第十九章

趙心蕊剛好送菜回娘家，她前幾年和老公在台北近郊買了塊地，工作之餘種些簡單的蔬菜，當成全家同樂的活動，如果收成較豐碩，就會送些菜回娘家跟大家分享沒農藥的有機蔬菜。

她剛走出廚房，還來不及開口招呼，就看著母親心灰意冷地快步上樓。

沒多久趙浩廷走進來，看到妹妹口家，隨手打招呼。「嗨，回來了？有拿絲瓜回來嗎？老媽一直嫌市場買的絲瓜不夠甜。」

趙心蕊無奈地笑，她這口哥哥永遠都是家人第一。「當然有老媽要的絲瓜，你呢？你怎麼不問問有沒有你的空心菜？」

「老媽開心比較重要。」

哥哥坐在沙發上，攤開商業周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僻樣。

「怎麼了？又惹老媽生氣？你不怕外婆又跑來痛罵你一頓？」

「無所謂了。」

「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感覺你看起來好黯淡？」

趙浩廷放下雜誌。他的情緒可以瞞過所有人，獨獨瞞不過蕊蕊，或許是雙胞胎之間的感應能力，她總是可以精準地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大略說明今天在巧巧家裡發生的事，趙心蕊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兩家的媽媽真的太強了，她們是不是韓劇看太多，怎麼當著大家面前就這麼演起來了？

「也就因為這樣，老媽很生氣，她不能認同我把巧巧交付給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趙心蕊坐在哥哥身旁。「那個人真這麼好？可以讓你杠上老媽？」

趙浩廷不說話，周刊又拿起來，臉色一刷，又變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僻模樣。

趙心蕊很無奈。「是你說的啊，我重複你的話，你也生氣不理人？」

「煩。」

趙心蕊看哥哥攏得高高的眉頭，像打了千百個結似的。

能讓哥哥煩成這樣，巧巧真的太厲害了！

哥哥基本上是個怪人，他從小就很聰明又反應快，常常知道別人想要什麼，如果是他關心的家人，他會盡一切努力滿足家人的需求，他就像個聖誕老公公，永遠在問別人需要什麼，永遠想著要送別人什麼，而後，聖誕夜過後，人人手上都有一份自己想要的禮物，但聖誕老公公什麼都沒有，只能回到家，拿起雜誌，繼續孤僻。

這就是她的怪哥哥。

「哥，會不會你錯了？」

「錯什麼？」

「錯在你誤會了，其實你根本不是只把巧巧當成好朋友而已？」

同一個問題，他聽到都膩了，繼續拿著雜誌不理人。

趙心蕊換個方式。

「如果你知道巧巧和楊檢察官去約會，你會怎樣？」

「他們約會過了。」

「那你的感覺呢？」

感覺？

趙浩廷一愣，那是他第一次和巧巧「冷戰」，甚至發了一封巧巧覺得沒血沒淚的簡訊，這件事在他南下高雄求和后也就結束了，他從沒細想自己的感覺，當下的他只想到巧巧看了簡訊之後的感覺，並未多想巧巧和楊煥清約會的感覺……

「你第一次和你老公約會時，我是什麼反應？」

「喔，比老爺還嚴格，規定我九點一定要到家，而且還會等門——哇，你不會這麼嚴格規定巧巧吧？」

「沒有，我沒規定門禁也沒等門，我只是生了一個晚上莫名其妙的氣，第二天一早打電話給她，她沒接，我只好把那股莫名的怨氣發泄在早上八點和我開會的人身上，還差點開除了一個新助理，只因為他沒有立刻把巧巧的留言告訴我。然後我搭高鐵到高雄找出差的巧巧，我們見面之後，她抱住我，我聞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覺那是一道最清新的氣息，瞬間撫平我所有的焦慮。」

趙浩廷放下雜誌。那是他們認識以後，第一次這麼長時間沒通電話，他每分每秒都讓心中的焦急凌遲著……

「嗯……事態嚴重。」

「還好吧？」

「你把自己心愛的女人讓給別的男人叫『還好吧』？」

這下連脾氣溫和的趙心蕊都忍不住動怒了。

「蕊蕊，你有發現嗎？都是你們在說我和巧巧之間是愛情不是友情，你們認為我們兩個的互動不只是朋友。」

趙浩廷頓住。

當他第一次在公園看到巧巧在池邊喂烏龜，那時的他想和她做朋友，他覺得她避著他，不敢接受，就像一隻縮頭烏龜，人家碰一下頭就縮回去，烏龜喂烏龜，他老愛這麼嘲笑她。

「爸問過我對巧巧的想法，如果只是朋友，就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我很納悶，也沒多想，只單純覺得對巧巧好的就是我想做的事，外界的評論和好奇都跟我沒關係。」

後來兩人變成好朋友了，每次出去走走，路上的行人，總是會對他和身邊的她多留意，巧巧不愛那種關注的目光，不再找他一起逛街，倒是電影愈看愈多，因為電影院里伸手不見五指，她也看不到別人好奇的眼光。

這些關注，他從小就習慣，因為那是他的生長環境。長大后，他厭倦了，不願染上政治色彩，他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但外界依舊關注，他一輩子都擺脫不掉，這是他的宿命，他必須接受，可是巧巧呢？一旦兩人有不同關係時，好的時候當然好，不好的時候，媒體窮追不捨，她是否能承受？

「我和巧巧如果就這樣在一起，也是所有人希望我們在一起，但要是有一天，我發現我們之間並不是愛情，真的只是想為對方做些事，真的是家人般的好朋友，那要怎麼辦？我又如何接受？如果我貿然接受老媽的要求去追巧巧，拿我們現在的感情去做賭注，你認為我做得到嗎？」

趙浩廷坦然地看著妹妹。

「我做不到。」

兄妹倆沉默了好久，趙心蕊感受得到哥哥心中的彷徨。

她嘆了口氣，心疼地抱住哥哥。

「哥，不過，有時談戀愛是需要一點衝動的。」

趙浩廷拍拍妹妹的背。「你什麼時候看我衝動過？」

「沒有，你是嚴以律己的好寶寶。」

他嗤之以鼻。「什麼寶寶？那你不就是小寶寶？你快去看看老媽，別讓她氣太久氣壞身體，我要是吃不完兜著走，就拉著你陪我一起挨罵。」

趙心蕊破涕為笑，右手手指齊眉，行了個軍禮。「是，我立刻照辦！」

她跑上樓安慰母親。哥哥是心理問題，只有他自己知道該如何解決。唉，看來「愛情」這一塊，再聰明的人碰上了也只能認栽。

妹妹離開后，趙浩廷拿出手機，按了速撥鍵。

「還好嗎？」

「嗯。」

巧巧的聲音聽起來好吵啞。「在睡回籠覺？」

「嗯。」

「那你睡，晚上我接你去吃飯。」

她忽然停頓了好久。

「怎麼了？」

「浩廷。」

「嗯？」

「我答應了……」

「答應什麼？」

「答應和煥清吃飯。」

「喔……」

她感覺到一陣好長的沉默。

「還是我先和煥清取消——」

「不用。」他打斷她的話。「不用取消，你們去吃飯，回家后打電話和我說一聲就好，別忘了順便報告狀況，我要知道每個細節——想當初蕊蕊第一次約會時，我還等門呢！」

他輕鬆的語氣顯然瞞不過巧巧，電話那頭的她安靜了好久。

「巧巧？」

「沒事，那我約會回來再告訴你嘍，Bye.」

「好，Bye.」

趙浩廷結束通話，低著頭看著手機熒幕的桌布。

那是他們兩個捉了水池裡吃得飽飽的烏龜自拍的合照，烏龜被他們餵食久了，似乎也認得了他們，不掙扎不咬人。

照片里的她笑眯了眼，「翹」麗的短髮，摸樣很可愛。

他摟著她的肩，露齒大笑，奶奶還加洗了一張拿去裱框放在宋頭，說她最愛的就是他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無憂無慮。

他伸出指腹撫著巧巧柔美的笑顏。

揚起嘴角，溫柔地笑。

【第八章】

早上六點半，趙浩廷準時出現在泳池，他會游一個小時的泳，這是不分季節固定的運動。

盥洗換衣后，八點準時吃早餐，餐桌韭，大家輕鬆聊天，家人緊密的情感溫暖每個人的心，這對趙家人是最重要的。之後，大家各自出門工作，以最有朝氣的心靈，面對工作上所有的挑戰。

只是最近情況似乎不是那麼好，一向受婆婆媽媽疼愛的趙浩廷話少了，笑容也少了，老是綳著一張臉，看起來怪可怕的，家裡也因為他的轉變，氣氛顯得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