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之前他和母親的僵局依然持續,兩人個性都硬,冷戰起來,家裡像結了冰,誰也化不開。但畢竟是母子,他對母親的噓寒問暖沒有少過,不過,趙夫人有事非得和兒子說時,家裡其他的老人家就變成傳話筒了。她不直接和浩浩開口說話,有時候傳的話又帶著威脅和憤怒的字眼,讓這些老人家不知該如何傳達是好……
趙浩廷的外婆來家裡關心過好多次,每次總威脅外孫不要讓她女兒氣壞了身體。很少有外婆會疼女兒勝過外孫的,外婆絕對是個特例。
母子次戰,從前的鬥嘴也看不到了,想想,前不久,當母親的才追著兒子滿屋子跑,除了當運動之外,還讓全家人都很開心,那時候,家裡的笑聲是多麼的快樂、動聽啊……
「冬天到了嗎?」趙奶奶問。「我怎麼覺得天氣冷颼颼呀?」
老人家沒有熱鬧氣氛帶動,沒有大聲說話、大聲笑,整個人也跟著無精打採的,雖然年近九十,身子骨還算硬朗,還可以練肚皮舞,可是最近家裡氣氛真的不太好,她感覺自己好像忽然間老了許多。
「浩浩啊,怎麼巧巧很久沒來家裡吃飯了?一個星期只有星期四才見得到她,奶奶會想她……」
「奶奶,她最近有事。」
「事?」不等兒子解釋,趙夫人開口了,一個字Hold住場面,讓人寒毛直豎。
「怎麼不說巧巧約會去了,沒空來我們家,要奶奶們適應以後沒有巧巧的日子?」
趙夫人字字帶刺,殺氣騰騰。
趙浩廷沉默不說話。
管家王奶奶開口替他「疏通疏通」。「薇妮,不會的,巧巧只是最近忙才沒來家裡,她上星期四也有和老夫人說明工作的情況,這浩浩也很無奈……」
趙夫人冷笑。「王媽媽,她不是工作,昨晚在臉書上有書迷告訴我,他們去用餐時,看到巧巧和『另一個男人』就坐在隔壁桌,氣氛很好……」
王奶奶連忙打圓場。「和朋友吃個飯罷了,你怎麼變成老古板了?」
趙夫人一整個氣不過啊!「王媽媽,書迷有Po相片,那男的是楊煥清,是趙浩廷強力推薦,要把巧巧送給他的人!」
氣氛瞬間凍結。
身為一家之主的趙父不舍妻子生氣。「感情的事他們會自己處理,吃東西,別生氣了。」
趙夫人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飯?
趙奶奶開口。「不打緊的,要不讓巧巧帶男朋友來家裡吃飯好了,咱們家愛熱鬧,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很好。」
這回不用等趙夫人怒罵兒子不受教,不受教的趙浩廷已經起身,二話不說離開餐廳。
看著孫子僵硬的背影,趙奶奶輕笑。「你們看浩浩怎麼會不在乎呢?媳婦,彆氣彆氣,吃飯啊。」
原來趙奶奶才是狠角色,輕鬆一句話就讓趙浩廷回神,會生氣、會委屈,還是不耐煩都好,總比死氣沉沉的模樣好。浩浩和巧巧的問題,不是不說話、不笑就能夠解決的。
離開家之後,趙浩廷開車往事務所的方向前進。
距離楊煥清到安家拜訪的那天已過了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日子,他每天都受到不同的驚嚇。
首先,他發現楊煥清的行動很快,有了安媽媽的支持——不,趙浩廷自嘲,應該說有了他的推薦,楊煥清積極展開追求,巧巧的辦公桌上總有他送來的花束,五天更換一束,從未間斷,向所有人宣告他對巧巧的心意。
紅玫瑰、粉紅玫瑰……這陣子他連作夢都會夢到玫瑰花園,不知巧巧怎麼可以忍受讓玫瑰給包圍?或許她是被追求的人,心裡自然喜悅,他心裡有再多的疑或和不舒服,也只能沉默。
因為他是個旁觀者。
旁觀者。
趙浩廷不自覺地握緊方向盤。
而且,楊煥清徹底佔據了巧巧的下班時間,他們會去看電影、吃飯、欣賞夜景,而他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巧巧不會隱瞞,剛開始是打電話和他說,到後來變成簡訊,內容永遠都是:「和煥清有約,再聯絡。」
新一季的CSI,巧巧沒看幾集,他獨自看,只感覺自己像個沒人陪伴的孤單老人。
他想到早上奶奶說的話,長輩想念她,那她會不會想念家裡那些疼她寵她的老人家呢?
「趙律師早!」
一進辦公室,秘書和見習生全部涌過來報告今天的行程,不外是各個案件的討論會議、和當事人約見面談,唯一讓他心裡泛起漣漪的,只有和地檢署有關的事。
雖然巧巧桌上那束玫瑰花真的很礙眼,但至少兩人能碰上面、聊個幾句,確認彼此的感情是不是還存在……他覺得自己有些刻薄,不過實在忍不住。
他來到地檢署,巧巧穿著法袍,正要去開庭。
「我發現我們好像斷了聯絡?」
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趙浩廷的語氣絕對不帶善意。
巧巧臉上泛著疲憊,嘴角揚起的笑容也顯得虛弱。
趙浩廷忍不住放柔了語氣。「你不舒服?」
她的心累了,再也不想做多餘的掩飾。「沒有,只是累了。」
這是心裡受傷的她最大的努力了,至少她還能平靜地看著他,平靜地和他說話。畢竟每次看到他,等於是再提醒自己心裡的痛……
只是巧巧模稜兩可又敷衍的答案諒趙浩廷心裡升一把無名火。
想想之前,他們熬夜看DVD也沒見她這麼沒精神過,就算真的累,也會拉著他嚷嚷著讓他知道,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只用短短几個字回應他……
「如果真的累了,就告訴楊煥清你要休息,難道你連開口拒絕和男朋友約會都不敢嗎?」
巧巧一愣,白皙的臉龐好像更加蒼白。
但她抬高下顎,冷靜地回應。「請問我有告訴過你煥清是我男朋友嗎?事實是你希望他是我男朋友吧!」
她的回應讓趙浩廷的火氣整個往門竄。
「你們每天約會,不是男女朋友是什麼?」
巧巧沒看他,只是諷刺地笑。「那我們呢?以前我們天天膩在一起,為什麼就不是男女朋友?」
她低著頭,拿了開庭的文件轉身就走。
趙浩廷像被晴天一道雷打到似的,一動也不動。
玫瑰花礙他的眼,家裡的低氣壓讓他無力,他和巧巧漸行漸遠,惹得他更心煩,所以他像活動的暴龍真想找人打架,所以他不公平地諷刺巧巧:「我發現我們好像斷了聯絡?」
這不是問候,倒像是宣戰。
望著巧巧消失的方向,趙浩廷心裡充斥著挫敗感,轉身離開。
他來到公園的池邊,時節進入冬天,青綠的楊柳漸漸轉黃,不復之前的朝氣蓬勃,就像他們似乎也褪了色的友情。
他坐在池邊,烏龜此時緩緩划水而來,停在最靠近他的石塊上。
趙浩廷看著石塊上的烏龜,做了一件連孩提時也不曾做過的蠢事——他開始對烏龜說話。
「烏龜大叔,」巧巧都這麼稱呼它,因為它的體型是這區域中最大隻的,麵包也吃得最多,所以她都叫它烏龜大叔,也不管它是公是母。
「發現少了一個人嗎?我惹她生氣,她不理我了。」
他神情落寞。原來再怎麼自信聰明的人,也是會傷心的。
「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心裡這麼難受?既然說彼此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應該因為她找到幸福而替她開心,不是嗎?楊檢是好人,連我的朋友都說他是好人……你不認識我那個朋友,要知道能讓說出讚美別人的話,可是很困難的。」
烏龜揚高長長的脖子,享受日光浴。
「所以我說自己很奇怪,看他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不舒服什麼,之前巧巧辦了個案子,楊煥清還由高檢署跑來地檢署旁聽,這是追女朋友的方法之一嗎?除了送玫瑰花之外,還有緊迫盯人?我該來問問我朋友,楊煥清過去的情史是不是很精彩,否則花樣怎麼這麼多?」
趙浩廷像是找到了知音,和烏龜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自己的心事。
今天烏龜像是一個獲得他的邀請、得以窺探他內心的貴賓。
微風沙沙地吹著,楊柳飄蕩,落葉散滿地。
趙浩廷帶著無奈的心情「享受」這片刻的寂寞。
突然一陣人聲由遠而近,烏龜立刻撲通跳下水,趙浩廷起身,看到巧巧和楊煥清由前方走來。
看來今天楊檢察官又來旁聽了,緊迫盯人果然是追女人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