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麗的星期天。
但同時也是個無聊透頂的星期天。
花薔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二樓的客廳里一片寂靜，餐桌上放著兩張字條。
嗯，一個出外和朋友午餐，一個是去社區育幼院當義工，看來這個星期天就屬沒有約會的她最優閑了。
花薔先替自己煮了壺香噴噴的咖啡，她穿著維尼小熊的鵝黃色睡衣，額頭上還卷著兩個大髮捲。
按慣例，她喜歡坐在陽台的小圓桌旁，邊享用她的早午餐邊用蘆蒼片敷她那「白細細」的肌膚。
她啜著咖啡，小圓桌上擺著筆記型電腦，她攏著眉梭巡著上頭的資料，顯而易見，她深感煩惱。
為了奇怪、難以捉摸的翟宸。
不可否認，他是個帥氣且卓爾不凡的男人，這也是為什麼她見他一次后就對他念念不望、朝思暮想的原因。
尤其他那一身足以讓人垂涎三尺的肌肉……
花薔看電腦螢幕顯示他在特殊技能方面所填的：空手道兩段、柔道一段、拳擊、劍道。哇，光看這一排洋洋洒洒的介紹，她就不由自主地興起一股安全感。
他的職業欄所填的是設計師，很籠統的寫法，到底是哪一方面的設計師呢？有名氣嗎？
看他的外型八成是建築設計師方面的吧。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能力在台北如此高價位的地區置屋，還一次買了兩棟價值千萬的花園洋房。
外型滿分、身材沒話說、身價更是上八位數……
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放棄！放棄的話她就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花薔煩惱地吁了口氣。
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呢，努力將他釣上就行了，但……
好吧，她承認，他是個很難「搞」的人物，和他相處不到十分鐘她就想掀桌子破口大罵。
礙…花薔好想尖叫。
她該放棄或繼續？
要輕言放棄又覺得可惜，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無可挑剔的好男人……可是若要繼續下去的話，難保不會有重蹈覆轍的一天。
她沒有信心在他面前維持優雅溫柔的形象，而一旦他得知她真面目的那一天，他必會對她嫌惡至極。
她該如何選擇呢？
※※※
翟宸一如往常睡到自然醒，在休息度假期間，他忘了時間和日期，完全憑感覺而行。
肚子餓了就吃飯、累了就睡，其餘時間就是照顧花圃、看書或散步，而當工作癮剋制不了發作時，他也會坐下來讓靈感隨性而發，他甚至覺得他這陣子所畫的設計圖更優於以往發表過的作品。
他原以為今天和昨天、大前天一樣是個平靜且安逸的日子，其實不然，他的心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落空的感覺。
這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翟宸漫步於花園中，忽地想起昨日。
他微哂，他想起了那一大篇荒謬可笑的問題還有問他問題的人。
「花薔……」他低喃著她的名。
她很漂亮，說漂亮還不足以形容，應該說她很迷人，至少教他頗為著迷。
而且他發誓，他絕對在她眼中看見一閃而逝的火花。
昨日那情況實在教人很想發笑，他幾乎是否決掉她所有的問題，那是連聖人也無法剋制想發火的情況。
說實在，到後頭他甚至壞心地想知道她發飆的模樣會是什麼樣子，那一定很好玩……
翟宸將目光調往隔壁的洋房，往二樓的陽台一看——
他意外地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大眼，而那一雙大眼的主人正頂著兩個可笑的大髮捲，臉上敷著一片片綠綠的不知是何物的東西。
對方很顯然對於看見他感到震驚萬方，因為她張大著嘴久久都沒闔上。
翟宸盡量忍住不要大笑出聲，他認出陽台上那個滑稽萬分的女人是誰了。
她居家的形象可和平常大不相同，平易近人得可愛。
「嗨！」翟宸朝還沒恢復正常的花薔笑了笑，揚起手親切地打招呼。
「嗨……嗨……」花薔驚駭過度，肢體如機器人般僵硬，連回覆聲都是支支吾吾的。
那A按呢？花薔恨不得陽台突然空出個大洞將她吞噬。
好糗喔，她這副見不得人的黃臉婆樣竟被翟宸看見了。
嗚……她才正在放棄或繼續的抉擇間舉棋不定，現在這樣子，豈不是迫使她不得不放棄了嗎？
她不相信有哪一個男人在看見女人最醜陋的一面后還會對她產生好感。
「今天天氣真好。」翟宸無關痛癢的問候。
「是埃」花薔笑得好僵硬。
既然額頭上醜陋的大髮捲和臉上的蘆薈片不可能在下一秒就自動消失恢復她的美貌，那她只好禱告翟宸認不出她是誰來。
但翟宸再開口的稱呼讓她當場希望破滅。
「薔……我可以叫你薔嗎？稱花小姐似乎太過生疏了。」翟宸很有禮貌地徵求她的同意。
「當然……可以。」
他認出她來了，花薔欲哭無淚。
而相對於花薔的坐立難安，翟宸顯得不甚在乎，他一點離去的意思也沒有。
「你這樣……」他用食指比比臉頰。「要多久才會好呢？」
「啥？」花薔不解。
「我是指你臉上的東西需要敷多久？」
「這個喔，不需要太久，事實上現在就可以拿下來了。」花薔連忙七手八腳地卸下臉上的蘆薈片。
「既然你的美容時間已經結束，你餓了嗎？想不想去吃個飯？」翟宸出乎意外地提出午餐邀請。
「什麼？」花薔再度掉了下巴。
他邀她吃飯？她聽錯了嗎？
翟宸看看腕上的手錶，近中午一點。「還是你已經用過飯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悠哉地過每一大。
「不，我還沒。」花薔急急地否定。
她將半個身子架在陽台外，小臉寫滿急切，很害怕翟宸收回他的邀請。
翟宸嘴角微笑的幅度更加上揚。
邀她午餐只是一時興起，回台灣這陣子獨自一人吃飯慣了，偶爾有人陪伴也不錯。
「我等你半個鐘頭，好讓你整理一下你的頭髮。」翟宸比向她額頭上的大髮捲，希望她會記得拿下。
花薔摸摸頭頂，這才記起自己還頂著兩個醜陋的髮捲。
喔，丟臉死了！要不是他的提醒，搞不好她興奮之餘會真的忘了頭上那兩坨。
花薔粉著臉衝進房子里。
「半個小時后我在門口等你。」見她驀地消失在陽台，翟宸高聲喊道。
真好玩，瞧她臉紅得像誘人的櫻桃般。
翟宸噙著笑意，開始期待這場原本只是友誼性的邀請。
※※※
半個小時后，翟宸牽著他的腳踏車步出家門，而花薔早在門外等他了。
她美麗的臉龐猶然泛著淺淡的暈紅，眼睛不太敢直視著他，顯然心思仍殘留些在先前的糗事上。
「等很久了嗎？」翟宸溫和地開口。他跟她還真有緣，連身上所穿的衣服都……
「沒有，我也是剛出門。」花薔抬眸回話，她低呼一聲，她注意到兩個人所選擇衣服的顏色和款式近乎相同，像是情侶裝。
她身穿及腰的天空藍短T恤搭上牛仔長裙，足下是一雙運動球鞋，她將頭髮束成馬尾，模樣清新可人。
同樣的，翟宸穿了件緊身的藍色T恤，長腿裹在一條破舊的牛仔褲里，腳下也是雙運動鞋。
「好巧！」翟宸對她眨眨眼。
「的確很巧。」花薔暗自竊喜，先前想放棄翟宸的想法早不知被遺忘到哪兒去了。
「上車吧。」翟宸帥氣地跨上腳踏車。
車？花薔疑惑的目光從腳踏車移到翟宸的臉上，這是他代步的工具？他要用腳踏車載她去吃飯？
她沒有以外在物質來衡量一個人的好壞，只是以往那些想邀她出去的男生，個個都是開著轎車捧著鮮花前來，怎麼翟宸就這麼的另類……
看來她毋需太過高興他此次的邀約，搞不好他是因為覺得一個人吃飯太無聊而約她的。花薔認命地忖想著。
也罷，反正她也從沒嘗試過騎腳踏車約會的經驗。
花薔遲疑不到三秒便很乾脆地坐上後座，伸出纖纖細手環住翟宸結實的腰身。
至少她能如此親密地碰觸他……
花薔滿意地泛起一朵笑雲，她人在他寬闊的背後，即使笑得如偷了腥的貓般也不會被發現。
其實在花薔的素手環上他的腰際之時，翟宸感到微微的訝然。
他沒有想到花薔會這麼乾脆就坐上了腳踏車，沒有不滿或鄙夷的表情，這點隨遇而安倒教翟宸欣賞極了。
「抱好，我們要出發啰！」翟宸回過頭對花薔一笑。
迎著溫暖的和風，他們享受彼此第一次的友誼約會去了。
※※※
有了腳踏車的經驗后，當翟宸載她到麥當勞買漢堡、炸雞及可樂外帶到附近的公園野餐時，花薔可是一點訝異的感覺也沒有。
習慣了和男人約會一定是到高級餐廳的她反倒覺得這種戶外野餐的經驗新鮮極了。
「陽光好溫暖喔。」在樹蔭下用完餐，花薔迫不及待地衝到太陽底下，展開雙臂擁抱大自然。「風也好舒服、好舒服喔！」許是大自然的魅力讓花薔忘了偽裝，她回首向翟宸燦爛一笑。
翟宸看著她閉上雙眼，將雙手高舉攤開手掌，嘴角輕揚著笑，那模樣彷彿正在和大自然愉悅的交談。
他再度感到吃驚。
花薔的外表給他她是個溫柔文靜的女生的印象，但今天他所看到的她卻和他以為的相去甚遠。
今天的她比較活潑，臉部的表情也比較千變萬化，話變多了，就連食量也變大了。
他喜歡和這樣的花薔相處。
翟宸走到地身邊，他也同樣閉起眼睛感受風輕拂過臉龐的滋味。
兩人間片刻的靜謐后，翟宸率先道出心中的疑惑。
「總感覺今天的你和平日不太一樣，是因為假日的關係嗎？你整個人顯得開朗活潑多了。」
花薔當場怔愣。
她緩緩收回自己誇張的肢體動作，咧大的嘴角恢復平常略揚的淺笑。
「有嗎？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同。」花薔不再用高昂的語氣說話，音調調降了好幾個音，又輕言細語了起來。
完蛋了！完蛋了！本性又不小心差點顯露出來。
花薔打算來個抵死不承認，不管翟宸說了什麼。
翟宸蹙眉，現在的花薔似乎又回到平常的樣子了，合宜的舉止、淺淡的笑、輕聲的話語……
難道之前張開雙手雙腳對大自然呼喊的花薔只是他一時的錯覺？
「可能是我多心了，今天的你感覺活潑許多。」而這樣的你，我比較喜歡。翟宸沒說出這句話。
「可能是因為和你較熟識的緣故吧，我的個性比較內向文靜，對於不熟悉的人總會刻意保持距離。」花薔大言不慚地替自己辯解。
還好喜歡吐她槽的宮箬歡沒聽見她的話，否則大概會笑破肚皮。
天曉得「內向文靜」這四個字和她是八竿子，喔，不，是十六竿子也打不著關係的形容。
翟宸接受了她的解釋。
他們沿著公園的步道散步，拋開那些有關愛情哲學的問題，翟宸其實是很幽默健談的。
他跟花薔聊起小時候的趣事，其中大多是他遭宮箬歡欺負的慘事。
花薔聽了差點笑岔了氣，而她也發現自己更加喜歡他了。
※※※
自從和翟宸有過美好的午餐約會後，花薔總會刻意安排自己和翟宸來個不期而遇。
這種偶遇的機會其實是很好安排的，翟宸就住在隔壁，要觀察記錄他的生活作息是易如反掌的事。
由於他正在度假中，起床的時間比一般人還要晚，他會在十一點左右出現在花園中整理他的菜圃。
在這個時候，花薔會排除萬難——包括上門的客人或是反對她和翟宸在一起的宮箬歡，隔著矮牆和他聊上一會兒，邊看他照顧得綠意盎然的菜圃邊和他話家常。
然後約莫下午四、五點時，翟宸通常會出外散步，而花薔也儘可能將她要外出辦的事，比如說到郵局寄信、買東西等事選在這個時段處理。
所以她和翟宸常常在路上「很有緣」地碰面。
當然，她會在他面前極力維持優雅的形象，就連「意外」碰面時詫異的表情都優雅得可以。
連續一個禮拜，花薔沒有一天不和翟宸偶遇的，但今天她必須代替老闆宮箬歡出席一對經由「愛情專賣店」介紹相戀進而結為連理的會員婚禮，所以當她匆匆趕回店裡時，翟宸早結束他在菜圃里的工作。
她失望極了。
花薔粗魯地踢掉腳上粉紅色的高跟鞋，將及膝的紗質窄裙撩高至大腿，然後跨坐在辦公椅上。
她嘴裡直咒罵，一早就不見蹤影的宮箬歡是她詛咒的對象。是她害她得代替出席會員的婚禮因而錯過和翟宸見面的機會。
她喃喃念著什麼非宰了她不可……
周苡悠原本在辦公桌前忙著，她一見花薔粗魯的行徑和話語不免翻翻白眼。
「拜託，薔，保持點形象，要是教翟宸瞧見了怎麼辦？」周苡悠緊張的伸長脖子看向門外。
「你放心，他絕不會平空冒出來的。」參加婚禮害她拘束了一整個早上，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她當然得放鬆一下。
「那可不一定。」周苡悠嘟囔地說。她彎下身從最底層的抽屜里捧出一大疊的資料遞給花薔。「你自己看看吧！」
花薔的眉頭馬卜鎖得死緊。「這一大疊是什麼鬼東西啊？苡悠，你饒了我好不好？我累死了，現在根本沒體力辦公。」
反正時間已近午休，有什麼事下午再做就好了。花薔打著如意算盤。
更何況老闆又不在，事實上，宮箬歡這些天怪怪的，常常是一大清早就消失不見，然後不到三更半夜是不會回家的。
「那一疊是攸關你未來幸福的資料，你看是不看？！」
周苡悠代她翻開資料的第一頁，今天早上她也沒閑著，光是應付那些快將店門擠破的新會員就忙死了。
「攸關我未來的幸福？」花薔不懂。「你在打什麼啞謎啊？」她低下頭審視資料，翻了數頁后，無趣地丟回桌上。「都是些會員資料嘛，沒什麼好看的。」
「是新加入會員的資料。」周苡悠提醒她。
花薔勉強再瞄兩三眼。「的確是新加入會員的資料。」她送給周苡悠一個「那又怎麼樣」的不耐眼神。
「你難道不會感到懷疑嗎？一下子有這麼多的新會員加入，而且百分之百都是女性。」她的暗示到此為止，如果花薔再聽不懂的話，她就太遲鈍了。
花薔當然不遲鈍。
「都是新會員？」她問。
周苡悠點頭。
「都是女生？」她又問。
周苡悠又點頭。
「天啊，你別告訴我她們全都是為了翟宸而入會的。」花薔不可置信地拍額驚呼。
那一大疊的資料至少有百來個，天呀，她們全是沖著翟宸而來的？！
很無奈地，周苡悠點了第三下頭。
自從她們將翟宸的照片和個人資料登錄在「愛情專賣店」的網站后，對他有意思的人即絡繹不絕地湧進，直到今天是最高峰，根據她統計的結果，第一批是一百零七人，也就是說她們得在一個月內安排翟宸跟這一百零七位新女性會員相親。
花薔從周苡悠口中得知她第一批情敵的人數，嘴巴像吞了五顆滷蛋，久久都闔不上。
周苡悠同情地看著地。
「由於人數實在太多了，我通知了翟宸要他先過來商量一下。」周苡悠好心提醒還沒從震驚中恢復的花薔。「在你回來前我打過電話給他，他說他馬上就過來。」
花薔花了半分鐘才消化完周苡悠的話。「你說他馬上要過來？！」而她這副模樣……
高跟鞋被她踢到大老遠，裙擺卷至大腿上，而她的坐相更是粗魯到不堪入目……
「天啊，你怎麼不早說？」有一百零七位情敵已經夠她煩惱的了，要是再讓翟宸見到她這樣子，豈不全完了嗎？
「我有事先……」周苡悠說到一半，卻突然抬頭瞄見門外有人接近。「啊！來不及了！他來了，快！」
周苡悠的催促讓花薔從椅子上跳起，她先拉攏整理好自己的裙子，然後套上在桌腳邊的右腳高跟鞋。
「左腳呢？」花薔急得大叫。
怎麼在這緊急時刻，就連鞋子都跟她作對。
「在門邊！」還好周苡悠發現。
花薔火速地衝到門邊，在她成功地套上高跟鞋的那一刻，翟宸正好推門而入。
而花薔則是因過於慌亂，高跟鞋是成功穿上了，卻一個重心不穩，腳踝一扭，整個人正好倒入進門來的翟宸的懷中。
周苡悠不得不對花薔的臨危不亂致上最高敬意。
因為即使在慌亂和緊張中，她依舊能對翟宸露出她「優雅」的笑容。
她可真是訓練有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