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哥，你遲到了!。關允曦埋怨地喊道。

裴俊穎氣喘吁吁地邊跑邊打領帶。「別催了，我今天真的有事。」

「如果你沒趕上裴叔結婚的日子，他一定會很難過。」她攏起眉。

「好了，我還不是趕來了……」他跑過去往她的臉頰一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

沒錯，今天正是裴俊穎的父親裴齊鈞再婚的大日子。

教堂門口緩緩步出一對新人，新郎官是裴齊鈞，而新娘是和他愛情長跑多年的張英風。

裴俊穎和關允曦站在一旁，遠看兩人接受親友的祝福。本來因為吳秀潔的緣故，裴俊穎並不希望父親娶張英風，而現在……見到父親終於得到第二春，他真的很高興，也希望父親能幸福，畢竟父親為了他逝去的母親付出太多，也犧牲太多。

「哥，到底什麼事?」關允曦輕扯了扯裴俊穎的襯衫問道。

「什麼?」

「害你遲到的事。」

他笑道：「一群學弟妹拉著我去吃送舊餐會，我說今天我爸爸再婚，他們還不信……」

「送舊餐會……」關允曦了解了，點點頭：「哥，好快喔，我們都大學畢業了。」

此刻，新娘丟出捧花，美麗的花束降落在某個女子手中，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嗯……」裴俊穎應了聲，突然一陣恍惚，他跟允曦就快分開了。

「俊穎，」裴齊鈞帶著張英鳳走向兒子。「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

「怎麼可能?」裴俊穎笑道：「爸，好不容易有人要你，我當然要來謝謝對方。」

張英風略顯嬌羞地低下頭，唇邊掛著一抹笑意。

「你還是一樣說話不正經。」裴齊鈞無奈地嘆氣。

「裴叔，恭喜你，你和張阿姨一定要幸福喔。」關允曦真心地祝福裴齊鈞。

裴齊鈞直瞧著她半晌，點頭：「允曦，謝謝。」

關允曦和張英風聊了起來，裴俊穎和裴齊鈞繞到另一邊談話。

「俊穎，你跟允曦……」瞧著兒子跟關允曦親昵的模樣，裴齊鈞已經猜到他們的關係。

「爸，對不起，我……我愛允曦，」裴俊穎愧疚地說：「我不能沒有她，我想跟她在一起。」

「認真的?」

裴俊穎點點頭。

裴齊鈞嘆口氣：「如果你是認真的，就不需要說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想過不准你接近允曦，只是沒想到你會愛上她。我一直都知道允曦是個好女孩，何況她爸爸的事也不能怪她。」

「爸……」聽到父親能諒解他，裴俊穎頓時鬆了口氣，他一直隱瞞自己和允曦交往的事，就是怕他會無法接受。

「俊穎，你告訴允曦了嗎?」裴齊鈞接著問道。

「告訴她什麼?」裴俊穎佯裝不解，閃躲父親的問題。

「俊穎，」裴齊鈞緊抓住兒子的手臂。「你知道我指什麼。」

裴俊穎遠望一眼關允曦，她正愉快地和張英鳳聊天。

「允曦不需要知道。」裴俊穎回答，眼眸離不開她的身影。

裴俊穎當然明白父親想談什麼。在裴齊鈞有計劃的操控下，吳秀潔的公司最近破產了，整個被某間外商公司併購，吳秀潔現在可以說是一貧如洗、一無所有。關允曦也知道公司出了問題，卻不曉得是裴齊鈞的所做所為導致，更不曉得上一代過往的仇恨，吳秀潔並沒有把真相告訴她。

「俊穎，允曦遲早會曉得……」裴齊鈞知道兒子心裡的顧慮，誠心地勸他。

「我明白，但我不想讓允曦知道，她是那麼敏感，我怕她接受不了……爸，我愛她，非常愛她。」裴俊穎堅定地說：「我不希望上一代的仇恨影響我們的感情。爸，不管你多恨關家，我只希望你能祝福我跟允曦。」

「俊穎……」裴齊鈞無奈地鬆開他兒子，隨即唇角揚起一抹迷離的笑意。「恨也恨夠了……俊穎，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好好保重。」

裴齊鈞只留給他這麼一句話，獨自前去和新婚妻子會合。整垮了吳秀潔的公司，裴齊鈞準備和張英風到大陸重新開始，事實上他早就開始籌畫了。

望著父親離去的身影，裴俊穎不禁回想起翠去，他竟不自覺成為父親計劃里的幫凶。他處心積慮想湊合裴齊鈞和吳秀潔，但其實是讓父親更有機會取得吳秀潔的信任，他父親的能力果然迅速獲得賞識，更進一步成為她的得力助手，到最後還把公司整個賣了。

不過，裴俊穎一直不懂吳秀潔明明已經識破了他父親的身份和意圖，為什麼她不加以拆穿?為什麼任由他們將她丈夫辛苦建立的事業毀了?

他真的不明白他們那一代的恩怨，裡頭究竟糾纏了多少複雜的愛恨。

但是他並不想深究，更不想讓允曦也卷進去，她是乾淨無邪的天使，他絕對不會讓任何過去傷害她。

「哥，你想什麼?」關允曦走到裴俊穎的身旁，臉上綻放溫柔的笑容。「裴叔他們已經離開了。」

「天使。」他指奢不遠處教堂的雕像對她說。

「天使?」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納悶地蹙眉。

「就是你。」他捧起她的小臉，輕輕吻了吻她的鼻、她的唇。

「哥……」她抱住他，柔聲地說：「今天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好不好?媽媽也很想見你。」

裴俊穎知道她說的「家」指的是關宅，自從他到了南部念書以後，就鮮少回關宅，多少是因為心裡有愧。不論如何，他總覺得自己間接害吳秀潔失去一切。

聽說關宅最近要變賣了。

「好——」裴俊穎撫摸關允曦柔順的細發，輕聲答應。「我也好久沒見到阿姨了。」

那裡充滿他成長的回憶，他也應該回去看最後一眼。

★★★

「俊穎，你長得愈來愈俊了。」邊吃晚餐，吳秀潔對裴俊穎說道：「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還是個小男孩。」她感嘆地說：「時間過得真快。」

「阿姨，我跟允曦雖然長大了，你倒是一點都沒變。」裴俊穎衷心地說，吳秀潔就像他初次見到她時，仍舊柔美動人。

「俊穎，阿姨已經老了。」吳秀潔笑了笑。

「哥說得沒錯，媽媽一點都沒變老。」關允曦接著裴俊穎的話講。

「允曦，」吳秀潔點點她的鼻子。「現在也會哄媽媽了。」

「媽媽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美的。」關允曦靠上吳秀潔的肩膀，輕聲說著。

「允曦，到了英國要好好照顧自己。」吳秀潔寵溺地摸著女兒的頭。「媽媽以後就不能跟在你身邊。」

後天，關允曦就要飛到英國念室內設計，而吳秀潔處理完公司的事務，則和駱紹華一起飛往美國，他們雖沒結婚，卻早巳像一對夫婦。

「媽，只要我放假，就會飛到美國看你跟駱叔叔。」關允曦抬起頭說道。

吳秀潔的唇角揚起一抹安詳的笑，轉頭對裴俊穎說：「俊穎，你要保重自己，以後我們可能沒什麼機會再見……」

關宅出售後，每個人都將各奔東西，裴齊鈞去大陸，吳秀潔到美國，關允曦飛英國，而裴俊穎則入伍當兵。

吳秀潔說的對，以後也許沒什麼機會見面……裴俊穎看著關允曦，她正好也注視著他。

他忍不住懷疑他們的愛情是否會有結果。

他必需當兩年兵，而她到遙遠的英國繼續攻讀學位，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能見到彼此……她是否會等他?

★★★

裴俊穎躺在床上，腦子裡仍不斷思索著。

住了多年的房間，不久后就會被別人接手，屋裡熟悉的一切都會屬於他人。

他不禁回想起初到關宅的情景，那時陽光正耀眼，偌大的園子里好安靜，他和關允曦在噴水池初次相遇，她像天使一樣，背上彷彿長了一雙好大的翅膀，不屬於人間……

「哥……」關允曦悄悄地走進裴俊穎的房間，輕輕地鑽進他的被窩裡。

他挪動身子，好讓她躺在身旁。

「你想什麼?」她問道。

「很多事。」

「有沒有我?」她轉過身，躺卧在他身上，長長的秀髮散在他的手臂上。

他撫摸她的臉蛋。「當然有你。」

她吻著他的唇，柔軟的雙手慢慢地挑逗他。

「允曦?」他阻止她，心裡渴望她的欲心火已緩緩被挑起。

「哥，你不想要我?」她鮮嫩的唇吐著熱氣，雙手試著褪去他的衣物。

「你知道我想，」他捧起她的小臉。「但我現在還無法給你任何保證。」

「哥，我不需要你的保證。」她執起他的手放至胸前，認真地說：「我要你愛我。」

裴俊穎嘆口氣，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不後悔?」他乘聲再問她一次。

她點頭，美麗的雙眸閃動著令人心悸的火焰……他怎麼抗拒，他是那麼想愛、想要她。

裴俊穎輕輕地解下她的衣物，溫柔地愛撫她的身體，抱緊她，吻著她柔軟的胸，耳邊是她低低的呻吟聲。

他炙熱的手細膩地在她美麗的身體上游移，捨不得放過任何一寸，深溺她柔軟光滑的肌膚，她比他想象中的更挑動他的情慾。

從他明白自己愛她那一刻起，想象過無數次和她肉體的交歡，而現在他們的身體交疊在一起，雙手緊緊相互纏繞，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與呢哺愛語。

「哥……」

躺在身下的她顯得如此柔弱，他放緩渴求她的慾火。

「忍耐一下。」他在她耳邊低聲安撫。

壓抑慾望是痛苦的，但他不想傷了她，對她的熱情一旦失控，他怕那痛楚會讓她害怕。

「哥，我沒關係，真的……」她喘息著，整個人攀緊他的身，他吻著她白細頸邊的晶瑩汗珠，覺得自己巳快不能忍受。

「你不要忘了我。」她彷彿要他承諾似的附在他耳際說著。

「我不會忘了你，」他摟緊她。「我只愛你一個人。」

她圍著他的頸子，他撫摸她光滑的背，他們緊緊結合在一起，感覺就像一個人似的。

★★★

屋外，雨聲瀝瀝，關允曦把臉靠在裴俊潁的臂彎；下，他輕撫她的秀髮，雙眼盯著天花板，無法入眠。

他覺得自己累了，應該睡個覺，偏偏閉上眼卻根，本睡不著。

他害怕一旦入睡，醒來可能見不到允曦。能與她相見的日子已經可以以秒計數，如果可以他希望在她離去之前都醒著，他不想錯過她的一切，即使是她的睡容。

「哥。」她輕聲地呼喚他。

「嗯。」他應了聲。

「你睡了嗎?」

「我睡不著。」

「我去英國你會不會寂寞?」

「你去哪裡都一樣，反正我都得當兩年兵，不能跟你在一起。」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變心?」

「不是，我知道你不會變，只不過有那麼長一段時間看不到你，我會很想你。」

「我會常常寫信給你，還會照很多照片陪你……」

他吻了吻她的髮絲，將她摟得更緊。

「哥，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她的聲音柔柔的，好聽極了。

「什麼?」

她突然欲言又止，彷彿有什麼顧慮。

「小妹，你想什麼?」她的長發纏繞他的指，他溫柔地問。

「本來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可是現在……」她頓了頓。「我不想再隱瞞你，」

裴俊穎沒說話，只微笑凝視她，好奇她心裡究竟想什麼。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她將臉頰貼在裴俊穎的胸前，就像夢囈般喃喃說著。

病?裴俊穎驀地想起吳秀潔曾經告訴過他，允曦曾經生過一場病，那場病讓她變得不知道怎麼跟別人相處。

「小妹，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輕聲地追問，心裡因擔憂想知道，卻不想因此逼迫她。

「哥，你知道我爸爸怎麼死的嗎?」

「我只知道他在你五歲的時候去世……」

「他是自殺。」她淡淡地說，口氣是那樣平靜，彷彿說著不相干的事。「我五歲那年，我爸爸在我家書房舉槍自殺。」

裴俊穎握緊她纖細的肩，心裡非常震驚，他完全沒料到她父親竟是那樣死的。

「那天晚上很奇怪，我一向都很早睡，可是偏偏那晚就是怎麼都睡不著。我起床在家裡到處晃，忽然發現書房的燈還亮著，我好奇地走過去看，就看到爸爸舉槍對準自己，就在我開門的剎那，他轉身，看到我他對我笑了笑，然後，砰……」

她的身體抖了一下。

「我看見他全身是血的倒了下去，我的腦子瞬間空白，聽不到任何聲音也說不出話……後來媽媽帶我到美國做復健，花了半年我才重新開口講話，但是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我爸爸的笑容……」

裴俊穎翻身壓住她，細膩溫柔地吻她的唇。

他終於解開困惑多年的謎，原來允曦受過這麼深的刺激，才會封閉自己的感情。

「哥，我真的不懂，」她抱系他。「我爸爸為什麼要自殺呢?他什麼都沒留下，為什麼要走?就連我也阻止不了他的死，為什麼?」

裴俊穎閉上眼，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也許他知道答案。幾年前，從他偷聽吳秀潔和駱紹華的談話中，允曦的父親撞死他母親后，雖然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卻因為愧疚或者良心不安最終以死亡贖罪。

他覺得自己應該沒猜錯，但是他無法告訴她。

允曦是那麼敏感脆弱，她一定無法接受她父親害死他母親的事實，他不想因此失去她。

「小妹，」他安撫她道：「別傷心，不管你爸爸的死是為了什麼，他已經走了，你不要再為他痛苦，重要的是活著的人，對不對?」

她撫摸他的臉，靜靜瞅著他。

「哥，答應我你絕對不會離開我。」

「我答應你。」

「答應我你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絕對不會。」

「答應我你會永遠陪著我。。

「永遠陪著你，」他揚起笑容。「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因為我愛你。」

「哥，我也愛你。」她湊上她的唇，和他緊緊相擁。

★★★

「允曦，東西都帶齊了嗎?」吳秀潔整整關允曦的長發，溫柔地問道。

「嗯，」關允曦點頭。「該帶的都帶了，如果有缺什麼到那邊再買吧。」

「英國冬天很冷，天氣老是陰陰的，你要多帶幾件衣服。」吳秀潔細心地叮嚀她。

「媽，我二十二歲了，早就會照顧自己。」關允曦安撫吳秀潔，希望她安心。

今天是關允曦出發到英國的日子，吳秀潔和裴俊穎一起到中正國際機場為關允曦送行。

下個月，吳秀潔也要和駱紹華飛往美國定居，到時候留在台灣的只剩下裴俊穎一個人。

「有沒有把我在美國新家的地址、電話號碼抄好?」

「媽，我應該問你有沒有把我在英國的地址、電話號碼抄好……媽，我看你乾脆陪我去，好不好?」

「允曦……」吳秀潔無奈地笑了笑。

「哥，」關允曦轉頭看著裴俊穎，握住他的手。「你在台灣要保重。」

裴齊鈞說過，吳秀潔說過，現在連關允曦都要他保重，難道他看起來不像會照顧自己?

裴俊穎忍不住笑出聲。

「如果擔心我，就留下吧。」他對她眨個眼。「陪我一起當兵，我保證會好好保護你。」

「哥——」她傾向前，一把緊緊將他抱住。「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走。」她附在他耳邊喃喃地說道。

他摟緊她的身子。「要照顧自己，別病倒了。」

她跟著人群出關，臨走前，還轉身向他們揮了揮手。

裴俊穎看著臨空升起的飛機，愈飛愈遠，愈飛愈遠。

這次，天使真正飛離了他身邊。

「俊穎，你跟允曦……」從他們親昵的行為，吳秀潔隱隱察覺到他們關係的轉變。

「阿姨，我愛允曦。」裴俊穎坦然地說。

「真心的?」

「真心。」

吳秀潔點點頭。「俊穎，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也相信你對允曦的感情。不過，我並不贊成你和允曦交往。」

裴俊穎可以猜到吳秀潔的顧慮，她並不曉得他已經知道兩家之間的仇恨牽扯。

「阿姨，我知道你想什麼。」他緩緩地說。「關於我媽媽和允曦父親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吳秀潔露出驚訝的表情，沒料到裴俊穎早巳知事實，更不相信他知道之後仍與允曦相愛。

「俊穎，你知道你媽媽……」

裴俊穎點頭。「我知道允曦的爸爸擅死了我媽媽，而且不用坐牢。」

「你不恨?」

他搖頭道：「我媽已經死了，就算我恨你也沒有意義，何況我爸爸……」

他父親已經將她丈夫的公司整垮，達到復仇的目的。

「是齊鈞告訴你的?」

從吳秀潔稱呼裴齊鈞的口氣，裴俊穎覺得她似乎不憎恨他父親的行為。

「不是我爸爸說的，是我偷聽到的。」

「偷聽?」

「讀高中的時候，有一晚我聽到你和駱叔叔談我爸爸的事……」他把當晚所聽到的簡述一遍。

吳香潔思索了一會，嘆口氣：「原來如此。」

「阿姨，我想你早就發現我和我爸爸的身份，為什麼你還……」他頓了頓。「你還那麼信任我爸爸?」

吳秀潔沉默了半響，開口：「俊穎，你知不知道允曦的爸爸怎麼死的?」

「允曦告訴我他是自殺。」

「原來允曦已經告訴你了……其實智偉脫罪以後，一直都很內疚，」吳秀潔回憶起過往，眼裡散著迷霧。

「他撞死你媽媽雖然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但他每天都活在悔恨里。買通法官是我的主意，我知道智偉是善良心軟的好人，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人，不應該因一時的錯誤斷了前程，何況那時我才剛生下允曦，我真的不希望她一出生就看不到自己的爸爸，所以在我的勸說還有幾個朋友的協助下，他免除了坐牢的罪，卻也活在自我譴責的地獄里。智偉怎麼都不肯原諒自己，半夜老作惡夢，也常莫名就流下眼淚……俊穎，我希望你知道，允曦的爸爸一直都對你媽媽感到愧疚……」

裴俊穎只靜靜地凝視她，覺得自己不能說什麼。他母親對他是一個模糊隙隴的概念，他從沒見過她，對她只有照片的印象，沒聽過她的聲音，沒跟她說過話，只有一種天生緬懷的感情。

只有他父親能夠決定是否要原諒他們。

「智偉自殺以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多懷的事，我以為自己是為他好，沒想到卻讓他那麼痛苦。我發現你爸爸的身份，多少也料到他想做什麼，我想如果他真的想毀掉智偉所建立的公司，那就讓他毀了吧，我想那是我該還他的。」

隨即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吳秀潔遙望著機場里等飛機的人群，面容顯得哀傷，而裴俊穎看著她，說不出任何話。

他無法安慰她，卻也無法憎惡。

「阿姨，噩夢就到此為止，讓一切結束吧。」裴俊穎輕輕攬住她的肩。「不管是我媽媽的死，允曦爸爸的死，我爸爸的怨恨，或者是你的愧疚，我想都該結束了。現在我只想好好愛允曦，不管你們那一代發生什麼事，都無法改變我對她的感情。」

「俊穎，你真的不怪我?」吳秀潔的眼中閃著淚光。

「我為我媽媽的死感到難過，但是我更珍惜你對我的關愛，我想我媽媽也希望我心中有愛，而不是充滿仇恨。」他衷心地說道。

「俊穎……」她拍拍他的手，露出溫柔的笑容，就像他們初次見面一樣。

也許吳秀潔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裴俊穎心裡真的對她沒有半絲憎恨。從一開始對她的仰慕，以及後來她對他像親生兒子般的疼愛，他實在無法恨她。

裴俊穎覺得自己必需感謝父親，讓他在愛里成長，而非讓他帶著怨恨走進關家。

如果他從小就知道一切緣由，也許今日的他便無法釋懷。

正因為他能毫無顧忌地和吳秀潔還有關允曦相處，才能真誠地關心她們，愛著她們，而母親就活在他心底最私密的一角，從來不曾變過。

「阿姨，如果駱叔叔對你不好，跟我說一聲，我一定找他算賬。」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吳秀潔沒回話，只抹了抹眼角的淚。

有時候，裴俊穎覺得吳秀潔更像他的母親。如果說他逝去的母親給了他生命，那麼吳秀潔就像另一個母親，教給了他精神與靈魂。

他怎麼恨她呢?

「走吧，我們該回家了。」她微笑說道。

裴俊穎跟著她，腦海里翻攪十多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

與其恨，他更感謝她，感謝她生了像天使一般的允曦。

★★★

關允曦一到英國就馬上和家裡聯絡，之後更三不五時打個電話、寫信回家，也開始和裴俊穎互通e—mail，常常他們就掛在網上聊起來，欲罷不能。

愈和她聊著，裴俊穎就愈想見到她，他想念她的笑容、她的身影、她的味道。

不久，裴俊穎入伍從軍了，軍中規律平板的生活讓他更渴望關允曦的安慰。

她的信來得勤、來得頻繁，告訴他英國現在的天氣如何，她在那裡認識了哪些朋友，學校里發生了什麼事，她的作品受到教授的青睞……她寫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他心裡，他反覆地閱讀，在他寂寞無聊的軍旅生活里，她是惟一快樂的來源。

然而，這樣甜蜜的通信維持了沒多久，突然有一天，她的來信中斷了。

原本裴俊穎以為她是課業太忙碌，所以沒時間跟他聯絡，但是情況持續了一個月、兩個月……他心急如焚，擔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只恨自己受困軍營，無法去見她。

後來，吃了一年軍糧，裴俊穎聽說她結婚了，嫁給移民到英國的杜修岷。

之後一個禮拜，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

可惜活死人還是活著，日子還是得過。

裴俊穎重新學著如何呼吸，從倒了兩個禮拜的病床上爬起，繼續吃飯、行軍、說話，只是沒有任何感覺，

他不懂她為什麼突然離開他?沒有任何離別的理由，即使她愛上別的男人，也應該寫封信要他死心。

雖說異鄉人總是特別容易寂寞，但允曦……他相信她絕對不會因為寂寞的理由選擇另一個個。

不管她為了什麼離開，裴俊穎覺得他們可能不再有機會見面。

或者，他也不曉得見到她的該說些什麼，她已經嫁為人婦，他該勸她離婚嗎?

裴俊穎自嘲一笑，心裡默默向她道別，不管她為什麼走，他誠心希望她幸福，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