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姨，這幾年謝謝你的照顧。」
「俊穎，要照顧自己的身體。」吳秀潔溫柔地對輩俊穎說。
裴齊鈞和裴俊穎要搬家了。
其實早從裴齊鈞沒擔任關宅司機的職務時，父子倆就打算離開，只是吳秀潔捨不得他們的陪伴，才會在關宅住那麼久。現在裴俊穎考上大學，而裴齊銘在吳秀潔的公司里也佔有重要一席，似乎不適合再繼續住在關宅里。
裴齊鈞已經找到新的住處，今天就是他們離開關宅的日子。
以後還有機會回來嗎?裴俊穎將行李放進後車廂里，望著陽光下耀眼的白色洋房，心裡不禁一陣感慨，他在這裡所得到的快樂實在太多了，多到讓他無法憎恨。
關允曦的父親讓他失去了母親，而他卻始終無法恨她，那種無法恨又無法愛的矛盾讓他想逃，他想惟有逃離才能讓他從那種矛盾中解脫。
「秀潔，這幾天我忙著找房子，公司……」即使要離開了，裴齊鈞跟吳秀浩還是不忘公司的事。
裴俊穎不懂上一代想什麼?他隱隱可以猜測到父親用盡心機進吳秀潔的公司有什麼目的，但是吳秀潔明明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為什麼還任由他進行計劃?他想不通。
不過，讓他感動的是吳秀潔對他的態度始終沒變，給他真誠的關懷……他怎麼恨她?
「哥。」關允曦走到裴俊穎身旁，眼眸輕輕落在他身上。
對於裴齊鈞父子的寓去，關允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舍，只安靜地接受，她彷彿早有預感，他們不會永遠留在關宅。
「小妹，」裴俊穎撫摸她的頭髮，柔聲地說：「以後我就不能保護你了，你要照顧自己。」要分開了，他已經不想再隱藏自己對她的關愛。
「哥，我不會忘記你。」
裴俊穎瞧著她紅了的雙眼，有股衝動想吻她，但他忍了下來。
「話別說太滿。」他故意輕鬆地調佩她：「等你上大學，交了男朋友，就會忘了我。」他笑著說，心卻隱隱發痛，想到關允曦可能忘了他，他覺得很痛苦。他的離開就是希望能切斷和她的關係，但真正斷了又讓他心痛。
他真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不會。」她搖頭，堅定地說：「哥，你也不能忘記我，我們約好了。」
他沒給她肯定的圓復。只留給她一個笑容。
裴俊穎坐上車，朝著吳秀潔和關允曦揮手，看著他們的身影愈來愈遠，消失在眼前。
「俊穎，你是不是喜歡允曦?」裴齊鈞多少察覺到兒子對關允曦的感情，只不過工作實在太忙碌，找不到合適的時間跟他談。
「爸，你別想太多，我跟允曦沒什麼。」裴俊穎不想再多說，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跟關允曦見面，這分愛從今以後只放在他心裡。
「俊穎，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關於你媽媽……」裴齊鈞欲言又止，再度陷入不知該如何啟齒的困境。
「爸，我已經知道了。」裴俊穎淡淡地開口，換來裴齊鈞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媽媽的死是允曦爸爸害的，」裴俊穎的口氣不帶任何感情，就像說著一件平常的事。「我也知道你為什麼帶我來關宅。」他轉頭凝視父親。「爸，你想為媽媽報仇?」
裴齊鈞沒有迴避兒子的眼神，臉上的神情像是終於鬆了口氣。
「俊穎，你怎麼會曉得?」
「我偷聽到阿姨說的話……」裴俊穎把那晚的情形簡略重述一遍，裴齊鈞聽完後點了點頭。
「沒想到你是這樣知道事情真相，」裴齊銷微微一笑。」原來他們早就看穿我的身份……當年你媽媽休完產假才剛離開醫院，結果竟然慘死在關智偉的車輪下，我非常氣憤，想為你媽媽討個公道，沒想到關智偉竟然買通法官，不需要坐牢……」裴齊鈞眯起眼，眼裡閃過一抹冷冽。「那一刻我發誓，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一定要為你媽媽報仇。」
於是，他改頭換面改名換姓，只為了將來有機會能滲入關家……裴俊穎暗地接下父親的話，心裡不免心傷，這麼多年父親一直獨自攬下所有痛苦。
「不過，」裴齊鈞嘆口氣。「既然他們已經察覺我的身份，現在是成是敗我也不敢肯定了。」
「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裴俊穎抱怨道：「你應該告訴我，我也希望能幫媽媽……能幫她報仇……」邊說著，他卻忍不住猶疑，即使裴齊鈞當初就說明白，他真能恨他們嗎?
他的心清楚地說著他根本不想恨他們。
裴齊鈞緊緊地握住兒子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俊穎，恨人的滋味大痛苦，我不希望你知道。」
裴俊穎轉過頭，眼眶逐漸泛紅，他知道他永遠也無法了解父親究竟付出多少代價。
★★★
開學之後，裴俊穎搬進學校宿舍，鮮少回台北的家，更遑論再回到關宅去探望吳秀潔或關允曦。
大學念的是他最愛的資訊，他沉迷在軟體設計的天堂里，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身邊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幾乎沒有交往超過一個月的。
同寢室的幾個朋友都笑他根本是淚情難忘，在別的女人身上找前女友的影子，他們會這麼說，是因為他的桌上擺著關允曦的照片。
關允曦不在身邊，裴俊穎也不用再隱藏對她的感情，他是想她，非常想她，他以為忙碌可以麻痹感情，以為時間與距離可以沖淡對她的思念，可惜……他的朋友說對了，他是在找她的影子，只要碰見跟她不管是外型或感覺相似的女子，他會不顧一切追求，然而真正開始交往，只讓他更想念允曦。
什麼時候他才能將她忘懷?還是他根本不想忘記她?
就當裴俊穎陷人情感的矛盾時，她出現了。
「阿俊，你女朋友來了。」
裴俊穎睡得正熟，卻被一雙粗暴的手搖醒，他不耐他睜開眼，瞧見是同寢室的偉仔，他哼了句：「別吵，我昨晚熬夜趕教授的程式。」
「阿俊，不要睡了，你不是很想見她……」
「煩!」裴俊穎揮開偉仔的手。「滾啦!」就算天皇老子來都別想吵他睡覺。
隨即，他聽見偉仔大聲地走出房間，連房門都沒關，急迫地跑下樓。
真煩，為什麼女人只要一交往就什麼都想管，連睡覺時間都想控制!裴俊穎厭煩地緊閉著眼，根本懶得起床。
啪啪啪!他聽到偉仔匆匆上樓的聲音，這小子存心想讓他睡不好。
「不好意思，我叫不醒他……」
除了偉仔說話的聲音，裴俊穎還聽見另一個細微的腳步聲，心裡猜想應該是他現任的女朋友。
死偉仔，竟然把她給請上來了!裴俊穎咬牙切齒，已經有揍人的衝動。
「哥……」
聽到一陣柔美的聲音，裴俊穎愣住，倏地睜開眼，坐在床沿的正是讓他魂牽夢繫的關允曦。
「小妹……」他恍然以為自己在夢裡，快一年沒看到她了。
「哥，」她瞅著他，隨即低下頭，輕聲地說：「我到樓下等你。」
此時，裴俊穎才驚覺到自己全身近乎赤裸，只穿了條內褲。
Shit!
關允曦一離開房間，裴俊穎揪住偉仔的衣鎖，死瞪著他怒吼：「你瘋啦!幹嘛把她帶進房間？」
偉仔苦著臉回道：「阿俊，不能怪我，我叫不醒你……」
裴俊穎匆忙地套上T恤、牛仔褲。暑假熱昏了，男生宿舍里人人大多打赤膊，睡覺不穿衣服是常態，只不過……他跑下樓，看見關允曦站在宿舍門口，吸引了許多進出男生的目光。
沒想到再次見面，會讓她看到他那麼窘迫的模樣。
「哥，你動作好快。」關允曦抬頭覷著他，唇角是抹淡淡的笑容。
裴俊穎靜靜地端詳她，一年沒見，她變得更美，長發整齊地攏在耳後，一身鵝黃色細肩帶連身裙讓她顯得清麗脫俗。
「怎麼突然來找我?」他壓抑自己興奮的心情，佯裝冷淡地說道。
「我參加你們學校辦的設計研習營，就忍不住來看你了。」她的聲音仍舊那樣柔軟動聽。
「設計研習營?」裴俊穎聽懂了，他知道學校里有設計學院，原來也趁著暑假撈一筆。「幾天?」
「三天。早上聽了場演講，覺得有點無聊，就想著來找你。」
真糟糕，他好像愈來愈喜歡聽她說話。
「哥，研習營發的便當好難吃，你帶我去吃飯，好不好?」
經她一提醒，他頓時覺得餓了，看了眼手錶，已經快十二點。
「走吧。」裴俊穎舉步往前走，刻意不配合她的腳步，好讓她可以感覺到他並不歡迎她。
允曦為什麼要出現?他那麼努力想忘記她，卻在見到她的瞬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看見她只讓他更明白，他對她的愛根本擋不住，根本無法控制。
裴俊穎往後睨她一眼，瞧著她為了追上他特意加快腳步，他暗嘆口氣，腳步放慢……何必騙自己，他根本不可能忘了她，根本放不下她。
「哥，你們學校好大。」走在他身旁，關允曦微笑地說。
「會嗎?」裴俊穎仍舊冷淡地對待她。「我沒注意過。」
「真的很大，還有個湖呢。」她眯起雙眼，笑容更顯得甜美。
「那有什麼特別，很多學校都有湖。」
「哥，我想轉來你的學校。」
「轉來我的學校?」裴俊穎皺眉。
「嗯。」她點頭。
「為什麼?你那間學校的設計系是第一志願，幹嘛轉到我的學校?」他不解地反問。
「因為……」她頓了頓。「我想跟你在一起。」
聽到她這麼說，裴俊穎真的很高興，甚至有股衝動想告訴她他也好想跟她在一起，他也想過轉到她的學校，但是……
「無聊!」他逼自己綳起臉。「又不是小學生了，還想膩著我……我很忙，沒時間照顧你。」
關允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了解似的點頭。「說得也對，哥哥一直很受歡迎，有很多朋友，一定沒時間陪我。」
裴俊穎瞧著她黯然的神情，好想摟住她。其實他最想要的是她，為了她他可以空出所有的時間。
「怎麼，你上大學應該也交了不少朋友?」他用去腦子裡的胡思亂想，用平淡的口吻問她。
「交了幾個好朋友。哥哥不在我身邊，我總得照顧自己……這次我就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太好了，看到她清朗的面容裴俊穎頓時鬆口氣，她終於不像以前一樣封閉自己。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他發覺允曦慢慢地在改變，他不知道她為了什麼封鎖自己的感情，讓人覺得她冷淡，但見到她逐漸開始願意和別人接觸，一點一點學著表達自己的情緒，他真的為她高興，至少她不再像過去老是面無表情。
「很好。」裴俊穎忍不住伸手抹抹她的頭髮，笑著鼓勵她：「小妹，你最好再多交幾個朋友，還有記得常常笑，你笑起來很美!」聽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他驚覺失言，趕緊打住。
搞什麼鬼!他暗罵自己，就算是真心話也不應該說出來，他不能再讓她覺得他想對她好。
關允曦凝視著他，唇角輕輕漾起一抹笑，她沒說話，就這樣走在他身旁。
中午的艷陽直射向他們，偶爾吹來一陣涼風，裴俊穎想牽她的手，他想象當他牽著她的手，她臉上會有什麼表情?那隻小手會是多麼柔軟……
「有沒有男朋友?」他打破沉默，低聲問出一直埋在心裡的牽挂。
關允曦長得很漂亮，他私自揣測想追她的人一定不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擔心她，還是想控制她!如果她說有，他會為她高興，還是生氣!
她搖頭。「沒有。」
他感覺自己吊在半空的心頓時緩緩放下。
「為什麼不交個男朋友?」裴俊穎覺得自己很虛偽，他根本不希望她交男朋友。「忘不了岷?」
雖然裴俊穎不清楚他們當時分李的康因，但那是他惟一想到關允曦不交男朋友的理由。杜修岷是個很優秀的男生，比較之下可能很難再找到條件更好的人。
關允曦再搖頭。「不是，其實我有個很喜歡的人。」
原來她在暗戀，裴俊穎的心瞬間被狠狠刺了個傷口，他更傻，難道還期待她會是過去那個不懂愛情的女生。
「是嗎?」他強笑。「怎麼了?他不喜歡你?」
關允曦想了想，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喜歡我，可是有時候又讓我覺得他討厭我，我不懂他心裡想什麼，而且他交過很多女朋友。」
聽起來像花花公子，裴俊穎皺起眉頭，允曦怎麼會喜歡這種人……
「不要喜歡他了，」他帶點火氣地說：「這麼花的人不會真心對你，不用浪費你的感情……」
「不行，」她堅決地說：「我已經喜歡他很久了，我沒辦法再喜歡別人。」
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那樣深的失落感在他的胸口緩緩蔓延，知道她心有所屬，讓他感覺出自己被遺棄了。
「既然那麼喜歡他，就別再猶豫了。」他轉開頭，按住自己鬱郁的心，說著違心的話：「現在的女生要主動一點，晚一步他就變成別人的。」
「是嗎?哥，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關允曦問話的口氣含著期待。
「說啊，」他的心情更差了。「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
「我也這麼想，只是……」她停下不說，他忍不住問道：
「只是什麼?」
「我好怕被他拒絕，我好怕我只是痴心妄想，如果不說我還可以幻想其實他是喜歡我的，就跟我一樣，他一直都喜歡我……」
前頭就是學校的西餐廳，裴俊穎突然有股想離去的衝動。聽著關允曦切切的情話，他覺得過去的自己好可笑，那樣拚命地壓抑對她的感情，其實根本是自己一廂情願，她的心從來就不是他的。
「哥，你學校的餐廳造型好特別。」瞧見不遠處的餐廳大門，她愉悅地問道：「你常常來這裡吃飯?」
「小妹，我想……」他已經無法再繼續陪她了，現在他只想找個借口離開。
「阿俊!」
就是那麼巧，他的現任女友徐珊珊出現了，她快步地跑向他們，邊揮著手，他感激地望著她，第一次希望她在自己身邊。
「珊珊，」裴俊穎露出爽朗的笑容，一把摟住她，親昵地吻她的臉頰。「你也來吃飯?」
徐珊珊愣了一下，頗訝異他的行為，他的臉上比較常出現的是不耐煩的表情。
「嗯，」她略顯嬌羞地低下頭。「本來想找你一起吃飯，可是你不在宿舍。」
「我們果然很有緣。」裴俊穎溫柔地為她整好頭髮，假裝不經意地說：「對了，我為你介紹我的妹妹，關允曦。」
「妹妹?」徐珊珊看著關允曦，一雙大眼頗好奇地猛盯著她，怎麼會姓關?難不成同母異父?
關允曦看著裴俊穎，緩緩地把眼光移向徐珊珊，然後唇角慢慢揚起一抹極淡的微笑。「你好，我是關允曦，很高興認識你。」
真的是妹妹!徐珊珊一聽關允曦沒有反駁，熱切地握住她的手。「你也好，我叫徐珊珊，沒想到阿俊有你這麼漂亮的妹妹，我剛才還以為他又花心背著我交別的女朋友……」
關允曦臉上的表情始終沒變，只輕輕地抽出自己的手。
「珊珊，別說了，」裴俊穎佯裝開朗地接著說：「我們一起進去吃飯吧。。
「好。」徐珊珊興高采烈地又想拉住關允曦的手。「允曦，等一下我跟阿俊請你吃飯，你盡量點。」
「珊珊，不要自做主張。」裴俊穎故意親密地跟徐珊珊打情罵俏，吻輕點上她的額頭。
「不用了，」關允曦搖頭，唇邊仍掛著笑意。「我突然不覺得餓了……哥，我不打擾你們約會，再見了。」說完，她迅速轉身離去。
裴俊穎瞅著她的背影，不發一語，徐珊珊則是一臉錯愕。
「阿俊，你妹妹怎麼了?」
他見到關允曦已經遠去，隨即鬆開徐珊珊。
「我怎麼知道。」他冷漠地回道，徑自推開餐廳的門。
「阿俊，你怎麼了?」徐珊珊不解地跟著裴俊穎猛問，而他則毫無回答她的耐性，因為他的腦子裡只有關允曦的身影。
現在他可以真正死心了，因為關允曦的心已經屬於另一個人。
★★★
女人真麻煩!
裴俊穎從車內望了眼略顯陰暗的天空，好像快下雨了。
打工完竟然要他開車去接她回宿舍?他真受不了女人，把男朋友當什麼?隨傳隨到的司機?她以為他閑著沒事幹!
裴俊穎覺得也該跟徐珊珊分手了，他已經沒耐心再繼續忍受她。
熟悉的旋律響起，他接起手機。
「喂。」裴俊穎沒好氣地應道，猜想該是徐珊珊又來催命了。
「哥……」
聽到是關允曦的聲音，他頓時愣住。
「小妹，怎麼了?」他是給過關允曦手機號碼，卻沒想到她更會打來。
「哥。我明天就要回台北了，我想見你。」
裴俊穎調勻自己因緊張興奮而急促的呼吸，淡淡回道：「我現在沒空，我要去接珊珊。」
「只要五分鐘。」她的聲音好細小，他聽不出她的情緒。
「我已經說不行了，我要去接珊珊。」他逼自己殘忍地拒絕她。
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他還以為允曦掛斷了。
「小妹?」他試探地叫她。
「哥，你連五分鐘都不肯給我，真的那麼討厭我?」
討厭她?他真希望自己能討厭她。
「別任性了，我要掛電話……」再講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哥，我等你，你接完女朋友再來找我也沒關係，我會在你學校大門口等你。」
「小……」他還想說話，她卻已經掛斷。
他無奈地掛電話。
她怎麼了?為什麼想見他一面?裴俊穎知道關允曦不是無端任性的女孩，她想見他一定有理由……他更清楚她的固執，她說她要等，就一定會等到他去。
裴俊穎瞧著車窗外越加陰暗的天空，開始擔心是不是真要下雨了。她有帶傘嗎?她的身體一向纖弱，如果淋雨就不得了。
他嘆口氣，打了通電話。
「喂，阿俊，你現在到哪裡了?」徐珊珊的聲音顯得很期待。
「珊珊，我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吧。」說完，他迅速掛電話，隨即把車子轉個大彎，回頭。
裴俊穎可以想象徐珊珊現在一定對著手機大罵，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心裡只有一個允曦。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無法忍受過去女朋友的要求，因為他不愛她們，如果是允曦，為了她要他天天接送，他也心甘情願、樂在其中，因為是允曦，他愛的女孩。
開始下雨了。
裴俊穎幾乎違反了所有交通規則，闖紅燈、超車、超速……他現在只急著想看見關允曦，如果讓她淋雨，如果她生病了……他壓抑急躁的心，飛車急駛，總算見到學校大門。
關允曦果然在那裡，她站在入口登記處躲雨，然而小小的屋檐還是讓她淋到雨。
「小妹!」裴俊穎把車開到她身旁，拉下車窗朝她喊：「上車!」
「哥!」關允曦見到他，一臉驚喜，順從地坐上車。
「搞什麼鬼，連傘都不帶!」他伸手撥去她發上的雨水。
「我沒事，哥，你來我好高興。」
「笨，要是你感冒怎麼辦!」他搞不懂她想什麼。
「感冒也沒關係，能見到你就好了。」關允曦看著他，臉上是純然的欣喜。
她不應該這樣說，裴俊穎忍下想抱住她的衝動，她這樣說只會讓他更忘不了她。
「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他轉開頭，不想讓她看見他臉上動心的表情。
「我不想回去。」她低著頭說。
「關允曦!」裴俊穎皺緊眉頭，她到底想什麼?
「哥，我想跟你在一起。」她垂著眼帘，輕聲地說。
他無奈地嘆口氣：「你全身濕透了，一定要洗個熱水澡，換掉濕衣服……」
關允曦仍舊沉默，仍是一臉固執的神情，而他知道自己終究會對她屆服。
天啊!他該拿她怎麼辦?
★★★
「哥，真的可以……」
「進去。」裴俊穎不耐煩地把她推進男生宿舍的浴室。「放心，我會在外面守著，現在不會有什麼人來洗澡。」
關允曦猶疑了一下，還是拿著盥洗用具和幾件乾衣服走進去淋浴。
裴俊穎看了眼手錶，晚上七點多，現在是暑假，住宿舍的人不多，何況男生洗澡常是隨興，想洗才洗，覺得髒了才洗，不像女人天天洗澡，早洗晚洗，好像只要一天不洗就全身發癢，不過暑假天氣熱，容易流汗，想沖澡的人就比較多了，而且剛剛還下了場雨。
見到有幾個人想來洗澡，裴俊穎迅速擋住，往裡頭指：「我妹妹在裡面，等一下。」
裴俊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相信在裡面洗澡的人是他妹妹，不過他們都很識趣地離開，還拋來暖昧的眼神。
算了，隨他們想，裴俊穎並不在乎，他老早花名遠播，不怕再加條罪狀。
「哥……」
關允曦很快洗好澡，裴俊穎看她穿著他借她的寬大T恤、過長的休閑褲，忍不住笑出聲，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窘迫、如此邋遢、但又如此可愛。
「哥，有那麼好笑嗎?」她走到他身旁，一張俏臉全紅了，粉嫩的肌膚、清爽的香味頓時激起他的陣陣逞想。
「走吧。」他轉身，口氣冷淡，拚命甩掉腦里的綺思。
關允曦乖乖地跟著他上樓，走進他的寢室。
「拿去，把頭髮擦乾。」裴俊穎丟給她一條大毛巾，走到書桌旁，看到上頭幾個室友留了張紙條：阿俊，不打擾你嘍，跟你的愛人享受良宵吧……
吱!他將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把他當成什麼，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哥，那上面寫什麼?」關允曦坐在床邊，抹著頭髮，她歪著頭，臉上掛著甜甜的笑窖。
「沒什麼，一堆廢話。」他泡了杯熱牛奶給她。「喝完，睡覺。」
她蹙眉。「還那麼早，我睡不著……」
「給我好好躺著，」他繃緊臉，瞪她。「要是你感冒病死，我擔不起。」
她低下頭，默默地喝著熱牛奶，不再說話。
裴俊穎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一條薄被丟給她。
「等一下蓋好。」說完，他徑自打開電腦，準備繼續進行教授交代的工作。
「哥，你很忙嗎?」她輕聲地問。
「沒錯，」他斜睨她一眼。「識相點，最好別吵我。」
她乖乖地閉嘴，縮進被子里。
「哥，你在忙什麼?」過了一會，她又開口。
「寫程式。」他盯著電腦螢幕，雙手敲打著鍵盤，不耐煩地回她一句。
「喔。」她又安靜下來。
他假裝不在意她，但他的神經卻敏銳地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甚至是她的呼吸聲。即使她什麼話都沒說，他還是被她的沉默影響。
「對了，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他背對著她，佯裝隨意地問。
「我……」關允曦欲言又止，好像在考慮什麼。
「怎麼，真留時間給你又說不出來?」他還裝什麼，他的心思全在她身上，寫程式?只怕教授看了他現在寫的程式會笑破肚皮。
「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喜歡你的女朋友?」
她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裴俊穎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她的身體蓋著被子，半坐在床上，一雙大眼直瞧著他。
「為什麼問?」他搞不懂她究竟想什麼。
「哥，你是不是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幾天就換別的女朋友?」
「關允曦，你什麼時候變我媽了?」他不客氣地嘲諷她。「想問什麼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她遲疑一會，緩緩地開口：「我可不可以當你的女朋友?」
那一刻，他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雙眼和她的緊緊對上，他懷疑她懂不懂自己說了什麼。
「你……」他竟不知該如何問。
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哥，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不知道你對我……」
裴俊穎轉過頭，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心跳，原來……原來允曦暗戀的對象竟是他!她喜歡了許久的人竟是他!
「我當然也喜歡你……」他盡量用平淡的口氣回她。
「我對你的喜歡不是妹妹對哥哥的，哥，你也一樣嗎?」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身上，始終；投放過他。
「不知道，沒想過。」他迴避她的問題。
「那我跟你的女朋友相比，你比較喜歡跟誰在一起?。
當然是你。「那怎麼比，女朋友是拿來殺時間……」他刻意地閃躲她的問題。
「那你可不可以分一點時間給我，愛我，好不好?」
她說得這樣坦白，盈盈雙目里蘊著令他心動的深情，他從來都不曉得她對他已經懷有那麼深、那麼久的感情，可是他……
裴俊穎咽了口口水，逼著自己面對她。「允曦，你在我心裡一直是我最愛的妹妹。」
他看見她眼裡的光芒緩緩淡下，唇角揚起一抹落寞的笑容。「原來哥哥真的只把我當妹妹……」
然後，她沉默了。他回頭，逼迫自己把心思移到眼前的電腦螢幕，然而腦海里卻全是她說的話、她的表情……他拚命忍住想告訴她真心話的衝動……對她坦白吧，把一切都說出來，但他不是早就決定埋藏對她的感情……兩種矛盾的念頭在腦里拉扯，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悄悄往後瞧一眼，關允曦已經合上眼，平躺在床上。
「小妹。」他輕聲地叫她，她沒有反應，真的睡了?
裴俊穎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為她蓋好被子。
最後一天，她沒跟著朋友回台北，特地來找他，不顧淋雨也要等他，即使只講五分鐘也好，只為了想要他愛她。
傻瓜，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一直都愛你……裴俊穎輕輕撥好她額前的劉海，為她長卷的睫毛而著迷，心裡對她說著不能出口的情話。
如果可以，他想告訴她他愛她，他從來都不希望當她的哥哥，但是他怎麼能背叛父親?愛她會讓父親傷心，母親的死是允曦父親害的，他不能愛她，但是……聽她說她愛他，他真的好高興、好滿足!
裴俊穎執起她的小手，深深地印上他的吻，低聲地說：「允曦，我好想愛你，你知道嗎?」
★★★
「到家記得打通電話給我。」
裴俊穎開車送關允曦到火車站，一邊開車，他出聲提醒她。
「嗯，我知道。」她點頭，雙眼始終瞧著窗外。一路上，她一直保持沉默，他看不透她心理想什麼。
「小妹，關於你昨晚講的話……」裴俊穎心想她也許還介意昨晚對他的表白，而他也忍不住想再確定她的心情。
「哥，別說了，忘了吧，」她淡淡地說：「我已經忘了。」
忘了?裴俊穎攏高眉，他怎麼可能忘了，他失眠一整晚都在想她說的話，而她竟然……
「我不會再多想什麼了，哥哥對我一直很好，從小就保護我、照顧我，我怎麼可以想要獨佔你，能當哥哥的妹妹就好了……哥，我不會再麻煩你，也不會再說那些話困擾你，對不起，昨天嚇你一跳，以後我不會再那樣說了。」
允曦……裴俊穎訝異地看著她，說不出話，她這麼快就放棄他了?她對他的感情難道只一晚的時間就可以改變?難道她真的看不出他為了她是多拚命地壓抑自己的感情?
「所以，如果我愛上別的女人，你會祝福我?」眼眸一暗，他諷刺地問。
關允曦猶豫一會，點頭。
「如果我娶了別的女人，你會祝福我?」他忍住怒氣，繼續問。
關允曦咬住唇，點頭。
「如果我牽別的女人的手，跟她白頭偕老，你會祝福我?」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他不禁懷疑她對他的真心。
關允曦吸口氣，點頭。
「我根本不需要你那麼體諒我!」他憋不住，吼道。
「哥……」關允曦愣住，納悶地望著他，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允曦，你真傻，我根本不想要你祝福我。
「愛一個人，想要獨佔他並沒有錯。」裴俊穎按住激動的心緒，放冷口氣說：「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沒有考慮到哥哥的心情，我不應該勉強你來愛我……」
你沒有勉強我，我一直都愛你……「小妹，我……」
「哥，你別再那麼花心了，認真地愛一個女人吧，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到我剛才說的，祝福你……我們就恢復像以前一樣的關係吧，我不希望你為難，我會繼續當個好妹妹。」
關允曦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裴俊穎猜不出她真正的心情，但他有種感覺，如果現在放她走，她永遠不會再回頭。
他根本不希望她的祝福，他希望她忌妒、她介意……他好不容易知道她的心情，現在竟任由她離開，任由自己放開她……
「你不用一直為我著想。」他撇開臉，心裡為她的淡然激動，她真能那樣輕鬆地放開對他的感情，沒有痛苦，沒有掙扎，說不愛就不愛，說祝福就祝福?
「嗯，說得也對，有很多人都為哥哥著想，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她淡然地說：「哥，你放心，我會努力找個男朋友，以後就不會老黏著你。」
我喜歡你為我著想，我不想你交男朋友，我想要你黏著我……這些話他卻只能擱在心裡，不能說出口……允曦，我比誰都需要你，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火車站到了，裴俊穎停下車。
「哥，我回去了，如果有空記得回台北看我跟媽媽。」她握住裴俊穎的手，靠向他，輕輕地吻他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關允曦走下車，在路邊等紅綠燈。
裴俊穎在車裡看著她娉婷的身影，移不開視線，他還想騙自己到什麼時候?還想逃多久?他告訴自己不能愛她，但他的心根本不聽話，根本放不下她。
如果就讓她這樣走了，他……
那一瞬間，裴俊穎倏地打開車門，綠燈亮了，關允曦舉起腳步往前走。
如果就讓她這樣走了，他一定會後悔!
「允曦!」裴俊穎快步追上，叫住她。
「哥……」她停下，轉身，怔怔地看著他。
他站定在她跟前，低頭凝視她姣好的小臉。
「留下來。」他低聲對她說。
「哥，」她睜大眼，不敢相信聽到的話。「你……」
「我要你留下來，陪我，哪裡都不要去。」裴俊穎終於說出口，原來他是那麼想對她說這句話。
「哥，可是你……」
裴俊穎毫不猶疑俯身貼住她的唇，握緊她纖細的肩膀，將她整個抱到懷裡。
他喜歡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喜歡撫摸她柔軟的身子……他愛她的一切。
關允曦被他緊緊環抱，蠻橫的吻讓她昏沉，再也無力思索，再也走不了……她伸出雙手抱住他，像只脆弱的小島，融化在他懷中。
「哥，為什麼你……」好不容易被鬆開，關允曦紅著臉，輕聲地問。
「小妹，我愛你。」裴俊穎直視她的眼，再也不想隱藏對她的感情，她是那樣坦承自己的愛，為什麼他還騙她、騙自己?
他不想失去她，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她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人，這一刻他只想把她緊緊摟在懷裡，過去和未來他都不在乎，只在乎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刻。
關允曦愣了愣，眼眶霎時紅了，淚水盈盈地說：「可是你說我在你心裡是妹妹……」
「沒錯，你是我最愛的妹妹，也是我惟一最愛的女人。」說完，他抱緊她，再也不想將她放開。
關允曦只怔住一會，隨即緊緊貼住他的胸膛。「哥，我真的好高興。」
裴俊穎聽著她深情的訴說，頓時感到兩情相悅的歡喜……
後來，關允曦順利通過轉學考，進了裴俊穎就讀學校的室設系，兩個人牽起手，成了校園裡人人稱羨的一對。
裴俊穎的幾個好友都很訝異他什麼時候變那麼專情，他笑著用噁心的語調說，我孤寂的心已經找到靠岸的港口，再也不需四處流浪徘徊。
想當然爾，他的死黨們一聽全笑翻了，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只有身在愛河裡的戀人，才明白其中的甜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