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叢小河以極快的速度搬離了那套公寓,住進公司的員工宿舍。是個小套間,雖不及原先的住處寬敞,但也明亮舒適,暫且住著吧。

惟一不理想的地方便是,林婉儀因此而常常來找她,告訴她某某多金又有男人味,某某英俊又風趣,某某學識豐富才高八斗……

原來生活中的煩擾都是因周邊的人而起的,喋喋不休確實是形容女人的最好修飾語。

其實同樣喋喋不休的還有任淮安。即使他遠在荷蘭,也常常來電和她談論音樂,推薦了許多CD碟給她,真的是「碟碟」不休。

純粹的音樂,沒有壓力的交談,心領神會的交流,這就是知己的感覺吧。物慾橫流的年代,很難找到一個精神上的摯友。叢小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慶幸有這樣的一個音樂知己,但她知道,與任淮安聊天,她會興奮莫名。任淮安慢慢地成了她電話閑聊的對象,尤其是在夜晚時分,他的聲音帶著不徐不快的從容,沉沉的,聽起來尤其舒服。

「這次你要跟我談誰的音樂呢?」自從認識他后,她接觸了更多的大師級作品,德彪西、布拉姆斯、拉夫索恩……而以前,她常常聽的是邁克?傑克遜之類的。

「誰也不談,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任淮安緩緩地道。對他來說,聽她說話是一種享受。

「什麼?」叢小河怔忡。

「我說過你的聲音很美,不是嗎?」話筒里傳來一聲輕笑,「我喜歡聽。」

「你這樣子,好像我們在談戀愛。」叢小河也跟著笑開。

「我情願現在是與你談著一場戀愛。」

「跨國戀情?你真會附和我,但是你很老了。」

「小河,」斂起笑,任淮安突然正言道:「國內的女孩子是不是認為三十三歲的男人已經很老了?」

他很怕她這樣認為,如果是,那他不就沒希望了?他聽國內的一些友人說,三十五歲之後的男人行情似乎不太好。他三十三,已經近了三十五的邊。他從不認為自己老,在歐洲,三、四十歲未婚的男人到處都是。但他在意叢小河的想法。

「是啊,老男人!女孩子普遍都是喜歡年輕有活力的啦!」她有點言不由衷地敷衍他,「現在,戀愛談過,我的聲音你也聽過了,可以掛線嗎?」

果然是!他有些黯然,「你很忙?」

「也沒有啦,只是有點困了。你該清楚時差才對呀。」叢小河笑道。平常任淮安都是算準時差,打來電話時恰恰是她下班后,而今天很奇怪,他竟在她的午休時間跟她聊天。

「好。小河你先掛線。」儘管有些捨不得放下話筒,但任淮安還是依了她。

「拜拜啦。」叢小河愉快地收線。這就是任淮安,每每都以她為先。

???

「小河,我告訴你喲,高若妍和秦玄好像『有料』耶!昨晚他們一起逛商店,不巧撞上了關則棟,聽說鬧了一場……」下班時間,林婉儀敲開她的房門,很興奮的樣子,大抵又收集了滿筐的小道新聞,「若妍,你說說當時的情形。」林婉儀興緻極濃,對跟著進來的高若妍說道。

打扮光鮮的高若妍在床沿坐下,優雅地展示一雙傲人長腿。皮衣勁裝的她簡直就是牛仔騎士,貼身皮料將她的體段凹凸得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一點也不含糊。怪不得關則棟無法駕馭她,原來她是一匹難以馴服的馬。

「小河,明天我們到『綠野』打網球,秦玄問你有沒有空一起去。」高若妍問她。

「和你們倆?」叢小河難以置信,那個狂妄的男人不會叫她去做球童吧。前些天老是叫她陪同加班,現在又叫她陪同打球,真討厭。

「呵呵,小河呀,你最好別做電燈泡。」林婉儀說。

高若妍有點惱火,「林婉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過,小河還是不會去的,對不對?」

她看了眼林婉儀,點點頭,說了個非常「充足」的借口:「我剛好約了人。」她才不要去做超級燈泡。

「可是秦玄……」高若妍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沒有出聲。

???

可是秦玄像是一陣突然而來的風,才出現不久,又消失了。他去總部接受為期兩個月的培訓。

兩個月。叢小河想,她要待到兩個月之後才可以見到他。

其實她並沒有特別盼望秦玄,她對他的美男魅力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那天林婉儀走後,高若妍問她:「你有沒有覺得秦玄對你似乎有點特殊情意?」

有這種事?!真把她嚇了一小跳,她是不知道。

第二天,高若妍又來告訴她:「你沒去打網球,秦玄好像有點失落。」

哦喔!不會吧?不過心底卻因此升起小小的期待,等他回來后得留意一下了。

於是,她開始等待。

但等待的日子淡如水,不知該往裡面加什麼佐料才會有味道。偌大的寫字樓里沒有秦玄,就彷彿是少了什麼似的,一種叫做思念的情緒如蟲,舐食著叢小河的某種堅持。兩個月時間不長不短,秦玄有時從總部致電回來,都有問及她,但全是關乎工作的。語意中她找不到半點疑竇。

疑竇?她等著等著覺得自己很好笑,有人對自己特別點是好事,幹嗎定要在「特別」之中找文章?

於是她不再在意秦玄在電話里關注她的次數了。

秦玄培訓回來后,非常忙碌。公司的主要客戶由美德兩國轉至以日本的居多,日本訂單愈多,他便愈忙。叢小河實在無法從他忙碌的身影和忙碌的神色中捕捉點滴他對她特別的「情意」。高若妍的話可不可以信?或者說僅僅作為參考就好了?

她發覺自己越留意他,就越發被他吸引。

這是怎麼回事?

叢小河啞然失笑,端著碗一粒一粒往嘴裡送米飯,心心念念的卻是秦玄。職員餐廳里沒剩幾個人,她的一頓飯吃了近一個小時。身旁的位子好像有個人坐下了,抬頭,望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小姐,你吃飯好有趣哦。」眼睛的主人是男中音,很悅耳,隨著「哦」的一聲尾音結束,他的嘴角圈出一弦好看的弧度。

秦玄!

叢小河一失神,湯匙掉入碗里,愣住了。直直地看著他。這個有點俊朗,有點嚴肅,還有點壞的男人真的很吸引人。

「你好像很喜歡發獃。」一抹陽光的笑跳動著年輕的朝氣,閃電般,刺穿她的心。

「你的出現很突然。」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叫秦玄。」

「叢小河。」

「蟲子的『蟲』?」

「你認為我像──」好熟悉的對白!叢小河戛然收口,瞪著他,兩人相視而笑。

秦玄低下頭眯眼而笑,「咳──很少在寫字樓看到你。」

他也在尋找她?像她努力地搜索他的身影一樣嗎?握住杯子,她小心地道:「我也是。」

秦玄盛了飯菜坐在對面,叢小河一時興起,把筷子伸向他的菜碟,「我要吃魚頭!」

「我只好吃魚尾了。」秦玄配合她,滿面愁容地,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叢小河「撲哧」一笑,「其實我只是喜歡吃魚眼睛而已。」

「那你就把魚臉蛋留給我吧。」還真說得一本正經。

「秦玄!」她責罵似的叫道。

秦玄大笑起來。

餐桌上笑聲不斷,叢小河有一種錯覺,好像與秦玄開始了一場戀愛。這樣的意識使她既困惑又有點小歡喜。。「晚上請你看電影?」秦玄停止了笑,徵求性地問道。

「呃?」看電影──男女之間的約會項目。他是要追求她嗎?叢小河的心思千迴百轉,聽說異性之間在一場電影看下來后,關係會更進一層,秦玄是要和她建立戀人關係嗎?

「怎麼樣?」

「啊,看電影。好。」不管怎麼樣,她暫且答應他,觀其後變好了。這個男人,有壞壞的黑而亮的眼睛,有壞壞的邪而炫的笑容,像高若妍說的,看著都是享受,她何必拒絕呢。況且,這段時間她又那麼想他。她也想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情意是否為那般呢。

秦玄低頭眯眼而笑,「不會擾亂你晚上的節目安排吧?」

「不會。」她晚上什麼節目都沒有。

或者,嘗試一段小戀情也是很不錯的事吧。

???

叢小河其實並不想涉足愛情的,自小受父母影響,她對異性有排拒心理。任淮安是難得的一個可以談得來的,他跟秦玄不同。她和任淮安,與愛情無關;但和秦玄……

自從和秦玄看了一次電影之後,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五月,整個世界幾乎沸騰了起來,激情飛揚的法蘭西拉開世界盃賽幕。秦玄喜歡足球,工作之餘時不時地跟她討論足球賽事。叢小河對足球其實一竅不通,但既然秦玄喜歡,她便破天荒般關注起世界盃,猛K足球雜誌、足球報,以便和秦玄也聊上幾句。

心正在淪陷,某道防線在崩潰,她是意識到了。這是情竇初開嗎?她想請教林婉儀,但林婉儀似乎是沒有心思張羅她的「情事」。她與朱文迪的事不知怎地傳到了朱夫人的耳朵里,他們之間似乎正醞釀著一場戰爭。

叢小河慶幸著耳根的清凈,心底下卻又稍稍失落。她清楚自己對秦玄有意,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有在工作時下意識地捕捉他的身影。看不到他便不停地想,很想很想,這種情緒折磨得她快要瘋了。

而秦玄,似乎並不像高若妍說的那樣對她有特殊的情意。那天他請她看電影彷彿只是隨興的,後來與她談足球似乎也僅僅是順口提起。她和他,依舊止於同事間的交流,並沒有進入男女間的交往。初始時,他還會叫她和他一起加班趕工作進度,現在卻不了。竟讓她疑困不已。

而她確實是情「痘」初開了。彷彿一夜之間,臉上突然長出一粒粒美麗痘,紅紅的,掛在白皙的臉龐,酷似燈籠。真是要命。

怎麼辦呀!

嘀嘀噠噠敲著鍵盤,叢小河也不知道自己在打什麼文件,只是一個聲音突然飄起,將她嚇了一跳。

「這麼忙啊?」秦玄靠著一面牆,高大的身影在日光燈下倚成斜斜的雕塑,嘴角微揚,彎出一弦好看的弧。

站、站了多久了?叢小河一失神,咚!非法操作。

「嗨。」叢小河不敢面對著他,滿臉的痘,使她非常羞愧,她低頭「挽救」文件。

真是個有趣的小女生。秦玄看住她,嚼著壞壞的笑意,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秦玄!秦玄!秦玄!叢小河悵然惘然,嘆息他離去的步履。等待這種場合太久,真的面對,卻無法成全。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這是所有女孩子面對心儀男子時的夙願吧?她不醜,可惜臉上的痘痘讓她底氣不足。

???

第二天上班,她在開水房的走廊碰到秦玄,他沒看她,閃身側過。

叢小河不斷變換髮形、衣式,往臉部抹這個露那個霜,卻仍是「痘痘不息」,一如她對秦玄的著迷,源源不息。

秦玄對她,時冷時熱,弄得她煩躁極了。幸而任淮安的電話造訪率不斷地高升,不然叢小河都要懷疑自己會悶壞。

「小河,你在幹什麼?」這是任淮安慣用的句式。

「在發獃。」她最近老是為秦玄發獃,「你呢?」

「在想你。」任淮安低低地答道。每天都在想,想到他恨不得飛到中國。

「哦。」叢小河輕描淡寫地哼了句。

「哦什麼?你沒有想我嗎?」

「我想你幹嗎呀?」叢小河覺得好笑,「你有什麼好想的。」

任淮安呼出一聲細細的嘆息。

叢小河沒去理會他的嘆息為哪般,這個男人最近非常喜歡嘆氣,但不干她的事。和任淮安談著音樂時,叢小河只是想,如果她學日文,是不是可以請教秦玄,從而和他多一點言語?

「小河,你有沒有看過滿園子的紫色的花?」

「沒有。應該是極恐怖的吧?」

「不恐怖。很美麗,看久了會發瘋。」任淮安喃喃地道。

既恐怖又美麗?有這樣的花?叢小河驚訝極了。

「真想讓你也看看。」

「哦。」她才不要看,她只想快快買盒日語入門磁帶。

「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邀請你,有一天你會來荷蘭嗎?」

「去看那些使人發瘋的花?」

「不……」是看他對她的用心良苦。但任淮安說不出來。叢小河對他無意,他的一片心用得似乎有些矯情。「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吧。」再說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她,關於他對滿園子紫色花朵的迷情。這樣會嚇退她吧?或者,以她的清冷性情,會把自己排斥開去?對她,他還沒任何把握。

「好。」叢小河極快地掛斷電話,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學習日語了。

???

「Ka、Ki、Ku、Ke、Ko,Sa,Si、Su、Se、So……」叢小河開始打舌頭。但秦玄自從那天之後,看到她時總匆匆閃過,她想借故問他一些發音規則或什麼的,都不知如何開口。

真是煩人呀。她的行為舉止像是墮入了情網。

單戀的情網。

長吁短嘆著,她捧著一杯水沉思。這種易安情緒越來越將她控制得緊,從來都不悲花傷月的人,竟然學會了感傷,叢小河想,她是真的陷入情網了。

遠遠地,秦玄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女子思春圖。他拿著一個宗卷步向叢小河,手指在她的面前晃了晃,「你又在發獃了。」

「呃?」盼望了很久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叢小河有點反應不過來。

秦玄瞄了眼她的桌面,看到一張音標表,「你對這個感興趣?」

「有點。」她訥訥地道。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有!」其實她學這個就是等他的這句話了,「就擔心會給你帶來麻煩。」

「怎麼會呢,我樂意之極。」秦玄瞭然地一笑,「下班時間到了,一起走?」

「好。」手忙腳亂地,叢小河急急收拾起文件,一份宗卷掉下來,她忙伸手去接,但秦玄更快,將宗卷抓在手中,連同她的手。

「你……謝謝。」她急道,不捨得把手收回。

秦玄笑了笑,不著痕迹地放開她。這個小女子,從上班第一天開始,他就留意她了。她並不像其它女孩子那樣對他百依百順,叫她加班整理資料,她說「我是直屬總經理管轄的,你無權支使我」。跟她重申已經請示過總經理之後,她又說「真高興,有加班費賺」。如此坦白率真。明明不情不願,卻又展露著甜美無限的笑容,他真想知道,在她的笑容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性情。

她和他以往所遇的千嬌百媚並不一樣,她勾起了他莫名的興趣。

只是,在注視著她的時候,他會產生一種感覺,覺得自己似乎看過她。或者—看過和她相像的人?

???

每天下班后,叢小河就坐在園區小花園的長椅上等候秦玄,好向他討教,花園裡儼然成了她的學習場所。好幾次被林婉儀碰見,林婉儀朝她曖昧地眨眼。而高若妍就更不用說了,她甚至跑過去擠在他們中間,半開玩笑地說要一起學日語,但讀不到幾句就走開了,走時還不忘留下一句:「小河,乾巴爹!秦玄你也是哦。」

叢小河回予淡淡的一笑,她知道高若妍意有所指,但「秦玄你也是哦」又是指什麼呢?她望了眼秦玄,他也在微笑地回視她,讓她的心「咯登」一下漏跳了半拍。

「高若妍很熱情爽朗。」秦玄將她瞬間的失神看在眼裡,「你跟她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很想知道。

「你是暗藏微瀾。」

「呃?」什麼意思?叢小河挑高秀眉,「為什麼這樣講?」

「我的感覺。覺得你似乎有無法釋懷的心事,但無關愛情。」秦玄緩緩地道出。據他的經驗,要吸引一個女孩子,博取她的好感,除了在追求過程中使用若即若離的招式外,還得輔以深入了解她的內心世界。

叢小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無法釋懷的心事?他已然把她觀察得這麼細了嗎?是的,她那些無法釋懷的心事確實無關愛情,只關乎「她」。

「你知道些什麼?」她問。

「早上例會前,也就是你在會議室準備開會數據時,總機小姐不小心把你的一個來電轉到我的分機,是一位女士,姓沈──」

「她跟你說了什麼?」叢小河急急地打斷他,她沒想到「她」會打電話到公司。

秦玄留意著她的表情變化,不動聲色地道:「她只說她是你媽媽。她叫你回家。」

「哦。」回家。她對「家」一點概念都沒有。

「小河……」

「嗯?」叢小河抬起頭,對上秦玄的眼。他,有「她」那個小情人的影子──怎麼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唉,不想了。

「你媽媽很關心你。」猶豫了一下,秦玄說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麼,秦玄?」語氣不自覺地提高,甚至近乎尖銳。

「別生氣。只是我的猜測,聽沈女士的口吻,她確實很緊張你。有哪個母親不關心自己的女兒呢,對不對?」秦玄忙不迭地平息她微微的怒火,他只想了解她,可不能因此而氣跑她。

「應該是吧。」叢小河淡淡地應道。只是遲到的關懷有什麼用?她已經學會如何自得其樂。話題輕輕地一帶,她問:「今天我可以學句法了吧?」

有了秦玄的指導,她學起日語來得心應手。每天「西之列──西嗎絲達」或「絲米馬些」、「哦哈腰──高扎依嗎絲」地讀個不停。秦玄說,如果她能脫口而出就是流利的日語,年假就邀她到他母親的故里日本旅遊,不需要導遊,他全程陪她。

原來他是中日混血兒。

叢小河更加努力了,不到兩周,她已經會簡單的會話。

愛情真是奇妙呀,不但讓人的學習能力加強,還可以養顏美容。她發現臉上紅腫的痘痘消得差不多了,眼神也特別有神采。早知道,之前多談幾次戀愛好了。

呵呵。

愛情也會使心情變得奇好。忘掉先前因「她」而起的不愉快,她又是巧笑倩兮的叢小河。

她的表情轉變讓秦玄看得一愣一愣的,他雖是閱人無數,卻看不透她時而甜美時而淡漠的笑容。他本來想問她,那位沈女士是否就是享譽全世界的鋼琴皇后沈霓。他看過有關的小報消息,說沈霓四下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而她女兒的出走,是因為沈霓的年輕情人,那個男孩子,只比她女兒大五歲。他看過沈霓的照片,是個美貌加才氣的女人。而叢小河,會是她的女兒嗎?

秦玄凝視著叢小河的側面,看著她秀挺的鼻子和小巧的下巴,無言地翻開一頁書。???

與秦玄道別後,叢小河回到了住處,查看電話記錄,有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她」撥打的。

「她」真的是非常關心她呀。

將電話留言一一刪除后,她躺在床上,看著檯燈微微的光,沉沉睡去。從很小很小起,她就需要一盞燈的陪伴才敢睡覺。

太多不安穩的夢,她不斷地醒來睡去、睡去醒來……反反覆復,直到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喂?」她拿起手機,軟弱無力地。

「小……河……」一個微微的顫音傳入耳朵。

竟然是「她」。

「你打錯電話了。」她冷冷地道,「卡」地掛斷線。

電話繼續響起,叢小河索性撥掉插頭,坐起身子,弓曲雙腿,將臉擱在膝蓋上。

往事,鋪天蓋地漫上來。她想起那段雙親離異時的日子,「她」和父親激烈地爭取十七歲的她,他們並不知道,無論跟誰,她都不會有多少的愉悅。

「她」出國演出期間,簡言少語的父親並沒有給她什麼關注,他整天埋頭在他的實驗室中,將她交給保姆,不知道她已漸漸地變得孤僻而離群。

「她」是關愛她的,她知道,只是那時候,她要的並不是「她」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個個洋娃娃,一份份精美的禮物,她要的是「她」能把她摟在懷裡輕吻一下,要的是「她」能每天早上給她扎小辮子……但「她」沒有。

「她」一直在彈琴,彷彿忘記了她的存在。而父親,也一直在研究。好吧,既然如此,就讓她自個遠離他們成長吧。

「她」一直以為她的離開是因為「她」的年輕情人。其實真正的,是她的成長過程不再需要「她」了。

真的不需要了。

手機鈴聲響,屏幕顯示「任淮安」。這個男人,她似乎好一段時間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

他和他推薦給她的音樂一樣,讓她心安。

「任淮安。」她輕輕地道。

「是我。」聲音悶悶的,「為什麼掛斷我的電話?」

「沒有。我怎麼會掛你的電話呢。」

「你有。」任淮安像是耍賴的小孩。

叢小河覺得有點好笑,「好,我有,是不小心掛斷的。」

「你關機。」負氣似的,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也是不小心關掉的。」她乾脆順著他。

電話瞬間斷音,然後是沉默。

看著手中的話筒,叢小河緩緩地問:「你還在嗎?」

「還在。」一聲長長的嘆息,伴隨著沙啞的嗓音。

「你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子?聽起來怪怪的,你感冒了嗎?」

電話那頭一片的空寂,許久才有個聲音傳出:「小河──」

「嗯?你的聲音沙啞得像是整夜沒睡似的。」她隨口道,看了眼腕錶,倏地驚跳,「任淮安,你那裡現在是什麼時間?」按著時差,荷蘭現在應該天亮了吧。

「零晨四點十七分零三十六秒,不,已經是三十七秒、三十八秒了。」

「你那麼早起來幹嗎?不是就為給我打這個電話吧?」

「事實上,我還沒開始睡。」任淮安沉穩的嗓音傳出來,「小河……我想你……」

「呃?」

「我整夜沒睡。」像發自地獄的聲音,「我整夜都沒有辦法睡,從你掛了我的電話到現在,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想我該不該告訴你,我喜歡──咳咳咳──我寫了一首曲子,是寫給你的──呃!」

「曲子?寫給我?」

「你先不要插話。我喝了酒,可能有點醉,不過這樣很好,使我有勇氣對你說一些心裡話。」

「任淮安你怎麼了……」

「聽我說完!」吼叫一聲,他打斷她,「我已經很久沒寫曲子了。自從接管家族的公司后,自從我離開電台後,五年,整整五年!呃,你知道嗎?五年。但是昨晚,昨晚我寫了首曲子──小河,我是為你寫的,為你寫的……你知道我寫的曲名嗎?紫色偶然。小河,第一次看到你,你一身紫衣,很年輕、很落寞、很優郁,給了我無限想象。我在想,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子?可惜沒跟你說上幾句話;第二次見你,你穿了條紫色的長裙,很清新也很美麗。我沒想到會再次遇到你,小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叢小河咬緊下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怎麼會這樣?

「我試探過你,你卻很冷淡。我想留在國內,如果不是公司出了狀況,我不會那麼快回到荷蘭,一定不會!」

老天呀,怎麼是這樣?

「然後是昨晚,我寫了首曲子;然後打電話給你,可是你為什麼掛斷呢,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說話了嗎?」

「我……」怎麼向他解釋她掛斷電話是由於以為是「她」呢?

「回答我。」一陣玻璃碰撞的聲音,起起落落,伴隨著零零碎碎的詛咒,跟著是一聲低吼:「小河!」

她說不出話來。胃突然很痛,因痛而生起的窒悶和壓抑的情緒急速流竄,讓她禁不住地要發泄,「任淮安!你是笨蛋!我只是以為你是另外一人而已,你怎麼這麼討厭!」吼完后,連她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有個人在你心裡?」夾著無可奈何的嘆息,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我就知道。」

「任淮安──」胃好痛!老天,事情怎麼會這樣?她咬著嘴唇,沒力氣辯說。

「別告訴我已經沒有機會。」任淮安喃喃自語,如夢囈般說給他自己聽,然後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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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一種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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