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已經五天沒見過始哥了,他還在介意琴房的事嗎?但那夜他們仍在溫存呀!
她憂慮、焦躁、不安,她覺得事情已經失去控制,她完全陷入本由她操控的計劃之中,像瘋了般愛戀著龍始。
她因而更覺心神耗盡,因為在這件事情上,還有一個龍易杵在中間。
她知道龍易叫來周東顯的原因,同為龍家男人,他當然知道龍家男人近乎變態的佔有慾強到怎樣的地步,情敵的出現,必定刺激了龍始——他想以激將法逼龍始去復健。
但事實只證明他弄巧成拙,龍始現在又回到她回來之前的狀況,誰也不見。
他們的事全宅無人不知,個個紛表關心,特別是龍終,總在問長問短希望幫得上忙。
但感情的事,外人又怎能幫得上忙?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晚在房裡哭,哭到累才睡。
因為睡得太沉,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龍始每晚的到來。
龍始坐在輪椅上,就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著她。
「始哥……」任隨風趴在床上睡,眼睫還有著淚。
她連睡覺也可以演戲嗎?抑或她知道他每晚也偷偷來看她?才裝睡扮哭?
調查報告上有太多感人的事,要不是全集中在她回來之前的三個月,要不是知道是龍易叫她回來,他真的會感動到抱著她哭。
可惜龍易出賣了你,孩子。
姓周的出現,是龍易安排來刺激他的,他是龍易的兒子,當然知道龍易在玩什麼把戲。
本來,他該照著龍易的劇本一樣,憤恨地把背叛了他的任隨風殺掉,然後以恨為動力,再一次傲視天下,但龍易錯估了他的執著。
這不為奇,龍易根本不會愛人,又怎會知道愛上一個人之後,會執著到什麼地步?
就連他自身也料想不到自己會陷得這麼深。
他不該在調查報告來之前,便放任自己回應她的奉獻,他不該這麼輕易便愛上她,不該在得知真相之後,仍捨不得殺了她。
背叛他是大罪!可他卻……愛上一個人之後,他不再是他了。
回想這一段日子,她總是一副愛慕他的姿態,到底她……是否真心愛過他?
想起她再次介入他的生命時,他由輕視、排斥到欣喜若狂的時間,短暫得教他措手不及,現在回首,才覺不合理。
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是合理的呢?龍始閉上眼,當她是愛他的可以嗎?他接受不了她不愛他!
在琴房那一夜,他沒有保留地把心給了她,讓她成為了自己的支柱,卻在一夕之間便崩潰。
因為太愛,所以太恨,但卻又矛盾地下不了手。他不再是傲得比天的龍始,他不過是繞著她轉的可憐蟲,一條連殺她也下不了手、恨她也狠不了心的可憐蟲!
龍始伸出手,拭去任隨風眼角的淚,本想就此收回手,但手卻自己有了意識,在她的臉上流連不去,輕輕拂開她粘在臉上的髮絲之後,又忍不住地輕吻她的唇。
他不想弄醒她,因為不知要如何面對她,但在某種程度上又希望她會醒來,向他解釋一切。
空氣中突來的嘆息聲令任隨風轉醒,手自動摸出枕頭下的手槍,指向龍始——
「始哥!」她驚喜地喊,丟下手槍,撲進他懷裡,又哭又笑。
「你的警覺性有待加強,若進來的不是我,你已經死掉了。」他為什麼仍要教導她?她日後若遭人暗殺而死,也不干他的事!
「乖,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和我說,但我累了,遲一點再說好嗎?」想聽她解釋,卻又不想,分也分不出是不是謊話不如放棄,寧可不聽。
任隨風只好把話全吞回肚裡,抹掉眼淚,溫柔地笑著,一臉渴望、愛慕地看著。
到底是她的演技精湛,還是他的眼變拙了?到底他傾向相信她,還是想定她的罪?到底他想她生,還是她死?還是,生與死,早已決定?
他必須告訴自己,他不全是為了她,他其實是要報復龍易這樣對他。別以為什麼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呀!龍易!你要我以恨作為動力,不過是怕我有愛會不完美,我就偏要愛!
一次的算計,就已是背叛,從此父子恩斷情絕,龍始再也沒喊過龍易「爸爸」。
然而,風呢?她愛不愛他都好,她已是背叛了他的人,他卻……
龍始吻著任隨風,倒上她的床,看著底下的她一臉任人宰割的摸樣,到底她是不是愛他?
「始哥……」他立刻吻住她想說話的小嘴,他不要她說話,只要她的身體。
這樣子,才有實在感,實在,才有安全感。
☆☆☆
關係的恢復,是龍易始料未及的,在他想發動第二波攻擊時,龍始卻自毀一切。
任隨風捧著親手做的晚餐去龍始的房間想給他一個驚喜,但一拉開門,卻是他給她驚嚇。
龍始不斷地喘氣,滿臉汗水,衣服也被汗液侵濕,一臉痛苦地站立著!
「始哥……」任隨風不敢相信地低叫。「你……可以站起來了?」
她的出現讓龍始分了神,加上剛才的過度運動量,令他雙腳每一寸肌肉劇痛不已,一時的分神便讓他猛地倒下——在他的女人面前,他倒了下來。
「始哥!」任隨風驚叫,一手鎖上門,隔絕一切,怕讓僕人看到他有失尊嚴的一幕。同時,隔絕了自己求生的路。
龍始咬著下唇,全身劇烈地顫抖,他竟然在她面前倒了下來!他怎麼可以在她面前倒下!怎麼可以!不甘、怨憤的感覺漲了滿腔,任隨風蹲下查看他傷勢的舉動教他自尊受傷,一時之間令他失去理智地大吼:「滾開!別碰我!」
「始哥!」她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硬受了他沒有理性的一擊,整個人便向後倒。
他呆望自己的手,他怎會傷害了她?但當她爬了起來,企圖接近自己的舉動令他再一次發飆,失去理性地拔出衣服里的短刃,向自己的腳插去。
「這對該死的腳!」龍始突然爆出一聲大吼,要留下風,必須要有一雙健全的腳,但為什麼這雙腳卻要毀了自己的主人?為什麼風會選這時進來?為什麼要讓她看見他最不濟的一刻?
「始哥!」她驚呼,馬上撲前,阻止他揮刀自殘。
龍始再度揮開她,舉起刀,用力往下刺——
一滴血滴到龍始臉上,一陣阻力令他下不了刀。
他抬首,只見任隨風徒手抓住刀鋒,阻止他自殘身體。
這個驚惶失措,害怕他受傷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抑或只是可憐他的腳?
「別傷害自己,求求你,始哥。」她搖著頭,握住刀鋒的手是痛,卻不及眼見他自殘而阻止不了的心痛。
寧可自己千瘡百孔也不希望對方受傷,這或許就是愛情吧!
「請不要……請不要這樣子,復健是不能急的。」她是矛盾的,想他站起來,卻又不想他傷害了自己。
太可怕了,那一天在琴房裡的事嚇怕了她,她不要他站起來了,再也不要了。
而且,只要他站起身,再次接掌龍家的事業,他就不再是專屬於她一個人的了。
他,將會是屬於龍家的、屬於龍易的、屬於幫會的、屬於公司的、屬於龍家四子的、屬於所有兄弟的,然後才是屬於她的。
怎麼可以呢?只要他站起來,她就會失去他專註的愛!
他不想站起來,她就別鼓勵他復健,他就會一輩子和她一起,一輩子以她為中心。
和他一起逃,只要逃離龍家,他就是她的了——她愛的將來,就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是的,她是自私的,但在愛得過深之後,又有誰可以偉大?尤其龍家一向不主張偉大呀!
但若真這樣,始哥會快樂嗎?龍易會放過他們嗎?
「放手!」龍始冷冷地說,希望以冷淡掩飾自己對她的關心。
「你答應我不再胡來,我就馬上放手。」她的話音近乎是哀求。
「我的是事,輪不到你算——」他的話卡在喉嚨深處,因為滴到他身上的血液突然流得急了三倍之多——她握刀握得更用力,只求阻止得了他。
「不要……」她知道他為自己這狀況而難堪,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呀!
就是逼真至此的表情,他才陷落!龍始頭一次心軟得如此無力,鬆開了手。
「為什麼要這樣子嚇我?」任隨風跪坐在他身邊,不管自己手心的傷比上次的腳傷深上幾倍,只求他別再自殘。「別再這樣子好不好?我很害怕!」
龍始不答,只是緊盯著她的臉。
他的眼神令她害怕,這種眼神和他硬要她獻身時一樣——像在觀察她。
他的確是在觀察她,想在她臉上找出一絲破綻,一絲可以說服自己不殺她的破綻。
怎可心軟不殺她?她背叛了他,又高高在上地施捨她的同情;怎可硬起心腸殺她?她是他發狂的執著愛戀呀!
「告訴我,若他不叫你回來,你會不會為我而回來?」到了這一刻,他仍想保住她,只要她說出他想聽的答案,他絕下不了手。
任隨風始終不夠老練,僵了一下,愣愣地回視他。
沒有人可以查到龍易叫她回來的——除非是龍易自己泄的密。她早知道龍始會調查她,但想不到龍易會出賣她,但目的為何,她現在已無暇深究,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撫這個男人。
「為什麼呢?風!」龍始笑了,笑得教她害怕,笑得教她心寒。
「我……」她想表明真心,但卻不知怎麼表達,只可吐出世間所有男女均說過的話:「我愛你。」這是她第一次表白。
如果她不是龍易派來的,那該有多好?他甘願被騙的,他甘願的!
然而,她怎能以這句話刺激他?這句話,等同了侮辱和背叛!
「你真的愛我嗎?」他沒有等她回答,只是像在說服自己般道:「你真的愛吧!」
「我只有你呀!」她知道他不相信她,但除了語言,她還可以怎麼說服他?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加油,若只有他,她怎麼不早一點向他坦白?只有他代表了只有他一個,什麼也沒有,只剩下他,只可相信他,既是如此,怎麼不告訴他?
「若你只有我,我說什麼你都會做吧?」
他抓緊了她的手肘,力道大得弄痛了她,但她咬牙忍住了。
「你會做吧?」
他不是在問她,而是在逼她點頭,她很清楚,在想證明自己的真心之下,無奈且天真地點了頭。
毫無預告的,他推倒了她,撲在她身上,像頭髮狂的野獸般撕裂她。
「不——始哥!」她尖叫。「停……我好痛呀!」任隨風根本推不動他,加上兩手受傷,就更無力自保,只能任由他機械性地在自己身上律動。
他怎麼可以如此待她?他要他做什麼都可以,但他怎麼可以這樣強迫她做這種事?!
她最愛的男人竟如此傷害她!
明知道這種事對她而言會產生極大的傷害,他卻仍這樣對她——儘管她是他最愛的女人。
可是他忍心這樣傷害她,她又會是他最愛的女人嗎?她知道自己最初的動機不良,可是現在不是!她真心愛著他,他看不到嗎?他感覺不到嗎?
說什麼愛情可以使心靈互相交流,全都是騙人的!
若愛她,他怎會下得了手這樣對她?
任隨風抵在他肩上的手無力地垂下,放在身體兩旁,身上的男人同時倒在她身上,抱著她喘息,然後像以往一般,憐惜地吻著她的臉蛋每一處——只是這一次,多了她的淚。
「風,我說什麼你都會做的吧!」他對她空洞的眼神視而不見。「我要你嫁給我。」
本來,這會是很動聽的一句話,可是現在卻再也沒有意義了。
任隨風別開了臉,閉著的眼仍在流淚,感到他溫暖的手扳回自己的臉,感到他溫熱的唇吻上自己,卻再也沒半分感覺,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了。
很容易的,要毀滅一段感情、扼殺一個女人,太容易太容易了。
「就算你不是真心,也無所謂了。」龍始嘆了口氣,肉體的發泄的確令他怒氣減去,使他回復了人該有的理智——該說是,龍家人的理智。
即使她讓他變得卑微,傲氣盡失,他也無所謂了,只要她在他身邊就行了。
「風,你滿意了嗎?高興嗎?」他的笑容多麼的苦澀,卻又夾著某種程度上的嘲諷。
她仍是閉眼流淚,一言不發。
她任隨風,正正式式失去所有,就連這個男人……也不再是她的了。
☆☆☆
「好好照顧自己。」龍易為任隨風拉開車門。「去到德國,我的人會來接應你。」接你去天堂。他在心中補上一句。
阿始太像年輕時的他,令他有種執著,使他不到最後一刻也不想放棄他,所以,他只好犧牲任隨風這個人才——去到德國,他的人自會下手,在香港,阿始很容易會查到是他做的,在國外的話,他比較容易推到他的對頭人身上。
是她自己找他幫忙離開,是她給他機會,這不干他的事。
任隨風不發一言,定定地注視著龍易,過了好一會才彎身坐進房車之中。
「小風,龍叔對這件事很抱歉,我並不知道阿始會有辦法查到我們之間的事的。」他關上車門,透過降下了的車窗和她說話。
沉默了半秒之後,她輕聲問他:「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她再度注視龍易,清明的眼光令龍易有點不適,她憑什麼這樣看他?
「小風,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總要裝一下。
「我又怎麼想你了?」她連笑的力氣也沒了。「龍叔,我累了,好累好累。」
「我知道,所以你快點上機,早點去到德國,可以早點『休息』。」
「為什麼呢?我受不了,也算是解脫吧!」她說了一句他不懂的話。
「乖,別胡思亂想了。」拖太久,阿始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追來。
「怎樣也好,我終於知道,所謂的愛就是如此!」脆弱而無力,相愛而不能互信。「龍叔,我可以有要求嗎?」
「說吧!」他點頭,他是個仁慈的男人,會答允死囚的要求的。
「別讓他過度復健,要照醫生說的去做。」那一天,他就是太過胡來才會在她面前倒下,以他求效率的性格,他一定……站不站起來,已經和她無關了,他再也不屬於她,想他又有何用?
世人認為,站起來對他而言才是好事,但在她不,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除了愛他之外便什麼也不會的女人。但這個世界是由這些世人組成的,那事情合乎世人定下的規章,才是幸福吧!
當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到什麼也沒時,註定會發生悲劇。
太聰明了。龍易眼神微轉,她明白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興風作浪,卻沒有撕破臉,為的是不必深究,但她的聰明太令他惋惜,可是留她在世上太危險,龍家男人不該有愛的。
但是,他龍易是冷情的,不是嗎?
這個女人配得上阿始……也配得上他。
「其實你可以留在香港,你知道,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在『我的保護』下,阿始找不到你的。」他別有深意。
她的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低聲道:「我是你兒子的女人!」
「楊貴妃也曾是壽王的女人,最後不也成了唐玄宗的女人?」他修長的手按到車窗的框框上,彎下了腰,近乎是紆尊降貴。
「龍叔,沒有心的女人,要來又有何用?」她失笑,覺得荒謬,荒謬到令她害怕,但凡一件事超出世人該有的預算,便是荒謬,太荒謬便會使人害怕——尤其製造這荒謬的人是龍易,現在不說服他,怕他會硬來。
結局,就像丁盈一樣。
「就因為沒有心,要來才有價值。」她還嫩,不了解男人的征服欲。
把一個無心的女人重新滋潤,讓她為自己死心塌地,那多有成就感,而且因為無心,為他辦起事來才夠狠!
「龍叔,你知道的,我現下大聲尖叫,就可以把他引來。」
「而你也知道,我若要你,你怎麼也逃不掉。」他大可即時在車上要了她,沒有人敢有意見。「別威脅男人,我也好,始也好,威脅就是挑戰,你該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我累了,龍叔,請不要再——」她投降了,因為已沒有精力和心力去應付他了。
「我懂得何謂拒絕。」他仍是笑盈盈,站直了身,不再為她而彎腰。「走吧!他若真能康復,才是對他最好的。」是你自己選擇要死的,別怪他。
世人如此認為,或許有其道理吧!
她看著龍易,就是這個男人,掌握了可以一夕傾覆世界的龍家,就是這個男人了。
而這個男人的繼承人……任隨風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龍始西裝革履的樣子,和眼前男人一樣的驚人氣勢和魄力……
他可以站起來的吧!但復健成功的機率那麼微……不行的話,那始哥又將被置於何地?
「若仍心繫這裡,何不留下?」到最後,他仍不懂她的心思。
一個因為愛而卑微的女人的心思。
這就是男人。
「我走了,永別,龍叔。」她在按上車窗前一刻道:「真正有挑戰性的女人,一直在你身邊,龍叔。」
龍易沒答話,沒有人明白他的。
世上,只有一個人了解他,可他卻是一手毀去她美好世界的惡人——他殺了她的父親,那個一手提拔他的恩師,再繼承他的地位,強娶她為妻,硬奪去她的純真,再逼她為他產子……
他知道,對這個女人的執著,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