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是曹魏最大的夢魘
司馬昭能夠成為中國歷史上知名度比較高的一個人物,多半還是因為那句習語,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說的是一個人圖謀不軌,而形跡顯露,隨便什麼人都知道他的鬼心思。比如兩個人說話,一個對另一個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句習語,差不多是個中國人都會用,可是司馬昭到底安的什麼心?路人盡知的那個事實又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未必路人皆知哦。司馬昭這個人的一生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又究竟做過哪些影響當時時局的事了?在這一篇里,我們且來了解一下司馬昭其人。
司馬昭字子上,他是司馬懿的小兒子,司馬師的弟弟。司馬昭這個人,跟他哥哥相比,智略並不遜色。在《始移魏祚》里我們提到過,大將軍曹爽曾經動過一次伐蜀的戰爭,當時司馬懿認為伐蜀的時機還不成熟,反對他那樣做,曹爽不聽,一意孤行,最後終於落得無功而返。那次西征,司馬昭也曾參與其中,他被拜為征蜀將軍,率領副將夏侯玄等人出駱谷(在陝西省西南,谷長四百餘里,為關中通漢中的交通孔道,亦是一處軍事要隘),駐紮在興勢(今陝西省勉縣武侯鎮西)。當夜,蜀國將領王林帶兵偷襲司馬昭的軍營,司馬昭對次早有預料。王林等人逼近大營的時候,他跟沒事人一樣,躺床上呼呼大睡,連身都不帶翻一翻的。王林的人馬已經離司馬昭的營帳很近了,他心想營里人就是睡得再死,也該聽到了自己這邊的人聲和馬聲了,可是奇怪的是營里一點動靜都沒有。王林因此懷疑魏軍早就料到他要來劫營,事先已經作好防備,就等他來呢,無奈之下,他只好下令取消計劃,撤兵回營。這恐怕是曹爽征蜀的各路人馬中唯一沒有受到損失的一路。
當時諸葛亮已死,負責蜀國防務的,是姜維、費?等人。他們統率蜀軍負險固守,曹爽沒有沾到一點便宜。司馬昭把形式看得很清楚,他對副將夏侯玄說道:「費?據險距守,咱們就是能挨到近前,也不可能跟人家短兵相接,這仗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趕緊撤軍,等回去以後再作長遠打算。」不久之後,曹爽無奈地下達了撤軍的命令,而此時費?亦如司馬昭所預料的,帶著一隊騎兵趕往附近的高地,打算截斷魏軍的歸路。曹爽緊跑慢跑,費了好大勁才算撤出險地。回京以後,因為調度有方,未使軍隊受到損失,司馬昭被拜為議郎。他的智略和軍事才能在這次戰鬥中得到了初步的體現。
在誅殺曹爽的過程中,司馬昭所起的作用不如他老哥大,他的任務主要是負責率兵護衛後宮,因此並沒有直接參与到擒殺曹爽的行動中去。這大概是因為司馬懿認為他這個小兒子心理素質差點事兒,怕他臨陣壞事罷。從這一點上看,司馬昭在「沉著冷靜」上比他大哥司馬師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曹爽死後,魏國一切朝政大權都落到了司馬家父子三人手中,司馬昭自然也得到了許多封賞。他頻繁地轉戰於西北和東南兩線,先後負責抵禦西蜀和東吳的入侵,為國家立下不少功勞。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蜀國大將姜維兵隴右,揚言要攻打狄道(今甘肅省臨洮縣)。魏齊王曹芳封司馬昭為征西將軍,進駐長安,統領西北防務。當時魏國的雍州刺史陳泰打算派人趕在姜維頭裡搶佔狄道。司馬昭對他說道:「姜維屢次出兵,名義上說要攻打我們魏國,其實是要打西北那些羌人的主意。這一回他輾轉來到此地,同樣是想籠絡塞外諸羌,好讓他們幫著蜀軍來打咱們。他要是真想去爭奪狄道的話,哪裡還會把戰略意圖布置得那麼明顯,讓你隨隨便便地知道哩?他之所以會大聲宣布自己的去向,其實無非是想迷惑你罷了。」結果證明司馬昭的預料一點都不錯,姜維虛晃一槍,後來果然燒營而去,根本就沒去攻打狄道。姜維的一番辛苦沒有白費,隨後不久,靈州(今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市)一帶的羌族人就動叛亂,宣布不再服從魏國的統治。可是這種規模的叛亂對司馬昭來說實在不算什麼。他派人率兵趕到羌人叛亂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給討平了,這一回,司馬昭威震靈州,把周圍聚居的少數民族都嚇得不行,其餘那些剛剛宣布反叛了的,又都乖乖投降了。
就這樣,姜維苦心經營的結合外族共同討魏的戰略以失敗而告終。我們在《始移魏祚》中提到過,三國時候最優秀的四位軍事家,有「卧龍、鳳雛,幼麟,冢虎」之稱,其中「幼麟」指的就是姜維了。姜維是諸葛亮欽定的接班人,也是諸葛亮北伐事業的繼承者。他文武雙全,累立戰功,也算得上是三國時期的傑出人物了,可是在司馬昭這兒,卻絲毫沒能沾到便宜。其實可以這樣說,司馬懿父子不但是曹魏最後幾任皇帝的夢魘,同樣也是蜀漢君臣們的夢魘。諸葛亮就是因為遇到了司馬懿這樣的對手,最後抱憾終生;他的接班人姜維也是因為遇到了司馬懿的兒子司馬昭而寸功未建。從這個角度來說,司馬家族簡直就是蜀漢的剋星。
正元二年(公元256年)正月,?丘儉和文欽聯合動叛亂,號稱要聲討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司馬師親自率領大軍東征,司馬昭則受命留鎮洛陽。叛亂很快就得以平定,而司馬師卻也身染重病。臨死時他將軍政大權交給司馬昭,那位剛被立為皇帝不久的高貴鄉公,對這個決定是一肚子意見,可是司馬氏兄弟在朝中根深蒂固,他哪作得了主啊?無奈之下,他只得讓司馬昭進位大將軍,加侍中,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輔政,劍履上殿。這待遇,跟司馬懿、司馬師一樣,乃是那個時候作臣子的所能享受的最高規格。司馬昭還裝樣兒,對這封賞表示固辭不受。甘露元年(公元257年)春正月,曹髦又加司馬昭大都督,許他奏事不名。同年夏六月,又封他為高都公,封地方圓七百里,又給他加以九錫,假斧鉞,進號大都督,允他劍履上殿。對於這些,司馬昭還是固辭不受。表面上看,好一副「君明臣謙,上下相得」的景象,其實呢,司馬昭的權利慾比他老哥還強,心腸比他老哥還狠。內外大事,哪一件不是司馬昭說了算?曹髦對他畢恭畢敬,把他當佛爺一樣供著,也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司馬昭一生中親自導演的最漂亮的一次戰役,是平定諸葛誕等人的叛亂。高貴鄉公甘露二年(公元257年)五月,魏國鎮東大將軍諸葛誕殺死揚州刺史樂?(音琛),以壽春為根據地,動叛亂。諸葛誕字公休,琅琊陽都人,他有個牛拜的族兄,此人就是諸葛亮。諸葛亮還有個哥哥,叫諸葛瑾,讀國《三國演義》的朋友對這人應該也不陌生,他效忠的對象是東吳。這哥仨很有意思,分別為魏、蜀、吳三個國家服務,而且各是自己國家的股肱之臣。諸葛誕為魏國立下的功勞是很大的,他曾經率兵打敗過由他族侄諸葛恪(諸葛瑾的兒子)率領的東吳大軍。後來毋丘儉和文欽反叛的時候,曾經邀請他一起舉事,被他嚴辭地加以拒絕。這樣一個人,按說是不該造反的。可是他看出來王凌、毋丘儉、文欽等人的被殺,不僅僅是由於他們反叛的緣故,這裡頭不可避免地帶有司馬師、司馬昭兄弟翦除異己的成分。眼看這些手握重兵的大將一個個死去,他這位駐兵在外的鎮東大將軍哪還能坐的安穩啊?想到這兒,他拿出了自己全部的錢財,用來救濟他人,施捨百姓,想以此來廣結民心;另外,他還拿豐厚的待遇來供養親近的人,讓他們成為自己的死黨。做這些事情,諸葛誕已經很明顯是有自保的打算了。這些行動,都被司馬昭派人了解得清清楚楚,可是因為諸葛誕乃是朝中的老臣,司馬昭不願讓他太難看,於是準備把他調回朝廷來加以安置。甘露二年五月,司馬昭征諸葛誕去京,許諾讓他做司空的官職。諸葛誕活這麼大年紀,那不是白活的啊。他接到詔書以後,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司馬昭這是擺明了要把他賺到京里去,這一去,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就這樣,諸葛誕終於痛下決心,舉兵反叛了。
諸葛誕宣布反叛以後,把兒子諸葛靚作為質子送到吳國去,向吳國請求援救。司馬昭上表請求高貴鄉公御駕親征,這種事,曹髦哪作得了主啊,司馬昭說要親征,那就親征唄,於是當年七月,司馬昭帶著天子和皇太后一起東征,他大征青、徐、荊、豫等州之兵,浩浩蕩蕩地進,對壽春將成包圍之勢。諸葛誕一看司馬昭這架式,嚇得有點想尿,於是抓緊派人到吳國去催促援兵趕緊來。吳國也不希望諸葛誕這麼快就失敗,於是派那個先前已經投降了他們的文欽帶著吳將唐咨、全端、全懌等,率三萬兵前去相救。文欽這個人,我們在《痛嚙被破》中介紹過了。反叛失敗以後,他跟他兒子文鴦一同投降了吳國。從那時起,這父子倆人在心裡就憋著一股勁兒呢,這次奉吳主之命率兵去跟魏軍開干,他們銳氣極盛,來到壽春城外,一痛掩殺,魏軍抵擋不住,紛紛退卻,因此吳國的援軍遂得以與諸葛誕的軍隊會合。
當年八月,吳國將領朱異又奉吳主之命,率兵萬餘人,前去增援諸葛誕。他急於到達壽春,去跟文欽等人會合,於是把輜重、糧草和軍仗都留在都6,輕甲銳兵去攻打包圍壽春的魏軍,結果被擊退。與此同時,魏國將軍胡烈派奇兵偷襲都6,把朱異留在那兒的軍資和糧草一把火燒個乾淨。朱異知道此事以後,軍心大亂,魏將石苞、州泰等人趁機猛攻朱異,朱異於是大敗。他率領手下奪路而逃,總算逃回了吳國,可是剛一回去,就被吳主論罪處斬了。司馬昭聽說這事後,對屬下說道:「朱異沒法到達壽春,主要是因為我們在外圍的防守太過嚴密,他本人並沒犯什麼大錯,可是吳國的國君竟然把他給殺了,這樣做無非是想向諸葛誕表明一種態度,那就是吳國對他堅決支持,從而使他下決心堅守下去,等待救援。要是諸葛誕堅守不住,他就會選擇突圍,跟咱們決一死戰。又或者,他會認為我們這麼大規模的軍隊聚集在這裡,不可能維持多久,於是就會刻意縮減軍糧的開支,跟我們耗下去,等待時機。我想啊,諸葛誕的可以選擇無非這三條路而已。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他們懈怠下來,然後讓他們的內部產生混亂,這才是克敵制勝的好辦法啊。」
說完這話,司馬昭命大軍合圍,把壽春圍個裡三層,外三層。這個工作做完以後,他又派一些老弱殘兵到淮北地區去向當地的百姓討要食物,與此同時,軍中只給軍士們放大豆,每人只給三升,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口糧。司馬昭這樣做,是打算向對方表示他的軍中已經嚴重缺糧了。探子把這消息告訴文欽之後,他高興得不行,猜度著魏軍這回肯定是快要支撐不住了,於是當天就給士兵們多了不少口糧,以示慶祝。司馬昭一看對方這麼容易上鉤,戲演得就更誇張了,故意作出軍中糧食即將告罄的樣子,同時派人出去散布謠言,聲稱吳國的救兵馬上就到。諸葛誕等人聽了信以為真,於是更加不注意節約糧食了。士兵們去食堂打飯時,能打一塊錢的絕不打五毛錢的,這樣沒過多久,城中的糧食就快吃完了。
時機似乎已經成熟,司馬昭手下的石苞、王基等人請求開始攻城,司馬昭搖搖手道:「諸葛誕這次叛變,可不是一朝一夕就拍板決定的。他聚集糧草,鞏固城防,對外又連結吳人,自以為足以盤踞淮南了,因此他不管情況怎樣,一定會負隅頑抗。文欽跟他是一路貨色。這倆人到了一塊兒,所謂同惡相濟,一定要把叛亂進行到底,所以他們是不會輕易投降的。所以現在我們要是選擇急攻的話,一方面要損折兵力;另一方面,萬一吳軍真的殺來了,咱們就會處於腹背受敵的狀,這就是所謂的「自危之道」,不足取。我們反過來看敵城之中的狀況。他們這幾路叛軍相聚在孤城之中,表面上很團結的樣子,其實各懷異心。時間一久,老天就會讓他們自相殘殺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堅守三面,靜觀其變。如果援軍是從6路而來的話,那麼他們的運糧隊一定跟在後面,我們派一支輕騎兵去斷了他的糧食轉輸線路,敵人的援軍便可不戰而勝。外援一破,文欽等人就等著束手就擒吧。」
司馬昭把這番謀劃一講,眾將都心悅誠服,表示贊同。在這不久之後,又傳來一個好消息。這次隨同文欽前來救助諸葛誕的,有一位吳國的將軍,名叫全懌。全懌的老子比他有名的多,乃是東吳的名將全琮,全懌而的母親也很有名,她就是已故吳國大帝孫權的女兒孫魯班。就在全懌隨文欽援救諸葛誕的當兒,他娘孫魯班因事犯法,要受到吳主的處罰。於是在這一年的十一月,全懌的兄弟全?和全儀帶著他們的母親逃出吳國來,投奔了魏國。全懌一看,老娘和兄弟都投降魏國了,他自己還在這兒硬挺著幹嘛呀?於是在當年十二月,他帶著一自己手下的大邦人都去投降了魏國。全懌這一走,把全城的守軍都驚著了,他們開始懷疑吳國不會再派援軍來,同時又得知軍糧即將告罄的消息,於是軍心浮動,不可復止。
到了第二年(公元258年)正月,諸葛誕和文欽終於守不下去了,他們殺出城來,打算衝破魏軍的包圍圈,可是魏軍的防備甚嚴,他們只得又撤回城中。其實從一開始,諸葛誕和文欽這倆人看彼此就不大對眼,當時只是迫於形勢,這才彼此略作些讓步,勉強還能合作下去。到了這時候,城子眼看是守不住了,就真像司馬昭預計的那樣,彼此猜忌起來。有一回,這倆人在議事廳里商討戰守之策,諸葛誕跟文欽在意見上生了重大分歧。諸葛誕這時候守也守不住,跑也跑不了,滿心的火正沒處泄呢,耳聽文欽在那兒叨叨個沒完,一時按捺不住,手起刀落,竟然把文欽給喀嚓了。自己老子被人砍了,文欽那個很猛的兒子文鴦當然不幹了,他知道老子被殺以後,馬上率領手下就想要攻到諸葛誕營里,向他尋仇,可惜人少勢微,未能成事。無奈之下,文鴦率領一班部下出城投降了司馬昭,前提是司馬昭得幫他報父仇。
司馬昭意外得了一員猛將,心下十分歡喜。他命文鴦圍城兜著圈子喝罵,邀諸葛誕出戰。司馬昭遠遠地看到城上的守軍把弓高高地擎著,就是不肯射,知道諸葛誕的士兵要麼是沒勁兒了,要麼就是箭射沒了。於是對諸將說道:「現在可以攻城了!」這一聲令下,頓時三軍涌動,魏軍雲梯、衝車齊施,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把壽春攻下來了。城破之時,諸葛誕還想跑,可是沒跑成,被人逮住,砍了腦袋,夷了三族。這次叛亂到此時遂告平定。在這次戰役中,司馬昭戰略戰術得當,統籌規劃合理,將他從父兄那裡繼承來的軍事才能揮得淋漓盡致。因為這次平叛的功勞,他又獲取了許多的封賞,在這裡就不再詳表了。
司馬昭的權勢一天天地增大,而高貴鄉公曹髦卻也在一天天地長大。身為曹操這等英雄之主的後人,漸漸懂事的曹髦越來越不不能忍受這種政非己出的現狀,對司馬昭的大權獨攬、飛揚跋扈更是感到級不爽。他打算召集百官,罷除司馬昭輔政大臣的地位。不過這是件大事,他得先找幾個可信的人來商量商量。於是在某天的深夜,曹髦把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等人召集到陵雲台,從懷中掏出一份密詔給他們看,密詔里所說的,都是廢除司馬昭權力的計劃。曹髦讓他們一定嚴防消息外露,等到第二天早上好動大事。高貴鄉公認為自己這計劃定得挺好,興奮得整晚睡不著覺,沒想到王沈、王業這倆人剛一出殿門,就風馳電掣地跑去向司馬昭告密了。
司馬昭聽這倆人彙報完畢,冷笑數聲,心說曹髦你個小崽子,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把你給處理掉呢,想不到你到先忙活起來了,正好哇,看我怎麼收拾你。於是他找來他的親信賈充,讓他調集軍隊,只要曹髦那邊有什麼異動,就立即採取行動。曹髦這邊兒聽人說司馬昭開始部署軍隊了,知道一定是消息泄露出去,當時嚇得連龍床都濕了一片。可是他轉念一想,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如先下手為強,於是親自帶著一班宮裡的衛兵去攻打相府(司馬昭當時身為丞相),聲稱司馬昭有反狀,他要前去討伐。來到相府以後,曹髦又讓衛隊長大令,說要是有誰膽敢妄動的話,就夷他九族。
曹髦手裡沒啥實權,這倒不假,可他名義上畢竟是皇上啊,皇帝這麼說了,多少得有點效力吧?大家誰也不想嘗嘗被夷九族的滋味,於是相府的衛兵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去跟皇帝的人打。就在這時,司馬昭最最信任的那個賈充跳出來向相府里的士兵們怒叱道:「平日里司馬公好吃好喝地養著你們,為的不就是今日嗎?!你們在那什麼楞啊!」關鍵時刻,還真有犯傻的,司馬昭手下有個擔任太子舍人,名叫成濟的,聽到賈充的喝令,大叫一聲,從武器架上抄起一隻長矛,「登登登」幾步衝到皇帝曹髦的鸞駕跟前,奮起神勇,使勁刺了進去。這一下夠狠的,曹髦當時正在那掀著小簾兒忙著督戰呢,沒來得及閃躲,被成濟這一矛戳個對穿,瞬時間,鮮血井噴一般,濺得到處都是,可憐這位高貴鄉公當場就被戳死在車子里了,死時才剛剛二十歲。
那些隨同來攻打相府的士兵,一看皇帝都掛了,於是一聲喊,全都跑散了。司馬昭召集百官,商量這事該咋樣處理。他巡視一圈,現僕射陳泰沒有來。這個陳泰是個老臣,性子耿直,在朝中的聲望很高,要是能在他那兒討個主意,這事兒就好辦了。司馬昭於是派他舅舅荀?親自登府,車子把陳泰載到相府,然後把他請到內室中,向他問道:「玄伯啊(陳泰字玄伯),除了這樣的事,你說我現在該咋辦呢?」陳泰回答道:「當今之計,只有腰斬賈充,以謝天下。」賈充是司馬昭的頭號狗腿,在這次政變中又為他立下大功,司馬昭當然捨不得殺他了,於是繼續問道:「卿更思其次。」陳泰生氣地說道:「但見其上。不見其次。」那意思是說,殺個賈充你還捨不得,要是真的追究責任,那其實就是你的責任,還有什麼其次不其次的!
司馬昭不肯接受陳泰的意見,他想了半天,最後決定把罪過都推到那個戳死曹髦,救了他性命的成濟身上。他向永寧太後上了一道奏表,這道奏表用通俗的語言翻譯過來,大約是這麼說的:「太后啊,這件令人感到萬分沉痛的事情呢,是這樣的。高貴鄉公曹髦他不知聽了誰的妖言蠱惑,於是率領著一隊士兵,揮著寶劍大刀,敲著小鑼小鼓,向我小昭家裡沖了過來。當時我害怕跟天子兵刃相接,還特意三叮五囑的,讓我家的護衛們不得跟皇帝的士兵交戰,我說了,誰要是敢違抗軍令,就按軍法從事。可是沒想到太子舍人成濟他不聽命令,擅自殺了過去,把皇帝給刺傷了,最後甚至導致他丟了性命。小昭我聽說啊,人臣服侍君主呢,只可死節,不可變節。出了這種事,小昭我也不敢推脫責任。其實當時變故突生,間不容,我原本是打算把自己這條命交給高貴鄉公曹髦的,哪怕他對我有所誤會,我也死而無悔。可是後來我想,推其本原,他的本意不單是想要對付我,其實他還想危害皇太后您,甚至傾覆咱們曹魏的宗廟啊。小昭不才,被選為輔國大臣,既然在這個位置上,安國定民那就是我最大的責任。所以啊。我轉念一想,我要是就這麼死了,可是對您和天下黎民極不負責的表現哇。所以我當時沒有立即把自己綁起來,把自己交給皇帝。不過即使如此,我想做的最多就是向皇帝說明道理,以求消解誤會,哪裡會有膽子挨近皇帝的鸞輿呢。可恨那成濟啊,他妄自行動,以致釀成了大禍。我心裡那個痛啊,我心裡那個悔啊,我心裡那個恨啊,真叫一個摧肝裂肺啊。可是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了,說別的也沒啥用。成濟干國亂紀,罪不容誅,我已經把他全家綁了,交付刑獄,從嚴辦理,望您批准!」
對司馬昭的這段話,我已經不想作什麼評論了。什麼叫無恥,相信大家心裡都有答案了。我只是對成濟當時那抽風似的耍帥行為感到非常不解。我想,他當時會選擇那麼做,無非有這麼幾種可能:第一,成濟久蒙深恩,打算以死來報答司馬昭;第二,成濟覺得這是個立功的機會,憑藉此事,或許以後可以陞官財;第三,司馬昭事先對他有所交代,讓他安心上路,從此以後他父母的生活問題和孩子的上學問題,他司馬昭全包了。第三種的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因為太後接受了司馬昭的建議,不但砍了成濟的腦袋,還夷了他三族。剩下的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不能否定成濟是在抽風犯傻。為了司馬昭這樣的一個野心家去獻出生命,值得嗎?就刺駕這件事情來講,以司馬昭的為人,無論他從中獲取了多大的利益,他都一定會找一個替死鬼來藉以推卸他自己的責任,而成濟就是這麼一個替死鬼的角色了。
這件事情的性質,其實無非是統治階級內部的爭權奪利,我們跟老曹家不沾親不帶故的,大可不必為那位糊裡糊塗而掛掉的高貴鄉公曹髦掬一把同情之淚;可是司馬昭的奸詐、狠毒與無恥,在這件事中卻體現得異常明顯。其實在此之前,司馬昭已經在朝中豎立親信,廣布耳目。無論是誰,只要有不利於他的言行,那結果往往不是橫遭迫害,就是神秘消失,因此那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恐怖統治。其中,司馬昭尤其著力打壓迫害的,是那些跟曹家有姻親關係,或者對曹氏忠心最甚者。他這樣做,一方面是想要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然而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在為篡奪曹魏的社稷作著準備了。
有一點大家可能不了解,曹髦這個人,別看他政治鬥爭不在行,在藝術方面卻有相當高的天份。他是個非常出色的畫家,有許多作品,如《祖二疏圖》、《盜跖圖》、《黃河流勢》、《新豐放雞犬圖》,都流傳到後世,成為珍品。他最有名的一幅畫叫做《黔婁夫妻圖》,因為此畫,唐代著名書畫家張彥遠在他所撰的《歷代名畫記》中評論說:「曹髦之跡,獨高魏代」,這是一個很高的評價了。不過曹髦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搞政治不行,更不甘心只去做一名畫家。曹髦活著的時候,就曾經氣呼呼地對身邊的人說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這句習語的出處了。曹髦是當事人,司馬昭要搶的話,那就是搶他的位子,因此他說這話,情緒的成分還是佔了較大比重。而事實上,隨著權勢越來越大,對自己篡位的野心,司馬昭也的確都懶得去掩飾,當時朝野之人心裡都明白司馬昭在謀划著什麼,因此「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說法,倒也不能算作誇張。不過大約是因為高貴鄉公曹髦之死與自己關係太過緊密,司馬昭還是沒敢借這個機會廢魏自立,而是在與一眾公卿商議之後,決定立燕王曹宇的兒子常道鄉公曹奐為帝,這就是魏國最後一任皇帝,魏元帝。
新皇帝上台以後,司馬昭打算做件大事,作為日後代魏自立的政治砝碼。當時對他來說還能稱得上是大事的,就只有伐吳和滅蜀兩件了。當時三國鼎立的局面已經維持了幾十年了,要是能在他司馬昭手上把魏國這兩個老對手給結果了,那他得多長臉兒啊?可是吳國和蜀國,應該先打誰呢?這讓司馬昭頗費了一番思量,最後他還是決定先拿蜀國開刀。這樣作決定其實是很有道理的。魏元帝景元元年(公元26o年)夏天,他將眾官聚到一起,對他們說道:「自從平定壽春的叛亂以來,咱們已經有六年沒有打仗了吧?咱們修養了這麼長的時間,治兵繕甲,就是為了積蓄力量,討伐吳和蜀這兩個不臣之國。我想了想哈,要是先打吳國呢,咱們一要做戰船,二要通水道,這一場忙活下來,那錢可花海了。其實不光是錢的事,想要干成這事,光準備工作,就夠個十萬多個壯丁幹上它一年半載的。再說南方氣候陰濕,咱北方人在那兒待久了,一定會長病的。所以我看不如先拿下蜀國,然後經過三年左右的準備時間,我們從巴蜀兵,順流直下,水6並進,一定可以把吳國也滅掉,坐收事半功倍之功。這就是春秋戰國時候「滅虞定虢,吞韓並魏」的計策。算起來呢,蜀國的軍士總共大約有九萬人,留在成都及其他郡縣負責防守的,有不下四萬人,剩下機動部隊也就不會過五萬人了。現今我軍已經把蜀國的軍事領姜維牽制在沓中(今甘肅省舟曲西、岷縣南,臘子口西南)一帶,使他沒有辦法東顧,然後我們兵直指駱谷,去攻打他們防守空虛之地,然後就可長驅而入,直取漢中(今陝西省漢中市)。他們要是憑城守險呢,那麼兵力就一定會分散開來,戰線就會被拖得很長,他們就會尾難以相顧。這樣我們一邊攻城,一邊跟他們野戰,讓他們有劍閣之險而守之不暇,有關頭營壘而不能自存。劉禪那主兒,就是個傻瓜蛋,一點本事沒有。可以想象,蜀國邊城外破,士女內震,那得是啥樣的混亂情景啊。這樣的國家不亡,啥樣的國家會亡?」
這些關於當時形勢的判斷和軍事行動的分析,條條精闢,句句在理,讓人在對司馬昭的殘忍狠暴感到痛恨之餘,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明才智。尤其是他先伐蜀,然後從蜀地長江上游順流直下,水6並進,伐滅吳國的設想,跟後來西晉名將羊祜、杜預、王?等人的設想不謀而合,展現出卓越的大局觀和軍事預判力。因此,實際上這一最經濟、最實用的伐吳方略的始創者,還應該追溯到司馬昭的身上。
計議已定,司馬昭任命鍾會為鎮西將軍,讓他都督關中,為伐蜀作好準備。與此同時,他放出話去,揚言要先攻吳,以迷惑蜀國。蜀**事統帥姜維聞訊以後,忙把情況上報劉禪,向他建議派兵把守陽安關口(即陽平關,在今陝西省寧強西北)和陰平(今甘肅省文縣西北)的橋頭,作好防備。可是這些正確的建議,劉禪根本聽不進去,他寵信的只是那個宦官黃皓。黃皓幫劉禪佔了一卦,認為魏軍不會進攻,劉禪居然信以為真,於是把姜維的建議置之腦後,根本沒有在關鍵的位置布置防守。
魏元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夏天,司馬昭征四方之兵,共十八萬,分三路進攻蜀國。這三路分別是征西將軍鄧艾的三萬餘人的軍隊,雍州刺史諸葛緒的軍隊三萬多人以及鎮西將軍鍾會的十餘萬主力部隊。魏軍的這次西征,總得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路勢如破竹,不過戰爭的過程還是頗有些曲折的,比如鄧艾一路就遭到了蜀國大將姜維的有力阻擊。有關這次戰役的細節,我們在此就不詳細介紹了,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參看《三國志》這一類的書籍。跟魏國對峙時間長達四十多年的蜀國,之所以到這時如此容易地就被滅掉,原因很多。先,諸葛亮為了儘早實現劉備臨終的遺願,連年用兵,客觀上使得建國不久,原本就實力偏弱的蜀國遭陷入國力虛耗,民生凋敝的境況。其次,諸葛亮死後,蜀國更面臨著人才凋零的無奈現實,再加上蜀主劉禪那直接就是個弱智低能兒,整天被黃皓等宦官讒臣忽悠得五迷三道的,一點正事不幹,因此蜀國的軍心和民心實在已經空虛低落到了極點。除了這兩點以外,魏國派去伐蜀的這幾路人馬,他們的統帥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一個鄧艾就已經跟姜維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了,再加上還有一個一肚子鬼主意的鐘會呢?因此,魏軍沒費太大的力氣就打到成都了。
魏軍開到成都門外時,蜀軍的防守力量還集中在劍閣,成都幾乎處於不設防狀態。聽說魏軍已經臨城,蜀國君臣慌作一團,不知所措。這時候有人建議讓劉禪逃向南中地區(今四川南部及雲、貴部分地區),但是那裡是蠻族的聚居區,情況非常複雜,能否站穩沒有把握。又有人建議東投孫吳,但此時孫吳也日益衰弱,自身難保。最後光祿大夫譙周力主降魏,群臣多相附和。於是這年(公元263年)十一月,劉禪接受了譙周的意見,開城降魏,蜀漢遂告滅亡。司馬昭滅蜀的計劃,只用了半年就完成了。三路大軍聯合作戰,滅掉蜀國,這對魏國本來是件好事,可是在戰事結束以後,隨即又生了一系列的變動。在征蜀戰役中立下大功的鄧艾和鍾會因為各種原因,先後被殺,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平蜀三將爭功」,這段情節,我們會在後面的文章《此座可惜》中詳細介紹,在此且先略過了。
蜀國滅亡前夕,捷報傳到魏國,朝中群臣為了拍司馬昭的馬屁(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拍「馬」屁),遂聯名上表,請求讓魏元帝封司馬昭為晉公。其實說是聯名上表,其實這事大約也是司馬昭預先安排好的,因為我們知道,「公」是「王」以下的最高爵號,進了公以後,再做皇帝才順利成章嘛。新上台的魏元帝已經完全淪為了傀儡,他哪裡敢不答應呢,於是下了一道詔書,這封詔書寫得宏麗典雅,把司馬昭誇的,那是堯舜而慚周召,堪稱是天上一個,地下無雙,最後非常誠懇地請司馬昭接過晉公的爵位。詔書寫好后,魏元帝讓百官捧著它,徑直送到司馬昭府上,請他過目。司馬昭看了以後,心下十分滿意,覺得這樣的措辭還算是比較貼切地表現了自己的偉績豐功,可是在眾人面前,他還是得演演戲的,於是他先是對著詔書磕頭行禮一番,然後清清嗓子,開口說道:「哎呀,這個嘛――皇帝跟各位大人都太客氣了嘛,太客氣了嘛。什麼公啊,侯啊的,其實我不太在意,不太在意。我這個人呢,比較的――淡薄名利,淡薄名利。所以這個封號呢,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司馬昭在這個位子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些百官群臣的,哪個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啊,誰不知道他是在這演戲啊。要是真有一兩個傻的,聽司馬昭謙虛一下,就當了真,捧著詔書回去的話,他早晚得被司馬昭整死。大家當然是不會犯那個傻的,於是司空鄭沖率群官:又在那兒歌功頌德一番:「就憑您這功勞和德行,您不進公,誰能進公啊;再說要是您不肯受這封號的話,別說皇帝過意不去,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還有天底下的老百姓,也都不能答應啊。您節操高尚,淡薄名利,這是沒啥錯,可是您也得替天下蒼生想想啊。天下人都還指望著您進位為晉公,然後為魏國掃清宇內,安定天下呢。等到了那個時候,您再把官印一推,把爵號一扔,去悠遊五湖,隱逸山丘,豈不更美嗎?真到了那個時候,您是要做周公也做得,想做許由也做得,天底下還有比您更成功的人嘛?您有才啊!實在是太有才了!」司馬昭聽了這話,十分受用,心說還是你有才,這話說的,咋就把我這小心肝忽悠那麼舒坦呢?於是他終於不再退讓,坦然接受了晉公的封號。
進「公」以後,緊跟著下一步就是封「王」啦。魏元帝景元五年(公元264年)三月,皇帝封司馬昭為晉王,給他增加二十郡的封地。同年五月,皇帝又被迫追封司馬昭他老子司馬懿為晉宣王,追封他老哥司馬師為晉景王,封他兒子新昌鄉侯司馬炎為晉世子。從「公」到「王」,司馬昭距離皇帝的位子只剩一步之遙了,「司馬昭之心」,也很快就不必只是停留在想的階段了。不過,或許是因為人殺得太多,註定要遭天譴,被封王以後不久,司馬昭偶感風寒,小病很快邊成大病,沒過多久就掛了,死時年五十五歲。事先已經做了那麼多工作,卻沒能等到黃袍加身的一天,司馬昭一定是遺憾,不瞑目的。他的遺志,只好等他兒子司馬炎去幫他實現了。司馬昭他老子和老哥,儘管也比較跋扈,可是在篡魏的行動上,還算比較收斂;在後面一篇文章中大家可以看到,司馬昭他兒子,晉武司馬炎雖然最終完成了代魏立晉的大業,但是這個人實際上是比較仁厚寬和的。這樣看來,我們可以說,司馬昭是司馬家族這些人物當中,對魏國的皇帝最苛刻,最狠毒的一位,也是野心最大的一位。因此,說司馬昭是曹魏最大的夢魘,這是毫不誇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