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頭穿越行人腳步快速的街頭,以及一棟棟鋪設反光玻璃窗的高樓大廈,來到一間會計事務所里。傳真機與列表機的聲音響個不停,這忙碌的景象幾乎天天上演。
五十幾坪大的辦公室里員工穿梭不停,在星期五的下午,每個人臉上都已經露出一個星期忙於工作的疲憊,只是努力的以意志力撐到上班的最後一刻鐘。
就在大夥都埋首在一堆數據與電腦螢幕前時,事務所林主任的位置傳來一聲:「少氛,你的一線電話。」
「我的電話?」一張清麗的容顏猛然抬起,而後自桌上層層疊疊的稅單中找到電話,迅速拿起話筒夾在脖頸之間。「我是韓少氛,哪位?」
韓少氛一邊聽著電話里的內容,一邊揉著太陽穴,電話那頭僻哩啪啦講了一串話后,她終於在最後一句聽清楚對方想要表達的內容,整個人瞬間從椅子上站起,露出驚惶的神色。
「什麼?你說我爸受傷人在醫院?!」韓少氛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提高,引來旁邊同事們疑惑的目光。「好,我會儘快趕回去,再見。」
掛上電話后,她隨即抬起眸子看向林主任的方向,瞳中明顯透著請求之意。
林主任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發現離下班時間只剩不到半小時,便點頭允准,「你先下班去吧,趕緊回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免得留在這裡干著急。」
「謝謝你,林主任。」韓少氛感激的一笑。行事一板一眼的林主任會這麼大方的讓她早退,一定是她剛才的表現夠引人同情吧?
她沒有浪費任何一秒鐘,立刻收拾好桌面,拿起椅子上的皮包,離開工作崗位直奔回鄉的路途。
由於韓少氛的老家位於偏遠的海邊小鄉鎮,從上班的地方趕回老家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待她抵達家鄉唯一的那間小醫院時,早已經是夜幕低垂了。
老實說,對於今天接到的緊急電話,她早就習以為常了。雖然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了,但是只要接到類似這種醫院或警察局的來電通知,她仍是只能急如星火的往老家奔去,也不曉得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意義。或許是她對於父親老是闖禍的行為早已麻木,再多的牽挂與擔憂,早被這十幾年來的折騰磨到疲乏了。
韓少氛將老舊的車子停在醫院外頭,然後快步的跑進醫院裡。站在狹窄的十字廊道上,她環視了一圈,最後選擇急診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才剛踏進急診室里,映入眼底的即是手臂上和小腿上全包著紗布的父親,以及坐在一旁的藍凱誠。從這個角度看去,父親已經闔眼小憩,所以她馬上放經腳步,並且禮貌性的向藍凱誠點頭示意。
藍凱誠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你來得正好,令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也服了消炎藥,剛好可以帶他回去休息了。」
說完,他退開幾步,給他們父女倆一個說話的空間,自個兒在一旁默默的整理起殘餘紗布。
韓少氛感謝的向他點頭微笑,「謝謝藍大哥。」
藍凱誠是與她一塊兒長大的鄰居,雖然她為了工作搬到台北去,彼此見面的機會也相對減少,不過藍凱誠對她的關心卻未曾稍減,反倒是在她母親因癌症死去后,更加關切她的生活起居。這種親如手足的關愛,是她最缺乏的,而藍凱誠的關心也是支撐她繼續奮鬥下去的原動力--若不是他時時在耳邊鼓勵打氣,或許她早被這些年的壓力給擊垮了。
韓少氛正打算上前探望父親身上的傷勢,孰料才走沒幾步,就覺得一陣酒氣撲鼻,這個發現令她立刻皺眉。
她顰眉掩鼻,再往前走去幾步仔細端詳,發現父親根本不是睡著,而是爛醉如泥,嘴裡還喃喃說著醉話。
頃刻間,她的擔心被怒氣掩蓋,口氣憤懣的問:「藍大哥,我爸是不是因為喝酒鬧事,所以才被人打成這副模樣的?」
藍凱誠頓了一下,隨即又低頭繼續沉默的整理醫藥箱。少氛的父親會鬧事已經不是村裡的新聞了,即使他不說,少氛心裡應該也有個底了。
藍凱誠默認的表情讓韓少氛難過得閉上眼睛。想不到她在台北為家計忙得喘不過氣時,父親竟然在外頭惹是生非,這股怨氣教她實在難以壓抑。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迫自己一定要抑住怒氣,偏偏父親這時又打了一個酒嗝,整個房間頓時充斥著父親身上的酒味,令她惱羞成怒的再也無法對父親的醉態視若無睹。
韓少氛生氣的揪扯父親的衣服,使勁的搖著他,「你給我起來解釋,不準給我裝睡!」
韓大宇被女兒猛然搖醒,同時也因為女兒粗魯的動作而碰到傷口,痛呼出聲:「夭壽……痛!放手啦!」他推開女兒的手,揉著手臂惡瞪女兒一眼,「你是沒看到我全身都是傷嗎?還那麼大力搖我!」
韓少氛眯起了怒眸,無法置信的看著父親,「你還會喊痛?怎麼你在鬧事之前都不會想到會換來皮肉之痛?」
韓大宇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抓抓臉,索性又倒頭躺回病床上。
韓少氛無法忍受父親的態度,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當下就開始質詢父親:「說,你今天又到哪裡鬧事了?」她一面問一面伸長手用力將父親背對的身子扳過來。
韓大宇煩躁的撥開女兒的手,一臉不耐地反瞪她一眼,「什麼鬧事?講這麼難聽,還不就是耶幾間賭場里的人見老子身上沒錢,所以就把我轟了出來,他們那群人真夠現實。」他喃喃抱怨著。
「賭場?這麼說你今天又跑去賭了?!」她生氣的揪著父親的衣袖,惱怒地追問:「你今天又賭輸了多少錢?老實說。」
「呸呸呸!」韓大宇沒好氣的睇了女兒一眼。「就是因為你常講這個字,難怪我手氣老是遣么背。」
韓少氛對於父親的強詞奪理感到羞憤,「爸,你明明就不會賭,為什麼要成天沉溺在那種地方?」
韓大宇的怒火也跟著高漲,聲音不比女兒小,「你是講完了沒?我是你老爸,不是你兒子,別以為會賺幾個錢就很偉大。」
「你……」被父親這麼一說,她更是氣得不知該如何責問父親的不是。
藍凱誠這時突然伸手拉了拉韓少氛的手臂,對她搖了搖頭。「少氛,這裡是醫院。」
韓少氛這才注意到門外聚集了幾名病人,似乎是被他們父女倆的吵鬧聲吸引過來。
病人們在她的注硯下,各自摸摸鼻子、搔搔頭,假裝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病房休息。
「抱歉,吵到你的病人了。」韓少氛尷尬的道歉。雖然她此刻的心情很惡劣,很想要痛罵父親一頓,不過她也不該因為自己的事而連累到藍大哥。
藍凱誠看了韓大宇一眼,輕嘆口氣,轉頭對著韓少氛淺淺微笑,「我看你先帶令尊回去好了,有什麼話回到家裡說也比較方便。」
韓少氛了解他的意思,回頭看著父親仍是不屑一顧的態度,她只能無奈的點點頭,接受藍凱誠的意見。畢竟這裡是小村子,有什麼耳語都傳得很快,用不著幾夭,整個村子馬上就會知道她今天對父親的不敬態度,並且誇大其詞的在她背後批評她的不是,若鄰居中有人可以體諒她的立場倒還好,要是不能體諒,從今以後她只要回到老家,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人指指點點。
不過,如今的她已顧不了別人對她的看法,當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讓父親徹底改掉賭博和酗酒的惡習,即使必須背上不孝女的罵名,她也要改變父親的惡習。
韓少氛扶著半醉的父親,腳步踉蹌的走出醫院,回家的路上,她不時轉頭看著父親,而韓大宇則是一逕看向窗外以避開女兒指責的眼神。
韓少氛滿心無奈,實在不知該以什麼姿態勸戒父親。若語氣太重,會被說為大逆不道,若太過溫和,根本無濟於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回到家后,她本來打算攙扶父親走出車子,偏偏韓大宇一點也不領情,揮開她的手后,自個兒一跛一跛的走進屋子,直直朝房間走去,然後倒頭就睡,完全漠視站在門邊的她。
韓少氛看著父親側睡的身影,那瘦弱的身子窩在雙人床上,彷彿更渺小了。她無力的嘆了口氣,走過去拿起旁邊的毛毯覆蓋在父親身上。
「爸,我求你別再賭博了好嗎?」
韓大宇動了動身子,將身上的毛毯拉高,挪了一個舒服的位置,仍是背對著女兒。
她看著父親不動如山的背影好一會兒,又繼續道:「不然也把酒戒掉好不好?酒喝多了傷身啊!」
韓大宇開始打呼,明顯的不想回應女兒任何一句話。
韓少氛看著父親的背影好一陣子,最後才無奈的離開床邊,替父親將房門帶上,讓他好好的休息。
她疲倦的揉著太陽穴,一路奔波回家的緊繃情緒好不容易才稍微鬆懈下來,但一見到凌亂的客廳當中四處皆是空酒瓶,她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天哪,這種日子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她都已經快要沒有力氣呼吸了。
她多希望這一切能夠在瞬間靜止,讓她不必再為了家計和父親的債務疲於奔命,她真的好想好想休息,不想再背負著重擔過日子,偏偏父親的逃避現實與玩歲憩日,讓她必須扛起家庭的重擔,她真不知道這種日子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韓少氛傷心的閉上眼睛,這個問題她不知自問了多少次,也不知該怎麼安慰自己面對這殘酷的一切,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吧!
韓少氛花費了一整個晚上,將酒氣衝天的客廳地板全部刷洗過,並且也把凌亂的傢具擺回原位。好不容易把屋子清理乾淨,時針也早就過了午夜。
她疲累的拭去額際汗水,將幾絡掉落的髮絲塞到耳後,站在客廳當中環視周遭一圈,對自己的努力成果感到滿意。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除了牆上的掛鐘不停傳來秒針的滴答聲之外,整個屋子一片寂靜。有時想想,或許她不該將父親一個人丟在家裡,而該將他接到台北去,免得他觸景傷情,畢竟這個房子存在太多回憶,讓人很難不回想起過去曾經有過的快樂時光。
韓少氛唇畔逸出嘆息,她鬆開髮髻,讓原本盤在頭上的長發披散開來,髮絲因為長時間盤繞而形成波浪狀,呈現出一種慵懶而美麗的模樣。
看著牆上的時鐘,雖然已經過了午夜,不過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或許是因為最近的壓力太大,這陣子她總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天亮才入眠。垂下目光,瞧見桌上的車鑰匙,她突然想到海邊散散心、吹吹海風。
這念頭一萌生就壓抑不下,韓少氛拿起車子的鑰匙和一件大外套,轉身步出家門,開車前往臨近的海邊。
才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鹹鹹的海水味已經從搖下的車窗飄進整個車廂裡頭,耳邊也隱約聽得見浪濤聲。
韓少氛將車子停靠在堤岸旁,先看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後,才走出車子。
她脫掉涼鞋,赤著腳丫踩在冷冷的沙灘上,任由細軟的沙子淹沒白晢柔嫩的腳踝。她迎著海風恣意的吸了一大口鹹鹹的空氣,然後綻開滿足的笑容。
就是這種感覺,沁涼的海風讓人神清氣爽,即使是在冬季的夜晚,大自然的魅力仍未因為節氣而消逝。
她左右看了一下,隨即將外套脫下鋪在沙灘上,然後率性的仰躺在上面,準備好好聆聽海浪的聲音,讓自己煩躁的心靈得以平靜。
韓少氛望著星空細細回想,她有多久沒到這熟悉的海邊了?記得小時候父母常帶她到這兒來撿貝殼,有時興緻一來還會買個風箏到這兒與風追逐,現在只要閉上眼晴,腦海里甚至可以浮現記憶中和樂融融的笑聲。那段記憶,是她這一生最幸福的回憶,無奈這些往事早已成了過往雲煙,她再地無法挽回那些歡笑。
韓少氛輕嘆了口氣,煩瑣的事情這麼多,何不就沉浸在海浪拍打沙灘的旋律當中,讓自己隨著浪濤聲,放逐緊繃的身心。
就在她試圖放鬆自己享受平靜的一刻時,拍打的浪濤聲中,隱約夾雜一個痛苦的呻吟,令她狐疑的睜開眼睛,屏氣凝神傾聽那微弱的聲音。
過了幾秒,肯定那個聲音絕不是自己的錯覺,韓少氛立刻站起身子,尋找聲音的來源,她環繞了海灘幾圈后,發現那微弱的聲音是從一座礁岩後方傳來。
韓少氛咽了口口水,雖然心裡很害怕,不過她更好奇那個聲音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往礁岩走去,當她快要接近礁岩時,一陣浪花掩上她的腳踝,也沾濕了褲管,她驚嚇的跳開幾步,彷彿那浪花就是撒旦的魔爪般,會把她拖入地獄。
她深吸口氣,看著礁岩,好奇心終於掩蓋過恐懼感,使她走上前一探究竟。這一看,她臉色瞬間轉為蒼白,整個人因為腿軟而跌坐在淺灘上,這時海浪又像餓虎般撲了過來,將她下身全部打濕,寒意與害怕讓她全身不停發抖。
天……天哪!這海邊竟然有死人?!
恐懼填滿韓少氛整個腦袋,她只有一個念頭--逃!
她費力的爬起身子,不管那人究竟還有沒有氣息,也顧不得鞋子有沒有拿,外套有沒有穿,只是拚命往車子的方向跑。
就在她逃離了一段距離后,一個不留心,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撲倒在沙灘之上,吃了一口鼻泥沙。
韓少氛撥去臉上的細沙后,本來想要撐起身子繼續逃,全身卻因為恐懼而使不出力,她拚命喘息,剛才因為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回頭,現在稍微鎮定之後,回頭望去時才發現根本沒有任何追兵,所有害怕皆只是自己在嚇自己。
韓少氛撫著劇烈跳動的心口,看著那黑暗的一方,眉頭深深鎖緊。那人已經奄奄一息,她怎麼還會以為對方具有傷害她的能力呢?
她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良心與恐懼在她心中產生拉鋸戰,她不知該將那人棄之不顧,還是回頭予以救助。若對方是個殺人犯或是因為與人結怨所以才被丟棄在那兒,那她救了對方豈不是增添自個兒的麻煩嗎?
韓少氛雖然心裡猶豫不決,不過腳步卻已經開始往前移動,下意識的作出了決定。
半身濕透的她,在海風的吹襲之下不停的打顫,現在的她已經分不清楚發抖是因為害怕還是太冷的緣故了。
韓少氛回到原來的位置,害怕得連手指都已經冰冷僵硬,而那具「屍體」仍舊擱淺在暗礁旁。她緊揪著衣襟,微微傾身向前,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臉,只能分辨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高大的男人。
看著他強壯的背影,猶豫只在她腦子裡盤旋幾秒鐘,她隨即鼓起勇氣伸出手輕輕碰了對方的臂膀。「喂!」
「唔……」對方的呻吟令她迅速收回了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碰到他的傷口。
韓少氛心想再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管他好人壞人,反正他現在已經是半個死人,再怎麼危險,應該都沒有殺傷力了吧?
她深吸口氣,繞過一旁的暗礁,半跪在他身邊,本來打算輕輕晃動一下他的身體,卻在觸摸到他的臂膀時驀地驚愣住。「天哪,好燙!你在發燒?」
韓少氛看著對方緊閉的眼瞼,心一凜,趕緊先將他的上半身攙離開濕冷的沙灘。若再讓他這麼躺在冰冷的淺灘當中,腦子沒有燒壞掉,也被海水冷死。
她看著四下無人,只好拿出淺薄的護理常識,先大膽的將他全身摸索一遍,管他會不會誤會她在吃豆腐,只要先確定他是否有骨折現象,後面就好辦了。
「呃……」對方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因為牽扯到傷口而抽痛。
韓少氛輕輕撥去他額際殘留的沙子,然後對著他說:「忍著點,我現在立刻送你到醫院去,再忍一會兒就沒事了。」她將對方粗壯的手臂橫掛在自己的脖頸之上,然後扶著暗礁用力的撐直膝蓋。「噢,先生,你很重哦,可以請你配合一下我的腳步,不要像個沙袋一樣掛在我身上好嗎?」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在苦中作樂,因為絕對不會有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還能回答並且配合。
高壯沉重的軀體整個掛在韓少氛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勇氣賦予她神奇的力量,她竟然可以撐起一個大她兩倍的男人,緩慢而吃力的移動。
他身上的血腥味相當重,令她幾次想要反胃,不過她全努力壓抑下來。費了九牛二處之力,終於將他送進車子裡頭,韓少氛趕緊開車前往醫院,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擱。
「唔……」
韓少氛聽見他因為痛苦而呻吟的聲音,心頭不由得揪了一下,「醫院就快到了,你一定要撐下去啊!」
她伸出冰冷的手握著他滾燙的大手,給予安撫及鼓勵,希望他能保持強烈的求生意識,直到她安全的將他送到醫院。
*「藍大哥!」韓少氛匆匆跑進醫院的休息室,在看見藍凱誠時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藍凱誠先是愣了愣,隨即又因為她全身濕透且衣服上還沾有血跡的模樣而瞪大了眼,迅速站了起來,「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韓少氛知道自己現在一副狼狽樣--光著腳丫,長發糾結,加上全濕的衣服,任誰看了都會吃驚不已。
「不,不是我,我沒事,是我撿到一個男人,在車上。」她詞不達意,索性拉著他的手,將他拖出醫院,「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藍凱誠一頭霧水的被她拉著跑,直到瞧見韓少氛車子里的男子后,才恍然大悟。「你待在這別離開,我立刻去拿推床過來,然後你留下來幫我。」
韓少氛站在原地聽話的點點頭,茫然的思緒在他下達命令后總算稍微清明,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
由於這個時間醫院裡的其他醫生全已下班,護士更是沒留半個,就連老院長也早已就寢,所以韓少氛理所當然成了藍凱誠的臨時醫護助手。
他們兩人合力將傷者送進手術室,開始在狹小的空間裏手忙腳亂的為傷者剪去衣服清理傷口。兩人各忙各的,在照射燈的投射之下,豆大的汗水不停的從額際滑落,雙手不得閑的他們只能以肩膀拭去額上的汗珠。
藍凱誠注意到這名昏迷的男子除了新增的傷口外,胸膛前面還有很多舊的傷疤,心想他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然身上絕對不會到處都有疤痕。
待藍凱誠慢慢的清乾淨傷者臉上的泥沙和血漬后,一張清俊的面容立刻呈現在他們眼前。
原來是他!藍凱誠心中一震,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
直到清晨,他們才將男子身上所有的傷口全部包紮妥當,兩人幾乎虛脫無力的坐在一旁喘氣。
「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只要注意觀察,別讓傷口發炎就沒事了。」藍凱誠一邊拿掉手套和口罩,一面疲憊的笑著說。
雖然可以鬆口氣,不過韓少氛的眉頭卻仍是緊擰著。「他救得活嗎?」
藍凱誠抬頭瞧了韓少氛一眼,再看向那名傷者,輕笑的點點頭,「你放心,這個人的求生意志很強,不會有事的。」
「那他大概多久才會清醒?」
「他傷的不輕,現在又在發高燒,依我看不休息個三五天是很難恢復意識的。」
韓少氛抿了抿嘴,目光直盯著手術台上的人,喃喃自語著:「他一定會好起來吧?」
藍凱誠注意到韓少氛很擔心這個男人,再次微笑的向她保證,「他當然會好起來。」
沒一會兒,他想到傷者頭上的創傷,語氣變得遲疑,「不過……」
韓少氛的目光馬上轉移過來,「不過什麼?」
「我擔心他頭上的撞傷,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神經系統。」藍凱誠指著自己的頭部解釋。
韓少氛聞言,緊張的咽了口口水,「那……他會變成白痴嗎?還是會失去記憶?」
藍凱誠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因為他是撞到頭頂,所以找擔心頭顱里的血塊會壓迫到腦神經,至於會有什麼後遺症,可能要等他清醒后才能判斷。」
「如果真的有萬一,開刀將血塊取出來有救嗎?」韓少氛又追問一句。
藍凱誠看著她,認真的說:「當然有救,不過這種手術太複雜,這裡的儀器不夠齊全。況且病人也沒填寫同意書,所以我們不得擅自執刀,那會違反醫療法的。」
「那我們立刻將他送到大醫院去,讓大醫院的人救他。」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手術台旁邊,準備將他推出手術室。
「少氛,等等,」藍凱誠立刻站起來阻止。
韓少氛疑惑的問:「怎麼了?」
藍凱誠蹙眉想了一下,才開口:「你知道他是誰嗎?」
她眨了眨眼,搖搖頭回答:「不知道。我應該認識他嗎?」
藍凱誠淺淺的笑了起來,這就是少氛沒有心機的一面,即使是路邊撿到的陌生人仍是毫無戒心的給予信任。「你沒注意到他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嗎?」
她瞄了躺在病床上的傷者一眼,蹙起眉心,「那又如何?」
藍凱誠輕嘆了口氣,「我大膽揣測這名男子可能是黑道人物,所以身上才會有這麼多新舊疤痕,若將他交給醫院,我擔心他還是會有生命危險。」
「什麼?他是流氓?」韓少氛馬上露出嫌惡的表情,「那我們救了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藍凱誠因為她的反應而失笑,「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麼可以因為一個人的身分而評論他的價值呢?而且我方才的話也只是假設,說不定這些傷痕只是他年輕氣盛時所留下的,現在人家早已經是位大老闆了。」
其實,早在第一眼看見這名男子時,他就認出男子的身分了。
少氛撿到的這名男子不但是在黑社會中人人畏懼的「冷麵朱子」,而且還是經營酒店別有名氣的「朱老闆」,看來少氛並不知道自己遇到什麼大人物。
韓少氛睇了那名男人一眼,她可不敢認為自己會好運的撿到一位多金的大老闆,只要對方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她就心滿意足了。不過藍凱誠的話提醒了她,這昏迷的男人身分不明,對她而言肯定是一個大麻煩。「那乾脆我們將他丟給警方,由警察去處理他,如何?」
「這也不行。若他真的牽扯上江湖恩怨,我們隨意把他丟給警方,就等於是將他這條命重新送給了閻王,那麼我們剛才辛苦了這麼久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韓少氛頭痛的抓著糾結的長發,同時也怨嘆自己的雞婆。
「天哪,我怎麼會帶一個麻煩回來?」
藍凱誠看她這個樣子,不禁微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現在想這麼多都沒用,我們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作決定呢?」
韓少氛抬眸看著藍凱誠,再看向那文風不動的男子,「等他醒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我也不知道。」藍凱誠目光也同樣望向病床上的男子,眠緊薄唇,「乾脆就讓他先留在這裡吧,等他醒來之後,我再通知你,你覺得如何?」
韓少氛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藍凱誠看著她,輕笑的搖了搖頭,「倒是你,瞧你這副模樣,活像是剛從難民營跑出來一樣,我看你還是快點回去清理一番,然後早點休息,這件事情就先暫時擱著,別想太多了,嗯?」
她低頭看著自己,無奈的點點頭。「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韓少氛在離開前再次深深凝睇這名被她發現的落難男子,想不到一個好好的看海、聽海的夜晚,竟然變成一場緊急救難訓練,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存心讓她沒有清閑的日子,所以才故意丟一個難題給她。
不過今天所發生的事,倒也令她覺得挺有成就感的,現在她只由衷希望救起造名男子的舉動日後不會令自己感到後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