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些天韓少氛只要一有閑暇時間,幾乎都會趕回老家看看父親的傷勢,並且也會到醫院裡去探望那位被她「撿」到的男子。
雖然來回奔波的日子很辛苦,不過只要看見那位原本傷勢嚴重的男人逐漸好轉,再累也都覺得欣慰。漸漸的,對方的每一個消息都成了韓少氛關注的焦點,就像是一株原本將要枯萎的樹苗在她精心栽培之下,慢慢成長茁壯一般,相當有成就感。
這天她又向公司請了半天假趕回老家,不過她可不是為了父親又闖禍而請假,而是因為藍凱誠通知她那名男子已蘇醒,她說什麼也都要趕過來了解狀況。
韓少氛跑到挂號處,興奮中帶著緊張的向護士詢問:「請問一下,那位受傷的病人現在在哪裡?」
護士纖指指向二樓處,「他剛從掃瞄室里出來,現在應該在藍醫生的診療室吧。你上二樓右轉看看,或許可以找得到。」
「謝謝。」韓少氛甩著皮包,很快的又爬上樓梯,這間醫院是她從小生病時就醫的地方,所以任何一層樓有什麼醫療病房她都摸得很清楚,要找藍大哥的診療室自然也不需費工夫。
韓少氛在要進入診療室時停住了腳步,先撥弄一下微亂的長發,撫平一下微皺的衣服,然後深吸一口氣,才邁開腳步輕輕的走進去。
她一踏進診療室,馬上瞧見那名男子坐在椅子上,臉朝窗戶,病房裡的氣氛讓人感到沉悶。她蹙眉走進病房,看見藍凱誠一臉無奈的對她微笑。
「怎麼了?他還好吧?」她小聲問著。
藍凱誠瞥了男子一眼,搖頭輕嘆,「不太好。你去看看他,或許他會肯跟你說話。」
韓少氛不太了解他的意思,只是抬頭看著那名沉靜的男子,然後輕步走過去。男子的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身上穿著藍色的無菌衣,剛毅的面容朝向窗戶,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樣,連眼皮也沒眨動半下。
她順著他的硯線看向窗戶,鋁製窗戶根本沒有打開,他在看什麼?目光再回到他臉上時,韓少氛這才注意到它的眼神沒有焦距,不禁驚訝的抽了口氣。她大膽的抬起手在男子面前晃動一下,發現他的腫孔沒有任何反應,這個結果令她當場睜圓了眼。
韓少氛訝異的抬頭看向藍凱誠,後者只是緊抵著唇對她點點頭,回答了她的疑問,令她不敢相信的蹙眉驚呼:「他的眼睛……怎麼會?」
藍凱誠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若沒猜錯,應該是血塊壓迫到視神經所造成的失明現象。」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可以開刀的事?」
「有,不過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就這樣不發一語的坐在這裡,從醒來到現在一百都沒有改變。」
韓少氛聽完藍凱誠的話后,再看著那名男子平靜的模樣,納悶他的眼睛都已經看不見,怎麼還可以如此冷靜的坐在這裡?
垂眸思考好一會兒,她念頭一轉,動手將窗戶打開,讓外頭微涼的輕風吹進病房,然後才緩緩的轉過身子看著他。她以舌尖潤了潤雙唇,上前幾步,站在他面前,「你……現在覺得如何?」
男子聞到一陣淡雅清香的味道,眼瞼微微動了一下,但馬上又回復原本的樣子,沒有任何回答。
韓少氛對於他的態度只能抿了抿嘴,好言以對地道:「先生,你的腦子裡有血塊壓迫到你的視神經,若你不想要永遠失明的話,最好是開刀將它拿掉,不過因為手術太艱難,藍醫生無法為你執刀,所以我們必須把你轉到大醫院去。請你務必與我們合作,我們才有辦法幫你。」
原本平靜不動的男子,這時突然將臉轉向她的方向,聲音低沉且喑啞的詢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韓少氛愣了一下,抬頭看向藍凱誠,待後者對她點點頭,暗示她繼續說話后,她才低頭對看著男子回答:「我叫韓少氛,你呢?」
男子在聽見她的名字后,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是低下頭,又回到原先安靜的態度。
韓少氛對於男子又將自己封閉起來的態度感到相當悵然,卻又不願放棄的繼續勸導,「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也絕對不會把你的下落告訴任何人,只要你肯將你的難處說出來,我們一定會儘力幫助你的。」
男子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彷彿樹立起一面無形的牆將所有人隔絕在外,任何勸誘都無法打動他的心。
韓少氛看著他如此閉塞自己的情緒,不禁感到莫名的心痛。他為何要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難道他當真想要一輩子活在黑暗中嗎?
藍凱誠這時上前一步,示意韓少氛到外面去說話。
韓少氛了解他的意思,在離開之前,她惆悵的看著男子冰冷的表情,對方的沉默讓她感到相當失望,也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覺得無奈。
走出了診療室后,她立刻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臉不知該怎麼辦是好的表情,「他一直都不肯說出自己是誰,我們要如何查出他的身分呢?」
藍凱誠淡淡微笑,搭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急,也許他有難言之隱,所以不想說出自己的身分,等過些日子讓他自己想通之後,自然就會說了。」
韓少氛可沒有他這麼樂觀,「他就不擔心自己的眼睛若是延誤了開刀的時機,會永久失明嗎?」
藍凱誠搖了搖頭,「他很冷靜,面對自己突然看不見的狀況,心情也很能調適,我相信他是一個成熟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必為他太擔心。」
韓少氛聽著藍凱誠的勸言,也只能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只是她仍是感到相當好奇。
「我想不透,究竟是什麼原因可以讓一個人面對失明時,仍可以如此冷靜?」
「依我看,冷靜孤僻應該就是他原本的個性,他會寡言面對一切,我倒不覺得意外。」
韓少氛仔細的回想剛才的畫面,那名男子確實有種異於常人的冷靜,那種孤傲的氣質一點也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自然流露出來,像是孤立在北風中的雪狐一樣冷傲,甚至目中無人,看來她是救到了一個極度冷酷的男人。
她輕嘆了口氣,這麼難纏的病人,不知該怎麼應付才好?
「藍大哥,你對這個來歷不明的病人有什麼打算嗎?」她就像是病人的家屬,已經完全沒有頭緒,任憑醫生指示。
藍凱誠撐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最後作了個決定,「我有個朋友在台北的大醫院裡當住院醫生,讓我來安排將他送去那裡做進一步的頭部掃瞄,等結果出來后再作決定吧。」
「這樣好嗎?」韓少氛遲疑的皺著眉,「如果他不肯合作呢?」
藍凱誠聳了聳肩,「若他再不肯合作,那麼我們也只好將他交給警察處理了,不然我們這麼下去也無法幫到他任何忙。」
韓少氛心頭一凜,把他送到警察局?!這個提議令她感到不安,要是對方因此而受到更大傷害,那她豈不成了創子手?
藍凱誠看得出韓少氛的猶豫不決,他伸出手搭著她的肩,對她認真的說:「少氛,我知道你向來心軟,不過這名男子的身分撲朔迷離,所以你千萬不能感情用事。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危險才是你要留意的,知道嗎?」雖然他知道男子即是冷麵朱子,不過礙於病人的隱私權,所以他不能告知,即使對象是少氛也一樣。
韓少氛垂眸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懂你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依你的方法吧,我沒意見了。」現在光是父親的事就夠她頭痛了,她的確沒有閑暇工夫再去管這名來路不明的男子,反正藍大哥也認為這麼做是最好的方式,那麼就照他的意思吧!
幾天過後,韓少氛終於將身邊的一切瑣事全部處理完畢,好不容易父親最近安分許多,沒再勤跑賭場當散財童子,喝酒的量也減少了,就連那位冷酷的男子都丟到醫院去讓其他人傷腦筋,現在的她沒有任何牽挂,可說是無事一身輕。
難得的一天假日,韓少氛慵懶的待在家裡,窩在被子里一動也不想動,只想這樣好好的睡上一整天,補回前些日子失去的寶貴睡眠。
她很享受這段沒有煩惱的時間,因為她知道這種輕鬆的日子絕對不會長久,父親好賭成性已經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讓她時時刻刻必須緊繃著神經,隨時準備收拾父親闖出來的爛攤子,所以能夠趁著穩定時期好好休息可是首要之事。
韓少氛在床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就在她打算再繼續沉睡下去時,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徹底打散她所有睡意。她迷迷糊糊的搔了搔頭,趕緊翻身下床,睡眼惺松的走到客廳去。
「喂,哪位?」韓少氛聲音低嗄的問,同時將頭靠在沙發上繼續打盹,然而電話中傳來的不滿及抱怨卻令她立刻皺起秀眉。「什麼?病人不肯配合?」
韓少氛這下子完全清醒了。
原來是醫院打來通知她那天送到醫院去的病人至今仍是不肯合作,再這樣下去,他們擔心病人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所以希望她能趕到醫院為病人的一切行為負責任。
她頭痛的揉揉太陽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不到那個男人到了醫院,還是不改「守口如瓶」的態度,就算她到了醫院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好,我現在立刻到醫院去。」她只能這麼說,先掛上電話再想辦法。
韓少氛抓抓頭髮,抬頭看向牆上的掛鐘。哇!已經快中午了,她明明才睡個回籠覺而已,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
她沒好氣的撇撇嘴,現在已經不是管幾點的時候了,她得立刻趕到醫院去一探究竟,看看那個耍酷的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少氛動作迅速的換上外出服,並且一路祈禱那名男子不會像她父親一樣是個難纏的人物才好,一個父親她就已經很頭大了,再來一個她不瘋了才怪。
她倉卒的趕到醫院后,手拉住一位醫護人員,問出那名男子的病房位置,之後立刻跑去。一進入病房,她發現這間病房裡雖然擺了三張病床,卻沒有其他病人與他同房。
冉緩緩的走近病床,她赫然發現他病床上的名牌寫著她的名字,難怪方才她怎麼問,護士小姐都不知道她所指的人是誰,直到報出自己的姓名后,護士小姐才恍然大悟。
「你就是韓小姐嗎?」
韓少氛還來不及開口跟病人打招呼,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口氣相當冷硬。
「是的,我是韓少氛。」韓少氛回頭朝著那位中年護士微笑,「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護士推了推眼鏡,沒好氣的睇了她一眼,「你也真是的,竟然把病人丟在醫院后就自己跑掉,連病人的基本資料都沒給我們,這要我們怎麼辦事嘛!」
韓少氛一聽,尷尬得整張臉都紅了,「呃……我還以為醫院裡的陳醫生知道情況,所以才……」她明明記得藍大哥有和陳醫生商量好,怎麼現在又突然出現這種狀況呢?
「那位陳醫生早在將病人帶來之前就出國去受訓了,要一個多月才會回國,你連問也沒問就任性的把病人推給我們,實在太沒責任感了。」護士小姐像是有一肚子牢騷似的,一發不可收拾的繼續叨念:「還有你送來的病人也是一樣,說什麼就是不肯跟我們護理人員合作。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怎麼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副德行,真是不像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疏忽,真的很抱歉。」韓少氛急忙賠不是,丟臉的不敢站直身子,任由護士小姐指責自己的不是。
她偷偷瞄了一旁的男人,見他仍是若無其事的坐在病床上,只有嘴角流露出似有似無的嘲笑,讓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姑且撇開疑問,韓少氛又繼續陪笑的對護士小姐說:「讓我來試著跟他溝通看看好了,請您先稍等一下。」
護士小姐面無表情的冷眼旁觀,像是在等著看笑話一樣,想看看韓少氛如何讓那傲慢的男子開口說話。
韓少氛在轉身背對護士小姐之後,先是暗自吁了口氣,不過在抬眸瞧見眼前頑固的男子之後,眉心又皺了起來。
她先以舌濕潤了一下雙唇,鼓起勇氣朝他走了過去。他的下顎因為幾日沒刮鬍子而長滿胡碴,看起來有些頹廢,卻仍掩蓋不了他的俊逸。
韓少氛深吸了口氣,伸出手按在他的大手之上,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動了一下,「是我,韓少氛,你還認得出我的聲音吧?」
男子的臉微微偏向她的方向,似乎在等她接下去說話。
韓少氛抿了抿嘴,又繼續道:「你聽我說,你的眼睛必須動手術才能重見光明,現在你只要與醫院配合,他們馬上就可以替你安排一位眼科醫生;若是延遲了可能會一輩子都活在黑暗當中,你不會希望擁有一本殘障手冊吧?」
男子垂眸,神情依然淡漠。
韓少氛看著他的動作,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放在他大手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讓他感覺到她的誠意,「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保持沉默,我只想幫你將眼睛治好,請你配合好嗎?」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緩緩抬頭,質疑的皺起濃眉。「你好像很關心我?」
韓少氛愣了一下,對於他總是答非所問的回應方式蹙起眉心,「我既然救了你,自然會關心你,能見到你恢復光明,當然也會高興,這是人之常情嘛!」
男子平淡的哼了一聲,嘴角勾勒起嘲諷的弧度,對於她的話有點嗤之以鼻的意味。
韓少氛見到他這番態度,一股惱怒油然而生,這男人不但冷酷,而且還相當高傲,她都已經這麼好言相勸了,他竟然還一副高姿態?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對他這麼好。
護士小姐看她似乎也拿不出辦法,在一旁不耐煩的催促起來,「韓小姐,雖然我們也很想幫你,不過他這樣實在讓我們很為難,可以請你快點與他溝通好嗎?」
韓少氛聞言,尷尬的笑著回答:「我知道,我會儘快勸他接受治療的,您再等一會兒。」
護士推了推眼鏡,冷漠地說著,「如果你已經打算放棄,決定帶他出院,我們隨時可以替他辦理出院手續,不過在這之前,希望韓小姐別忘了先付清他的住院費用。」
韓少氛本來低垂的小臉猛然抬了起來,張著一雙茫然的眸子問:「什麼住院費用?」
「當然是病人住在醫院裡的所有醫療費用啊!」護士小姐指著病人前面的資料,「上面的聯絡人填的是韓小姐的名字,理所當然是由你支付病人的所有費用啰!」
韓少氛瞪大了眼看著他,她完全沒想過必須負責他所有住院費用的問題。所以才會放心的把他去在醫院裡,如今他已經住了三天,這住院費加膳食費再加上看護費,總金額豈不是……韓少氛趕緊轉過身子打開自己的皮包,看著裡頭幾張薄薄的千元鈔票。這已經是她這個月僅有的生活費,若支付了他的住院費用,那她豈不是又必須開始加班掙錢?
她二話不說的立刻作了決定,「麻煩您立刻幫我結清所有帳款,我現在就替他辦理出院手續。」
護士小姐挑了挑眉,「好的,我馬上去辦。」說完,她昂起下巴高傲的走出病房。
韓少氛再度低頭看著皮包,這個月的收支已經出現赤字,現在又多了一個他要養,那她還活得下去嗎?真不知道最近到底是犯了什麼沖,為什麼麻煩總是繞著她的身邊揮之不去。
瞥了眼他依舊冷淡的表情,韓少氛沒好氣的廂著小嘴。「算了,既然你不想要醫治眼睛,我們出院好了。」
反正她也沒錢給他開刀,這下倒是省了不少口水。
只是,把他接出去以後呢?韓少氛娟秀的眉心慢慢皺了起來。難得的一天假日,看回家的路上,韓少氛心不在焉的開著車子,猶豫該不該把他丟在路邊,或是直接送到警局算了。不過良心告訴她,既然當初極力的想要救活他,現在就不該棄之不顧,否則當時的辛苦豈不是白廢了?
算了,既然救了他,她就有責任照顧他。她只能這麼告訴自己。
現在她只氣自己,早知道當初就別在半夜跑到海邊去散步,現在可好,撿了一個麻煩不說,還是一個「大」麻煩,一切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韓少氛開著車子在街上逛了很久,一直想不到安置他的方法,最後只能選擇下下策,就是將他帶回自己的住處暫時安置。
反正他現在眼睛看不見,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危險性,而她的屋子裡也沒有什麼好偷的,加上他又這麼安靜,應該不會惹來鄰居異樣的眼光,所以暫時先將他安置在家裡,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韓少氛無奈的載著他回到住處,將車子停好后,小心翼翼的帶領他爬上樓梯,來到她家的大門前。
「小心點,這裡有個門檻。」韓少氛扶著他跨過去,回身將門關上后又說:「你先站在這裡等一下。」
她的屋子小,東西又多,隨手一扔的物品更到處都是,所以她必須先為他挪出通道,這樣他走路才不會絆到。清出一條路后,她伸出手扶著他的臂膀,帶著他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你坐一下。」
她迅速的回到房間將皮包放好,並且隨手將長發以手絹固定住,然後跑到廚房裡去為他倒一杯開水,將杯子遞到他手上。
「喏,先喝口水解解渴吧。」見他接過杯子后,她微笑的退開幾步,等著他喝水的動作,不過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男子仍是沒有動作,只是拿著杯子低頭沉默。
整個狹小的屋子出現了尷尬的氣氛,她輕咳了幾聲,「呃……若你不想喝水,前面就是桌子,可以先擱著沒關係。」
男子遲疑了一下,隨後緩緩的抬起手,他不是將杯子擱在桌上,而是拿起它飲用。
韓少氛因他的舉動而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起來。想不到他的一個動作或一句話都能帶給她莫大的欣喜,想想還真是奇妙。
這時,隔壁鄰居關鐵門的動作發出巨大聲響,同時也驚動到他,他抬起臉狐疑的望向她。
韓少氛連忙上前一步揮揮手,緊張的解釋道:「你不用緊張,那是隔壁人家回來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住,沒有其他人,放輕鬆,沒事的。」
聽出她聲音中的慌亂,男子心裡揚起了笑容。其實他一點都沒有緊張,只是覺得疑惑,反而是她的表現似乎比他還緊張。
韓少氛見他沒有任何錶情后,才吁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竟然為了這陌生男人的一個神情而大驚小怪。
看著他的側臉,老實說他長得挺帥的,光是那高壯的體格再加上冷酷的表情,走在路上鐵定可以吸引不少女孩的目光,要是他能再多笑點、多說點話,那一定可以擄獲所有女人的心。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愛說話,說不定他一整年所講的話,遠比她一天所說的話少。
記得藍大哥曾勸過她千萬不可以讓自己的同情心過度氾濫,想不到她還是無法對他漠視不理。她撇了撇嘴,無奈的輕嘆了口氣,近乎自言自話的喃喃道:「不知道帶你回家是對還是不對,也許我該狠下心把你丟在路邊才是正確的。」
雖然她的聲音很小,不過他卻聽得很清楚,本來他是應該繼續沉默沒有任何回應,不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韓少氛這女人產生興趣,於是他開口說:「你是應該這麼做的。」
男子突然的一句話讓她一陣吃驚,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開口同她說話,驚訝之餘,韓少氛隨即一臉苦笑的回應,「算了,反正我也沒差,畢竟我這裡什麼都沒有,如果你覺得『委屈』,我倒是可以幫你聯絡親朋好友,或者是另外找一間房子。」她話中帶話,只希望對方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男子又是低頭沉默,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琢磨,最後他平靜的開口問:「如果我願意支付我所有的支出費用,這樣我是不是就可以住下來了呢?」
韓少氛猛然睜圓杏眼,「你……你說什麼?」
「一個月三萬元的生活費用,」男子嘴角微揚,散發出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夠不夠?」
「三……三萬元?!這……」韓少氛又是一陣錯愕,看著男人俊逸的五官,她心想難道這男人有「不鳴則已,一嗚驚人」的癖好?
「怎麼?太少嗎?」
她趕緊揮揮手解釋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這個男人會打算住下來,她這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他冷淡的哼笑一聲,似乎可以看到她局促的表情。「你放心,我是個瞎子,不會對你亂來的,我只是想要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罷了。」
「呃……」他的話令韓少氛尷尬得紅了臉,更不知咳如何回應了。
「你到底考慮得如何?」他不耐等人思考,直接要求答案。
韓少氛對他高傲的口氣大感不滿,活像是這間屋子本來就應該被他住下來似的,讓她這個二房東連考量的餘地都沒有。不過想想一個月有三萬元租金,這筆額外的收入剛好可以解決她的經濟困擾。
韓少氛快速的盤算利弊關係后,半喜半憂的允准了他霸道的要求,「好吧,你可以住下來,不過話先說好,我這裡可沒有什麼高級的客房讓你睡,最多只有你屁股坐的那張沙發而已了。」
男子低頭拍拍椅墊,雖然彈性不夠,不過也算舒適就是了。「足夠了。」
韓少氛站著看他開始摸索四周環境,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或錯。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百,就任由他去吧,只要不會礙到她的生活空間,都不成問題,況且他又失明,應該不會造成太大困擾才是。
一陣睡意襲來,韓少氛打了個呵欠,本來計畫要好好睡上一天,結果不到中午就被人從床上挖了起來,難怪她的眼皮又開始沉重。
「你坐會兒,我去幫你找看看有沒有毯子。」她正打算走進房時,他突然又蹦出一句話。
「朱毅文。」
韓少氛蕎然停下腳步,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呃?你說什麼?」
他緩緩的抬起頭,沒有焦距的眼睛直視著前方,「朱毅文,我的名字。」說完之後,他等待她的反應,畢竟自己的名字在黑道上也算是小有名氣,應該足以讓她驚訝才是。
韓少氛眨了眨眼,一直以為他不會透露出自己的任何事,所以她也早就抱持對他不聞不問的態度,任他玩神秘遊戲,因此當他突然開口介紹自己的名字時,真的令她嚇了一跳,腦子裡也瞬間呈空白狀態。
她不解地問:「為什麼你現在肯說,在醫院的時候就是不肯透露呢?」
「因為我不信任任何人,所以我不喜歡讓別人知道我的名字。」
韓少氛聽他造么說,腦子裡同時想起藍凱誠的話,這下子她更相信他一定是因為什麼江湖恩怨才會墜落入海中,以致於不能輕易說出自己的身分及名字。若真是如此,那麼他住在這裡,豈不是會給她帶來麻煩嗎?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不說出去,又有誰會知道他在這裡呢?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隨便說出去,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住在我這裡的,我這裡平常又沒有人會來,所以不會有人發現你的。」她的保證一半是因為自己貪生怕死,所以才這麼說。
朱毅文嘴角揚起玩味的弧度,看來這女人一點也不知道他的身分。「謝謝你的保密。」
看著那若有似無的笑容,她竟然不自覺的跟著笑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他很少笑,而且也極少流露出溫柔的表情,所以當她看到他的笑容時,竟不由得失神。
沒一會兒,她立刻回神過來,同時也不好意思的摸著自己微微發熱的兩頰,幸好他看不見,不然她剛才一直盯著人家看的舉動還真是失態。
「我回房間幫你找毯子了。」她的口氣有點緊張,像是發窘的羞澀少女般,臉上儘是酡紅的彩霞,匆匆跑進了房間。
朱毅文聽見她急促的腳步聲消失在房間裡頭之後,淡淡的笑容也漸漸斂去,其實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帶給她任何生活上的改變,只要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這樣就足夠了。
他在沙發上安靜的坐著,任由時間一分一秒的在黑暗中流逝。面對黑暗對他來說是件習以為常的事,只是沒想到,這次他會被迫置身在黑暗當中,而且可能永遠找不回光明。
老實說,對於失去光明一事,他一點都不畏懼,反倒能以一種穩如泰山的心情去面對這極大的轉變,去感覺黑暗所帶來的另一種感受,大概是江湖的歷練讓他早已習慣面對人生波折,即使再大的狀況發生,也只是換來他平靜的反應罷了。
回想起之前幾年的生活,他宛如是狂風暴雨中最引人注目的浪花,然而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久了,自然也會有倦累的一天,如今的他就像是在沙灘上稍作休憩的波浪一樣,等待另一個時機,準備重新波瀾壯闊的席捲整個大局。
老天爺讓他將一場危機化為轉機,也巧妙的安排他遇見了韓少氛。他打算利用韓少氛的平凡,好好的接觸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這樣極大的改變可以讓他學到更多。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是最需要休息的時候,也是應該好好重新思考未來的沉潛時期,畢竟他在江湖路上闖蕩太久,試著沉澱自己的權勢一段日子,才能創造另一個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