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是沒有去公司。
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想我真是太累了，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的傍晚才醒過來，頭暈眼花，低血壓的缺點暴露得徹底。
茵打來了電話，她好象很擔心我的樣子。
「我沒事，這樣好了……」接了滿滿一杯水，滋潤乾涸的喉嚨，「我去你家好不好？」一口氣喝下了半杯。
「還是我過來吧。」她說。
我喝下剩下的半杯水，「還是我過去好了，再過一會兒天就會黑下來，女孩子單獨在街上走，實在是不合適。」
她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出聲來。
「音，你好象，越來越溫柔了……」
我也笑，「難道，你不喜歡？」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茵，如果你看到溫柔背後的東西，你還會不會，說「喜歡」呢？
七點左右的時候，我來到了茵的家。
「正好呢。」她笑著迎我進去，「剛把飯菜端上了桌，你肯定沒有吃過飯是不是？」
我脫下外套，「恩，今天做了什麼菜？」
「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她接過外套，掛它到了衣架上。
我們在飯桌邊坐定，然後，她給我盛飯，然後，她把最大的排骨夾到我的碗中，然後她微笑著，問我好吃不好吃……
我說，好吃，真的很好吃。
好，真的很好。
也許我想要的幸福，就是這樣簡單的飯菜，簡單的對話……
如果茵的父親不是那個人，就算我接到那個電話，就算要我拿很多很多去做交換，我也甘之如飴。
因為幸福，和愛沒有關係。
啃完了茵放到我碗中的第四快排骨。
我放下筷子，把手擦乾淨，看著她，慢慢開口，「不要對我這麼好。」
她抬頭看我，「什麼？」
「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感覺到愧疚的。」
「愧疚？」她在笑，「你愧疚什麼？」
我沉默著看她，直到她的神色開始慌張，「音，音，你到底怎麼了？」
「我們分手吧。」
我想我還是很認真的考慮過，應該在什麼地方，用怎樣的方式來說出分手的話，才會把傷害她的程度減少到最輕。
可是真的面對她時，她的溫柔，她的微笑，竟變做了最可怕的催化劑，令我不得不說出最絕情的話語來。
「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用一種很古怪的神色看我。
「我知道。」
「你知道分手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
「那你還要和我分手？」
「是的。」
她終於開始沉默，放下碗筷，然後看定我，「那麼，音，請你告訴我原因。」
原因？
若我真的告訴你原因，你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我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敢冒這個險。
「對不起，我很抱歉，對不起。」這是我唯一可以說的話。
她笑了起來，她說，「你恨我騙了你對不對？」
「不是……」
「是，我是騙了你，騙你我的父母是普通人，騙你我只是個和你一樣的普通小職員……」
「茵……」
「可是事實原本也是那樣啊，爸爸的確是大人物，可他仍然也只是個普通人，而我，真的就是個小職員……」
「茵，你聽我說……」
「你為什麼不能原諒我？從那天你和我的父母見面開始，你就開始疏遠我，一直到今天，我才見到你……為什麼，為什麼！」
「不是，你錯了，真的不是……」
「我放棄了一切從美國來到這裡，朋友，家人，從前的身份，所有的一切！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啊……」
「茵……」隔著桌子，我無法擁抱她。
「是不是你覺得我不漂亮？我知道，我知道，男人都喜歡美女，我去整容好不好？」茵的臉上，已經呈現出病態的狂熱。
「不是的，不是的……」
「我去整容，花多少錢都不要緊，你等著我，你等著我……」
「茵！」我終於大吼著，打斷了她的話。
表情，她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僵硬。
站起，繞過飯桌，我抱她入懷。
「對不起，對不起……」
從她眼中流下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袖，也打濕了我的心。
如果你說愛我，如果，你真的愛我，如果，你真的不顧一切的愛我……
我想，在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的心，也會為你跳動。
只是，這個世界，這樣的現實，不允許，我們相愛。
她慢慢的平靜下來。
我們沉默著吃完了飯，她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你先坐著，我去洗碗。」她很想笑的，露出的，卻是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茵……」我擔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她說，「音，你好象，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在她走進廚房前，她說，「你曾經說過，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我們，都不會分開。」
我頹然倒在椅中，竟連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
門鈴響起。
茵正在洗碗，於是我去開門。
打開門來，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面前。
「請問你找誰？」我想，我不認識他。
他戴著眼鏡，很斯文，很俊秀的一個男人，臉上掛著輕輕的微笑，似乎受過非常好非常好的教育，而且，是那種高雅趣味的教育。
「我找李茵。」他說，很好聽的聲音，似曾相識。
就在這時，我的身後傳來茵欣喜若狂的大叫，「哥哥？哥哥！真的是你？」
我閃開，看著那個男人抱住了飛撲過來，衝進他懷中的茵。
「是我，當然是我。」
「小茵，你想我了么？有沒有？有沒有？」
「哥哥，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真的想我了？可是，你都不回美國去看我……」
我的臉色漸漸蒼白，那個聲音，那個聲音，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我終於憶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聽到它——
那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然後，噩夢就此開始。
我想我不會弄錯，這個人，這個茵叫他「哥哥」的人，就是那個威脅我的男人。
「音，」茵扭過頭來，「他就是我的哥哥。」
「親哥哥？」我問了一個傻問題。
「我只有他一個哥哥。」女孩笑著，彷彿已經忘記了剛才發生過的事，「他叫李彬。」然後她轉向他，「哥哥，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啊不，曾經的男朋友，現在的朋友，林冰音。」
「茵……」
一瞬間，心中有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滋生。
「你好。」李彬伸出手來，他很從容的笑著，可我還是在那雙隱在鏡片后的眼睛中，看到閃爍不定的光芒。
「你好。」我亦微笑，握住他的手。
進了房間以後，茵泡好茶給李彬，然後又急急的進到廚房中洗碗。
李彬坐在沙發中，他不看我，只是不停的打量著這個小小的客廳。
「原來，全家最寶貝的小茵就是住在這樣的地方啊。」他說，「怪不得媽媽想叫我把她帶回美國去……」
我沒有看他。
「還有你，林先生……媽媽也叫我帶你回去，她好象，很滿意你做她的女婿。」
我終於面對他，先是定定的看他，然後露出一個很嫵媚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滿意我，要不然，你不會打那個電話給我。你放心，我不會和你們的寶貝妹妹結婚，既然我已經說過了，就一定會做到。」
他呵呵笑了起來。
「你知道是我打的電話？」
「我不是聾子。」聲音冷冷的，可是微笑，一直掛在臉上。
他止住笑聲。
「你是個奇怪的男人。」
我哼了一聲。
「不漂亮，可是卻能引起別人的興趣。」
我更是懶都懶得看他。
「怪不得爸爸那個時候會選上你，而且，一直到現在都對你念念不忘。」
我終於抬眼看他，臉上全是震驚。
「你奇怪么？」他壓低了聲音，「是啊，若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打那個電話給你呢？你是窮人，不要緊，李家有的是錢，你是私生子，不要緊，李家有這個能力掩蓋你的不光彩的身世，一切，都以小茵的願望為準。可是，你和男人上過床，而其中一個男人，還是小茵的父親……我想若你有一個妹妹，想必也不希望她嫁給這樣的男人吧。」
來不及消化他的話，身上一陣陣發冷，「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
他笑著，「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怎麼說呢，我那裡，有一大堆你的資料，包括你在迷離夜中接客的情況，資料中都一清二楚。」
我愣在原地。
一瞬間，好象有什麼東西從身體中抽離一般。
「哥哥，音，你們在說什麼呢？聊得這麼開心啊。」茵從廚房中出來。
「開心啊，那當然是在說開心的事了。」李彬笑著站起，想邀請公主似的讓茵坐下，「小茵，可以跟我回美國去了吧。」
「回美國？為什麼？」
男人遲疑了一下，他當然無法說出「反正你和他已經分手」的話來，「我們都很想你回去。」
「可是哥哥，」茵仰著頭，「我上次已經跟爸爸和媽媽說過了，我希望，留在這邊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小茵，你又開始任性。」
「明明是哥哥任性。」茵看著我，「你說是不是？音。」
李彬的視線轉到我身上，他不高興。我知道，他很不高興。
象我這樣一個卑賤的男人，竟然得到象茵那樣的公主的青睞，對於他來說，或許是降低了他們那群人的身份。
可是那不是我的錯。
我也想象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可是，你們都不允許，都要來阻攔我。
於是現實，變成了現在這樣。
「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李彬扶著茵的肩，「小茵，我累了，想先找家賓館休息一下。」
「哥哥你這次來竟然沒預定房間？」
「恩……林先生，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對這裡人生地不熟，還要你來做嚮導呢。」
茵站了起來，「哥哥今晚就睡這裡不好么？」
「這裡？」李彬微笑，「小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習慣……好了，你不用出來了，就待在家裡吧，等我安排好了以後會打電話給你的。」
茵轉頭看我，「音……」
我也起身，親吻她的額頭，「乖乖的，好好休息，明天我還要在公司見你。」
有人說如果不愛，就不要對她太溫柔，可是，我無法對她不溫柔，就算知道這樣做會令她產生幻想。
我和李彬從茵的家裡出來。
樓下停著黑色的勞斯萊斯，車牌上的第一個字母，是本市的代號。
我知道，在本市，勞斯萊斯只有一家酒店擁有兩輛，所以，也就成為一道很獨特的風景線。
車邊的司機很恭敬的打開車門，「李先生。」
自然，他住進了那家酒店，所以，才得到這樣的服務。
「你騙我們。」我靜靜陳述事實。
他笑。
「要不然，你會和我下來么？」
我看他，很仔細的看他，「我和茵已經分手，我已經向她說了分手的話，而且，她也同意了……這個，是你親耳聽到的。你還有什麼不滿？你還想要我做什麼？」
他沒說話，轉向司機，「你先回去。」
我立刻接上他的話，「不用。李先生，你走吧，我想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如果你真的要把那些東西寄到我的公司，我也不反對……我已經，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
「再見。」
近乎賭氣般的扔下那句話，我轉身就走。
他沒有拉住我。
若是他真的拉住我，我想我真的會覺得這個世界接近瘋狂。
我希望，從此以後，我和他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回到家裡，我爬到床上繼續蒙頭大睡。
真希望自己從此後變做一隻蝸牛或者烏龜，遇到危險便能縮進殼中，不看，不聽，不思考，什麼都不在意。
只看到自己，只在乎自己，只愛，自己。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似乎是了結了一件很大的事。而事實上，也是這樣。
只是我不知道，當腦海中出現茵的面孔時，有一滴淚，從眼角流下，落到枕上，立刻消失到無影無蹤。
第二天，是鬧鐘把我叫醒過來。
半個小時以後，來到公司。
「冰音，你病好了？」同事甲問。
我微笑答他，「好了。」
同事乙有些奇怪的看我，「好了？可是你的眼睛那麼紅。」
眼睛紅么？
我的笑容更深——那個，和生病沒有關係。
視線一轉，看到茵的桌子。
她還沒有來到。
「冰音！」老闆從他的辦公室里衝出來，「你終於來了。」
我不記得自己重要到這種程度——沒了我，老闆會驚慌失措。
「有什麼事？」一邊問，一邊被他扯進了辦公室。
「你知道，」他關上門，轉身對我說，「我們公司已經被瑞氏收購。」
我當然知道。
「瑞氏總裁打來電話，說希望你過去……幫忙。」
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遲疑了很久。
我看定他，然後笑起來，「是，希望？」
瑞文浩不會說出這樣話的來。
老闆低下了頭，「冰音，你是個得力的助手……我很抱歉。」
我笑得更加開心。
抱歉，你抱歉什麼，這件事，和你完全沒有關係，而我，也不是個得力的助手……在這裡，我本只想平安渡過後半生的日子。
「老闆，若沒其他的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轉身，開門。
在移步的那一刻，他說，「其實，我真的不想賣掉公司……」
我沒有回頭，「可是我以為，你很高興得到這樣的結果，瑞氏堅固無比，永遠不用擔心市場的變化無常。」
這是他說的話，難道他不想承認。
「冰音，你不會明白……」
我關上了門。
手機在喧鬧的房間中響起來。
我不想接，可是同事都很奇怪的看我。
只好按下通話鍵，聽到那個我現在不想聽到的男人的聲音。
「冰音。」
我靠在了椅中，「是我。」
「你的老闆已經告訴了你。」
「是的。」
「你不開心么？」
我想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里，有一點點溫柔。
「這不是你會說的話。」
可是那樣的溫柔，我無法承受。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要的，你永遠也無法給我。」
「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
其實我不知道我要什麼，在一切都開始脫離軌道，一切都開始改變，一切都面目全非的時候，我忘記了我想要的東西。
正前方的大門被推開，我看到茵微笑著走進來。
我看到她的紅唇輕啟，我知道，她在喊我的名字。
「對不起，我要收線了。」
「再見。」他說，仍然，帶著一點點溫柔的聲音。
茵還是來了，我原本以為她不會來。
她看上去很快樂，一直笑著，同事都以為是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
「李茵，看上去你就象只發春的小貓。」男同事們還是口無遮攔的開著玩笑。
女同事則一起攻擊他們，「一看某些人就是一副羨慕得要死的模樣！」
他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若他們知道，便不會這樣說，也許，他們會閉嘴，小心翼翼，不再這樣看她，拍她的肩，叫她去倒咖啡，也或者，他們會彎下腰，臉上帶著很可笑的表情，喊她「李小姐」。
其實茵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知道，人和人的身份若是不同，得到的真心，會更少。
「音……」她喚我。
「恩？」我看她。
「什麼時候，可以告訴他們……我們解除婚約的事。」
她還是笑著的，只是眼中分明有了淚光。
「再過一陣子吧。」
等我離開這裡，去到瑞氏的時候。
「喔。」
她不再問我關於分手的原因，只是低下頭，專心做自己的事。
半小時后，我去倒咖啡。
茵也走了進來。
「昨天晚上，我和哥哥打了很久的電話。」她說。
「我哭得很傷心，可是哥哥說，你不適合我。」
滾燙的咖啡濺到我的手上。
「哥哥他一直很寵我，小時候有人說我不是媽媽和爸爸親生的小孩，哥哥就打他們，他說他會一直保護我。」
「其實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不是真正的李家人，因為他們都那麼美麗，而我，卻那麼平凡。」
「所以我不相信在美國時，聽到的那些甜言蜜語，那些英俊的男孩，他們愛上的不是我，是姓李的人。」
背對著她，是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眼神看她。
「我來到了這個城市，我遇到了你。」
「音，也許你並不出色，可是我愛你。因為，你是第一個對我說你並不漂亮，可你有一個美麗的靈魂的人。」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而從杯中緩慢上升的熱氣，熏濕了我的眼睛。
「我告訴了爸爸和媽媽，我以為他們會不同意，可是他們卻都說好，說只要我喜歡，怎麼樣都可以……你不會知道那時我有多麼的快樂，我真的以為，幸福，會降臨到我們身上。」
「哥哥，他說你有我不知道的過去，所以，你不適合我……可是音，你有怎樣的，我不能接受的過去？」
我感覺到了身體的劇震，喉嚨一緊，說不出一句話。
可是她自背後擁住了我，暖暖的胸，在一瞬間融化了所有的緊張。
「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我們，都不會分開……」
她輕聲說，「我還記得我們的誓言，我以為它會是真的，可是，它不是真的。」
「對不起，我愛你。」
「就算你不再愛我，就算你不再看我，我也愛你。」
我慢慢的轉身，看到她美麗的眼睛。
「音，請給我凝視你的權利。」
我抱住了她。
很緊很緊的抱住了她。
我不愛她，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愛她。
對她說的一切甜言蜜語，在迷離夜中我早已駕輕就熟。
說愛她，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拋棄自己的回憶，為了自己想要的，最平凡的幸福。
可是她卻是愛我的，而且，愛得那樣深，那樣真。
她真的很美麗，世界上最動人的美麗。
在那一刻，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愛她。
「哇！」
一聲大叫，然後是同事們的笑聲，「你們也太誇張了吧，竟然在茶水間里上演限制級鏡頭。大家快來看啊！」
茵想掙脫我的懷抱，我卻更緊的抱住了她。
「羨慕吧，哼，我就是要你們羨慕死！」
男同事們湧進來，「打倒林冰音！」
「冰音，你今天不請客的話……別想回家！」
在一群大喊大叫的同事中間，我和茵，緊緊擁抱在一起。
有一些事，最終還是淡忘了。
有一些人，最終還是放棄掉。
有一些話，永遠，都說不出來。
我離開了公司，到了瑞氏。
在那裡，我得到一個總裁助理的職位。
所有的人都很恭敬的對我，在瑞氏遇到我時，他們甚至不敢抬頭看我。
可是我知道他們心裡在說什麼，我知道他們用怎樣的眼光看我，只是我不再關心這些，我知道我的心，已經死去一半。
青韌打過電話來，他問我好不好。
我說我很好。
他問我要不要搬去和他同住。
我說不要。
我忽然很想笑，若是他知道我現在做了瑞文浩的助理，他會怎麼想，他還會那樣信誓旦旦的說著他的誓言么？
我真的已經倦了，可是能依靠的地方，似乎都是用冰雕成，很美麗，只是太陽出來的時候，就會融化。
「冰音，你還是不相信我么？」青韌說。
我笑著，沒有回答他。
「再過一個月就是我的生日……」他說。
我說，「喔，是的，到時候我會去看你。」
再過一個月么？
我看了看桌上的日曆，卻忽然想起一件幾乎忘記的事來。
明天，是母親的忌日。
第二天，向文浩請半天的假，來到墓地。
很多很多的墓碑，每一個墓碑下，都居住著一個寂寞的靈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只有太陽和風雨陪伴著他們。
我在母親的墓前停下，放下了一束她最愛的紅色玫瑰，慢慢跪下，我看著母親微笑的臉。
「媽媽，我來看你了。」
很輕很輕的說，惟恐驚醒熟睡中的，美麗的母親。
她一定在天堂中做著幸福的夢吧，不知道，夢裡，有沒有我，她唯一的兒子。
「媽媽，我想你。」
我還是哭了起來，額角抵住了墓碑，淚水落到玫瑰的花瓣上。
我沒有愛上任何人，我真的沒有愛上任何人，可是幸福，為什麼不願意降臨在我的身上？
「冰音？」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聲音。
胡亂擦了擦眼睛，我轉過頭去。
「爸爸？」
那個頭髮已經白去一大半的男人微笑了，「果然是你，冰音。」
我和我的父親，母親的丈夫，慢慢走出墓地。
我有很久沒有見到他，從他和母親離婚的時候開始，我就幾乎忘記了這個名字，這個人。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雖然，他娶母親時，她還沒有生下我。
「嫣然走了這麼長時間，我還是，第一次來看她。」父親輕輕的開口。
我微微轉頭看他。
依舊英俊的面孔，而歲月刻下的痕迹，已經很深很深。
記得母親好象提過的，他和她離婚後，他就去了國外。那麼現在，他回來做什麼？
「冰音，」父親停下腳步，「你一個人，過的好么？」
我卻沒有留步，仍然朝前走，「好，很好。」
……
「對不起。」
父親忽然說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話。
停下，轉頭看他。
「對不起，冰音……若我那時不是太年輕氣盛，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你和嫣然。」
我看定他，然後微笑。
「爸爸，你真的很愛媽媽么？」
「是的。」他有些奇怪的看我。
「就算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他輕輕微笑，「我愛嫣然，當然要接受她的全部。」
「那麼，為什麼那時你們會離婚。」
我一直記得母親說過的話，那個時候，我就在門邊，而母親，冷冷的看著父親，她說，「是你要娶我，不是我要嫁你。」
父親的視線越過了我，望到很遙遠的地方。
「我愛她，我很愛她。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娶了她，才會明明知道她不愛我，還是娶了她。我以為我可以在婚後的時間裡，慢慢的，得到她的愛，她的心，可是，我錯了……」
「她愛的，始終是那一個人。」
「所以，我忽然感覺到疲倦，於是，離開了你們。」
父親低下頭去，看著他的白髮，我不知該說什麼。
我們繼續朝前走。
下台階的時候，他晃了一下，我抓住他的胳膊，「小心，爸爸。」
父親笑了笑，「我沒事。」
於是我扶著他，慢慢的，從來時的路回去。
「冰音，這裡的墓地，價錢不便宜吧。」
我微微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我用分期付款買的。」
他點點頭，「真是難為你了……都怪我，唉……」
我知道，他是真的感到愧疚，不過我已經不怪他，事情經過了太久，再來談論誰對誰錯就顯得太過可笑。
其實，母親的這塊墓地，是我一次性付款買下的。
她的骨灰在家裡留了整整一年。
一年後，我用那筆離開迷離夜時得到的錢，買下這塊墓地，葬下她。
其實我並不為自己做的事感到自卑，我也付出了努力，付出了時間和心血，所以，那些錢，我拿得心安理得。
「冰音，你會不會和我一起回去澳大利亞？」父親忽然問我。
「澳大利亞？」
「是的，這次我回來就是為了看你和嫣然，卻沒想到……」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消失在唇齒間。
父親，他一直都在掙扎吧。
掙扎在愛和不愛之間，掙扎在想和不想之間，明知道母親愛的人不是他，可是，在時間的流逝中，卻還是深愛他。
「爸爸……」我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么？」
他很驚訝的看我，「怎麼，嫣然沒有告訴你？」
母親？
她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
「其實，嫣然也沒有告訴過我……」父親微微抬起了頭，「我只隱約知道，你的親生父親，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么。
所以他和母親沒有在一起，而我，也就成了私生子。
「冰音，你還有我。」父親以為我在傷心，「嫣然不告訴你，一定有她的理由。」
「是，我知道。」
我微笑著，讓父親放心。
「那，澳大利亞……」
不等他說完，我便拉開車門，催他進去，「爸爸，司機先生一定等你很久了。」用玩笑一般的話語，阻斷他的問題。
他嘆氣，然後遞了名片和他住的飯店的電話給我。
「有事記得找我。」
我回了家。
只屬於自己的家。
煮了碗面，和著清鹽吃下肚去。
天沒有盡黑，城市盡頭有紅色的晚霞，很美很美。
我依在窗前，靜靜的看著遠方，想念著，一個虛無的影子。
當夜幕降下的時候，星辰開始閃爍，一點一點，於是我閉上眼睛，想象嫦娥在銀河中灑落它們的模樣。
她會笑著扭頭，問站在身後的英俊男子，「好看么？」
於是他會微笑，點頭，然後，吻上嫦娥的臉頰。
而星辰匯成了橋，這頭的牛郎，那頭的織女，就在橋上相會。
我無聲微笑，醉在自己的思緒中。
電話，在午夜時分響起。
「喂？」
「冰音，你知道我是誰。」
我笑起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為什麼不放過我的女兒。」
「李先生，請你弄清一件事，不是我不放過你的女兒，是她不願意離開我。」
「……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
「那麼……」李永明的聲音竟有了不安，「請你放過她。」
我笑得越發燦爛，「我已經和她分手。」
「可是她不願意和彬兒一起回美國！」
「這個，好象不關我的事。」
「林冰音……你不怕，我會做出什麼么？」
呵呵，他生氣了呢。
可是現在，我不怕，我已經失去了茵，我身邊有瑞文浩，還有季青韌，我憑什麼怕他。
「李先生，你知道么？你打擾了我的休息。」我笑著，「再見。」
掛上電話，笑容，消失在臉上。
第二天，李彬果然來找我。
我又請了假，而文浩，自然不會說什麼。
盤腿坐在地上，我想，難道我和他，都已經默認了對方的存在……
「冰音，」李彬說，「你要多少。」
錢？
他想給我錢？
我懶懶的笑，「如果我真要錢，有人會給我。」
他不怒反笑，「你果然賤。」
「小茵，怎麼可以交給你這種人。」
我笑得更加張狂，「可惜，她只愛我，只愛我一個。」
「好，你開條件吧。」李彬目光灼灼的看我，「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什麼。
有人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而我，不知道答案。
其實李永明和李彬都做錯了一件事，他們找的是我，不是茵，而事實，則是我已經放開茵，可是茵，沒有放開我。
「為什麼不說話？」李彬有微微的焦躁，「你也知道，你配不上我的妹妹。」
我終於大笑起來，「我當然配不上她，可是，你配得上她？」
他喜歡茵，我知道，只是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戀妹情結。
窗外，陽光燦爛。
李彬忽然微笑，整個表情都鬆弛下來。
「現在，我想我終於真正明白……爸爸為什麼要選你，為什麼那時，捨不得把你從茵身邊帶走，讓你從人間蒸發。」
他的臉，慢慢的，靠近我。
「你是特別的，當誰都以為你會低頭的時候，你的頭，卻始終昂得最高。」
太近的距離，我已經看不清他的臉。
「茵還是不想離開你……那麼，我們告訴她，你以前，是個做鴨的男人，是個和女人做過的男人，被男人上過的男人，你說，她會不會離開你？」
他的氣息，噴到了我的臉上。
我很緊張，我知道我很緊張，手指在地板上一點點的移動，想找到什麼堅硬的東西，然後，砸在他的頭上，我想，我很開心看到鮮血和腦漿飛濺時的模樣。
可是，他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唇，靠在我的耳上，「我沒有和男人做過，一次也沒有，因為我覺得，那很噁心。」
「可是，冰音，我忽然很想嘗嘗你的味道，到底，有多鮮美。」
其實墮落，是件很簡單的事。
當我知道抵抗沒有用的時候，當我知道，身上這個男人其實比他父親還要可惡的時候，我放棄了自己。
堅硬的，骯髒的肉塊在身體中不停的抽插著，他發出野獸一般的聲音。
我的頭髮被他揪得很疼，我的下體好象開始流血。
他說，你好緊，冰音，你緊得讓我發瘋！
我的手指摳在地板中，其實我已經疼到想哭，可是不敢流淚。
我只是愣愣的看著天花板，任憑它在我的眼中，蒙上一層血紅的顏色。
他到達高潮。
可是我仍然象具屍體一般，僵硬如初。
「冰音，這樣可不好。「他皺起眉頭，」我想聽你的聲音呢……你不快樂么？難道我不能滿足你？我不喜歡這樣。」
第二次，他放慢了速度，很溫柔的動著，好象，在尋找著什麼。
終於，我渾身一震，然後輕哼出來。
「是這裡！」
他竟得意的笑出聲來，「冰音，我要看你為我瘋狂的樣子。」
習慣了做愛的身體，終於被他勾引出慾望。
當我大聲的叫起來，用手圈住他的脖子的時候，我閉上眼睛，一滴淚，從臉上滑落。
我和李彬象兩隻野獸一般，相互追逐，相互廝咬。
我忘記了所有的事，一心一意，沉沒在最快樂的熱浪中。
他咬著我的肩，他說，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用慾望染紅的眼睛看他，然後媚笑，我當然可以這樣……
是的，做愛是件好事，又快樂，又可以忘記所有悲傷的事，而就在我們翻雲覆雨之際，門，輕輕被打開。
「音……」
我的名字，在一瞬間，消失在某個人唇間。
越過李彬的肩膀，我看到一個獃獃站在門邊的女孩，她看著我們，臉上，竟不知是何種表情。
李彬終於離開我的身體，他回過頭，然後，臉色大變。
「茵……」
我喊出她的名字。
然後，看到她流淚，她搖頭，她說，「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小茵！」李彬赤裸著身體，想上前去。
「不要過來！」
茵大叫著，卻看著我，「音，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坐起來，身上，全是粘粘的體液。
那一瞬間，我知道了該如何讓茵死心的辦法。
「就是這樣，你看到的這樣。」
我說，「我是這樣的人，可以和男人上床的人，茵，你知道么？甚至你的父親，也上過我。」
微笑著，用最天真的表情，說出最傷人的話。
「茵，你不能夠滿足我的，你只是個小女孩，能滿足我的，只有男人。」
「住口！住口！住口！」
茵狂亂的大叫，「謊言！全部都是謊言！」
我依然笑著，我說，「不是謊言，其實真相，就是那麼殘酷。」
茵看了我一眼，她忽然轉身，向外跑去。
「小茵！」李彬想追出去，卻發現，自己還沒穿衣服。
我笑著，躺倒在了地上。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再不用隱瞞，再不用遮掩，一切，都會在陽光下出現。
一聲巨響，在整個樓道里回蕩。
李彬衝出了房間，然後，我聽到他的大叫——
「小茵！」
等我披上衣服，等我也來到樓梯口的時候，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穿過人群，我在拐角的地方，看到李彬懷中的茵。
她的額頭上，流著紅色的鮮血。
「茵……」
我在她的身邊跪下，我顫抖著聲音喚她的名字，「茵……」
她睜開了眼睛。
有一絲笑容，浮在她的唇邊，她很艱難的，很艱難的，向我伸出手來。
她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她的笑容，更加動人。
「為什麼，我這麼愛你……」
她說，然後，手指滑落，笑容，凝固在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