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計程車在高樓前停下，我們下車。
「那麼……」
他沒了下文。
我歪了腦袋看他，這個帥哥會說什麼做什麼呢？
「上去坐坐？」
他終於冒出一句。
我哈哈大笑起來。
這算是那場戲里的橋段呢？其實我以為嚴肅會是個情場老手，不過看樣子嘛，嫩了點。
「你多大。」於是我問他。
「啊？」
「年齡，我說年齡。」
他揉揉鼻子，好可愛的動作。
「二十六。」
果然比我小，小一歲也是小！
「不想上去？」
有風涼涼的吹過來，他的頭髮從額前拂過，很柔軟的感覺。不知道摸上去會怎麼樣呢……
「如果我不上去，你打算怎麼辦？」
嚴肅看著我，他的眼睛就象星星一樣明亮。
「你沒我高。」我知道我矮。
「你看上去很小。」我知道自己是娃娃臉。
「你肯定比我輕。」呃……也許吧。
「所以，如果你不上去，我抗你上去。」
先發愣，然後第二次哈哈大笑。
於是他轉過身去，他知道，我肯定會和一起上去。
「抗我上去吧。」
嚴肅扭過頭，有些不明白的模樣。
我伸出手，「我沒你高，我看上去很小，我肯定比你輕，所以，你抗我上去吧。」
因為夜很深了，我相信不會有很多人在這樣深的夜裡跑出來，所以我放心的趴在他的肩上，讓他抗我上樓。
反正是坐電梯，就算是十七樓，那又有什麼。
他的肩很寬，他的身上果然有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
我很小心用鼻尖去碰他的頭髮，我喜歡洗得乾乾淨淨的頭髮，有洗髮水的味道。
「小貓，沒人跟你說在別人肩上亂動是很危險的事嗎？」
「我不是小貓！」
他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拍我的屁股一下。
「做苦力的唯一好處大約就是這個了……」
這傢伙！
「好，到了。」
十七樓A座，看樣子象是很大的房子。
「開門開門，我們回家，回家。」
喂喂，那只是你的家，和我沒關係。
他在玄關放下我，開關按下的時候，我看到很大的客廳。
沙發，透明茶几，電視，一幅壁掛，乳白色的窗帘，布置很簡約，但非常實用。
唯一的裝飾，似乎就是電視旁的一個瓶子。
仿造女性曲線做的瓶子，很美麗，瓶子里有條細細的水草，有條紅紅的魚在游。
「這是什麼魚？」
林雨家裡養了一對接吻魚，非常可愛。不過這個，我還沒見過。
「懶漢魚。」
嚴肅丟一雙拖鞋過來。
我沒理他，繼續看那條紅色的魚，「為什麼叫懶漢魚？」
「因為那是專門給懶漢養的魚。」
「要喝點什麼？」
還喝？剛才在酒吧我已經喝飽了。
「不用了。」
「那，要吃點什麼？」
「也不用。」
嚴肅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個奇怪的傢伙，在酒吧的時候不是很會搭訕嗎？怎麼現在就變了清純小男生了？
唉，還是我上吧，機會總是創造出來的，不是嗎。
不經他的邀請，我跑到沙發上坐著換拖鞋。
「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去酒吧喝酒呢。」
在林雨那裡，很少見到單身的客人，象他這樣的帥哥就更少見了。
他沉默一下，沒說話。
有隱情？
尊重別人的隱私，我立刻轉換話題。
「嚴肅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
他點點頭，坐到沙發上。
「你是gay？」
會和男人搭訕的男人，不一定是同志。那是我在一年前才得出的結論。
他遲疑一下。
「我想我是。不過我不排斥女性。」
夠老實。其實我早猜到了，在玄關那裡，除了男式拖鞋，還有兩雙女式的，一雙可愛型，一雙性感型。
真羨慕他。
如果我也能這樣，現在也許已經結婚了。免去一干同事和親戚的頻頻好意。
「你以後……會結婚吧……和女孩子。」
連自己都沒覺察到，我的聲音裡帶了一點落寞。
嚴肅轉過身來面對我。
「如果我說會，你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怎麼辦？
哈，這問題可見鬼了。我和你什麼都不是，你問我打算怎麼辦？
可是……
那時跟了他過來，是早已做好了會發生什麼的準備。
「我還沒有愛上你。」
沒有愛上你，說明我還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他以後要和女孩子結婚，我一定不會愛上他。
嚴肅看看我，「還沒有，那說明……」
不不，這不說明什麼。
「嚴肅，你知道我的星座是什麼么？」
他搖頭。
「處女座。」我笑，「那可是一個追求唯美的星座喔。」
所以我要的愛情，也一定是唯美的。如果我愛上你，你就要全心愛我。和女孩子結婚？哈，想都不要想！
嚴肅沒開口。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等待他的回答。
不能全心投入的戀愛，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談。
當然，如果真要４１９的話我也不反對，畢竟他也是個帥哥呢。
嚴肅終於抬起了頭看我，他執起我的手，輕輕吻了我的指尖。
我笑了。
上帝總是眷顧我的，在我想要的時候，機會總會來到。
明天是周末。
周末不用上班。
所以星期五的夜晚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所以我做了很多事，例如半夜三更從城市的中央穿過，回到我的那個小小貓窩去，再比如一回到家我就把衣櫃里所有衣服找出來，準備早晨要穿的約會的衣服……但是睡眠一定要保證！
睡不夠的話就變熊貓了。
所以我一直睡到星期六的中午才起床。
還是被陳哲的電話叫醒的。
「方方！」
他的嗓門永遠那麼大，所以唱歌也好聽。
「……恩……幹什麼？」
眼皮還是很重，所以很用力的揉啊揉。
「你……在家？」
懷疑的語氣。
我終於睜開眼睛，順便翻了個白眼。
「那你以為現在誰接你的電話？」
他開始傻笑，「我以為你昨天晚上……」
從床上坐起來，我伸個懶腰，拉開一角窗帘，陽光燦爛，約會的好天氣。
「老大，你真以為我那麼沒節操？」
大學剛畢業那時倒真是很沒節操，給陳哲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很深的傷痕啊……
「錯看你了行不行？過來吃中飯，林雨買了魚。」
林雨要做魚？自動分泌唾液三十秒。
林雨的手藝很棒，女孩子做到她那份上真是夠了，溫柔大方，廚藝高超。用陳哲的話就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阿哲……你知不知道……」
他很疑惑，「知道什麼？」
「妨礙別人談戀愛的話會被馬踢的。」
這句話可是林雨教給我的。
陳哲一口氣沒上來，恩恩啊啊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笑起來，「嘩」一聲拉開了窗帘。陽光蹦跳著進來，在床上鋪了燦爛的金色，天空是藍色的，象水洗過一般乾淨清澈，沒有雲，所以天看起來比平時高，我拉開紗窗探頭出去，深呼吸，咦，有麵包的味道——哪家在吃拐角處那家甜品屋的羊角小麵包？
「就這樣，阿哲你今天好好陪陪林雨，當然，我也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哈哈，拜。」
不等他說話我立刻掛了電話。
陳哲這傢伙，有時就是太羅嗦。
如果沒了這點，再砍去他動不動就調侃我那缺點，就真是一個完美好男人了。
不過這樣的男人是屬於女人的。
不屬於我。
調整心情，洗臉，刷牙，換衣服，梳頭，照鏡子——不錯，可以被稱為帥哥。
二十七歲的老帥哥。
凌晨的時候和嚴肅說好了，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吃午飯。
他請客。
戀愛應該慢慢談，急不得。
OK，我抓了錢包和鑰匙出門，下樓時碰到對面的李奶奶。
「方方啊，出去約會？」
「是啊。」我笑眯眯和她老人家打招呼，「奶奶你今天買了什麼好吃的？可惜不能過去蹭飯了……」
「我知道，女朋友更重要嘛。對了，來得及的話你晚上過來喝湯啊，我買了老母雞。」
「謝謝奶奶。」
李奶奶一直很疼我，她有個兒子在國外，很少回家。平時有什麼體力活我都自告奮勇過去幫李爺爺和李奶奶做，他們也把我當作半個兒子。
不過……
女朋友？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我要去見男朋友會不會嚇一跳呢？
我搖搖頭，不想了——其實一直以來自己不都是這樣生活過來的嗎？隱瞞著真相，裝出喜歡女孩子的模樣。也許，也許我真找到那個人，他願意同我一起分擔一切的時候，我會在陽光下做回自己。
陽光真的很燦爛。
我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這個時候，心情也會跟著燦爛起來。
公車有些擁擠，因為是周末，大家都想出來曬太陽。
一位老大爺上了車，我趕忙站起身，「您坐這兒吧。」
「謝謝，謝謝。」
老大爺坐過來，「大學生是不是？學校教育得好啊……」
我使勁憋住笑。
「我已經畢業工作了。」
「工作了？看著年紀不大嘛。」
如果我告訴大爺我有二十七他會不會也象嚴肅那樣嚇一跳？
忽然開心起來，年輕真好。
而且我確實不老啊。
車子搖晃了半個小時左右才到站，吃飯的地點是我選的，不過不知道嚴肅來了沒有。
談了無數次戀愛，不知道這一次會是什麼結果。
又期待，可是又害怕。
可是如果不去嘗試，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是什麼。
我站在站台邊，陽光越發的強烈，晃得眼睛都快睜不開。
一輛藍色的跑車開了過來，在我面前停下。
「小貓。」
戴了墨鏡的嚴肅從車裡探出頭來。他穿全白的休閑服，配藍色的跑車，黑色的墨鏡——有夠悶騷，也不怕等車的人全把視線定在他身上。
「我不叫小貓。」
他笑。
「好，方方，上車，我們去吃飯的地方。」
這傢伙，既然開車來就早說，害我擠一次公車又浪費一塊錢。
坐上他的跑車，我說出一個地點來。
「那是什麼地方。」
「我昨天不說了嘛。」
他抓抓腦袋，「我不是計程車司機，不可能對這個城市的地方都了如指掌啊。」
我笑。
「好吧，你慢慢的開，我們走到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方解決民生問題，怎麼樣？」
不要確定的目標，讓我們慢慢的走，看好沿途的風景，尋找最適合的地方。
「你做主。」嚴肅點點頭，「好吧，那我就憑直覺開車了。」
墨色的車窗搖上來，擋住傾瀉而下的陽光，我放鬆了全副身心，靜靜坐在嚴肅身邊，空氣中涌動著細微的幾乎看不到的觸角，一點點試探他，和我自己。
前面亮起了紅燈。
車停下時，嚴肅伸過手來抓住我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指頭分開我的指頭，於是十個手指交纏在一起。
我看著前方，不說話，也不笑。
「我喜歡你。」
我的唇角慢慢彎起來，但還是不說話，也不笑。
他忽然傾身過來，在我唇上輕輕一吻。
十七歲開始的初吻，之後每次有新的戀情都有新的親吻。有人說靠著唇與唇的接觸就能確定那個人是否是你的命定情人。但我不是，肢體的接觸是必須的，就算是４１９我仍然會與對方親吻，高潮的來臨，需要它的引導。
大學畢業時唯一的座右銘就是——快感，才是真實的。
所以，對嚴肅突如其來的親吻我不會驚訝。
「嚴肅，」我問他，「你談過幾次戀愛？」
他看看我，似乎在奇怪為什麼在那麼浪漫的氣氛我會問出這樣煞風景的問題。
不過他還是老實回答我。
「不記得了。」
「因為次數太多，還是不知道哪次自己才是真心的？」
嚴肅笑起來。
「都有吧。方方你呢？」
我？
「我是情場老手。」
他哈哈大笑，「我不信。」
「為什麼不信？我從十七歲戀愛，到二十七歲，你以為我談了多少次戀愛？」
但是我能確定，每一次我都付出真心，所以失望，也就更大。
他沉默下來。
綠燈亮起來，車流緩緩前行。
「方方，你的初戀是什麼樣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初戀啊……
怎麼會忘記呢。
十七歲我念高中，和所有青澀少年一樣，那個時候我有了性的衝動。
對男孩的。
不是女孩。
有時自己真的會後悔，其實那個時候應該試著去接受女生……說不定，我的性向會慢慢轉變過來？
但我沒有。
很任性的，就對自己下了結論，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以後的時間裡我只會喜歡男人，不會喜歡女人。
當其他孩子上體育課時都在偷看女生們輕盈跳動的胸部時，我的視線卻緊緊跟隨著男孩子慢緊崩的臀部上。
然後，我遇到了他。
他姓林，叫做林樂陽。那個時候，陳哲就是與他在一起的。他們兩個人，被女生們分別叫做一中的白馬王子和黑馬王子。
林樂陽是那種斯文型的帥哥，和陽光燦爛的陳哲不同，他的體育成績雖然也很棒，卻不喜歡去球場上奔跑。
我們的戀情，就是在球場邊開始的。
「方永恆！」體育老師在身後大吼，「一百米你測了沒有，又跑去看人家踢球！再看，再看我可把你當球踢了。」
我扭過頭朝他做鬼臉。
「早測了，九十分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不怕他，確切來說班裡的男生都不怕他，體育老頭從來都是嘴毒心軟。
「九十？可惜你身體單薄了些，要不就憑這速度去踢球也不錯。」
老頭嘟囔著過去。
我跑到球場邊，看另外一個班的男生踢球。
帥哥啊……
口水直流盯了其中一個看上去很兇的傢伙猛瞪。
唉，如果那時我知道我和他的孽緣會一直延續十年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斷不了的話，說不定那時就不會這樣醜態畢露了。
「方方？」
有人在旁邊叫我的小名。
我轉過頭，是個不認識的帥哥。
啊，不，我認識他。學校里開大會時他不上過主席台講話嗎？林樂陽，他是林樂陽。
「林樂陽？」
他笑起來，白皙的膚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你好。」
我靜靜看他幾分鐘，無論我怎麼遲鈍，那一瞬間我也明白了他在笑容中透露出的訊息。
他是個和我一樣的男生。
喜歡男生的男生。
陳哲曾經開過玩笑，他說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唯一一個女孩，無論她長什麼模樣他喜歡不喜歡她，他也會和她結婚。
我想也許那時自己就是這樣吧。
知道性向，但從來沒想過去人更多的地方尋找同樣的人，所以，當他對你展露笑臉時，你的世界，他就成了唯一的太陽。
而且林樂陽那麼出色，被全校一半女生暗戀的男生主動向你示好，怎麼可能不接受他？
然後我就和他們走在了一起。
陳哲是唯一一個知道林樂陽喜歡男生不喜歡女生這個事實的朋友。
他們從小玩兒在一起，陳哲包容了他的一切，包括這個。
林樂陽介紹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他問我，「方方，你是真心的嗎？」
我點點頭。
我說，「可是以後還有那麼長時間，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陳哲微笑。
那時他喜歡踢球，經常在陽光下奔跑的結果就是皮膚被曬得黝黑，但是他的牙齒很白很健康，笑起來的時候右頰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我喜歡這個男生。
朋友一樣的喜歡。
十七歲的戀情很平淡很美麗，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著。
也考慮過未來，那時年輕，以為世界其實不大，以為工作以後我們就可以為所欲為，所以我把所有真心都拿出來，肆無忌憚，全給了林樂陽。
第一次做愛是在他的家裡。
陳哲不在，因為是假期，他跟父母去了外地。
第一個提出來的，是林樂陽。
我相信，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所以一切的痛苦，咬了牙齒，擔下來。
還是流血了，雖然他找來了凡士林做潤滑劑，甚至還去他那做婦科保健醫生的媽媽那裡偷來了安全套，但我還是流血了。
疼得齜牙咧嘴的我緊緊抱住他的肩，但我沒有哭。
初戀是值得紀念的，就算第一次被血染成紅色。
「方方你會不會後悔……」
做完以後，林樂陽擁抱我，很遲疑的問。
「別傻了，我又不是女生。」
女生的話，只要做一次別人就會知道她還是不是處女，而且一個不小心，肚子就會大起來。但是男生不同，今天一過，誰知道我有什麼改變？
他沒有說話，忽然很緊很緊擁抱我。
有時候，人的預感出奇的准，尤其是遇到壞事的時候。
從那天開始，我感覺林樂陽有了心事。
有一件大事，也許就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