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阿當送來了十萬元的生活費后，除了思萌，這個家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進出過。一晃眼，也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

「……嗯，對啊，佟大哥住院后，我的日子真是過得輕鬆又自在。想多晚睡、多晚起床都沒關係，和天翔哥去看午夜場電影，混到三更半夜再回來也沒人管……沒錯，單戀太無聊了，我已經聽你的話死心啦！現在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給天翔哥一個機會追我呢……洪莓，你可別小看我喔，昨天我去逛街，還有帥哥跟我搭訕呢……」

整理得一塵不染的客廳里，明明回蕩著輕快開朗的笑聲，可是沙發上只有一個死氣沉沉、看來毫無精神的年輕女孩，握著電話筒在「作戲」。

為了不讓任何人擔心，思萌連最要好的朋友來電關心，也沒老實說出她和京宇之間一夕萬變的愛恨糾葛。

怎麼說呢？連她自己到現在都無法相信，那一切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

那個一直像守護天使般保護她、照顧她的男人，那個親口說已經愛她愛到無法自拔的男人，卻突然以惡魔的姿態嘲笑她、親口說對她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一切不過是玩笑、是利用。

真的是她太天真、太單純，才會看不出他是披著天使外衣的惡魔嗎？

可是……

她想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還將兩人相處的一點一滴從記憶里翻出來慢慢檢視，越想越覺得若不是京宇的演技已經到達出神入化的地步，就是她真的被愛情蒙蔽了心智，竟然一點也找不出他在作戲的痕迹。

那天，當阿強持刀刺向她時，京宇趕到她面前為她擋下那一刀。如果他失手了，可能會因此受傷，甚至送命，而那樣的反應是能對一個自己毫不在乎的人做得出來的嗎？

此刻，她的腦子好像有無數只蜘蛛吐絲結網，交錯綿密的蜘蛛網不但理不出一個頭緒，反而漸漸形成一個走也走不出來、看起來永無止境的迷宮了。

「……思萌，你真的過得很好吧？」

電話里，洪莓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把思萌的神思拉了回來。

「幹麼突然這麼問，我當然過得很好，不信你來看嘍！」

思萌說得有些心虛，難道自己演戲的功力實在太差，還是被聽出了破綻？

「是嗎？大概是我想太多吧，總覺得你的聲音聽起來……算了，總之你給我牢牢記住，天塌下來還有我幫你頂著，有事就來找我，我可是隨時歡迎你投入我的懷抱喔！」

「嗯，如果我轉性變成女同志，一定會投入你懷抱的。」

她感動得快哭了，卻不能不忍住。裝瘋賣傻地和洪莓哈啦完，電話一掛上，淚水果然再也忍不住，一顆顆爭先恐後地落下來。

「奇怪，眼淚不是早就哭幹了嗎？為什麼又……」

好友的貼心關懷讓思萌好感動，但是也因此更懷念京宇曾經帶給她的相同感受。

就算她曾經傷透了心，想把所有感情移轉到對她也一樣溫柔的天翔哥身上，好讓自己忘記曾被另一個男人愚弄的痛苦記憶，可偏偏一點用也沒有。

她對天翔哥只有兄妹之情，即使知道他是個不錯的男人，但她的心依然掛在那個深深傷透她的男人身上，甚至到現在還記掛著京宇的健康。

「明明知道非忘記他不可，偏偏又不能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她無助地低語。明明都過去了那麼多天，生性樂觀的她還是無法想開，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是好。

「叮鈴～～」

門鈴聲突然響起，把思萌嚇了一跳，她連忙抽張面紙拭淚，再抬頭看了眼時鐘——晚上七點多了，會是誰呢？

「嗨！」

看見站在鐵門外笑著打招呼的天翔，思萌露出不解的神情。

「天翔哥？你今天晚上不是要上班嗎？」

「本來是，不過我請假了。」

「請假？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有重要事情要處理嘍。」

「有要事？那你不快點去辦，來這裡幹麼？」

天翔雙手握住鐵門的欄杆，忽然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小徒弟，你一定要把師父關在門外審問嗎？今天有寒流，外頭粉冷耶～～」

「啊，對不起。」

思萌連忙開門讓他進屋，再進廚房泡了杯熱可可讓他暖暖身。

「有沒有溫暖一點了？」思明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

「嗯。」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視線停留在她臉上。「你剛剛哭過嗎？」

「哭過？呵，我沒事哭什麼。」思萌有些不自在地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啊，我想起來了，我在切洋蔥，害我流了不少眼淚。難道眼睛到現在還紅紅的？」

「如果真的只是因為洋蔥就好了。」天翔轉著手中溫熱的馬克杯，凝視著她說：「小徒弟，你有什麼很重要的事瞞著我吧？」

她微笑搖頭。「我現在天天在家裡轉，不是打掃就是發獃，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看來你是鐵了心不想說嘍？那就換我問你吧！」天翔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擱。「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又來了！老開這種玩笑你都不會煩啊？」她一笑置之。

他舉起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以我的廚師名譽發誓，這次我是很認真地問，而且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喔！」

她真的有些受寵若驚。「為什麼你會突然有這種念頭？」

他微笑。「你該知道，我爸從小看著你長大，一直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待。當你是『老闆娘』的時候，他不敢高攀，可是當你委屈地為人幫傭，他就不只一次有把我們送作堆的念頭。」

「所以是你爸要你跟我交往的？」

「他是說過要我追你，不過做決定的是我。我必須老實說，現在在我眼裡的你只是一個惹人憐愛的妹妹，我對你的感情還不到愛的地步。」

天翔一改嘻笑的姿態，認真地望著她說：「不過，如果你答應跟我交往，我相信你有足夠的魅力，讓我能在最短的時間愛上你，而我也一定會讓你過著幸福又無憂無慮的生活，包括努力賺錢替你還清欠佟家的債，讓你離開這裡，自由做你想做的事。」

他頓了頓。「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

思萌明白，他是個熱情善良又有責任感的好男人，絕對值得任何女人託付終身。

她也明白，天翔哥的父母是慈祥和善的好人，如果嫁給他，她絕對能擁有一個和睦、幸福的美滿家庭。

明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能給一個她充滿光明的未來，是她脫離痛苦深淵的唯一繩索，她應該馬上點頭，可是……

「謝謝你那麼看得起我，可惜現在的我沒有跟你交往的資格，所以我不能答應。」

思萌以為自己會孩子氣地衝動答應，不管她到底有沒有辦法愛上天翔哥，只要能讓京宇看見她也能找到那麼優秀的對象，能爭回一口氣就好了。

可是，她卻聽見自己毫不猶豫地說出那樣理智的回答，看來，或許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熟了些吧？

「唉，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天翔似乎對她的答案一點也不意外。「什麼沒有跟我交往的資格，是你根本對我沒興趣，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對吧？」

她敷衍地笑了笑。「當然沒有——」

「有。」他說得斬釘截鐵。「而且我沒猜錯的話，你喜歡的人是佟京宇吧？」

思萌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她想否認，但天翔彷彿看透一切的清澈眼眸牢牢盯著她，讓她無法當他的面說謊。

她虛弱地笑。「嗯，你猜對了。我是喜歡佟大哥，不過那是我單方面的暗戀，他只當我是普通傭人。不過我已經看開了，只當他是我的僱主，沒有什麼非分之想了。」

「真的只當他是僱主，不再愛他了，為什麼會那麼果決地拒絕跟我交往？小徒弟，在我面前裝豁達是沒用的，我一看就知道你在說謊。」

天翔忽然拿起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大衣，從內袋裡取出一個捲成筒狀的牛皮紙袋，擺在茶几上。

「喏，這就是讓我非得請假來跟你好好談談的重要事情，你拿去看吧！」

思萌照他說的，把牛皮紙袋裡的文件抽出來。只看一眼，整個人便愣了。

「這——不是這間別墅的房地契嗎？可是……」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仔細地一看再看。「為什麼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都過戶到京宇名下了嗎？」

「對啊，你說為什麼？」他反問。

思萌真的被搞糊塗了。「這是假的？還是你中了樂透，幫我把房子買回來了？」

天翔一笑。「呵，沒想到你們真的是心有靈犀，想的理由竟然一樣。」

「你們？」她一臉茫然。「你指的是我跟誰？」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大情聖佟京宇嘍！」

「大情聖？」

看她是真的沒有一點頭緒，天翔乾脆跟她明說。

「我沒有中樂透，所以根本買不起。這是佟家那個司機交給我爸的，我已經查過，這份房地契是真的，別墅也確實已經過戶到你的名下。」

「阿當？」思萌更無法理解了。「他為什麼要偷房地契、把房子過戶到我的名下，而且還交給你爸？不可能啊，他對京宇是忠心耿耿，沒有理由為了我背叛京宇呀！」

天翔滿意地點點頭。「沒錯，你又不是他的誰，他幹麼為了你背叛佟京宇？所以嘍，這房子是佟京宇本人心甘情願過戶到你名下的。」

這個答案讓思萌再度受到震撼。他不是為了大哥的債務玩弄她，要她做一輩子的傭人嗎？又為什麼要把價值千萬的別墅無條件送她？根本沒有道理——

「想不透，是吧？」天翔的神情突然有些哀傷。「思萌，在我告訴你真正原因之前，我要你老實告訴我，如果你發現自己不是單戀，佟京宇心裡也有你，那麼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想跟他在一起嗎？就算只能在一起幾天的時間，你也願意？」

「嗯，我願意。」她聽出一絲不對勁．「天翔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嘆了口氣后，天翔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

「阿當拿房地契給我爸的時候，說佟京宇的病情已經惡化到只能等待換心，情況很不樂觀，所以他故意請求醫生讓他在普通病房待了幾小時，就為了演戲給你看，要讓你相信他不愛你，甚至讓你恨他，那麼萬一你知道了他的死訊，不會太難過。」

聞言，思萌的臉瞬間血色全無。「你騙我的……天翔哥，你騙我的對不對？」

他搖搖頭，不得不狠下心繼續說：「阿當說，佟京宇希望我爸在他死後再將房地契交給我，就說是我中了樂透，從不想留下這棟房子的佟超仁手中買下來，然後把它當禮物轉送給你。他還說如果我爸願意撮合我們結婚，就把餐廳送給我們當結婚賀禮。當然，他要求我到死之前都不能說出真相，要編個理由瞞過你。」

天翔說著、說著也難過起來。「他不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嗎？怎麼會做這種怎麼算都是虧本的生意？臨死之前忙著幫自己心愛的女人找個可靠的歸宿，還替她準備價值不菲的嫁妝——他壞的不只是心，還包括腦袋吧？」

「我爸考慮了好幾天，才決定把資料交給我，讓我自己決定。我雖然也明白佟京宇的苦心，不過我考慮許久，良心上還是覺得無法配合他這麼做，而且這件事也該讓你知道，免得你日後遺憾。何況搞不好有你的支持，加上他吉人天相，能夠及時換心得救。就算真的有個萬一……」

他頓了頓，輕輕握住她的手說：「我一定會當你的後盾，也相信你一定撐得住，你不會讓我失望，後悔把事實告訴你吧？」

「嗯。」雖然大受震驚，但思萌毫不遲疑地點頭。「天翔哥，你放心，天塌下來我也會努力撐著，我不是京宇以為的那麼脆弱，也絕對不會讓你後悔把真相告訴我的。」

「很好，我相信你。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思萌擦乾眼淚，深深地吸了口一氣——

「我現在馬上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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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萌搭著天翔的車趕去醫院。當她上樓到加護病房時，守在門外的阿當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麼來了？！」阿當眼神飄匆，話也說得結結巴巴。「Boss不准你來的，你——」

「天翔哥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她看著阿當瞠目結舌的模樣，心裡仍有把火。「你以前不是口口聲聲說，為了Boss你死也願意嗎？為什麼他病得頭腦不清了，你也跟著他糊塗？你明知道有我陪著他，或許能讓他增加求生意志，多爭取一些時間等到合適的捐贈者出現，為什麼你還那麼狠心，不告訴我真相——」

「嗚～～我也很想說啊！可是Boss要我發毒誓，如果我告訴你他病危的消息，他就會馬上死掉，要我怎麼說得出口？如果是咒我自己死掉也就算了，可是……嗚～～他現在情況越來越不好，昏迷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

看著向來只會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阿當，突然就這麼崩潰大哭，思萌反而難過得一顆心緊緊揪著。

她知道，能讓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不顧尊嚴地放聲大哭，就代表他們倆同樣重視的那個人，已經真的不樂觀了。

她沒再責備阿當的隱瞞，急著想見京宇，但是當她進入病房，看見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又蒼白，淚水立刻狂泄，止都止不住。

「你真是個大笨蛋！佟京宇，你給我醒過來，給我好好道歉，不然我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思萌緊握著他冰冷的手，哭著趴在他床邊，好怕他真的再也不醒來，再也不能聽見他溫柔地喚她的聲音。

驀地，思萌感覺京宇的手似乎也輕輕地回握了她一下，她又期待又緊張地抬頭，確認那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他真的回應了她的呼喚，努力睜開眼。

「京宇？」她開心地抹去眼淚。「京宇，我是思萌，我來看你了！」

京宇皺著眉，連氧氣罩下的薄唇也突然抿著。思萌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沒錯，你是說過不准我來，不過腳長在我身上，我偏要來，你不服氣就站起來扁我啊！」

她語氣里有憤怒，也有埋怨，卻有更多的疼惜。「天翔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所以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不是你想的那麼脆弱，但是比你想的還黏人。不管你高不高興，從今天開始，我會天天來報到，還要好好籌備我們的病房婚禮。」

「婚禮」這兩個字的刺激夠大，讓京宇張大了眼，激動得想立刻起身跟她說些什麼，卻又力不從心。

「你想說你不同意，對吧？」思萌早就摸透他的心思。「你的意見無效。我有十成的把握說服你大哥同意，而我這邊是由我自己作主，沒有人能反對，所以除非你有辦法在婚禮舉行前恢復健康，親口說你不願意，不然我是嫁定你了！」

她忍著淚，硬是擠出一抹笑。「你知道我有多可憐吧？爸爸死了，媽媽不見了，連哥哥都逃得無影無蹤，已經無依無靠了，你應該捨不得讓我才十幾歲就當寡婦吧？我說過，你是我的『長期飯票』，如果你敢給我跳票，就算躲到墳墓里，我也會天天去吵你，罵到你『死不如生』為止，所以你一定要給我努力活著，知道嗎？」

她看見他的唇動了動，雖然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但嘴形顯而易見就是「笨蛋」兩字。

「罵我是笨蛋也沒用，我本來就是笨蛋嘛……」思萌忍著不在他面前掉淚。「你不用擔心，我很堅強的。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輪到我來照顧你了，如果你真的捨不得我，就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淚水從京宇的眼眶溢出，不斷往枕畔滑落。他試著自己拿掉氧氣罩——

「對不……起……我……愛你。」

本以為他又想罵她幾句，但是他說出的話，讓她再也無法繼續逞強，淚水又不能控制地滑落。

「我知道，我也愛你，我——」

思萌還沒說完，京宇突然呼吸急促，痛苦地掙紮起來，監測心跳的儀器螢幕上也產生異常的波動。

「京宇、京宇？！」她嚇壞了，立刻按下呼叫鈴。「醫生、醫生——」

「嗶——」

在救護人員衝進來的同時，思萌聽見儀器發出一陣尖銳的鳴叫，也看見京宇心跳的波動變成了一條直線。

她無力地跌坐於地，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