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兩年俊

美國西雅圖

「阿當，你真的確定你沒有迷路嗎？」

熟知阿當因為奇怪的男性尊嚴，有個死不問路的怪脾氣后，已經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在後座坐得屁股快僵硬的思萌，忍不住開始翻起西雅圖地圖。

「唉……」

阿當突然大嘆一聲，思萌覺得奇怪，抬頭想問他嘆什麼氣，就看見他搖頭晃腦起來。

「英文字你懂幾個啊？看了也是浪費時間。」

「你是想找我打架是不是？」

被說中弱點的思萌，還不火冒三丈？

「你不要把我看扁了，我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會，對路標就知道了，有什麼困難？」

「唉～～」這下阿當嘆得更大聲。「那不就像小孩子玩連連看？我看你的程度跟我女兒差不多，回台灣之後乾脆跟我女兒去同一所幼稚園念書好了，中午還有甜點可以吃！」

思萌氣得頭頂冒煙。

「我不管啦～～我是『夫人』耶，哪家的司機敢對夫人那麼沒大沒小？阿當老是欺負我，你一定要替我出氣啦～～」

坐在思萌身旁的男子順從地點了點頭。「好，敢欺負我心愛的老婆，回台灣后就把他開除算了。」

「開除？！」

思萌沒有鼓掌叫好，倒是眉一揚，更生氣了。

「你頭腦壞啦！像阿當那麼忠心耿耿又盡職的司機，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他不過是跟我開開玩笑，你幹麼那麼認真？我不生氣了，所以你也不準開除他，知道嗎？」

她說完，很有義氣地拍了拍阿當的肩頭。「阿當，你放心，我會替你作主的，他敢開除你，我就跟他沒完沒了！」

「是，多謝『夫人』為我作主。」

阿當配合地點頭道謝，兩個男人從後視鏡里交換會心的一笑，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

畢竟，這樣的戲碼都上演兩年啦！

「哇，你們兩個快看，外面的風景好漂亮喔……」

在她身旁的男人看是看了，不過看的不是風景，而是她臉上比任何景色還美麗的笑容。

京宇想都沒想過，自己竟然真的能活下來，還能這麼健健康康地和思萌來美國補度遲了一年多的蜜月。

自己原本一度停止的心臟，似乎是被思萌頑強的愛情感動，撐著從鬼門關前回來，為她跳動。

之後，每一次他撐得累了，想永遠合上眼休息，總是一閉上眼就會浮現她淚眼汪汪的模樣，讓他咽不下最後一口氣，真的撐到了合適的捐贈者出現，挽回了他的命。

醫生說，這是奇迹，但京宇比誰都明白，這不是奇迹，而是思萌對他的愛給了他無限的力量跟死神搏鬥，也是她讓他牽挂，怎樣都不肯放棄求生意志，才有現在恢復生氣的他。

而現在，是該他為了心愛的小妻子，實現多年承諾的時候了。

「對了，我差點忘了，昨天我去看我哥，他說出獄后想當神父耶！」

思萌突然將視線轉回到丈夫身上，一臉憂心忡忡地說。

「怎麼辦？我們已經計薊好等他出獄，讓他回餐廳從頭做起，跟王師傅一起打理餐廳的，回去后你幫我去說說他，不要老給我想一些有的沒的啦！」

當年，他們「綁匪三人組」撕破臉各自逃亡后，因為阿強飛車搶劫被逮，把同夥和昱群全部供出來。而被通緝的昱群原本當了京宇的鑽表，打算偷渡去大陸的，結果，思萌和京宇在病房舉行婚禮的消息，在媒體上提前曝光，慚愧又自責的他總算是良心發現，偷偷摸摸趕來參加妹妹的婚禮。

在京宇的規勸和思萌的苦苦哀求之下，逃亡途中吃盡苦頭的昱群才下定決心去自首，京宇委託大哥幫忙請了最好的律師，總算是讓法官對他從輕量刑。

思萌也是在那之後才知道，原來不再有債主上門找她討債，不是因為債主們放她一馬，而是京宇早就將大哥在外面積欠的所有債務全部清償。

她雖然感動萬分，但想到他為她付出這麼多卻打算死都不說，還是又氣又好笑地封他一個「宇宙無敵超級冤大頭」的頭銜。

「你不像他妹，倒是越來越像他媽了！」京宇忍不住笑著捏了捏愛妻的鼻子。「我答應你，會去勸他再考慮一下。不過他是大人了，只要不是壞事，也該由他決定自己的將來，他能迷途知返，想做個勸人為善的神父也不錯，不是嗎？」

「你這麼說也沒錯啦……」思萌睜著圓滾滾的雙眼望著他說：「可是我們成家就他一個男生，還等著他傳宗接代耶！」

「呵～～」

不只是京宇，連阿當都忍不住笑出來。兩個人都覺得思萌根本是少女的外貌、歐巴桑的思想，可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因為一定會被她的花拳繡腿打得滿頭包。

「你們兩個笑什麼啊？人家是真的很擔心耶！你們——」

「到了。」

車子突然駛進一間速食餐廳的停車場，在阿當的通知下，京宇先開門下車。

「為什麼停在這裡？」思萌跟著下車，卻一臉茫然。「不是說我們要住的那間飯店就有豐盛的自助餐嗎？」

京宇對著她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只是揚起手，指著餐廳落地窗的方向，示意她看過去。

「那是……」

思萌看清楚了，就在玻璃窗內，有個蓄著俐落短髮的東方婦女，帶著甜美的微笑接受客人點餐。

而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孔，讓思萌怔忡數秒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住丈夫的衣袖，緊張又害怕地仰頭望著京宇，期待他能給她答案。

「沒錯，那就是你媽。」他微笑點頭。「這下子我總算是實現以前跟你訂下的約定，帶你來美國見你媽媽了。」

「約定？」思萌疑惑地凝視著他。「我什麼時候和你——」

一個模糊的畫面突然躍進她的腦海，當影像逐漸清晰鮮明，思萌的嘴也越張越大了。

「你就是那個送報的大哥哥？！這怎麼可能？！」她真的是又驚又喜。

「這就叫緣分吧？」

京宇寵溺地擁著她，但神情卻隱約有些擔憂。

「雖然我替你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媽媽，不過在進去見她之前，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先有個心理準備。」

她嫣然一笑。「你說吧，我的心臟已經磨練得比鑽石還硬了。」

「這些年來，她沒有回台灣找你們兄妹，是因為她曾經發生車禍，喪失了她在台灣的所有記憶。」

在妻子的錯愕眼光中，京宇繼續把自己調查到的詳細情形告訴她。

「在那之前，你舅舅已經過世，你舅媽也改嫁，沒有人能告訴她過去的事。後來她跟醫院裡負責照顧她的男護士產生感情，兩人婚後沒多久就開了這間速食餐廳，也生了一個兒子。」

京宇扳過她的身子，由后摟著她，給她勇氣看清楚窗內母親忙碌的身影。

「就算見到你，她可能也毫無印象。雖然證實你們母女關係之後，你或許能要求她接受治療，可是她的回憶不一定美好，也許還會傷害她現有的幸福。認不認親的決定權在你手上，你打算怎麼做？」

她猶豫了一會兒。「她……現在真的過得很幸福嗎？」

「嗯，按照徵信社給我的資料顯示，她老公的確很愛她，不只在手臂上刺了她的中文名字，連餐廳也是在你媽媽名下。」

思萌聽完之後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只是筆直地走進店裡。京宇交代阿當先留在原地后，也隨後跟上。

「你好，我要外帶一號套餐。」

京宇推開門，只見思萌站在櫃檯前，用破英文向回到櫃檯內的母親點餐。

「還有……」他聽見思萌突然以中文說：「阿姨，我是從台灣來玩的，我覺得你長得好漂亮，讓我想起了我媽媽，我可以跟你合照留作紀念嗎？」

「可以啊！」

思萌的母親吩咐完廚房準備她的食物后，親切地走出櫃檯來到她身邊，有些靦覥地拉拉圍裙、擺好姿勢，思萌立刻把數位相機交給京宇，讓他替兩人拍了好幾張照片。

「阿姨，謝謝你。等我洗好照片，可以寄一份到餐廳給你嗎？」

「當然好嘍！」

思萌母親笑著說完便回到櫃檯內，除了準備好思萌的餐點，還附上了一張餐廳名片和一個手機吊飾。

「歡迎你來美國玩，這個吊飾是我們餐廳設計的吉祥物，送給你，希望你假期愉快。」

「嗯，謝謝。」

思萌收下禮物，轉身步出餐廳。

「就這樣？」京宇跟在她身旁。「你不認她，不跟她說你是她女兒嗎？」

「我媽看起來容光煥發，好有精神，真的變得好漂亮，我看了真的好開心。」

她說是這麼說，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決定了，我不要破壞她現在的生活。不能當母女又怎樣？我們可以當朋友啊！我會想辦法先跟她當『筆友』，然後慢慢變成她最好的朋友，我會默默守護她，如果她老公敢對她不好，我再把媽媽搶回來！我……我……嗚～～哇～～」

「發生什麼事了？」

邊說邊走的她突然放聲大哭，連坐在車內打盹的阿當都被嚇醒，連忙下車，一副要找欺負她的人算帳的模樣。

「沒事，沒人欺負她，這是『天使的眼淚』，就讓她發泄一下吧！」

京宇是解釋了，阿當卻是越聽越糊塗，但也只能摸摸頭，識趣地回車裡不打擾他們。

「想不想移民來美國？」

在思萌十分詫異的眼光中，京宇愛憐地擁著她，繼續說：「我知道你還是捨不得你媽，如果這麼做能讓你開心，那我願意為了你搬來這裡。」

「那你那個有『戀弟情結』的哥哥怎麼辦？」

他微笑。「八成會吵著我大嫂一起跟來吧？」

「那你們兄弟倆的事業呢？」

「只好全部交給專業經理人，到這裡從頭再來嘍！」

「那我哥呢？」

「等他出獄后也想辦法接他過來。」

「阿當和他的家人呢？」

「一起過來嘍！」

「工程浩大呢！」

「嗯，工程浩大喔！」

思萌終於破涕為笑，重振精神說：「呵，算了，知道你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高興。媽媽有她的人生要過，我也有我的啊，我們都要各自和自己心愛的人過著幸福生活，我不能再像個小女孩，想黏著媽媽不放了，因為——」

她摸摸自己的腹部，淘氣地笑。「我也是個媽媽了呢！」

京宇笑著擁抱妻子，同意地點頭。看來這個糊塗又少根筋的小妻子，真的開始蛻變成一個成熟懂事的女人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