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站在陸家門前，馮胤棠遲疑著該不該按下電鈴。

他希望懷素不要死，但是他又不希望她變成魔族。深深的矛盾，讓他的手伸出又縮回。

「咦，你怎麼站在這邊發獃?」買完菜回家的陸懷柔笑著問道，看著難得驚慌失措的馮胤棠微微地紅了瞼，更加覺得有趣。

「懷素在家，怎麼不按電鈴呢?」

他無奈的笑了笑，整個心思都被救陸懷素的方法給佔據。

「嗯，我有點事想跟你們商量……」

似乎看出他的猶豫，陸懷柔笑了笑，開門進屋。「進來吧。」

在客廳坐定之後，馮胤棠抬頭打量著屋內。雖然不是第一次進來，卻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看這房子的擺設。

這就是懷素生長的地方，這就是懷素生活的地方。

「怎麼了嗎?」放下水杯，陸懷柔關心地問道。「是不是和懷素有關的事?」

他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還是沒有辦法救她嗎?」想起可憐的妹妹，她的眼中幾乎要流下哀傷的淚水。

「有是有……」但是大概不會有人覺得那是個好方法。「我今天來，是要問她要以天使的身分死去，或是以惡魔的身分活著。」馮胤棠轉述了智慧樹精靈的話，但是隱瞞了自己會死去的部分，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變成惡魔……會有什麼不同嗎?」

「不知道，大概不會吧。」只是失去了光明的部分，失去了心中柔軟的感情。

陸懷柔勉強地笑笑，「像你和熙燁這樣的惡魔，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嘛!」只是感覺上粗暴狠毒了些。

像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因為懷素的生死而如此奔波，精靈們說是因為他喜歡懷素，但是為她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只有喜歡嗎?他一直覺得那種為了某些情感而自願犧牲的人類愚蠢這項，但現在的他不就和那些人差不多?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反常，馮胤棠實在不曉得。要找出答案，實在太困難，畢竟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為了一個女孩做這些事，更遑論是以命相許。

愛情，真有恆逾生命的價值?

穿著背心和短褲的陸懷素從樓上蹦蹦跳跳地跑下，在經過客廳看到馮胤棠時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咦，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看著她嬌美可愛的笑容，馮胤棠不自覺的回以微笑。「剛剛。」這樣的她，變成了惡魔，是否能夠依然笑得如此欲甜?想到自己也許再也見不到這個笑容，他就忍不住多貪了幾眼。

「哦……」看看他，再看看姐姐，兩人臉上殘存的不自然，勾動了陸懷素心底的想像。

他大概是來找姐姐的吧!可憐的他，對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動了心；可憐的自己，也陷入和他一樣的窘境。

一時間，她默默的嫉妒起姐姐來了。

「我只是下來找東西喝……」她忙亂地揮揮手，尷尬地笑著，原本清澈無畏的目光閃閃躲躲地逃開那對「麗人」的身影。

「你們繼續聊，繼續聊。」然後，落荒而逃。

陸懷柔噗哧輕笑。「你應該是要找她商量才對吧?」對她而言，懷素就是妹妹，不管是什麼樣的身分，這份血緣也不會改變。「你們慢慢討論，你的大老闆召喚我去陪伴他了。」她得去伺候那個囂張霸道的撒旦大魔王了。

馮胤棠點點頭，向她揮手說再見之後，便轉身往廚房走去。

「你在幹嘛?」看著那個蹲在冰箱前發獃的身影，他懶懶地，問道，「吹冷氣?」

「啊?咦?哦。」急忙起身的陸懷素顯得有些慌亂。「你們已經談完了啊?真快。」

「是啊。」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要來找陸懷柔的。「她已經出門去陪魔界大王了。」

啊，真可憐，著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奔向其他男人的懷抱，而且那個男人還是自己的主人。

「我可以了解你的苦悶。」她喃喃自語。

「你又了解我什麼苦悶了?」胡說八道。

「唼，你自己也不想講出來的嘛!就不要問我了。」這種事情被說出來多尷尬啊，是不是?

他心神微震，難道她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的確，這件事是很難說出口，但是他什麼都還沒說，她怎麼會知道?

「我是不想講出來，但是事關重大，我要是不說的話，恐怕以後會無法原諒我自己。」

那麼嚴重?「你說得一副好像不講會死的樣子……那就說啊!用力的、大力的說出來嘛!不要顧忌那麼多了。」反正都會被拒絕的，搞不好還會被那個一臉凶樣的惡魔老大給砍了。

「不講的確是會死。」馮胤棠一臉古怪的看著她。「但是不必用力的、大力的說出來。」

她只是誇大了一點嘛!計較得要命。

「你說得也沒錯啦!這種事情，還是輕聲細語的會比較好哦!那，你到底要不要請?」羅羅唆唆的，害她跟著他心酸難過。

「那我要說了?」看她好像已經做了萬分充足的心理準備，馮胤棠有些安心，也有些不放心。她對這種生死之事，看得還真開啊!

「要說就說，幹嘛跟我報備?」可惡!要跟姐姐告白，需要徵求妹妹的同意嗎?蠢到最高點。

聽了她這句話，心中疑雲業生的馮胤棠越來越覺莫名其妙。「為什麼不用跟你報備?」事關她的生死啊!

被他擾得心神不寧，陸懷素腳一跺，怒嘆道：「你要跟我姐表白，幹嘛還要問我啊?去啊!去跟她說啊!雖然人家已經有生死相許的男朋友了，不過她心地善良，還是會好好安慰你的!」虧她之前還覺得他有點聰明，怎麼現在變得那麼笨?

聽她這麼一說，馮胤棠的臉馬上黑丁一半。「誰跟你說我要跟你姐姐表白?」

呃?

「你不是說喜歡我姐姐嗎?」

「我什麼時候說的?」原本的莫名其妙轉成氣悶，馮胤棠一臉兇惡地瞪著她看。

「你沒說過?」沒有嗎?又是她在胡思亂想?

「我沒有!」可惡。

「喔，沒有啊……哈哈……」乾笑著搔搔頭，陸懷素悄悄地退了一步。「這樣的話，那……就沒事了……哈哈哈……」

馮胤棠陰沉著臉，往前跨了一大步，突然逼近的壓迫感讓她倒抽了口氣，微微地暈眩。「誰說沒事了?」

「呃，你……還有事哦?」好暈，她不能呼吸了。

看著她呼吸困難的模樣，馮胤棠迅速退開身子，保持一段距離。

「你沒事吧?」果然情況一點也沒好轉。

「呃，沒事。」陸懷素努力深呼吸，穩住身子，看著他眼中明顯的關心，她勉強扯開微笑。「好奇怪，怎麼最近特別容易暈……」

「會死的。」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她莫名其妙的璧向他。「你說什麼?」

他的表情好奇怪，有些凝重、有些焦急、有些悲傷。

「我說，你再這樣下去，會死的。」他定定地看著她，話氣里的認真讓她嚇了一跳。

有那麼嚴重哦?陸懷素聽著他簡單敘述自己的情況，忍不住咋舌。「那，我真的會死?」

馮胤棠點點頭，「不過，還是有辦法救你的。」

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來聽聽。」

看她這個模樣，他是又好氣又好笑。「看來你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嘛!」要聽要不聽，可活可不活。

「之前在魔界，我已經沒什麼活著的感覺了。」在那邊飄飄蕩蕩那麼久，回到身體里反而有點不適應。

「你的意思是，變成魔族也可以嗎?」聽她這麼說，馮胤棠的心情有些複雜。

「咦?」

馮胤棠又請述了一次他和智慧樹精靈間的對話，然後一臉凝重地望著她，「你呢?你怎麼打算?」

怎麼打算?陸懷素愣愣地望著他，心裡其實沒有他所想像的萬分困擾。要她選擇……對一個沒有尋死慾望的人來說，變換身分活下去，當然比懷抱著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血統死去要來

得好。

「變成惡魔會怎樣?」

「應該不會怎樣吧。」

「那你幹嘛一副壯土斷腕的樣子?反正我也不是天使，什麼天使的血統我也沒有在用，要是還會因此而死掉的話，那我為什麼不能選擇成為魔族?」她承認自己是比較幾啦!但是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她實在想不清楚。

聽她這麼說，馮胤棠也忍不住傻眼。這對陸家妹妹是不是平常和惡魔接觸得太頻繁，所以反而接近魔道了?

「但是，惡魔是得不到上天的恩惠而墮入地獄的族類，即使這樣也沒關係?」

她聳聳肩，「你自己說過的，我已經被我的上帝放棄過—次了。」反正她流著天使之血的時候，也從沒得過什麼好處，只是因此靈魂出竅，多玩了幾個地方。

和自己預想中充滿掙扎、憤怒、失望等負面情緒的情形不同，馮胤棠困擾的獲了援頭，對她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不知如何反應。

「嗯，怎麼了?」為什麼他這個惡魔好像一副很不想讓她變成惡魔的樣子?

馮胤棠望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也不是有哪裡不對勁，也看不出哪裡奇怪，但心裡就是突然有個感覺不停地騷動，怎麼也壓抑不住。

強烈的不安襲上他心頭，這與懷素的生死無關，而是似乎察覺到危險的氣味，引發心中警鈴大響。

「關於你的死活，我們等會再談。」他沒有辦法在受到不明威脅時談這種正經事。

靠在水槽邊，陸懷素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了?」這裡是人間，是她家耶!又不是那個魔物像螞蟻一樣多的魔界。

看著他四處走動的身影，陸懷素嘆了口氣。其實她是真的搞不懂什麼變成天便變成惡魔的，但是想到如果她也變成魔族：的話，那要和他在一起應該比較容易，她也就沒什麼猶豫了。

如果馮胤棠知道她是抱著這種心態，會有什麼感想呢?會高興嗎?會感動嗎?會困擾嗎?會討厭嗎?

當馮胤棠鐵著一張臉走回廠房時，看到的就是陸懷素髮呆的模樣。「嘿，又在發獃。」

她不服地嘟起嘴，「哪有又發獃。怎樣?你有找到什麼可疑人物嗎?」神經兮兮的。

他有些不情願地搖搖頭。

「你找得到才怪，這裡又不是魔界，就算有殺人度進來也得開門爬窗戶的，又不像妖怪隨隨便便就從牆壁爬進來。」她皺了皺鼻子抱怨道。妖怪真是太沒禮貌了。

馮胤棠微微一笑，突然跨近她一步，她則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你幹嘛?」不是不能靠近她，難不成要置她於死地?

「你不是想變成惡魔嗎?」既然一時間找不到讓他不安的原因，那就暫且按捺著，先來處理這個生死問題。「那我就讓你變惡魔吧。」

啊，那麼突然?她還以為要找個好日子，然後向上帝說明自己棄明投暗的理由后，再接受自己的新生。「那麼快?」會不會太隨便了?

「不然還要看什麼良辰吉時嗎?」莫名其妙。他一把抓住象小雞般掙扎扭動的陸懷素下巴，一張臉驀地壓下，把她嚇個半死。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我……」她驚恐地看著眼前瞬間放大的臉龐，分不清急促的呼吸是因為自己的身體還是他的逼近。「離我遠一點，我快……死……了……」

她的碓覺得自己快死了，因為馮胤棠正在吻她。他的靠近讓她覺得緊張得要死，他的呼吸讓她覺得害羞得要死，他的親吻讓她覺得甜美得要死。

被一個惡魔親吻，卻到了天堂?太奇怪了。

換氣時間。她睜大眼睛瞪著他，「你在做什麼?」啊啊，她在問什麼啊?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還問，假惺惺!不過就是親吻嘛……但是沒想到馮胤棠這麼冷靜的人也會對她產生衝動，她是

該高興遠是該小心呢?討厭，她現在心裡已經很亂了，他幹嘛還要這樣挑動她……

「我在幹嘛?把你變成惡魔啊。」不然她以為像吸血鬼那樣咬她一口就好了嗎?「我在把我的惡魔之氣傳給你。」要把一個人變成魔族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得要傳遞足夠的魔力才行，

而懷素這種離魔族更加遙遠的特殊族群，恐怕得花上更多時間，所以他要先把自己的——部分法力傳到她體內，讓她適應了暗黑體質，才能放心的將自己的生命交給她。

原本滿腦子浪漫幻想的陸懷素，臉色馬上沉了下來。什麼傳惡魔之氣給她，聽起來好像跟一個醉漢把嘔吐物嘔進她嘴裡感覺差不多，真討厭。

瞟了她一眼，馮胤棠舔了舔嘴唇，回味著方才的甜味。那香香軟軟的觸感真好，讓他意猶未盡。

死去之前，能有這種體驗還真是不壞。

「再來一次。」惡魔是很善盡本性的。

「什麼……」來不及裝矜持，她的唇瓣又被馮胤棠覆住。又是一個讓她春心蕩漾的吻。

就在這美好的一刻，水槽中的排水管突然竄出一陣黑影，迅速匯成一隻巨大丑惡的黑蠍子，拾起毒尾就往陸懷素背心刺去。

而倉皇間收回理智的馮胤棠只來得及推開她，手中的銀劍斬斷巨蠍的同時，蠍尾已刺進他胸口。

「啊……」盯著和妖怪屍體同時倒地的馮胤棠，陸懷素獃獃地站在原地，連蠍子殘骸化為陣陣青色薄煙都沒有感覺。

那個對她笑、對她生氣、嘲笑她、諷刺她的馮胤棠，那個站在她面前保護她、替她斬妖除魔的馮胤棠，那個關心她、擔心她、觸碰她、親吻她的馮胤棠……

如同睡著一般，靜靜地倒卧在地上，任憑再多呼喚，也回不來了。

陸懷素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屍體」，想發出什麼聲音，卻像被拔去聲帶，嘴已開開合合卻依然一片安靜。

呆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想起要通知馮胤棠那個驕傲的大老闆。正想回頭去拿電話，排水孔中冒出的紅煙又讓她嚇住了腳步。

這次換她了嗎?

紅煙幻化成的血獅瞪了她一眼，卻沒有撲上來的意思，只是叼起馮胤棠的屍體，然後又消失在她面前。

啊，他被做了什麼，她看到了什麼?搖搖頭，腦中那幕如血般鮮艷的去巴面依然清晰，那洶湧卻遲來的恐怖如同萬千細針，毫不留情的深刺進她心裡，痛得她幾乎要嘔出血來。

他死在她眼前，他消失在她眼前，就在兩人那麼真實的碰觸、那麼懾人的親吻之後。

拖著發軟的雙腳，陸懷素拿起電話，抖得厲害的手指勉強地按下姐姐留在案頭的號碼。她深深地閉上眼，強迫自己狂奔的思緒暫且停緩。

等待通話的聲音響了許久，終於讓她等到一個完全沒有耐性可言的聲音出現。

「喂。」兇巴巴的，一副不想做生意的樣子。

「他死掉了。」陸懷素劈頭就丟了這麼一句話o

「死了就算了。」范熙燁顯然以為又是哪一家的短命鬼o

「喂!你有沒有同情心啊?他死了你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他不是你的屬下嗎?你們惡魔就是這樣無血無淚，連身邊的人死去都沒有感覺的嗎?」聽到他這麼冷血的話，原本嚇呆的陸懷素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早知道惡魔是這樣的，那我還真是後悔!」

「那是你家的事，後悔也來不及了。」他還很幸災樂禍的笑了兩聲。「不過，你是惡魔?」那幹嘛打電話來罵他?莫名其妙。

陸懷素快被弄瘋了。「是!我快要成為惡魔了!撒旦先生，魔王大人，被殺的是馮胤棠!不是什麼死了就算了的人!」

話筒那兒一陣沉默，好一會兒，范熙燁的聲音再度傳來，沒有狂烈的憤怒，但是依然平靜的話語底下卻有著令人膽戰的暗潮洶湧。「你說他死了?」怎麼會?

「對!」她把方才的情況轉述了一遍。

「然後呢?你要我怎麼做?」話筒中傳來范熙燁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響，聽來頗不耐煩。「魔物死了就是死了，魔界不時興復活那一套。」反正就是以實力取勝，輸的代價就是命一條。

不過又是哪個角色如此狂妄大膽，連他手下的人都敢動!

看來上回的叛變好像不如表面一般的簡單。

陸懷素嗚咽一聲，「真的救不回來嗎……他看起來只是像睡著而已，一點都不像死了……」嗚嗚嗚，看著地躺在地上，她的心好痛好痛，好像被撕裂一般的揪痛。

「呃?他有屍體啊?」范熙燁一副萬分驚訝的模樣。

「有啊，後來被一隻獅子咬走了。」連死了也不留個屍體給她，陸懷素心裡深深地怨恨。

聽她這麼說，范熙燁大大地咦了一聲。「有屍體啊，那他沒有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