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精靈，是所有精靈族的總稱，不知道精靈族類分別的人類或他界生物也就這麼籠統地喊著。

但是精靈本身對自己的族別有很清楚的界定。戰精靈、木精靈永精靈、火精靈、地精靈、風精靈、花精靈、護精靈、光精靈、暗精靈，這十族平時各執其事，除了暗精靈偶爾會搞亂之外，其餘各族若非互助合作，便是相安無事。

由戰精靈陪著，馮胤棠一邊往智慧樹的方向前進，一邊笑容可掬的接受所有精靈們的驚嚇注視，甚至影響了手中的工作。

除了嚇得奔逃的花精靈以及沒有出現的暗精靈，其餘各族精靈紛紛跟在馮胤棠前後，不停地張望指點。

「魔物！」

「是魔族!」

「為什麼他會來這兒?」

「旁邊有戰精靈跟著，為什麼?」

紛亂的疑問不停的衝進馮胤棠耳中，不停地提醒著他是魔物的事實與前來為天使求助的矛盾。

他能為懷素做到什麼地步呢?他為她求過撒旦，他為她來到精靈幻境，他為她低聲下氣，他為她交出了法力……這些事，以前的他完全沒想過會遇到自己願意為對方付出這些的人，更別說是個天使。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這是什麼樣的想法，他隱隱約約明白，卻又不想清清楚楚的承認。人類所謂的愛情，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不該出現在他和懷素之間。

但若是已經存在，又怎麼能抗拒?

馮胤棠沉默地跟著戰精靈，來到了木精靈的聚集地。這時圍觀跟隨的精靈們已經散去大半，只剩本精靈好奇的張望。

「這個魔物來做什麼?」見到馮胤棠，木精靈長老便板著臉，一副不想給他好臉色的模樣。

「我有事想請教智慧樹。」

「你們也會遇到無法以殺戮及魔法解決的事嗎?」木精靈長老冷哼一聲，一副鄙夷冷諷的模樣。

馮胤棠依然微微笑。「是的。」

要不是已經明白魔族在其他族類的心裡是多麼受到排斥，不然在魔界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馮胤棠還真不曉得自己能忍到什麼地步。如果今天改換撒旦站在這兒讓精靈們諷刺，就

算被收走了魔力，他還是會把這些精靈一個個的扼死。

似乎被馮胤棠的有禮嚇了一跳，木精靈長老愣愣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才想起要繼續回應。「你想問什麼事?」

「我想問的是智慧樹，不是你。」

被堵得說不出話，矮小的木精靈長老又氣又急的跳了跳腳，還差點踩到自己綿長的鬍鬚。「可惡!你……」

「請帶我去。」馮胤棠的微笑下不知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無話可說，氣悶的長老只好招來兩個木精靈，要他們帶這個莫名其妙的魔物到智慧樹那兒去。

可惡，他還以為這個—臉笑容的魔族會凶性大發，真是太奇怪了。這傢伙真的是魔物嗎?

朝一臉氣憤的長老笑著揮揮手，馮胤棠轉了轉眼珠子，一臉謔意。這些可愛的小精靈沒想到魔族也有這樣的吧?內心裡奸險狡詐可是比外表凶暴殘忍來得可怕許多。

兩個木精靈邊領路邊歪頭看著這個滿面和氣的魔族，時而偷觀、時而低語。終於有一個忍不住好奇，開口發問。

「你要問的是很難的問題嗎?」

「當然。」不然他幹嘛來這兒自找苦吃?

「有關什麼呢?」

看著木精靈好奇的模樣，馮胤棠不禁想起陸懷素如小狗般探看的可愛神情。

「有關一個天使。」想起她，他臉上也柔和許多，臉上的假笑泛出了几絲真實。

「天使?天使生病了嗎?」奇怪，他們的印象中，天使是不生病的。

「是的，她快死了。」

「天使是不會死的。」連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的戰精靈都，忍不住開口。「那她一定病得很重。」

馮胤棠依然笑箸，只是多了一些悲哀。「她是人類，但是有天使的血統。」

「那麼你是來問智慧樹要怎麼治好她羅?」

「好像沒有天使病死耶，智慧樹會不會不知道怎麼辦呀?」

「智慧樹什麼都知道。」

「但是智慧樹也沒有治過天使的病呀!」

精靈們七嘴八舌的交談著，完全忘了身旁是個可怕的魔族。

「你不是魔族嗎?為什麼要救一個天使呢?」話題突然又轉回馮胤棠身上，一個木精靈問出了所有精靈心中的疑問。

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要她死。」

「但是你是魔族耶!」

「魔族和天使不是互相討厭的嗎?」

「那麼你一定是很喜歡那個天使了。」

很喜歡。「是嗎?」

精靈們看了他一眼，四張臉上全是滿滿的肯定。「那是當然羅!要是不喜歡的話，你就讓她死好了嘛!」他們精靈族對這種美好的感情感覺最敏銳了，更何況這個奇怪的魔族身上除了本身的黑色氣息之外，還很奇妙的參雜著粉紅色，那就是愛情的氣息。

「你是魔族呢!」

「又不是天使。」

「天使才會救跟自己沒關係的人呢!」

可愛的小精靈們吱吱喳喳地討論著，讓馮胤棠一個人細細咀嚼這個讓他不知所措的答案。

很喜歡，所以願意不辭辛勞地救她?牽扯上生死的事，「喜歡」兩字就可以說明一切?

很喜歡，他很喜歡懷素。在心裡喃喃地念著，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或彆扭，讓馮胤棠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

「你在笑什麼?」

「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馮胤棠搖搖頭，「沒有，只是懂了一些事，謝謝你們。」

聽到魔族的道謝，精靈們有些獃滯。從來沒有被魔族感激過，也不知道該怎度反應比較好。

「……不客氣。」

「希望智慧樹能幫你解答。」

「要是天使能痊癒就好了。」

「天使好起來的話，你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馮胤棠但笑不諾。很喜歡她，和她在一起，這些精靈無意間的話話，點出了他心中模糊的情緒以及一直不願正視的情感。

「嗯，智慧樹到了。」

望著眼前高聳蓊鬱的樹木，一股虔敬由馮胤棠心底油然而生。

「那你好好問哦!我們先到旁邊等你。」笑著朝他吩咐之後，木精靈和戰精靈便跑到旁邊的一棟小屋裡，一點都不擔心他這個惡魔會凶性大發。

回過頭注視著這棵靈氣逼人的巨木，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想請問一個問題。」一陣沉默之後，馮胤棠終於開口。

智慧樹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只有風精靈襲過樹梢時的沙沙輕響。

「如果我想救一個天使少女，該怎麼辦?」

依然沒有聲音回答他的疑問。

「她的靈魂之前在魔界待了一陣子，現在她的魂魄回到了身體里，卻因為體內的魔氣和她的體質起了衝突，因此有生命危險……」朝著樹榦自言白話的同時，他眼角瞄著一個邊摳耳朵邊往他走來的老精靈，口中的傾訴慢慢停了下來。

老精靈一直走到智慧樹前，才發現了這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他們說的那個魔物就是你嗎?」呵呵笑了兩聲，長鬍須老精靈朝他揮了揮手。「好了，怎麼樣?你有什麼事想問我的?」

「你是智慧樹精靈?」

「對啊，老是有一堆人來問東問西的，你也是吧?」

……這個才是智慧樹的木精靈?

「好，把你的煩惱告訴我吧!」

……那他剛剛到底在對什麼自言自語?

你的心怎麼了?沒有煩惱了嗎?想到辦法了嗎?那我回樹里睡覺去了。」

……他真想把這個死老頭給掐爛，枉費他剛剛這樣真心真意的在訴說自己的煩惱。

馮胤棠勉強扯起嘴角，拉住打著呵欠就要爬進樹洞里的智慧樹精靈，將自己剛剛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喔，這樣啊。」聽完了他的敘述，智慧樹精靈只是摸了模自己的長鬍須，並沒有特別的反應。「那怎麼辦才好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來問你了。馮胤棠有點不爽的想道。

「你覺得呢?該怎麼做才可以救她?」

「這個嘛……」

傾身向前，馮胤棠準備受教。

「我不想跟你說。」說完，他還呵呵笑了兩聲。

馮胤棠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起身走開。

「喂，這樣就要走了啊?」智慧樹精靈有些愕然，望著他的背影喊道。「你不想再堅持一下嗎?不想知道怎麼救她了嗎?唉……算了，不想知道是你的事。」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喲……

正想轉身回樹洞睡覺，一陣狂野的叫罵聲迅速逼近，智慧樹精靈好奇地轉頭想一看究竟，卻發現一個冒著熊熊怒火的火精靈在馮胤棠手中掙扎怒罵。

「你幹什麼?」兩個精靈同聲質問。

「告訴我怎麼辦。」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只是手中的動作對精靈太過驚嚇，他把一個冒著火焰的火精靈逼近長髯飄飄的智慧樹精靈，蓄意謀殺的意味相當明顯。

「喂喂……你、你別那麼衝動……」顫抖的感受著眼前的熱度，怕火的智慧樹精靈被馮胤棠的威脅舉動嚇得不知所措。

這個惡魔即使沒有魔力，也是很恐怖啊!

「那就告訴我。不然的話……」馮胤棠看了看手中怒目相向的火精靈，例嘴一笑。「你想不想住住看智慧樹的樹洞?看起來好像滿舒服的樣子……」

「不行!」智慧樹精靈尖聲大叫，急忙跑到樹洞前，小小的身子徒勞無功的擋在洞前。

「告訴我該怎麼辦!」

不知是威脅奏效或是懾於他的怒目相對，在精靈幻境中德高望重的智慧樹精靈飛快的點了點頭，一臉驚惶。

馮胤棠手一松，放開了一直在掌中扭動掙扎的火精靈。得到解脫的火精靈飛也似的述得老遠，兇狠的咒罵聲仍不絕於耳。

看了看被燒得慘不忍睹的手掌，馮胤棠只是皺了皺眉，並不喊痛。幸好他是魔族，受的皮肉傷比人類輕微許多；不過被精靈之火灼傷的痛楚，也不是凡間火焰能夠比擬的。

驚魂甫定的智慧樹精靈拍了拍胸膛，順過氣之後，終於想起要生氣。「你在做什麼!居然威脅我!不怕我真的不告訴你該怎度辦?」

馮胤棠的目光由手掌轉至憤怒的智慧樹精靈臉上，笑得溫柔可親，一點都沒有方才可恨的模樣。「很有效，不是嗎?」不講的話，他了不起就把火精靈丟進樹洞而已，也不能怎樣。

氣氛終於平靜下來，智慧樹精靈爬到樹洞上坐好，仰望著面無表情的馮胤棠。「好吧，看在你不惜以死威脅的份上，我就告訴你該怎麼救她。」

是以誰的死做威脅啊?馮胤棠勾勾嘴角，點點頭。「洗耳恭聽。」

「把你的命給她，她就不會死了。」

陽光灑落葉間，風精靈捲起一陣輕柔的風，伴著似有若無的笑聲溫和的拂過精靈幻境。

「把我的命給她?不是我死就是她死?」沉默了好一會兒，馮胤棠才複述似的輕問。「但是她是天使，我和她的本質完全不同，就算給了她我的命，她收得下?」

「我知道她是天使。」智慧樹精靈有點不耐煩。他是老，但可沒重聽。「但是你現在的問題，就好比說在一杯清水中滴人了黑墨汁，是把墨汁弄出來比較容易呢?還是再滴進更多黑墨汁，把整杯水攪黑來得簡單?」

這麼一說，馮胤棠突然豁然開朗。「但是她的體質是天使，變成魔族不會有影響嗎?」

「照你的說法，她體內的天使之氣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遠足以和侵入她身體的魔氣抗衡，肉體無法承受這兩股力量的衝突，才會突然暈眩昏倒。如果她體內的惡魔之氣能夠壓倒天使氣味，自然就無法起衝突了。至於體質的問題，天使與魔族的差別只在於法力的不同，就好像黑和白雖然迥異，但其實都是顏色的一種，這是相同的道理。」一口氣講了一大串說明，垂垂老矣的智慧樹精靈看來上氣不接下氣。

馮胤棠只是沉默著，靜靜的思索著。

把她變成魔族，這樣好嗎?

把她變成魔族，這樣可以嗎?

讓她以天使的身份死去，或是以惡魔的身份活著，該怎麼選擇?怎麼選才對?

這種事情應該要問當事人的意見比較好吧……馮胤棠暗忖。

「要怎麼做?再帶她去魔界，讓她能迅速適應新體質?」

智慧樹精靈抓了抓頭，似乎頗不贊成。「這種事在人界就可以做了。」

「咦?」

「直接把你的生命和法力給她就可以了。」智慧樹精靈耐心的教導。「你能化成人形，應該是滿高級的惡魔吧?魔界的空氣里雖然充滿了惡魔之氣，但就像人界的空氣污染一樣，既污濁又帶有許多奇怪的成份，比起純粹的惡魔力量要差勁許多了。如果她有了你的力量，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外，你們畢竟……都不是一般人。」意有所指的望了馮胤棠一眼，他不再說些什麼。

這個魔族，一心一意的想著要讓天使復活，卻沒想到讓她活的代價就是要他死。他這樣就滿足了嗎?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他能夠這樣無豫捨身，他自己有沒有發現?

把自己的生命讓給她，讓她變成魔族?馮胤棠望著指尖，默然無語，想著懷素的笑臉，想著懷素的巧語，想著懷素的模樣……一瞬間，他有流淚的衝動。

為什麼不能讓她這樣快快樂樂的活著?為什麼不能讓她不要經過這種殘忍的選擇?她是無辜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卻因為一時的差錯而必須從天堂墮入地獄?

低垂著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諷刺的弧度。神愛在凡間受苦受難的世人，卻不愛陷入困境的天使?

而身為惡魔的他，卻甘願為了這個小天使而消失在世界上，即使救活了她，卻從此也見不到她的笑顏，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在她的眼中。

這樣的他們，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恨，太可憐。

他該怎麼辦?懷素該怎麼辦?

太龐大的憤怒，太複雜的情緒，如絲如網地將他緊緊糾纏住，剪不斷，脫不開，太難解。

「你可以回去了。」凝視著馮胤棠倏忽轉變的神色，智慧樹精靈只是靜靜地撫著長發，皺紋滿布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麼多。」

朝智慧樹精靈點點頭，馮胤棠無言地起身，默默地往回走。

跑到小屋裡喝茶休息的戰精靈急忙跟出來，有些奇怪的悄悄打量和來時不太相同的魔物。

「唉，智慧樹有教你怎麼把天使治好嗎?」似乎為馮胤棠的臉色所懼，一名戰精靈謹慎小心地問道。

馮胤棠微微抬眼，輕輕勾笑，點了點頭。

「喔，那太好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地善良的精靈都忍不住開心起來。

望著一臉愉悅歡欣的精靈，馮胤棠只是無力的跟著微笑。

那麼純真的笑臉，他在懷素臉上見過，卻不是惡魔會有的。

「是啊，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