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年後--
塵沙起,狂風吹,擂鼓鳴聲,伴隨著士兵們激昂的高喝越響越烈,濃厚的血腥味,將亡之士的凄叫聲不斷,再再顯示出戰爭的殘忍。
兩方軍馬戰得不可開交,一時間,竟成勢均力敵之勢,站立於高方的俊偉男子一見,也不再沉默,拔起腰際之劍一揮,領著身後的將士們往下衝去援助我方。
突來的援兵,讓敵方亂了馬腳,尤其是當他們見到援兵主將夾馬狂奔而來,手中劍一揮,敵人便應聲倒下,那股氣勢,嚇得敵方士兵急忙拋劍而逃。
軍心一崩潰,敗退之勢已現,援軍與戰方立刻趁勝追擊,將敵方打得節節敗退,沒一會兒,敵軍已全數被殲滅。
砍殺掉最後一名士兵的男子,忽然拉緊馬韁,高舉手中沾滿鮮血的劍喝說:「回營!」
士兵們情緒高昂地大聲歡呼,響徹雲霄的擂鼓聲,也被人們的喝喊掩去,沾污的臉孔皆帶著喜悅的笑容。
男子也笑著收起劍,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眸,絲毫不為方才的惡戰所影響,濺在臉孔上的血跡與塵沙,也掩不去他英凜勃發的氣勢,直讓人不禁想追隨於他之下。
「真不愧是以驍勇能戰成名的能人,光是露個臉兒,就讓敵方嚇得屁滾尿流,厲害、厲害!」一名看似比男子老上十來歲的將領,駕著棕色駿馬踱向他地稱讚道。
「好說了。」孫策扯開爽朗的笑容回道。手中韁繩一扯,調開馬頭與男子並肩隨行。
「哈哈,今日一勝,還真多虧了伯符你,否則我可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場僵持許久的戰爭呀!」男子似乎對方才不分上下之局,感到頭疼不已,所幸此戰有孫策在,否則這一戰恐怕不知要斗到何時了。
「這是身為一個將領該做的事。」孫策朝男子笑了笑,便夾緊馬腹,一甩韁繩地喊說:「袁將軍快回營歇息吧!今晚可得好好慶賀一番這場勝利呢!」語罷。他便駕著馬匹直朝營地賓士而去。
回到營區,孫策便熟練地自馬匹上跨身而下,將韁繩遞給一旁迎上前的士兵,邁步走向寢營之內。
一掀開幛幔,就見裡頭站著一名軍師裝扮的俊雅男子,他先是愣了下,才走入內問說:「子布你怎麼會在這兒?我以為你去與其它將領商議要如何處置戰虜的事情去了呢!」
「那事我已經吩咐他人代為處理,之所以在這個時候來找你,其實是為了與你商討今後的去向,伯符可願意坐下與我好好一談呢?」張昭長相雖俊雅儒貌,看似虛小孫策幾歲,可他其實虛長他六、七歲,正直凜然的神情,更是昭顯出他成熟穩重的氣質。
聞言,孫策隨即輕點頭,走入帳內面對著張昭坐落於桌旁。「有什麼事子布就儘管說吧!我倆都認識這麼久了,你也不必這般生疏。」
說到這兒,他不由得想起當初他認識張昭的情形,初遇的那日,是公瑾離開他的第三日,而他也為了忘懷傷痛,將根據地改遷至江南,當時的時局仍然動蕩不堪,人人自危,一群難民輾轉間竟逃到了江南躲避戰禍,其中還包括了隨難民一同來此的張昭。
他一見到他,便知他並非等閑之輩,而恰好正於用人之際的他,便將張昭招於旗下,賦予他重任,所幸,自己並沒有看錯人,這幾年來,都是張昭隨他一同征戰各方,所以對他來說,他非旦是朋友,更是他所尊敬的長輩。
張昭並未察覺孫策一時的出神,姿態優雅從容地坐在席上。「還記得當初你苦無一展長才之時,我所給予的建議嗎?」他抬眸輕問。
孫策想起當年張昭的一個建議,使得將士們紛紛反駁拒絕,更有將士揚言說若他堅持聽信張昭,便要離開他,讓他頓陷兩難,可最後他仍然選擇了張昭,而他也慶幸自己有這麼做,雖失了小將小兵,但他得到的卻是足以與強大軍隊比擬的戰將與精兵,失小得大,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記得,雖然用法冒險了些,卻是取信於袁術的好辦法,如今我投奔於他也有五年之多了,手上將領、士兵們也已逐漸強大,今日一戰,我也看清了袁術的氣勢,他……不適合我繼續投效。」他分析透策地說道。
張昭頷首地說:「沒錯,也該是時候離開了,今晚咱們就拜別袁術,向他取回押借兵隊的傳國玉璽。」
孫策凜起神色,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朝張昭命令說:「嗯……我知道了,那就勞煩子布吩咐下去,命各隊將領拔營回南。」
「那我先告退了。」張昭站起身,朝孫策輕躬身,便邁步走出帳營。
見張昭離開了,孫策也跟著站起身,緩步走至窗前,看著眾士兵們整齊規律地在營內巡邏整隊,神情不禁黯然,不知想起些什麼。
「五年了……你過得可好?」他自語般地呢喃。
還記得,他當初絕然的話語,一句不再見面,讓他痛苦了五年之多,每當他一空閑下,腦海里浮現出的,便是這句傷人的話。
他算是守住內心幾乎脫軌而出的想望了吧?這五年來,他真的不曾再見他一面,也不曾去找過他,並非因為公瑾語尾那句威嚇的話,而是他怕自己真會忍不住地去接受他。
可他不能,千錯萬錯,都是他一個人的錯,錯在不該將愛說出口,錯在不該對公瑾藕斷絲連,最錯的……是他不該到了現在,仍對他念念不忘。
以為一肩扛起所有悲痛、過錯,就可以了結一切,讓事情真正的劃下終點,卻忘了人也是會思念的,這思念不但折磨了他,也折磨了大喬。
曾經與她深談,不求她原諒自己,但求她別怨公瑾,本以為她會說不,她卻笑著對他說沒有什麼好原諒與怨恨的,愛上一個人本就無法自主,所以她可以理解,也不求更多,只要能待在他身畔,她就滿足了。
當時,孫策真的好希望自己會愛上這名美麗乖巧的女子,可他無法再付出了,他所能給予她的,只有生活上的安逸與適時的關懷,希望能藉此彌補內心對她的愧欠。
他輕嘆一聲,揮去再度擾亂他的紊雜思緒,走出營外視察。今晚過後,他孫策,將朝成功之路踏前一步,爹親的寄望,將由他來實現!
◎◎◎
投效於袁術多年的最終一戰結束,孫策立即領隊拜別,成功取回傳國玉璽,帶領著終於自己的軍隊回到根據地江南。爾後又得到了其它軍閥和東漢朝廷的認可。並被東漢朝廷封為吳侯,拜討逆將軍。
輾轉間又過了幾日,孫策這才回到位於江南的別府。一下馬,他便卸下披風匆匆地趕至大喬居住的小苑內,揮退了下人,才推開門走入房中。
「夫人怎麼病了不說呢?若不是府里的下人託人捎信來,我恐怕還被蒙在鼓裡呢!」他擔憂的走至床榻旁坐下,牽起大纖弱的細手,憂心重重地問說:「無恙否?」
「我不打緊的夫君,你身懷重任,我又怎麼能因為一點小病痛,讓人去擾亂你的心緒呢?」大喬說罷,便開始咳了起來,虛弱的模樣,看得令人心生憐憫。
「說這什麼話,妳可是我的妻子,無論怎麼說,我都有這個責任必須將妳照顧好。唉……先別說這些了,讓我替妳找大夫來吧!」孫策疼惜地撫開大喬額際的發,順手替她拉好被子,便打算起身離開,好吩咐下人趕緊去找名大夫來。
見狀,大喬連忙起身拉住孫策的大手,搖了搖頭說:「別去了,夫君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待在這兒陪我一會兒吧!」
聞言,孫策不由得遲疑一下,才抬起另一手將大喬扶回床上躺著,「我不走便是,妳快躺回床上吧!別又染寒了。」
「我聽下人說夫君受封了,是真的嗎?」大喬笑著任由孫策扶著自己躺回床上,反手將扶著自己的大掌握得緊緊地問說。
孫策笑了下,「是呀!這麼一來,要征霸一方也不難了。」
「可夫君看起來並不開心,是怎麼了嗎?」大喬輕嘆息,溫柔地看向孫策問道。
「怎、怎麼會呢?妳別憂心了,我好得很呢!」孫策愣了下,隨即扯開爽朗的笑容,像是要證實大喬多疑了似地說著。
大喬緊瞅著孫策粗獷的臉孔不放,帶點無奈與哀愁地說:「我與夫君你同為夫妻多年了,難道我還看不出你的心思嗎?若還想著他,就去找他吧!別讓自己這一生有所遺憾。」
「夫人……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談這個的嗎?」孫策苦澀地牽起唇角,不願再多談當年的事,也不願再為此傷害一個愛他的女人。
「可是我無法坐視夫君鎮日沉迷在悲痛之中呀!」大喬抬起細手溫柔地撫著孫策的臉孔,心疼地說道。
「傻子……這是我對我自己的報復,越是痛苦,我越是明了自己有多麼不該,不該因為我而傷害了妳。」孫策握緊貼在臉上的細手,懊惱、悔恨與無奈,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情緒,一個人心傷已經夠了,他不願意愛他的人也為他而傷呀!
「究竟是誰傻了……夫君還沒想透嗎?還是你在懷疑他對你的愛?相互躲避,只會將你倆傷得更深罷了。」大喬溫柔地說道。「而且你所傷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愛的人。」
「我不懂……」孫策痛苦地閉上雙眸,腦海清晰地浮現周瑜那張俊美的臉孔,有他噙著淡笑的模樣,有他思考事情的神情,最終,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日,周瑜絕然離去的背影。
心……痛了,比五年前痛得還要多、還要深,他卻不懂為什麼,時間……不是可以沖淡一切嗎?那為何他……仍然無法忘懷心痛的滋味呢?
「當一個人知道他錯過了不該放開的事物,以為只要自己回頭了,就可以重新取回那樣東西,卻不知道在那之前,自己已經把那樣東西摔破了,想彌補,卻被刺傷,用盡心力想挽回一切,得到的卻是拒絕,他能不傷嗎?」大喬永遠也忘不了那日周瑜要離開時,對她所說的這段話,尤其是當她看見孫策為周瑜而痛苦時,她只希望他倆能夠在一起。
「是嗎……」孫策神色黯然地站起身,替大喬將被子拉好后,便轉過身說:「快些歇下吧!別再想著這些事了。」
因為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無論公瑾是同情仰或真愛他,都不再是這麼重要了。回不了頭,就只能繼續走,錯過了,也只能嘆自己無緣得到。
「夫君……」大喬還想再勸勸孫策,卻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只能罷休地躺回床上。
走出房外,孫策內心一陣茫然,緩步走至大廳坐下,也得不到半刻寧靜,心緒紊亂的無法平息。
就在這時,一名下人喘著大氣地跑至大廳,朝座上的孫策躬身急說:「主子,張昭張大人前來求見,您要見他嗎?」
子布?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呢?孫策連忙收斂起神緒,站起身便吩咐說:「快讓他進來。」
下人匆匆地應了聲,便趕緊跑至外頭將人帶入。
孫策見張昭一身風塵地被下人領入大廳,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走上前便問說:「子布怎麼忽然來了?是有什麼要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來給伯符你舉薦一個人,而這個人你也認識呢!」長途跋涉至此,張昭卻似乎挺開心的,一反平時的嚴肅表情,微微淡笑地對孫策說道。
聞言,孫策更是想不透了,開口便問:「哦?子布你就別賣關子了,說來聽聽吧!」
「好好,我這不正要說了,那個人就是周瑜,相信伯符你,應當比我還要了解他的能力才是,有他來助我軍一臂之力,東渡歷陽一行將更加平順。」張昭愉悅地笑說道。
孫策臉色頓變,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竟渾身僵硬,就連話,也吐不出半句。
「伯符?」張昭見孫策的模樣有絲不對勁,連忙上前欲關心地說:「怎麼臉色這麼差?事染寒了嗎?」
「不……我沒什麼。」孫策連忙扯開笑容,敷衍似地響應道。
張昭雖然疑惑孫策的反應為何會如此,卻也不將其放在心底,拉著他坐至一旁地說:「之前聽聞你與周郎相識,我便想替你招攬這名能人,可他卻說除非是你親自捎信報知,否則誰來請他都不予理會,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只能請伯符你寫封書信,讓我託人交給周郎,若真能得此人援助,將會成為我軍的一大助力呀!」
「他是這麼說的嗎?」孫策怎麼可能不知道周瑜的能力為何,可是他們之間,已經斷絕了呀!本以為兩人再也見不著面,更別談說要一同征戰沙場,但如今,卻傳出這番話來,讓他更是無法理解公瑾究竟在想些什麼。
「伯符,此刻我軍正於用人之際,你該為大局著想才是呀!」張昭誤以為孫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他不想將周瑜這名好友扯入戰亂之中,可現在的時局緊迫,曹操、劉備都已蓄勢待發,他們必須更強大才行!
孫策豈會不了解張昭的話,東漢朝正處於動亂之刻,能夠把握的人才不是已投入他人旗下,便是落入他人手中,周瑜是名能人,他也懂,可是他……不敢面對他呀!要他如何……動手寫封書信予他?又要以什麼身份寫?朋友嗎?
「伯符?你還在遲疑些什麼?你可知不只是我們,就連曹操都有意招攬周郎呀!」張昭不禁心急地勸說道。
孫策倏地閉緊雙眼,欲掩飾眸中的痛苦,「我知道了……」
張昭笑了下,起身拍拍孫策結實的膀臂說:「那就拜託伯符你了,我明日再來找你取信。」
「需要我送你嗎?」孫策苦笑地站起身,跟隨在張昭後頭問道。
「不必了,你忙吧!有要事再讓人到客棧喚我。」張昭回過頭笑答道。便徑自邁步離開,絲毫未覺孫策略顯恍神的模樣。
見張昭離開了,孫策也只能回過頭走入長廊內,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書房前。
「真的要寫嗎?」他低聲問著自己,私心希望能藉此再見見周瑜,可理智勸他別再妄想,他倆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孫策苦澀地低垂下頭,推開門扉走了進去。安靜的書房,令他感到一陣茫然,他走到桌前,看著眼前墨筆,不知該提或該任由其擺在桌上。
反覆深慮了許久,他才敞開竹簡,提起筆在上頭寫下字句。每寫一字,內心便亂了一分,到了最後兩字,他就是遲遲無法落下筆,寫完這片竹簡。
他在想,這份竹簡到了公瑾手中,他會怎麼想?會笑自己是最先違約的那個人嗎?還是會冷淡的對待自己?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怕知情了,自己的心口上會再添一記傷疤,唉……他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在戰場上果斷的孫策哪兒去了?
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兵力,他無須想太多,也或許公瑾他這五年來,已經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才會對子布說出那番話,要他親自寫封書信才肯援助他們,應該……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