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月去找那個男人,不是早就應該回來了嗎?」
「或許一時沒找到,又轉了幾個地方。」
朱佩絲調了一杯淡酒給他,也難怪許祥煙發飆,從下班后趕來「仲夏茶座」,都九點多了,星月還沒有一點消息,也就是說她整整消失了十個小時。
「她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這樣吧,我打電話去飯店的櫃檯詢問一下。」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解釋她不是想挖掘新聞的記者,總算得到一點肯定的消息:有一位賀小姐在上午十一時上樓拜訪元正則。
「請問,她是不是很快就下樓了?」
「沒看到。」很快掛了電話。
朱佩絲有點氣惱,一個服務生竟然如此無禮。「什麼一流飯店嘛,三流也不如!真正的一流飯店若非經住宿客人同意,是不可以隨便和別人討論客人的事情。難道元正則今天一步都沒離開飯店?那星月……」
許祥煙的腦門像給人重擊一下,許多不堪想象的畫面閃入他腦海里。
「星月不會做糊塗事吧!」她看到他的嘴唇緊閉著,想必內心正五味雜陳,酸、苦、辛、辣、嗆!很好,今天他的心多受點折磨,將來更能體會和她在一起的甜美方甘,知道要珍惜。也不枉她暗戀他多年,一直在受苦。「換成是我,才不會多看別的男人一眼,引起無謂的是非,甚至,還自己送上門去……」
砰的一聲重響,他把酒杯當出氣筒的重重擱在桌上。
「別說了,星月不會對不起我。」
「你好傻,真傻!」她的語氣悲惱,雙眸射出了柔光。
「我相信星月,我該相信她……不是嗎?」
「可憐的人,自欺欺人會使你的心好過些嗎?」她聲調中的情緒是那樣激動悲切,以致她說的每一個字均重重地震蕩他的心弦。「祥煙,你還有我!我愛你啊!我整整愛了你五年!你可知道?」
愛要讓他知道!朱佩絲終也醒悟了,放下小姐身段對他告白。
「你……你愛我?」
許祥煙驚訝得幾乎無法說出這幾個字來。
那不可能是真的。
「我愛你!愛得我的心都痛了、碎了,也不敢表白,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和星月訂婚。」洋娃娃般的大眼睛流下激情的眼淚。「因為你們相愛,因為星月的身世可憐,所以我不忍心做第三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慫恿她合夥開這家茶點,那麼,每次你來找星月,我也能夠看到你,聽聽你的聲音,那是我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候。」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有點費力地說。太突然了!
她笑一笑,又苦又澀的笑容,是她看起來像是成熟的女人,不再是洋娃娃。
「你怎會知道暗戀一個人有多辛苦呢?每次你來,總是隨隨便便得跟我打個招呼,你的注意力全在星月身上,如何能想到另有一個女人痴痴地戀著你?當然你更不知道,能夠常常見到你,真是一件又甜蜜又辛酸的事情,因為見了你難過,不見你卻更難過。」
他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嘆了口氣道:「既然隱忍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選在今天點破它?」
「因為星月變了。」
「她……」他的面色僵硬了,心中感到極度的悲痛和困惑。
「以前,她只有你,幸福的指望全仰賴你的愛,我也是女人,怎狠得下心奪走她的幸福?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第二個選擇,你不再是她的唯一,我……我不讓她了!我不要你被她拿來和元正則比來比去,這不公平,太令我心痛了。」
他們的眼睛相互凝視,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停止了,某種奇妙而又怪異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相互傳遞著。她話中所隱含的袒護,還有她雙眸所表露的深情,使許祥煙無法自己的大受感動。
「祥煙,」她的聲音很低,只有他能聽到,「我不是蠱惑你離開星月,只是想讓你明白,深愛你的女人不只星月一人。」在她的聲音中,有無限的歡暢和喜悅,因為這些話畢竟是她經過無數次內心的掙扎才說出來的。
他的心震了一下,坐在那裡凝視著她,好久未發一語。
當他凝視她的時候,她已注意到他眼中閃爍的光亮,感覺到他的心正狂跳著。他終究不是木頭人哪,血氣方剛的年紀是容易被挑動的。何況,佩絲真心暗戀著他,發自內心深處的告白總是最動人的。
但是,這份愛來得太突然,他依然迷惑難以消受。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的,我仍然是星月的未婚夫……」
「她可當自己是你的未婚妻?」她的語氣不再平和。「當她和元正則兩人在飯店內獨處十個小時,可想過你的感受?」
他瑟縮了一下。「我無法相信星月會……會……」
「背叛你!」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睛緊盯著他,試圖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你真的相信一對男女在飯店內獨處十個小時,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尤其對方是元正則,他每天派人送禮給星月,目的何在?他又不是純情的少男,有可能花十個小時訴說情話而沒有任何行動嗎?他是『黑豹』啊!豈有道口的獵物有放她逃逸!」
這話太重了,重到許祥煙痛得承受不起。
「我以為,你是星月的好朋友!」許祥煙大聲地、不滿的審視著她說。
朱佩絲的臉色倏然變白了。
「你不該這樣子說她的。」
「我是站在你的立場,太心慌了,所以……」她焦灼的解釋。
「好了,你不用再說,我都明白。」口氣是敷衍的,怕聽到更多令他難堪或傷痛的話。
「祥煙!」她哀聲喊,祈求的望著祥煙。「請你不要誤解我。」
「我懂,我懂。」
「不,你不懂。」朱佩絲拚命搖頭,淚水蒙上了眼睛。「如果我說話又過分的地方,那也是因為我太愛你。愛情是自私的,容不下第三者。」
說完,她像個戰敗者,拿起皮包掩面走了出去。
「佩絲!佩絲!」
眼看她的腳步更快的離去,許祥煙竟感覺到不舍。
「天哪!我的頭快要爆炸了。」她跌坐在剛才的椅子上,抱住腦袋以不連貫的措辭低聲悲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又是如何發生的?星月和元正則……佩絲和我……不,不,太荒謬了,我們在一起六年了,六年了哪!」
他從椅上一躍而起,他的眼睛在蒼白的面孔種黑得像墨汁,閃射陰鬱的光。他快速衝出大門,找到他的喜美,發動引擎直奔大飯店。
飯店的櫃弟代他打電話詢問元正則,得到的反應是:「元先生說和你無約,不想見你。」那語氣比方才冷淡了點。
「我要跟他說話,把電話給我!」
恕難照辦,服務生的臉色這麼說。
「元先生說不認識你,他已掛了電話。」
「呵,呵,呵,」他哭笑不得又欲哭無淚的轉身走開,然後腳軟的倒在一張沙發上。「不認識我?!呵,呵,不認識我?!」
明目張胆的偷他的未婚妻,最後竟以一句「不認識你」為了結?
好!夠狠,夠色,夠無恥!
他心中燃起一種新的憤怒,幾乎壓過他對星月的心痛感覺。
當星月以蹣跚的步伐踏進交易廳,祥煙已經注意到她了。聽佩絲說,星月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自信,特地梳起髮髻,穿上套裝,現在呢?長發披肩,鬆散不整,而且面帶張皇、舉步維艱的模樣,到底該作何解釋?
「賀星月!」他的爆發力無疑地很驚人,成功的嚇傻了賀星月。
「祥……祥煙?」
她感覺快昏倒了,奇怪自己還能站得直直的。
「相識六年,還不如我今天對你的了解,我算是看清楚你了!」他的聲音嚴厲而刺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的當眾掌摑她,旋身跑出飯店。
星月糊裡糊塗的聽著,糊裡糊塗的發了一會兒愣,腦子裡轟然乍響,明白他一定誤會了什麼,連忙追出去。
「祥煙,你聽我解釋,祥煙……」她追著他的背影跑。光看背影就可以看出他的怒氣騰騰,他是生氣了、憤怒了,覺得自己的心正血淋淋地被凌遲、被宰割!誤會?明白在眼前的事實會是誤會嗎?當他開著車子在馬路上急駛賓士時,腦子裡就如萬馬奔騰般流過許多不堪聞問的畫面,因為愛,他一次又一次的壓抑下來,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相信星月吧!她肯定早已回去,不在飯店內,更不可能和花名遠播的元正則在一起……
「笨蛋!笨蛋!你對自己太自信,自信到可笑的地步!」此刻,他的腦子裡只剩下挫敗,他深深被傷害了。「這世上真有堅貞不屈的女人嗎?如果有,也只有到古書里去尋覓了!在浮華的現世,愛情也是現實的,過去她看重我,覺得我是不可多得的好對象,今天,比我富有千倍萬倍的男人出現了,她當然要琵琶別抱。說穿了,是你太笨,許祥煙,誰教你沒本事出手就是珍珠、鑽表,只要她喜歡就全系列買下來討美人歡心,星月她是孤兒,她窮怕了,她選擇多金的男人不也合理嗎?」
罷了,罷了!成全她,任她去吧!
可是,他又好不甘心!不甘心六年的感情敵不過銅臭兩字,不甘心自己是她腳下兩條船的其中一條,而顯然的,他只是伴她游湖的那條小舟。
小舟沒能力載她遨遊四海,所以她選擇了「豪華游輪」。
男人最看重的是自尊和面子,最容易受傷害得也是自尊和面子。
許祥煙,他受傷了,生平第一次,他被女人傷害,傷得好重、好重。
「你等一等哪,祥煙!」星月終於趕上他,勾住他一隻手臂。
他的反應是驚人的,一回身甩掉她的手,彷彿碰觸到什麼嘔心、骯髒的東西。
「祥煙?」
星月軟弱的、精神不濟的望著他。經過「驚魂記」的一天,需要他的安慰與擁抱,他們一向挺知心的不是嗎?
他要反擊!反擊!不要給這個女人得逞,他不是小舟,他是巨艦。
「你不必再多說什麼,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都不過元正則,因為我沒有他的本錢和手段!我也不是那種死皮賴臉、一味粘纏的男人,所以我成全你。」
不,不,她要聽得不是這個。
「成全什麼?」她不懂,只感覺一顆心快跳出腔口。
就是這副清純的模樣騙了他六年!許祥煙憋出一口長氣來,他瞪著她,怒火熊熊燃燒在眸中。
「成全你攀龍附鳳的野心,成全你今後享盡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或者該說,成全你的寡廉鮮恥、朝秦暮楚、擇肥而噬……」
她回過味來,她聽明白了,他在罵她、責辱她。
「祥煙,」她掙扎著,費力地和自己的虛軟和疲累作戰。她一整天沒吃什麼,能夠挺挺站著已是奇迹。「請你不要生氣,我曉得你一定誤會我和元先生有什麼,其實……」
「誰要聽你解釋!」許祥煙憤怒的嚷:「我說我成全你!我放棄你!你聽不懂是不是?你還要跟我詳細解說你跟姓元的關在房裡十個小時都在做些什麼?」啪的一聲,重中甩了星月一個耳光,她站立不住,踉蹌的連退了兩三步,退到背部抵住一部轎車,靠在車上。她一瞬間呆了、昏了、震驚而戰慄了,眼淚像雨一般的滾了下來。
「你沒有良心,枉費我不嫌棄你的出身差,誠心想娶你為妻。」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對她大吼著:「難怪你一直拒絕和我親熱,原來是留著當籌碼,等著釣大魚!你拿我當踏板,當你釣有錢男人的墊腳石!你夠狠!真夠不要臉……」
「祥煙!」星月喘著氣,眼淚沿著面頰奔流。「不要說氣話,愛情禁不起太多無情的考驗,你為什麼不平心靜氣聽我說?」
「平心靜氣個鬼!」他那沉痛、憤怒的聲音用力的響著:「反正我不要你了!趁現在斷個乾淨,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難保日後沒有第二個、第三個元正則!你聽清楚了嗎?不是你甩掉我,是我自己不要你,你不配嫁給我許祥煙!」
星月驚愕的凝視著她,不敢相信,那惡狠狠的眼神是來自祥煙?那殘酷無情的語句,真的出自祥煙的嘴巴?那個讓她從少女時代就傾心愛戀的許祥煙?
她無法去追問,他已開著他的車子,拋下她走了。
他走了,走得好決然,毫不留戀。
星月的臉色死灰一般,空茫的眸子定定的嵌在眼眶裡,茫然的僵直在那兒。
她的心像被人挖走一樣,空空蕩蕩,宛似遊魂。
初秋的晚風迎面而來,街上燈如白晝,人影憧憧,好像每個人都很快樂,都有一個歸處,無數張的笑臉從她眼前晃過,只有她,飄飄蕩蕩不知何去何從?回家?沒有家人何以稱家?發冷的心,需要更溫暖的巢窩。
不知何時,走到這個很熟悉的地方,對了,是祥煙的家,裡面依然有燈光,他一定在裡頭生氣,但生氣表示他在乎她,對不對?只要她跟他解釋清楚,他自然釋懷,和她重修舊好……
怕會失去勇氣,星月拒絕去想壞的結果,趕緊按下門鈴。
來開門的是許茉莉。從她臉上鄙夷的神色,顯然已知道一切。
「你還有臉來我家?」
「茉莉,讓我見見你哥,我有話跟他說……」
「不必了!」茉莉立即垮下臉來。「你的事,我父母全知道了,而且也同意大哥馬上退婚。許家這大門,你再也休想跨進一步!」
星月驚跳了起來。「不、不……」
「你有點羞恥心吧!別再糾纏我哥了。」茉莉把食指比到她眉前來。「你本來就配不上我哥,我們是同情你、可憐你,要不然,多的是條件比你好上百倍的女人要嫁給我哥,現在好了,我哥清醒了,你的美夢也該醒了。」
星月啞了,嘴裡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還有,」茉莉冷冰冰的說,「我媽說,下聘時給你的首飾要退回來,另外,我哥借你的錢也要還請。就這麼簡單,也算便宜你啦,要不然,光是精神賠償金你就還不起,同情你是個窮女人,沒辦法啦,哼!」
大門無情的掩上,留給星月一片黑暗。
多日來的壓力,今日的雪上加霜,飢餓、疲倦、屈辱、悲痛和絕望,想一個精鋼打造的金鐘罩一般對她當頭罩下,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
賀星月隱約地聽到有人在說話,感覺像是穿過層層柔軟迷濛的雲霧,慢慢蘇醒過來。
她張開雙眼,看見元正則站在床前。
想起身,感覺全身乏力。「這是什麼地方?」連聲音都干啞無力。她沒見過這麼個性鮮明的房間,以黑白兩色為基調,冷肅、乾淨卻又不失溫暖!這只是一轉頭間所得到的印象,沒精神多研究,因為她注意到她頭頂上方的點滴瓶。
這是什麼地方?她怎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連串的疑問寫在臉上。
「這裡是我的公寓,你睡的是我的床。」
這回答比打雷聲更嚇人,星月勃然變色,頓時清醒了大半,力由心生,馬上要掙扎著起身,企圖拔掉點滴瓶,「我恨你!我不要在這裡……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住手!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元正則將她按回床上躺好,俯身將她半壓在身下。「你昏倒在許家門口,沒人理睬,如果不是我救你回來……」
這話更提醒了賀星月,身心俱疲的感覺像是消失了,怒火和仇恨在瞬間抬頭,她瞪著他:「就是你!就是你這個害人精把我害慘了!你為什麼要這樣處心積慮的設計我,陷害我被祥煙誤會,被許家的人所不齒……」
「等等,等等!」他側頭想了想,那姿態可帥斃了。「我什麼時候害你了?」
「你還裝!」她氣得直翻眼睛。「你讓我喝醉,在飯店裡睡了一天……」
「呦!小姐,你說這話就太沒常識了。」他臉上閃過一抹狡猾的神色。「我有邀請你上飯店找我嗎?」
「沒有,可是……」
「我請你喝點酒是待客之道,是你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對不?」他是商人,口頭上豈會輸人。
「那是我心情緊張……」
「你醉了之後,我把床讓給你休息,在你昏迷不醒當中,我侵犯你沒有?我規矩得好比柳下惠,還生怕你一人在飯店不妥,取消昨天下午的三場會議。請問賀小姐,我哪裡做錯了嗎?」元正則的聲音不高,不過卻含有挑釁的味道。
她無法反駁,半晌出不了一聲氣,閉上眼睛不要去看他,將頭扭到一旁去。
「我辯不過你那張嘴,可是你也無法否認,事情的肇因全因你而起,你不該無事生波,做出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追求行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不對?」
「好逑?哼,『逑』並不是追求的意思,而是指配偶。請問,我能成為你的配偶嗎?」她緩緩把頭轉過來,冷生冷氣地問。
「當然,除了無法正名以外,我絕對會是你的好配偶。」
「配偶是指身份證上面所記錄的合法妻子。」
「有錢人家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全部都算是配偶。」元正則傲然道:「我想來只養情婦,討厭家庭的束縛,不過,你很特別,頗令我心動,我可以破例帶領你進入元氏家族。」
聽他說的,彷彿給他當小老婆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恩惠!
她發出一個激動的冷笑。「蓬門碧玉,難進富豪大門。」
元正則並不急,站起身來走開數步。
「以你目前的心情,確實不宜下任何決定。等過一段時間,你考慮清楚了,隨時歡迎你回來找我。」
「你說的可真輕鬆!」她啞著喉嚨說:「因為你的『錯愛』,是我痛失六年的愛侶,這算什麼?我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被你看上!你憑什麼……憑什麼破壞……」說到後來喉頭哽咽,幾不成聲。
元正則的傲氣收斂了,他深思了一下。
「不,星月,嚴格講起來,我並沒有破壞你們什麼。要說真正毀掉你們感情的,是許祥煙,他不信任你!所有的疑問都可以解釋,他卻選擇最糟的一個方法:現在心裡替你訂了罪名,自然聽不進去你的解釋。」
「你胡說!你太會狡辯了!在那種情形下,他當然會誤會……」
「廢話!換了是我,我也會誤會,可是我一定會問清楚,你是不是真被人欺負了?如果是,我拼了命也要找那個男人算賬!」他疾言厲色道。
星月震動了一下,戰慄的看著他那雙似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眸。
他竟然這樣子說?他竟能這麼說。
可惜沒三秒鐘又恢復那副死德行,冷嘲熱諷道:「恐怕你們之間的感情一直太順利,很少爭執,所以沒機會從爭吵中真正去了解對方,反而禁不起考驗。」
「考驗?」她回過神來,咬緊了牙。「你憑什麼考驗別人的感情?」
「這話嚴重了。如果追求你也算是在考驗你們,那你一定沒被其他男人追求過,否則,你會明白這是很平常的事。」
星月總算明白一件事:這個人絕對死不認錯就是了。
「你休息吧!我還要上班,不像你們好命,有時間為愛情痛斷肝腸。」
這個男人,句句沒一句順耳的話,星月卻聽得痴了。
是奢侈嗎?多少人求生存都難,而她尚有餘裕談情說愛,實現理想,作她想作的白日夢。是太幸福了,反而禁不起打擊嗎?在愛情這條路上,她走得平坦順遂,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不曾歷經風浪,到頭來反而最容易溺水嗎?
閉上眼,淚珠兒卻由眼角悄悄偷渡出來。
☆☆☆
因為誤會而分手,夢魘般的陰影始終籠罩著賀星月。褪色的戀情該如何形容呢?在平常的情況下,很難想象愛情它說變就變。
該如何形容那種心碎的感覺呢?她一下子消瘦了,吃不下也睡不安穩,因為被誤會、被扭曲,使她的青春美夢變成泡影,心痛之外又有滿腹怨氣,到最後都不知自己最在意的事那段感情還是本身的清白?只隱約覺得,倘使她再像個縮頭烏龜般不敢去面對情變,不敢走到許祥煙跟前挑明一切,那麼,她很難再面對自己,重展笑顏。
其實,被誤會又如何呢?被扭曲真相又怎樣呢?反正變了的心就不再是原來的那一顆,會這麼說的人,一定是不關痛癢的旁觀者。
只有當事人,才聽得到內心的悲吟。
在小套房裡躲了三天,才凝聚足夠的勇氣不再逃避現實。
星月將自己梳洗一番,弄整齊了,不顯得那樣狼狽了,打一通電話到外商銀行找許祥煙,告訴他要將訂婚時下聘的首飾還給他,約了晚上在一間日本料理店見面,她訂了一間廂房。許祥煙猶豫一下,到底答應了。
到附近的銀行開了保險箱,取出一包首飾,檢點沒少一件,便退了租。她本身沒什麼值錢首飾,只有生母留給她一條玉墜項鏈,常年懸挂在衣襟下,細數她的心跳。
坐計程車至料理店,她到早了,在廂房裡等著。
她並不愛吃日本料理,但愛庭園式的建築別有一幅優美沉靜的氣氛,只消推開面對庭園的拉門,魚池、綠樹、花草在瑩柔的燈光投射下,雅緻萬分。在此用餐或品茗,可以暫且忘卻自己正身處於雜亂失序、噪音充耳的台北市。
晚風在她發邊拂動,她的眼睛有著血絲,不再那麼明亮生動,只是輕柔如水依舊。她用手撫弄著長發,撫不平心頭難言的情緒,既苦澀、又算出。僅僅一天,她失去了她幾乎到手的幸福,命運為何這樣安排呢?她困惑了。
如果這是命運之神給她的考驗,她該屈服?或者反抗?
嘆口氣,她管得住自己的心,卻管不了許祥煙心中所思所慮。他若屈服了,留她一個人奮力抵抗,又濟得了什麼事?
心亂如麻當中,許祥煙現身了。
「呵,好累呀!到今天我才發現自己很有女人緣,也不知誰代我廣播我已解除婚約,銀行里幾位美麗又單身的女同事都爭著要和我吃晚飯,好不容易才脫身來此。」彷彿要對照星月充滿陰影的心,他倒是一臉陽光,頗為開懷的說:「你也不錯嘛,有能力在這種地方消費,果然是飛上枝頭,不同凡響。」
「祥煙!」她的背脊挺直,面容嚴肅。「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為何要違背心意說出這樣的話?」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他為自己斟一杯清酒,飲得猛烈。
「我沒有變,真的。」
她急切的想表白,他卻伸掌擋住了她的話頭。
「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人們總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然後在心底下了評斷,再怎麼解釋,總難免要存疑。」他一臉的無可奈何。「我除不去我心中的疙瘩,也改變不了我家人對你已生的反感,我不想勉強我自己。」
「所以你情願放棄我,放棄我們六年的感情?」她掙扎著問。
「你也沒損失啊!」他惡狠狠的盯著她,不願被妄加負心之名。「是你先破壞我們六年的感情,不是我。你挖到大金礦,我成全你,還不夠嗎?」
「你真的相信我和元正則……」星月低叫著,痛楚燃燒在她的眼底。「祥煙,你看著我,你真的相信我會為了錢獻身給一個陌生男人嗎?告訴我,你心裡真是這麼想嗎?」
許祥煙的臉色由白轉紅,額上的青筋不住跳動,他的聲音惱怒而不穩定:「我不知道。」
一句話,粉碎了星月所有的希望。
一句話,推翻了她二十五年來所固守的道德觀。
她的臉色煞白煞白,身子一動也不動,像一具石膏般挺立在那兒。當許祥煙從口袋取出一支純金的男戒,輕輕的擱在矮几上,她才像是忽然驚醒過來,低頭望著那隻男戒,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也不由自主的濕了。
她沒讓淚水滴下來,只吸了幾下鼻子,靜靜的將放在手邊的那包首飾推到他面前,拿起賬單和她的皮包,走向門口。
記得誰曾說過:「心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忘言,是因為無話可說!也因再說也無益啊!
「星月,」他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迷惘。「你真的沒被元正則佔便宜?」
她的臉色冷冷的,像戴了一副面具。「好比你說的: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了。」
「星月……」他竟顯得張皇失措。「戒指……你沒拿。」
「我不要了,你喜歡不妨留著做紀念,不然,當作小費隨意送吧!」她溫和的諷刺道:「反正我挖到了金礦,還在乎這點金渣兒?」
她走了出去,仰天吐出一口長氣,身後的那場美夢,遙遠得幾乎是好久以前的事。
是美夢嗎?也是;是噩夢嗎?也對,終歸要清醒的。
對街,一輛囂張的勞斯萊斯停靠在路邊,車門邊,倚著一名霸氣的男子。
真奇怪,她半點不覺得他的出現有何奇怪。她聳聳肩,笑了笑,朝他走了過去,對他說一聲:「嗨!」
「歡迎歸來。」
他擁住她,預告著命運之神的另一種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