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賀星月開始過著閑適自在的生活。
她有時看書,寫點生活隨想,或是獨自到附近的商圈去閑逛一番。
有時她興緻很好,自己坐公車上陽明山,徜徉在陽明上的懷裡,聽山風呼嚕嚕地吹動婆娑的枝葉,看山雨淅瀝瀝地敲打零落的冬卉。裹一件大衣,窩在TreeHouse式的歐式鄉間小屋裡,一杯咖啡或一壺花茶,看那遠處山的陵線在雲霧飄緲中,想象人生多樣的風采,很容易打發掉一天。
她喜歡順著大路漫步徘徊,陶醉在虛無境界中,渾身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痛快。她的小冊子裡面,添了許多她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她放任思緒漂流,盡情擷取感性唯美的訊息,呼喚著動人的內心感應。
有時候,一陣懶洋洋的感覺,使她在舒適的真皮沙發躺下來,捕捉一種神秘不可捉摸的靈感,在寧靜的世界里享受孤獨。
遇到下雨天,她反而不想待在屋子裡,招來計程車,直闖入華龍集團的大樓之最高頂層,給元正則一個「驚喜」,呃,假使他不欣賞這種幽默,大可以宣布從此「蕭郎是路人」,方便她落得一時輕鬆。可惜,他比她滑頭多了,給她一個熱情的擁吻。
他喜歡送他一些價值不菲的鑽飾,寶石或珍珠,第凡內或卡地亞的設計高雅,的確是珍品,並無財大氣粗的俗氣,但是,若是讓她自己選擇,她看中意的反而是一些古典風情的飾品,像有一條蜜蠟項鏈成為她的新寵,十一顆大小對稱的古老蜜蠟圓珠,鏈心由古銀串成,用以搭配簡單的飄迪佯裝,顯得神秘高貴。當元正則看到刷卡帳單上只記了五萬元,不敢相信她居然這般節儉,和他預算中的五十萬元相差十倍,他幾乎要去拜託她多花一點錢,以符合「元正則的女人」的身份。但她似乎無動於衷,依然保有她賀星月的個人風格,喜歡穿上舒服的休閑鞋,大衣口袋裡揣著小冊子和鋼筆,興之所至的踏上一輛公車,往淡水、去圓山、到內湖,直至暮色籠罩大地,才回到他的公寓里,搖身一變做他元正則的女人。
開春后的某一天,她告訴他,她找到工作了。到了這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女人從沒打算一輩子纏住他,他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雖然,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雖然,他沒什麼表示,但不可否認內心的沾沾自喜。
你說好笑不好笑?生平頭一遭,他和一個女人同居,白天晚上都見得到面,偏偏這個女人沒有留戀他的意思。
過去的每一任情婦,都當他是大魚,想一口獨吞他不放,叫他很快就膩了、厭倦了。賀星月卻當他是「點心」,可有可無的態度反而使她不服氣,由心底升起征服她那顆不可捉摸的芳心的強烈渴望!
如果這是她的策略或戰略,元正則不由得不佩服。
但明顯不是,她自得其樂的活著,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那個世界里沒有他。
「當情婦的還要出去上班,算是削我面子嗎?」他冷然的迎視她。
「不,是積穀防災。」她曲起雙腿抱在前胸,貓樣的眼眸充滿了坦誠與無偽。「你敢發誓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厭倦我?你願意一輩子供養我?呵,元先生,我們都知道人心有多善變,山盟海誓有多可笑,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他毫無暖意地微笑著。
「你做『情婦』這個工作太閑了,閑到想白天兼業,你的敬業態度實在很差。」
她好像對自己被消遣的事絲毫未覺,反而附和道:「沒錯啊!我的敬業態度不好,正好反映出你挑人的眼光實在有待改進。」
一抹真正的笑意閃過了他冷寂的黑眸里。
「看來,除非我開除你,否則是阻止不了你?」
「你很善解人意。」
「那麼,我到底算是你的正業,還是你的副業?」
「你嘛,你是我的男人。」這是她象牙般的面頰上微微一紅,眼波象流星一般閃閃生輝,美麗而誘人。而他知道,是他開啟了她嫵媚的一面。
一股無形的力量,使他倆的目光相遇,像是有什麼吸引力,交流著一股微妙的、朦朧的激情,很自然的擁抱在一起,熱烈地親吻和愛撫,在莫大的和諧中,體驗彼此急劇的心跳,終而,一陣狂喜和甜潤的升華,復歸沉寂。
那件事就此沒了下文,算是通過他那一關,事後他卻不免自問: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說話了?他簡直不能明白。
☆☆☆
接踵而來的日子不再那麼悠閑,也意味著不再那麼空洞。
人在忙碌的時候總渴望閑暇,可是閑太久了,人也變懶了,感覺人生無聊。
重新出發當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星月覺得自己的心靈擴大起來,尤其在流行雜誌當一名撰稿編輯,更能洞察平常人目力所不及的事物。第一個月在半實習的狀態下,安然度過,迎接第二個月來臨。
整個雜誌社的智囊團就是企畫組,企畫組和編輯部通力合作方能完成一篇篇吸引讀者掏腰包購買的雜誌——「美麗磁場」。它雖然被歸類於流行雜誌,但每期報道的內容十分豐富,許多專題報道均頗具內涵,像西非國家的內戰波及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加入戰場,還有每期一名政治人物話題,上班族專輯等等;當然,更少不了流行訊息,米蘭、巴黎的時裝展,生活資訊站,流行櫥窗,保健情報,女性的隱私告白,本季最受歡迎的化妝保養品,房事、床事等等。然而,根據調查統計,最受讀者青睞的單元竟是「焦點人物話題」,人們對於名人的私生活總有忍不住的偷窺欲。
在會議中,企畫組組長李林中象,被人膩稱大象的他說:「下期的焦點人物話題已決定探討『台灣四大花花公子』,他們分別是元正則、辜重鳴、柏雅器、衛東陽。」
坐在角落最不起眼位置上的賀星月,不自在的扭動一下身軀變換坐姿。
大象繼續補充:「能當上一流的花花公子,決非一般人眼中風流好色、奢侈糜爛那般公式化。第一,他必須有一份自己的事業,並且極為成功、富有;第二,本身的條件一流,相貌出眾,學養豐富,不能痴肥臃腫,看到女人只會流口水;第三,他品位高超,不管在生活上或選擇女人方面,都有自己的標準,看重女人的內涵更甚於她的外貌,當然,因為男人本身極為出色,和他相伴的必然是美女。」
「哼,又是美女又需有內涵,你以為台灣有多少個這樣『會思想的花瓶』足供花花公子挑來擇去、揮霍青春?事實上,真正有內涵的女人,才不會看上一名花花公子。」
編輯部的美女主編曾沼眉,不屑的馬上予以痛擊。
「阿眉,你不能因為自己看不上,就否定其他美女的選擇權。」大象暗捧她一下,立刻又施壓道:「台灣『四大花花公子』這個話題從未有媒體能一次報道出來,原因就是這四位名男人極端厭惡被採訪,我們若是能突破他們的防線,訪問成功,下期的雜誌必然大銷特銷,有獎金等著你們呢!」
「無聊!」曾沼眉還要表現一下清高。「報道這種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不是我們這種號稱時代女性雜誌所應有的報道精神。」
「怎麼不是呢?」大象嬉皮笑臉道:「你不妨當他們是敗類,把他們的事迹報道出來,教新女性看了,好提高警覺啊!」
賀星月險些笑出來,連忙掩住小口,其他人則不客氣地嘻嘻而笑。路人皆知,美女的眼光長在頭頂上,曾沼眉更是不遑多讓,早兩年對男同事的追求是不屑一顧的,言明要有高薪、洋房、進口轎車的大帥哥才配追求她。可是看樣子,台灣的美女還真不少,講條件一流的大帥哥全霸佔了,害得曾沼眉大美女年居二十七依然喜訊無蹤,想想,還真倒霉哩!
另一名企畫組的智多星,過去曾送花給她,去年娶了另一名女同事的江遠凡,忍不住睇著她道:「四位花花公子中,只有元正則已婚,其他三人還單身哦!有內涵、有思想的美女,不妨加把勁,也許花花公子會在真情感動之下改邪歸正。」
曾沼眉斜睨了他一眼,堅決的、自衛似的說:「那好,我就負責採訪已婚的元正則,一個專搞外遇的男人更富話題性,不是嗎?」
賀星月暗自呻吟一聲,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接下來討論的主題是什麼:她也沒心情去仔細聽。
她是在曾沼眉手下見習的,但願曾沼眉能夠孤軍奮鬥採訪成功,可千萬不要拉她作伴。她幾乎想將自己隱形起來。
下午的其他時間,就看曾沼眉一通又一通的打電話至華龍集團商洽採訪事宜,好像一直不得其門而入,臉綳得緊緊的。其實,其他人也一樣,那些花花公子的秘書不是說老闆正在開會,就乾脆說老闆已出國去了,真正的名人才不願隱私曝光呢!
下班前,曾沼眉咕噥道:「明天再打不進元正則的專線,我就親自去找他,不管去十次八次,非採訪到不可。」
賀星月震動了一下,瞪著她。
「看什麼看?明天早上,你就負責打電話,如果再不行,即使到華龍集團坐一下午的壁花,也要想辦法見到元正則身邊的第一重臣童寶山,然後再由我出面,事情就容易多了。」身為主編,當然不可能只忙著採訪某人,分身乏術啊!
星月瞧她那樣,真想告訴她:乾脆全權委託她去採訪元正則,事情反而容易些。可是,人怕出名豬怕肥,她也懶得再去面試另一份工作,只好靜觀其變了。
那晚,元正則回大宅去,她見不到他的人,沒有辦法代曾沼眉請託。
第二天,在主編的指令下,她打了幾通電話,都是經過總機層層轉接,這位主管推給另一位主管,都是老油條了,早知道如何應付「挖糞專家」,總之,就是不得其門而入。她當然可以直接打給元正則,但太順利了會招人懷疑。
到了中午,曾沼眉竟真的要她去華龍集團硬闖,不管她使什麼手段,總之,想法子搭上線就是了。
星月有些動氣。這不是存心要「新人」出醜露乖嗎?
坐在她隔壁的區祖佩,便帶點同情的看著她。「天妒紅顏哦!你不該長相漂亮,更不該比她年紀小,最不該的是,你不該被派在她手底下辦事,害她天天看了眼紅。」
「不會吧!她比我漂亮得多。」
「怎麼講呢?你不是絕對漂亮,但愈看愈有味道。」區祖佩打量她一會兒,最後聳了聳肩。「你就當她是高齡危機,難免多點毛病,不理她就是了。不過,你真的要去『華龍集團』?一個連名片都還沒印好的小編輯,沒人會理你。」
「試試看吧!說不定我時來運轉,正碰上元先生心情特佳的時機。」
星月悠然自得的回她一句,拿起皮包走了出去。找到一處公用電話,直接撥了元正則的私人電話號碼,不經總機或秘書那一關。
「我是元正則。」幸好他還沒走。
「正則,我現在去找你可以嗎?」
「你午餐想吃什麼?」
「我想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我等你。」
在上班時間,他不是風趣健談的多話男人,很快收了線。
星月心裡是暖洋洋的,早先跟元正則同居時,她自己心裡木木的,從沒熱衷過,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的過日子。一段長時間的休養生息,調理鬱悶的心情,如今真的是一切放開了,覺得跟他同居也算是一件挺不賴的好事——沒有太多的束縛,生活自由自在,私底下,他又很擅於調情。沒名沒分又如何?人生難求好伴侶啊!
童寶山曾私下告訴她,她自許祥煙借貸的錢,他已經連本帶利的還清了。這當然是元正則授意的,但他從來不提。
計程車載著她在路上賓士,她的心思也如亂馬奔騰:做了二十五年的好女孩,謹守二十五年的道德規範,到頭來相愛至深的未婚夫對她的清白與否,只說得出一句「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真是如此薄弱?可笑的是,她今天與人同居,當了富豪的情婦,也沒人指她鼻子罵她自甘墮落!
道德的天平在哪兒?在比你有錢有勢的人嘴裡。
過去許祥煙佔優勢,他懷疑她的清白,她就成了不貞的女人,不配進許家門。而今元正則護著她,別人背後怎麼說不曉得,至少在她面前都客客氣氣,讚美她渾身上下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靈氣,這才網住了那隻黑豹。
嘿,她有什麼靈氣來著?只有天曉得。
反正人只要一得勢,即使是狐假虎威,放個屁也有人說是香的。
賀星月不是會作威作福的那塊料,也許正因為如此,元正則遲遲不放開她。
她好比天上的那一輪新月,那一顆不知名的星星,不見得能夠吸引每一雙貪美色的眼睛,但就是有一種出奇的嫻雅和溫柔,從她舉手投足的動作中、雲淡風輕的處世態度上和她輕輕蕩漾的淺笑里散發出來,相處久了,自然給她迷去。
現代流行有個性的女人,但你能說她沒個性嗎?溫柔不代表沒個性,柔中待韌,反而比倔強火爆的女人更見真性情。
她是個白嫩香甜的女人,不帶辣味,或許少了點刺激性,但適合留在身旁長長久久的作伴。她自個兒沒發覺,但雜誌社裡有幾隻單身的餓狼可是嗅到了。
女人要有姿色,沒姿色也要有才氣,沒才氣就要有霸氣,否則只好看人臉色過日子了。
塞車耽誤了不少時間,踏進元正則辦公室時都快一點了。
「嘿,難得你肯主動來找我。」元正則撥電話吩咐秘書通知食堂開始下面,抬頭再面對她時,臉上挺喜氣的。
「不好意思,延誤你用餐時間。」希望等她說出目的時,他臉上還能帶著微笑。
「都老夫老妻了,有必要這麼客套嗎?」他倒一杯熱咖啡給她,挑剔道:「你不把外套脫下來嗎?嘖,我仍然看不慣你穿套裝的模樣。」
嗯——好香哦!他煮咖啡的技術一流。
「至少它不會出錯,而且這也不算太正式的套裝。」星月脫下針織外套,裡面是一件春花綻放的長洋裝,既飄逸又不失端莊,很適合文化人穿著。
「身著六萬八的套裝去賺三萬元的薪水,沒人奇怪嗎?」他到現在仍不死心的要她辭去工作,挑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不會呀!誰也沒那閑工夫去計算別人身上的行頭值多少。即使有人問起,我也會說打折時搶購來的。」
「那種工作有趣嗎?」他換了個話題。
「任何行業均有苦有樂,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才是。」她見招拆招,語笑嫣然,其實十分犀利,然眼眸中盈滿的仍是溫柔與暖意。
「你呢?你的感想又如何?」他輕哼著。
「還好,到目前為止還算應付得過來。」不過正大難臨頭就是了!她低頭啜飲咖啡想掩飾一下心中的怯意。
元正則微攏著眉宇,緘默的看著她突然低垂的臉龐,他居高臨下,儘管她低著頭,遮得住她的眉眼,卻遮掩不了那截白嫩的頸項,和兩頰上突然染上的暈紅。
有問題!她除了曾經心血來潮來過那麼一次之外,對他從沒熱乎過,今天九成九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這問題還與他有關。
他抑制不了心中翻湧而上的憤怒,冷厲地盯著她:「你不會剛巧被派來訪問『台灣四大花花公子』吧?」
一語中的!她驚訝得抬頭呆視他。再一想,也沒啥好奇怪,他底下的人自會將「美麗磁場」欲訪問之事宜報告上來,經他授意才會對打電話來的編輯一推二六五。
噢!他在生氣,真要命。
早知道成事不易,她幹嘛趕來當炮灰呢?
「如果你每天上班只為了探聽別人的隱私,採訪這種無聊的小道新聞,你還是給我收收心,回家乖乖待著!我受夠了『挖糞專家』,不希望自己家裡也出一個。」
「不要。」她搖搖頭,微揚起秀眉,挑釁道:「滿足一下普通人的好奇心又如何?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發達的一日,無法想象富豪的生活和一般人相差多少,只能從報章雜誌中滿足一下好奇心。這於你並沒大損失,甚至,你可以只談你的妻子,你欣賞的女性類型,或喜歡哪一家餐廳等等。」
「就是不能提及你是我的現任情婦,對嗎?」
「你的善體人意太令我欣賞了。」
星月努力的漾出笑容,但求融化他臉上的冰霜,無奈他眼中的那抹森冷駐足不去。噯,太有個性的男人就是這麼難擺平。
午餐送來,碗上還冒煙呢,足見剛起鍋,也沒法使他們周圍突然變冷的氣溫多增一度。
賀星月難忍沮喪,時間在他們競相不語的沉默中溜走片刻,她再也提不起胃口吃東西,有氣無力的率先打破沉默:「你太出名了,正則,今天換了我與另一名男子同居,沒人會大驚小怪,但同居的對象是你,教雜誌社的人曉得,恐怕我也待不下去。我沒權力要求你答應接受訪問,只是我的上司曾小姐派我來,我不能不來,即使當一下午的壁花也須博得同情見童寶山一面,曾小姐自會跟童寶山洽商。」
他很想罵她活該、自討罪受,可是,為何他有些氣憤又有些心疼?那位該死的曾小姐憑什麼苛待他的女人?
「她叫什麼名字?」
「誰?」她一時有點恍惚,連忙又回說:「她叫曾沼眉。」
「真倒霉?」他訕笑道,弧度優美的唇線禁不住向上揚。「好吧!我會叫寶山打電話給那位『真倒霉』小姐。」
「你答應接受採訪了?」
「笑話!」他淡淡地撇撇嘴,笑得既挖苦又邪惡。「我豈會白白便宜一個欺負我女人的女人拿我的隱私去立功!」
賀星月悠悠地垮下臉來,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些什麼。邪門的是,她心裡竟不難過,反而有點沾沾自喜哩!
大半個下午就待在他辦公室里偷閑,當壁花是不宜太早回雜誌社。他教她打室內高爾夫,在辦公室的另一邊揮杆進洞,十次只要進一次,就夠她抱著他歡呼。
他感覺好笑,她分明一點當女強人的慾望都沒有,事業心如此低落,端人飯碗端得久嗎?有種女人天生就適合被男人金屋藏嬌,賀星月便是!
對尚無家累的女人而言,不上班打發時間,一天二十四小時未免太長了。
☆☆☆
「台灣四大花花公子」專輯,暫時被擱置一旁,臨時決定下期的話題人物是某位專寫外遇題材的女作家,以免雜誌開天窗。
那四位名公子,竟沒一個肯露面!真***踐!
負責統籌這個專題報道的曾沼眉,自然覺得很沒面子。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訪問他們,讓他們一齊在雜誌上曝光!她打算私底下做這道難解的題,當作是一種自我考驗,要是通過了,不僅升遷有望,甚至還有機會釣金龜。
賀星月倒是很高興有機會目睹作家的風采,真想和她討教幾招寫作秘訣,畢竟「當一位自由作家」是教人光想著便感覺頂浪漫的一樁事。
「浪漫個頭!」曾沼眉馬上潑冷水。「現今的通俗小說家要出名有兩條捷徑:一是誇大人生喜樂的一面,像女主角明明只會吃喝玩樂,卻深受男主角的百般寵愛,騙得小女生心花怒放,充滿憧憬,馬上掏錢購買;二是深入挖掘人生的黑暗面,像外遇問題便是百寫不爛的好題材,寫得愈聳人聽聞愈有人買。」
區祖佩在旁補充:「要是我,可是要當第一類型作家。」
「為什麼?」星月問。不是第二類型的寫實作家比較得人尊重嗎?
「寫得輕鬆,賺得愉快啊!我有個表妹從高中就喜歡塗塗寫寫,我們都笑她浪漫得過頭,可是沒想到,她寫的東西真能賣錢,現在都大四了,不但不必向家裡要學費,也無需煩惱畢業后找工作的事,她準備當專業作家專心騙稿費哩!」區祖佩笑了笑,悠然道:「她寫的書我全看過,談不上什麼文學價值,可是,就是有種教人看了心情很愉快的魔力,明知她在騙人,卻甘心被騙,好比做了一場美夢一樣。」
「哦!」星月失神的。「也許我也可以試一試。」她想著自己的白日夢才多呢,奇怪怎麼就是沒想過當作家呢?
「作家,坐家也!你有能耐長坐家中創作嗎?」
星月沉思,喝光了玫瑰花茶。
「恐怕很難。幻想很容易,但要將自己所想的化為文稿卻困難重重。不過,我很喜歡呆在家裡看書或研究插花。」
曾沼眉哼著:「那你又何苦出來上班?」她眼尖,早看出星月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飾,不是小職員的薪水所能負擔的。
「一個人在家也很無聊,吃飯都提不起精神。」她對上班服飾一向低調處理,可是身為元正則的女人,多少會培養出一點品位,加上服飾公司每月寄來的目錄不可能有幾百元一件的襯衫,她只能挑比較不褪流行的,不要太常換新。
「怪不得,你的辦事能力一直沒進展。」曾沼眉這位時代新女性,可看不慣有人辦事馬虎,純粹混薪水的。「無聊?無聊可以去壓馬路、去學畫畫什麼的,別占著茅坑不拉屎,要知道這份工作雖然沒啥了不起,卻有不少大學畢業生等著做呢!」
星月的笑容立刻僵住,不明白曾沼眉為什麼總是打擊她。
「曾姊,」區祖佩仗義執言。「星月做得也不錯啊!」
「是啊!只是『不錯』而已,令人無法期待。」她冷冷地瞟了星月一眼。呦,還真是我見猶憐吶,像遭惡婆婆虐待的小媳婦!教人看不順眼。上班女郎即使有淚也要往肚裡吞,一連的朝氣加上一身的幹勁,才配在流行先鋒的雜誌社衝鋒陷陣。
「都二十五歲了,還當自己十八歲有撒嬌的權力啊?
曾沼眉搖頭數落了一句「真是的!」款擺身姿出去用餐了。
歐祖佩在她背後扮鬼臉,安慰星月說:「別管她!她那張嘴就是得理不饒人,仗著自己是老前輩喜歡倚老賣老。」
星月感激地看她一眼。「曾姊說的也沒錯,我是缺少幹勁。」
「呦,才多少薪水,難不成要我們做牛做馬?」兩人相視而笑,有著小職員容易滿足的快樂。
想偕去附近的自足餐店吃飯,邊吃邊聊很能拉近友誼。
「你一個人住啊?」
「還有我的同居人,可是他很忙。」
「男的?」區祖佩的眼睛有點睜大。當然啦,都是人同居不稀奇,也沒人吐口水指責,但星月看起來不像啊!
「彼此喜歡自然就住在一起,好有個照應。」她已克服心理障礙,不怕人知道她和男人同居。
「生活費兩人平均負擔?」
「不,他全包了,他絕不肯用女人的錢。」
「真好!可以把薪水全用來當治裝費。不像我每月要拿一萬元給我媽,再扣下紅包之類的交際費,能花在服裝上的就很有限,不得不學著精打細算。」
星月不好告訴她,她的薪水原封不動的在銀行里,除了刷卡購物,更衣室的化妝櫃抽屜內隨時擺著十萬元當她的零用錢。這話說來會招人疑心和嫉妒,疑心她的背景不單純,而嫉妒會招來敵人。
「哪裡,我才羨慕你有父母和兄弟姊妹。」
區祖佩知道她是孤兒,自覺比她幸福之餘,對她就加倍同情了。唯有幸福的人,才有心情去同情別人,不幸的人應付自己的不幸就夠忙了。
「還好,你有男朋友照顧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目前沒那個打算。你呢?你和你男朋友又如何?」星月再好性情,也不願教人順藤摸瓜的挖清底細,適時轉移話題。
「別提了,想到我就煩。」教人別提,自己卻呱呱呱地往下發牢騷:「他人是不錯啦,天生好丈夫的料,可是,他的家庭卻頗不單純。他的哥哥不負責任,把他嫂嫂氣跑了,留下兩個孩子和年老的父母要他負責,他一個人的薪水要養五個人,公寓又小,我再嫁進去准擠死了。跟他說搬出來自組小家庭也不肯,說放不下父母和可憐的侄兒侄女。他怎麼不可憐我呢?我都二十六了,要等他哥哥浪子回頭,我都成老姑婆啦!可是,我又不甘心把自己的薪水和青春耗費在別人的小孩身上,你不知道那兩個小鬼有多麼鬼靈精,要禮物要零用錢,好像吃定我非嫁他叔叔不可……」
星月淡漠的聽著,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愛情哪有盡如人意的呢?總是要有點犧牲奉獻的精神,方能成就一段姻緣。
「可是,你愛他對不對?」
「對,所以他要求我愛我及烏,要我跟他一樣對那個家盡心儘力。」
「只要心甘情願,即使苦一點,一家人能和樂的生活在一起不也開心?」
「或許因為我還年輕吧,所以我並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去過那種日子,我媽也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一旦生活中只剩下一堆的責任和義務,沒有屬於小夫妻倆的生活空間,這種婚姻只有乏味無聊可以形容。」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不知道。」喝著店家提供的免費紅茶,區祖佩的眼中有著一絲迷惘。「再看看吧!只是覺得很無奈,戀愛到最後為何不再美麗了呢?好像不管再美好的事物一旦落實到現實生活里,都很難保持當初的美好印象了。」
星月失笑了,笑容中有種動人的滄桑。
「你也太悲觀了吧!福禍相倚,有樂就有悲,人生沒有絕對的幸福或絕對的悲慘,就看你如何面對它。像你的情形,你可以佩服你男朋友的責任心,效法他,參與他的人生,當他的生力軍;或者,乾脆退出,另尋好對象。」
「如果感情能夠如此簡單的『二分法』就好嘍!」
也對。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賀星月一樣心思單純,容易接受,也容易遺忘。
不過,從此在雜誌社裡,只要有男同事想送花和巧克力給她,區祖佩一定半嘲諷又半酸溜溜的說:「人家名花有主啦,而且已恩恩愛愛的同居在一起。對方富有多金,人家出來工作只是打發時間,你不要白費心機了!要送,還不如送我。」
賀星月雖然感覺少了麻煩,並不覺愉快。區祖佩有必要替她宣揚同居的事嗎?而且,經她這麼一說,比較重要的工作全輪不到她發揮,因為她是「打發時間」的。若不是她文思便給,下筆如春風,恐怕待不下去了。
人心多變,良友難覓,在職場中更難交到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