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即使是被南宮漾日緊緊環抱住，再加上馬兒足不點地的快速賓士，南宮漾月仍不停扭動身子，一面大喊：「我要行風哥哥!」

南宮漾日根本不理她，徑自以精湛的騎術策動馬韁，朝著皇宮的方向前進。

不消一個時辰，南熒皇宮便展現在眼前，南宮漾日立刻驅馬進入。

到了宮門時，他雙手一扯馬韁，馬兒一陣長嘶后，便停下腳步。

南宮漾日順勢跳下馬背，再將手伸向南宮漾月。「下來吧。」

「我不要！」南宮漾月緊貼著馬背，眼淚滿布臉上，又順著馬鬃滑落。

她的模樣令南宮漾日一陣不舍，他記得這個妹妹一向聰明伶俐、刁鑽倔強，怎麼現在變得如此軟弱？

然而他不可能讓她回到唐行風身旁。「下來！」他兇狠命今道。

可是南宮漾月依舊一動也不動，只是流淚。

於是他只好粗暴地將她拖離馬背，再將她小鳥般輕盈的身子抱在懷中，朝公主宮前進。

「放手，放手啊！」

南宮漾月握拳捶著他的胸膛。直到她哭鬧得倦了，此時，他們已來到公主官。

「參見將軍、公主！」宮女慌慌張張地跪著迎接他們。

南宮漾日大步邁入公主官，再把南宮漾月放在椅子上。

「壞蛋，還我行風哥哥!」脫離他的懷抱后，南宮漾月再度握拳，捶向他的胸膛。

「漾月！」南宮漾日揪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醒醒吧!你是南熒國的公主，這兒才是你的家。」

「不對不對，你亂說!」南宮漾月猛力掙脫他的擒握，邊跺腳邊嬌嚷：「我不是南宮漾月，我是嫦……」

話還未及出口，南宮漾日便在她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住口！」

「嗚，你欺負我，我要和行風哥哥說……」南宮漾月搗著紅腫的右頰，含淚說道。

「他已經不要你了！」

在南宮漾日的提醒下，她身子一軟，重新坐回椅子上，脆弱的淚水沿著臉頰滑下。「對，行風哥哥叫我走，他討厭我……」

此刻的南宮漾日一陣心揪，不忍再責備她，於是轉過身，冷淡吩咐宮女：「我先走一步，你們好生看待公主，若出了什麼差錯，就拿你們的人頭來陪罪！」

「是！」

等南宮漾日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前，南宮漾月隨即擦乾臉上的淚痕，一溜煙便朝宮外跑。

「公主！」一旁的宮女趕忙將她抱住，阻止她的動作。

「讓我走，我要回去找行風哥哥！」南宮漾月拚命掙扎，但敵不過眾宮女的力量，只有被她們帶回房間，在床上躺平。

「公主，請您安歇。」

隨後，為了怕她再度逃脫，宮女特地在她房門上加鎖，任她百般敲門也置若未聞。

「放我走，我要找行風哥哥！」南宮漾月用力地敲射門板，一直到雙手都滲出血絲、再也無力吶喊時，才頹然跪倒在地上。

☆。☆。☆。☆。

破曉朝陽，急切地射進窗欞，彷彿想為昨夜的凄冷空氣帶來些許溫暖。

唐行風眨了眨眼睛，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呆立了一夜，凝眸望著南熒京城的方向。

漾月該回到宮裡了，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會不會恢復記憶，會不會恨他？

唐行風，你真是咎由自取！

他將臉埋進手掌中，任陽光撒了他一身，但溫暖的陽光並不能使他的心房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他懊悔昨夜為何不能堅持到最後，而要讓南宮漾日帶走南宮漾月。

「師兄！」

一聲小心翼翼的叫喚讓他抬起頭，紫湘端著一盤燒餅走近他。

「這燒餅不錯、你吃吃看。」

「謝謝，我不餓。」唐行風頷首，現在的他哪有胃口呢？

「師兄，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這樣下去會餓死的！」紫湘恐嚇道。

唐行風低頭不語，忽地勾唇一笑。「紫湘，把劍借我。」

「哦。」紫湘抽出袖裡劍，交到他手上。

只見他連連退了數步，高喊一聲：「當心！」隨即開始舞劍。

他舞著凌亂的劍法，漫無章法地揮向空中，力道十分強勁，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將他所有的痛苦發泄出來。

「師兄！」紫湘見他絕望的模樣，不覺一怔。

他沒在意她的叫喚，卻揮舞得更加狂亂。

一個踉蹌，他撲倒在地，手上的劍被他甩飛出去。他拚命喘著氣，試圖壓抑腦中紛亂的思緒，想起身拾劍繼續揮舞，身子反而被紫湘的手按住。

「你就算再繼續砍下去，她也不會回來的。」

他抬起頭，汗水涔涔自他雙頰滑落，紫湘與他四目相接，看她的臉色，也是一副徹夜未眠的模樣。

「既然愛她，為什麼要讓她走？」紫湘疑惑問道。

唐行風茫然與她對視，眸中是淡然的空洞。「因為我配不上她。」

「師兄？」

「我怎麼配得上她呢？她可是堂堂南熒國的公主呀！」唐行風凄然一笑，身為平民的他本來就沒有資格擁有她，短暫的相聚已是奢侈，他不能再要求更多，甚至，他早就該讓她回到宮裡。

「可是她為什麼都不記得了，不是嗎？」

唐行風喟然一嘆，「總有一天，她會想起的。與其那時被她怨恨，不如現在讓她走，至少她不會那麼痛苦。」

「可是你會痛苦啊！」紫湘喊道。

她的話擊中了他的心坎，他別過頭去，不讓她發現他眸中的脆弱。「紫湘。」

「嗯？」

「可以讓我靜一靜嗎？」他要求。

「師兄！」

「讓我靜一靜！」唐行風怒吼道。

「好吧，師兄保重。」說完后，紫湘便縱身離去，僅留他佇立於原地。

驀地，一陣柔軟的觸感吻上他的臉，他隨手一撫，是一片桃花瓣。

他仰首向天，但見滿天桃花花瓣任由東風撥弄，在風中舞出屬於春的姿色。

不曉得漾月是不是也正在賞花？他喃喃自問后，又是一陣嘆息。

漾月的未來已不甘他的事，他所要做的，就是默默祝福她。憑她的條件，想必能找到一個好夫婿，與她白頭偕老、繾綣一世。

思緒至此，又是一陣痛楚襲上心頭，他拾起落劍，再一次迎風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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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緩緩開啟的同時，發出一道尖銳的聲響，令南宮漾月忽地從夢中驚醒，疑惑地望著來人。「你是誰？」

「月丫頭，原來你真的傻了。」進來的是南宮龍文，他向她投去一瞥，唇邊帶著淡淡的微笑。「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你在說什麼？」南宮漾月搖搖頭，她聽不懂他的意思。

「你不必懂朕的意思。」南宮龍文冷哼一聲，對她投以意味深長的目光。「月丫頭，算你好運，本來朕是命人殺了你，沒想到那南宮漾日多事，偏帶你回宮。若你喪命於此，那朕就難辭其咎！」

驀地，他走向她，以食指挑起她的下顎。

「放手！」南宮漾月掙扎著，卻敵不過他的手勁，僅能任憑他握著她纖弱的下顎，與他四目相接。

「憑你的姿色與身份，即便是傻了，仍然會有很多王公貴族想與你結親，看來朕還是可以為你挑個乘龍快婿，鞏固江山!」南宮龍文顯然對這情況相當滿意，他冷冷說道：「反正你無力抵抗了，對吧？」

南宮漾月明眸噙淚，她咬緊下唇，唇邊滲出血絲。

「怎麼？看你一副不甘心的樣子，該不會是裝傻的吧？」南宮龍文又開始懷疑，猛地放手，讓她跌坐回床上。

「嗚，你欺負我，我要告訴行風哥哥!」南宮漾月倚著床柱，開始大聲哭叫，她不停喊著，希望唐行風能夠前來救她。

她呼喊了一陣，直到聲嘶力竭，才停了下來。

「行風？」南宮龍文揪緊眉頭，這個名字他有模糊的印象，記得當初與唐衍風聯手謀反時，他說過事成之後要找他的弟弟唐行風……

她口中的行風，應該就是唐行風。

突地，他憶起在南宮漾月失蹤前，有一個人以報仇為名請求入宮做車夫，那個人抬出的名號似乎就是唐行風。

他眉間忽地一松。「原來如此，真是太有趣了，哇哈哈……」

他奸詭一笑，一個讓他可以一石二鳥、天衣無縫的計劃在他心頭醞釀而成。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念邢尚書為國效力已久，勞心勞力，特令公主南宮漾月下嫁其子邢子凌，以結秦普之好。欽此！」

聽完這道聖旨后，南宮漾月還是靜靜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漾月，你怎麼說？」南宮漾日眉心鎖著憂慮。回宮一段時間了，她從強烈的反抗到一語不發，但惟一確定的是，她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在這樣的狀況下怎能讓她出嫁呢？真不知皇叔心中在想些什麼。

「漾日。」

背後突然傳來南宮龍文的呼喚，南宮漾日轉身，欠身行禮。

「你們兄妹倆商量得如何？」南宮龍文勾唇一笑，他曉得南宮漾日絕不會猜到隱藏在這道聖旨背後的秘密。

若是從前的南宮漾月，想必會猜出幕後的陰謀，幸好她現在變成這副樣子，使他鬆了口氣。

「皇叔，現在讓漾月出嫁，似乎不是時候。」南宮漾日說道。

「現在不是時候，何時才是？別忘了，若她這輩子都不會恢復，不趁著年輕貌美時出嫁，難道要等到人老珠黃時才隨便挑個人嫁了？」

南宮漾日聽了這話，無言反駁，僅能噤聲。

「總之，下個月初五是良辰吉日，婚期就訂在當天!」南宮龍文說完后便匆匆離去。他心底已打定主意要儘快讓南宮漾月出嫁，這樣一來，即使她恢復正常，生米也已煮成熟飯；況且他的計劃不僅於此，他賭上的還有唐行風。

「唐行風，你會來見她吧！」他冷笑自喃，為了鞏固江山，他不惜犧牲所有人。

在南宮龍文離去后，南宮漾日瞅著南宮漾月，心裡油然升起一陣不舍。看她那副茫然無知的模樣，真的是南宮漾月嗎？

「漾月，你如果不願意嫁，可以和我說。」他提醒道。

語音甫落，她那雙水靈的美目驟然瞥向他，讓他精神一振。

「行風哥哥還是沒來嗎？」不料，從她口中說出的是這句話。

南宮漾日嘆了口氣，昔日聰明伶俐接的南宮漾月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不忍再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南宮漾日轉身，迅速離去。

☆。☆。☆。☆。

夜色深沉而寧靜，然而沉睡的南宮漾月心湖卻不得平靜。

在她夢中的天空，只有一片蔚藍，沒有任何雜質的藍。一會兒，一陣紅雲飄過，抬眸一看，是緋紅的桃花瓣，在空中揚起一陣花舞。

花舞中似乎有道身影，她定睛一看，似是一張她好熟悉的臉孔。

當花瓣紛紛落地時，她終於看清楚眼前的人。「行風哥哥！」她雀躍著靠近他，臉上帶著歡愉的笑意。

他的表情卻是冷漠而抗拒。「滾！」

「行風哥哥？」她停住腳步，疑惑地看著他。

「滾！我討厭你，你走!」

「不要！行風哥哥，我不要走。」她吶喊著，頰上爬滿脆弱的淚水。

但見又是一陣花舞，唐行風的身影重新被掩住。她趕緊迫上去，想要撥開層層花霧回到他身畔。

「不要過去！」是南宮漾日的聲音。「你的行風哥哥已經不要你了！」

「不對！行風哥哥說他要愛我一輩子的。」她搗住耳朵，拚命大喊。

「他已經不要你，已經不要你了！」

南宮漾日的聲音，依舊回蕩在耳邊……

「啊！」幾乎可以刺穿人心的嘶喊沖入深沉的黑夜，南宮漾月用手指在臉上輕輕一抹，發現自己哭了。

即使知道這只是一場夢，但從夢中延續下來的恐懼感依然存在，她以手指按住頭，腦中像有數萬隻螞蟻在啃咬，痛得她全身顫抖。

「行風哥哥！」她無力地呼喚，明知他已不會再出現，她仍殷殷期盼著。

見窗帘忽被掀開，是無心的夜風嗎？她才想閉上眼睛，耳畔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喚。

「漾月。」

她立刻起身，迎向站在床前的人。「行風哥哥!」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唐行風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靜，煎熬許久，在得知她就要出嫁的消息后，他實在無法再保持沉默，決定闖進宮裡。他本想遠遠望著她就好，不料才接近公主宮，他就聽到她在夢中的呼喚，使他忍不住躍窗而入。

這時，借著窗外透入的月光，唐行風仔細打量南宮漾月，只見回宮后的她更加憔悴，一雙明眸不再發出光芒，反倒黯淡無生氣，甚至她的臉上也都布滿傷心的淚痕。

他不舍地以手指為她拭去眼淚，又輕柔地撫著她的額頭。

「行風哥哥!」南宮漾月驀地撲上前，躲進他的懷裡，鼻間嗅著她熟悉的男性味道，才終於安心下來。

她依偎著他，嘴邊綻出甜蜜的笑容。

「好了，快睡吧。」唐行風讓她躺好，小心地為她蓋好被子。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南宮漾月坐起身抱住他。「行風哥哥，我睡不著！」

唐行風猶疑片刻，才翻身上床，將她緊緊擁住。

此刻的南宮漾月猶如一隻貓，放心地蜷縮在他懷中，不一會兒，便抱著幸福感睡去。

「漾月，對不起。」唐行風喃喃道歉。事實上他僅是來看她，不是來帶她走的。即便見到眼前情景，唐行風仍相信讓她回宮是個正確的抉擇。

「漾月，現在你會恨我，但以後你會知道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他吻上她芳香的唇瓣，只見沉溺於睡夢中的她用舌頭在唇上舔舐，又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趁著她熟睡之際，唐行風輕巧離去，他的動作是如此小心，以至於完全沒驚動她。

他在跳上窗欞時，回頭做最後一次的瞥視，心裡明白，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涉入她的生命。

半晌，他以最迅速的動作離開皇宮。

☆。☆。☆。☆。

唐行風策馬不到片刻，皇宮中驀地傳來一陣騷動。

「公主……」人聲嘈雜，反而聽不出發生何事。

一會兒，他聽見身後有快馬賓士的聲響，以及南宮漾月呼喊自己的聲音。

怎麼辦？該不該回頭？該不該就這樣帶她走，該不該？

不該！都不該!唐行風提醒自己，他若回頭，這樣一來不就前功盡棄？

他狠下心腸，繼續策馬賓士。

「行風哥哥！」在用儘力氣大喊后，南宮漾月一個不留神，摔下馬背。

「公主墜馬了！」

漾月墜馬了？這時他才拉住馬韁，回過頭去，模糊地看見南宮漾月倒在地上動也不動，顯然是昏了過去。

「快傳御醫！快……」

在一陣騷動中，唐行風低嘆了一聲，再度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