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間飛快地流逝,轉眼間已經到了第三天的夜晚了。在秦軒的帶領之下,他們一行人走進楊樹林,蘆兒和葉玄真挑了一個不前不後的位置,他們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秦軒的身上,一刻也未曾離開。
楊樹林中巨樹參夭,就算是白天陽光普照。仍是非常陰森,更何況還是這漆黑的夜裡。好在那些原本濃密的煙,因為風向的關係,有所收斂,不至於迷亂了大家的視線。
當然,即使沒有煙霧,楊樹林仍舊是一個兇險萬分的地方,那一個個玄妙的陷阱,一張張鋪開的網,更是令人防不勝防。也幸好,在前面有秦軒引路,中間又有葉玄真相護,他們這一行人一路走來才避免了許多的傷害。
越走近東邊的天門,地上的屍體也就越來越多,從衣著來看,其中有他們的人,但更多的卻是北印人。
看來,那些北印人是被派來捉拿燕子含的,只不過陣中兇險,敵我不分,而燕子含確實又是個力大無窮、武藝超群的人。因此!他們並沒有佔到什麽便宜,反而白白地損兵折將。
左轉右拐,前進後退,如此反反覆覆不知多久,久到讓有些人開始嘀咕,心裹暗暗懷疑是不是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才這麽想沒多久後,他們赫然在一處雜草叢生處,看見有幾個人坐在那裡,其中一人身穿官服,一臉威嚴,雖然已經神情倦頓,但仍是不倒。
眾人一見他,紛紛擁了上去。
「將軍。」一聲聲地叫,更有甚者已然熱淚盈眶。
燕子含雙目因為中了毒煙而流血不止,他勉為其難地睜開眼,看見秦軒,蒼白枯槁的神情忽如雨後初晴一樣,有了光彩。
「大人,你又救了在下一命,這輩子,我該怎麽還給您呢?」
秦軒一把攔住他要起身的動作。
「大家同為朝廷出力,還談這些做什麽呢?輕龍、毅勻還不過來扶著將軍,餘下的人去看看其他的弟兄狀況如何了?」
「是。」
大家依命馬上行動起來。
就在秦軒為他包紮之際,燕子含關心地問:「大人,現在雲淄如何了?」
「將軍不用擔心,糧食已經到了,大家正在等著將軍回去,和北印做最後一戰呢!」
燕子含朗聲一笑,這才放心地說:「唉,這樣就好,我這些天就一直放心不下懷逸那小子。」
大家大約休息了一個時辰,開始準備起程。
秦軒召來了數個部下,「你們幾個扶著將軍先走,我來墊後。這個是羅盤,只要照著指示的方向,就可以找到地門了。而這張紙上寫著破陣的方法,依著它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大人,您一個人在後面會有危險的,您不是說了嗎,北印人都在天門呢?」
他安慰道:「無妨,我會緊隨其後的。
眾人聽他這麽說,只得依言而行。
直到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大夥才發現應該在後的秦軒居然不見了。
大家又是擔憂,可是又不敢耽擱,畢竟天就要亮了,若不馬上離開楊樹林會有危險的。
蘆兒跟在大隊之後,不時回頭看著,有些擔憂、有些著急,可是也無可奈何。
就在剛才,公子突然告訴他,要他保護這一隊人安全地到達雲淄,而他自己要跟著秦軒。他這才明白,秦軒他其實根本就不打算從地門而出,他要走天門,好引開北印人的注意。
一個傻男人,明明如此瘦弱,卻如此不凡,這天下間還有誰能擁有如此的勇氣。
蘆兒抬頭望望天空,朦朧月色高掛,快要十月半了。但願公子不要出事才好。
★★★
天門。
秦軒把準備好的法器,依序擺放在四周,他站在中間,等到月光把法器的影尖匯在足下時,驀然聽到轟的一聲,天門破了,天門上空的煙開始悄然淡去。
天門外頭,馬上傳來一陣聲響。有走路的聲音,也有高聲叫嚷的聲音。樹葉間,隱隱露出火把的光亮。
突然,許多流箭從樹林間射了進來,他想躲,卻根本沒法子躲開。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有一個人影飛身而來,一把攬起他,迅速竄上一棵大樹。
他穩了穩心神,奇怪怎麽還會有人在身邊,「你怎麽還在這裡,不是應該去保護將軍嗎?」
「那麽你呢?你不是應該已經出了地門,更或者你此刻應該還在京中品茗飲酒,為什麽你又會在這這?」
一席話,讓秦軒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他雖常常笑,可是常和他接觸的人都知道,他只會微笑,禮貌的笑容並沒有特殊的含意。可現下他卻笑得好開心,就像個孩子一樣。
「玄真,你如何來了?」
「是呀,要是不來,豈不更好,你今天走了,然後我們就一輩子不用見面了。」
葉玄真放開他,冷冷地笑,「還說什麽朋友,原來這就是你說的朋友呀,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裹不說。」
「我不是不說,我是怕你擔心。」他著急地解釋。
「你這樣,我最終也會知道呀,到時候知道了不是更加擔心。」
「也許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個理由。雖然玄真說了要陪我到明年的春天,可是你總讓我覺得,你似乎就要走了。我出征送糧,彼此就沒了說再見的時候,玄真就會暫時留下,那麽,春天的時候,我們打仗回家,便又可以在一起了。」
眼睛似乎潮濕了,心也連同著一起濕潤起來,秦軒是這麽想的嗎?他是那麽重視自己的嗎?
「你騙我,」突然,他又生氣起來,「如果不要分開,今天又為什麽自尋死路。人死了,還談什麽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呢?我實在沒見過你這麽傻的人,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秦軒回答,「我想玄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就是為了朝廷也該有個限度,就算為了你的親人,也該……」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秦軒把背靠在樹榦上,仰頭看著微微泛白的天空,有些嚮往。「玄真,有人說我是個英雄,有人說我頂天立地,有人說我為國為民,其實都錯了,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我所珍視的人可以快樂一點。如果犧牲我的性命,可以讓他的心愿完成,我絕對不會顧惜的。」
「那麽自己呢?你自己呢?」葉玄真的臉色不太好看,往日的他,嬌艷而美麗,現在,他似乎非常疲累。長長的發雖被束起,卻仍有些髮絲散開凌亂地垂在肩上,暗紅的眼睛如今看來也沒了光彩,像將滅的火焰。
秦軒看他向後挪了一步,怕他不小心會被箭射中,就伸手要拉他。沒想到,葉玄真正氣他不知愛惜自己,看他靠近過來,反而抗拒地再退了一步。
「小心,玄真!」
葉玄真是魔,雖然已經沒有了法力,卻還有身為魔才有的對危險的敏銳度,而此刻,他卻亂了,甚至沒有察覺危險是如此的接近。
秦軒是人,一個柔弱多病的人,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卻總是義無反顧、無所畏懼。
看著那支深入秦軒後背的流箭,葉玄真覺得很痛。
「為什麽你會這樣,對我這樣?我不是你的親人,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怕毒箭的。」他這樣解釋。
「見鬼,我知道你不怕,我問的只是為什麽?」
「玄真難道不知道,你早就已經在我心裡了。」他虛弱地笑笑。
「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的過去,什麽也不知道……」
「那有什麽關係,願意真誠地珍惜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秦軒輕輕地倒了下來,倒在他的懷中。閉上眼那刻,他依舊在笑,好溫柔得讓人心動。
葉玄真接住了他,手中卻輕得好像沒有重量。
「秦軒。如果你在我心中。而我也在你的心裡,這樣的感情,是不是就是珍惜了。」他把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耳語著。「軒亦,當初你想要讓我明白的,是否就是這樣的情感?在最最危險的那一刻,記著的始終是對方。」
他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滴在秦軒清秀的臉上。
秦軒隱隱感到有人把他背了起來,那溫度告訴他,那是玄真。
「玄真,不用的,我可以走的。」他知道玄真的狀況也不太好,他怎麽可以增加他的負擔。
「難道就許你把我放在心裡,不許我把你放在心裡嗎?」他故意裝出生氣的口吻。
「可是,我是男人呀。」
「男人就不可以生病嗎?男人就不可以讓別人背著嗎?你受了傷,就不要管這管那了。」
「可是,我們還——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依舊堅持。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也知道你放心不下什麽。我真不明白,天門都破了,北印人也以為救援的人會走天門,這樣你還瞎擔心什麽?難道一定要送了性命,才算是盡忠盡孝嗎?我告訴你,你要是那麽做的話,沒人會感激你,只會覺得你是一個笨蛋,還說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呢?我看也就是那樣了。現在乖一點,不許說話,我帶你出去。」他的脾氣一下子就暴躁起來,倒像是火焰一樣。
雖然被罵了,秦軒卻覺得心裡很暖。
「玄真,我沒有要去送命,我只想告訴你,我的—切都交給你了。」
嘴角微微地彎著,彷佛是笑了的模樣。
「還有,你的性子居然也會這樣。」
「不許笑!」葉玄真紅了臉。性子?其實這才是他的本性,火魔族的人又怎會溫文有禮,暖如春風呢?只是為了迎合軒亦,為了配得上他上神的地位,他才隱藏了自己的個性。
他帶著他,穿梭於林間。
風中,葉玄真似乎聽見了秦軒淡淡的呼吸以及輕柔的聲音。
「玄真,我真的在你的心裡嗎?」
「你是這麽希望的嗎?讓我在你的心中?不管我是誰?不管我的未來過去?」
軒亦說過,人類的情感無比崇高,那是一種完全無私的,一旦接受對方,就會包容他的一切。可是,他仍然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會有一個人可以包容他,不在意他的所有。他希望有,希望那個人就是秦軒。曾經有一個人,因為仁慈的心胸而包容了他的存在,此刻他希望再出現另一個,卻不是仁慈,而是單純的因為喜歡。
「我從來沒有顧忌過,不是嗎?」
葉玄真笑了,縱然是一臉的慘澹,縱然十月十五的月已經快要升起,他卻還是笑了,嬌媚的笑容就像是初升的太陽。他的心裡似乎已作出某種決定。
★★★
十月十五,月圓之夜。
平常的百姓會覺得喜悅,畢竟這圓月代表的是團圓。然而對於遭受詛咒的葉玄真而言,那無異於災難的降臨。
火魔族的人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族人,這不是因為他們的赤誠之心,而實在是因為任何一個背叛的魔會遭受難以忍受的痛楚。
火魔族在這世間存在了上萬年,其中也只不過發生了五次的背叛,而葉玄真卻一人獨佔兩次。第一次,他為了軒亦,而與他的父親決裂,第二次,仍然是為了軒亦,他害死了幾乎所有的族人。
這樣的罪孽,是無法得到寬恕的。
所以,在每年的十月十五,他都會受到常人無法忍受的刑罰。
他的身體,會漸漸潰爛如異形,甚至會發出惡臭,他的脾氣會變得格外暴躁,這樣的他,是無法接近的,就是親密如蘆兒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也會躲在一邊不敢上前。這樣的他更不敢讓外人看到,曾經有過一次意外,因為不小心而讓凡人看見他的模樣,那些人驚恐地叫著,紛紛用火把來燒他。
儘管他想解釋,可是卻沒有人願意聽他的。於是,沒有魔力的他受到了傷害。
就從那一天開始,他明白他是不會被接受的。少年時,是他的同伴,現在則是他生存的空間。
他很想逃開,不想讓秦軒看見這樣的他。雖然,他想試一試,可是他害怕結局。他可以不在意陌生人的攻擊,卻無法接受秦軒一個詫異的眼神。
但是沒有機會了,因為昏睡多時的秦軒已經有了清醒的跡象。
他遠遠地逃到角落,蜷縮在那裡。
「玄真。」
這是秦軒的聲音,他認得出,即使他的肉體再次承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他也一樣認得出。秦軒,那樣溫柔的秦軒,在看見他這個樣子的時候,是否還會對他溫柔地笑呢?
「玄真。」
他已經痛苦得失去了聽覺和大半的視覺,隱約間,他只能夠看見一個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黑暗中,他這樣說著,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的顫抖,也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如此的害怕,就像幼年的時候,他被其他的夥伴嘲笑一樣。
「玄真,是你嗎?」
秦軒聽到了他的聲音,也看見了他。雖然那個蜷縮在草叢裡的人,一點也不像玄真,如果說那是個人的話。紅得像是燃燒一樣的頭髮,身體則是暗紅色的,上面布滿坑坑窪窪的洞,濃稠的液體從裡面流了出來,散發令人作嘔的氣味。
不過儘管是這樣的玄真,他一樣可以認出他來。人與人在一起,靠的是彼此靈魂深處相似的心動。所以,他知道,那就是玄真。
「玄真,你怎麽了?是病了嗎?還是受傷了?」他沒有因為那過於詭異的氣氛而止步,反而進一步地接近。
「不要過來。秦軒,算我求求你了。」葉玄真趴在草中,痛苦地呻吟著、抗拒著他的接近。
看見秦軒伸來的手,他只是慌張地揮開。
尖利的爪子迅速劃開秦軒的手掌,顯出一條條的血絲。
「玄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讓我幫你吧。」他這樣懇求著。
「你幫我?你能幫我什麽?你又了解我什麽?你既無法替我消除咒語,也無法讓我從寂寞的命運中解脫。這樣的你,憑什麽幫我?!」葉玄真一心一意只想趕快趕走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已經傷害了他。
「玄真,就算我不了解你,無法幫你,我也不想離開你。」秦軒知道,此刻如果他真的走了,那麽玄真就會真的離開了。
「請你不要管我,你走吧!只要過了今夜,就會好了。就讓我一個人吧!」
秦軒只是固執地握住他的手。「玄真會擔心秦軒的安危,難道秦軒就不會擔心玄真嗎?你說得對,你的過去完全沒有我,但我希望未來的日子我們可以一起度過。」
葉玄真低垂著頭,呻吟聲卻輕了。「為什麽你可以認得出我?」
「因為玄真是我的好朋友呀。因為喜歡玄真,喜歡玄真又怎麽會害怕呢?」
「為什麽你不怕我?你不覺得我很難看、很噁心嗎?」就連蘆兒也不敢接近變身之後的他,為什麽秦軒就是那樣的不同?
葉玄真抬起頭,紅色的眼睛對著他漆黑深沉的眼眸。「你的眼中為什麽沒有恐懼,一點也沒有。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騙我。」
他摸著秦軒的眼睛,他的臉,「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再也不會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了。雖然,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可我也知道,也許最後的結局只會是一個人永遠寂寞下去。可是,秦軒,你為什麽會出現呢?這樣的我,還像過去一樣低賤,一樣難堪。你為什麽還會願意和我一起呢?」
秦軒輕輕地撫平了他的頭髮。
「玄真,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你的過去,雖然我自己也是前途未知,但是我想說,未來的路,請和我一起走吧。」
紅色的眼淚流了下來。寂寞時,沒有哭:痛苦時,也忍住了:只是現在他再也無法壓抑。
「秦軒,如果你真的那麽期望,就讓我們在一起吧。」
秦軒緊緊地抱住了那具滿布傷痕的身體,頭抵著他的頭髮。「玄真。」
玄真,有那麽一天,你總會遇見一個讓你心動感動的人,他不會計較你的過去,不會在意你的不足。當你痛苦時,他會守著你;當你寂寞時,他會陪著你:當你無助時,他也絕不會離開你。這個人,就是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玄真,你明白嗎?三界之中最美麗的情感就是彼此的珍惜了。
他把頭放在秦軒的膝上,臉去蹭著他受傷的手掌,當他感受到那股黏的感覺時,他覺得時間也彷佛靜止了。天地之間,只剩下溫柔。
「軒亦,我想我找到這樣的情感了。這就是你讓我等待,欺騙我的理由嗎?軒亦,未來的日子,不管苦痛,我也要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再不分開。」
那一夜,開始於漫無邊際的痛苦。那一夜,卻在寧靜的永恆中結束。
那一夜,始終是如此的溫柔。
當兩顆彼此珍惜的靈魂靠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不幸也會一起消失吧!
★★★
夜終於過去,黎明後會是新的一天。
「秦軒,你醒了。」
眼光下,葉玄真揚起燦爛的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美麗而奪目。
「你好了?」他對於他的恢復也很詫異。
「嗯,都好了。」他說:「其實這是我的老毛病了,是以前中毒種下的病根,每年都會發作一次。不過,只需要一個晚上就好了。」秦軒身上有著大多痛苦,他沒理由再給他增加負擔,更何況說了也沒用,那不如就由自己承擔就好。
「那就好了。不過這也不是法子,回到京里,我幫玄真找一些出色的大夫來替你診治一下,好嗎?」
葉玄真點頭答應。「嗯。」
然後,他起身,從還在燃著的火堆上端來一碗魚湯。「秦軒,你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只要休息一下,就會好了。來,我扶你起來。吃一點東西吧。」
秦軒接過碗,道了一聲,「謝謝。」突然,他發現周圍的環境有點怪,這是一個被群山所包圍的山谷。
「這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背著你。還要躲避那些北印人,一路飛奔,不知不覺就入了山。後來,我的病又犯了,更加分不清方向。我想,也許是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飛下了山谷。」葉玄真無所謂的說。
他打量著那片群山。「不知要如何出去?」
葉玄真挑高了眉說:「要出去當然可以,我的武功要爬上這麽矮的山峰還不容易!」看見秦軒露出的笑容,他又加了一句。「不過就是要等上一段時日。」
「怎麽了?」
他故意為難地說:「我的病是好了,可是卻沒有力氣,要三十天之後,才會好的。」他知道秦軒是擔心那些在雲淄城裡的百姓,擔心著那場勝敗不明的戰爭。可他偏偏就是不想讓他出去。百姓?江山?他身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也太累了。他要秦軒趁機在這個深谷里好好地休息一下。
「秦軒,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的東西很多,可是現在這樣也是沒有辦法的。更何況,你該做的、不該做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做全了。你就不要擔心了,雲淄有燕子含有充分的糧食!還有蘆兒也在那裡,我們是不會輸的。」
秦軒笑著去喝魚湯。「對,我們不會輸。我不擔心。」
「不擔心才對。這些天,你就拋開一切,好好休息一下,放鬆一下。」
葉玄真席地而坐,頭仰看著天,眼睛眯成細細的一條。這樣天真的動作,由他做來卻一點也不怪,只覺得幾分可愛。
秦軒無意中想起了許多,第一次看見他時的安靜卻倦怠,初相處時的優雅而寂寞,再到後來的激烈可又哀傷。他疑惑地說:「玄真,你好像有許多的個性。」
「那你願意和怎樣的我相處呢?」他問他。
「怎樣都好。只要你是你就可以了。」秦軒這樣回答。
葉玄真再次笑了起來,「當然,我是我,永遠都是這樣。」
★★★
兩人在幽谷中待了三十天。
這三十天,與世隔離,彷佛是神仙恩賜的快樂。
只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的短暫,出了谷之後,他們依舊有著數之不盡的苦悶。
秦軒回到雲淄城時,已經是第三十二天,他這才知道戰爭根本還沒打。燕子含沒有看見他回來,堅決不肯開戰,任誰勸說也不肯聽。
而蘆兒也在擔心玄真,生怕他被北印人捉到了。主子畢竟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無所不能的魔族人了,如今的他,雖然也有一身好武藝,但到底雙拳難敵千軍萬馬呀。蘆兒曾偷偷去了北印人的營地,沒想到,卻有了意外的收穫,俘虜了一個所謂聖女的北印少女,當初擺下空絕陣的人就是她。
這少女不愛說話,神態表情都極為倨傲,問她什麽都不肯開口,不過應該是一個身分比較特殊的人物,因為北印人因她的被俘,也遲遲不肯開戰,他們甚至派來了使者,要求交換人質。
燕子含曾經詢問過使者,俘虜中有沒有一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人。使者回答說,沒有。而燕子含不肯輕易相信北印人,所以也一直沒有同意這個提議。
所以,一切的戰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將軍,你實在不應該如此意氣用事。」秦軒在聽了所有的事情之後,只得嘆了口氣。
葉玄真卻說:「他這麽做才是知恩圖報呢!」
「玄真,在國家的面前,所有的小恩小惠都是應該捨棄的。」
「別跟我說這些,這些東西我可不懂。江湖人是看不懂這些大事的。」
燕子含看這個少年雖然穿著士兵的衣服,可顯然並非池中之物,而看他與秦軒說話的方式,顯然是與他相識。
「秦大人,這位是?」
秦軒連忙介紹,「這位是在下的知交,是特意從京城來幫助將軍的。」
「在下葉玄真,是秦軒的好友。不過我來這裡,只是為了秦軒,我可沒有這個本事來解救大家。」
秦軒一下子紅了臉,也不知道是該怪他的坦誠,還是該高興他的反駁。
「將軍,你們說的那個女孩在哪裡呢?」
「哦,還在牢中。大人現在就要去看她嗎?」
秦軒點頭說:「嗯,我確實要去見她。」
「大人打算如何處置她?」
「也許。」他想一下,「會放了她也說不定。」
眾人都驚訝地叫出聲,只有葉玄真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一個慈悲的人,怎麽可能讓一個少女留下做為人質呢?更何況,北印那裡的戰俘也不能不管。
★★★
北印人大都長得高大。而她卻矮小而細緻。倒很像是他們南安國中的少女。如果除去她臉上的寒冽冷意,她應該是一個美麗而可愛的女孩。
她在地牢中,面朝著那扇小小的窗戶,外面是一方藍天。
秦軒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你在看什麽?」
她不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看著。
「你想出去嗎?」
「你會放我嗎?」她不回頭反問他,口氣里彷佛認定這個人絕不會放過她的。
「為什麽不會,你們的使者來過。他說,要是能夠放了你,他們就會放了我們的人。」他這樣的溫和有禮,這樣的微笑祥和終於讓這個少女抬起了頭。
「你是傻瓜嗎?」她問得刁鑽而無禮。
葉玄真在一邊看得怒氣直冒,「你一個戰俘,還有什麽資格嘲笑別人,這裡最笨的人就是你。」
「他不笨嗎?你們應該可以猜到我的身分了,而你們居然會用我去換那些毫無作用的下人,這不是笨嗎?」少女笑得得意。
葉玄真居然也笑了起來:「對,秦軒你果真是個笨人,要是我的話,我會乾脆一點,殺了這個刁鑽的丫頭,這樣的話,你也不用在這裡受她的嘲笑了。」
「玄真!」秦軒無奈地嘆。
「秦軒!」少女突然吃驚地叫了出來,「你就是秦軒,就是那個聞名南安的秦軒;那個破了我空絕陣的人?」
秦軒微微的笑。「不錯,我就是秦軒,不過我沒有那麽了不起。姑娘,很抱歉,這些天讓你受了委屈。燕將軍因為擔心我笪安危-所以對你有所怠慢了。不過沒關係,馬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還要放我?!你知道我的身分嗎?」她極為高傲地看著他。
「我可以猜出姑娘的身分,除了北印的聖女之外,我想,你應該就是北印國君王最小的女兒芯芑公主。
她再次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居然可以猜到,你真是聰明。」燦爛的笑容第一次顯示了她的真誠。也看出了北印人特有的豪邁,「難怪,我父王常常誇獎你。」難怪那個李塵寰會特意寫信來,要他們不計代價殺了他,還承諾,如果殺了他,就會給他們更多的土地。
本來以為那只是誇大其詞,原來卻真是這樣。
「謝謝你的讚美。」這時候,牢門再次被打開,進來一個侍婢打扮的女孩,手上捧著一疊衣服。
秦軒朝她點點頭,她會意地走到芯芑跟前。「姑娘,這是我們大人交代給您的。」
「怎麽,」芯芑不接衣服,臉上反而更加地不解,「你在知道我的身分之後,居然還要拿我去換那些下人?」
秦軒不太喜歡她說話時那種盛氣凌人的感覺,所以他的口氣雖然還是溫和,也不免增加了一些苛責。「對於秦軒而言,世界上的生命沒有貴賤,都一樣珍貴,擁有同樣的意義。所以,我才會願意不以姑娘做為籌碼。」
她一下子皺了眉頭,困惑地說:「我不懂你的話,一點也不懂。」
而葉玄真卻突然紅了眼。世界上的生命其實是有分別的,只有那種心胸寬廣的人才會同樣的對待他們。
「你不懂也沒關係。好了,等會兒我就會讓人來送你出城。」
芯芑怒地睜大眼,雙手握拳在秦軒面前揮動。「你是在嘲笑我的無知嗎?」
「你的無知根本就是事實,還需要嘲笑什麽的嗎?」葉玄真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那種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傢伙。,
「秦軒!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客人的嗎?!居然讓一個下人這樣地嘲弄我。」
秦軒看得出,葉玄真已經非常生氣了,他甚至已經感覺到他身上那把長劍嗡嗡作響。趕在一切還算平靜之前,他拖住了葉玄真。
「公主,玄真不是下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所重視的人。請你不要這麽說話。我以為北印人雖然與南安不同,但至少也應該謙和有禮,沒想到會是這樣。」
秦軒不悅地說。
「我們北印怎麽了?你們南安人才是個個都是笨蛋。我就說他是下人,又怎麽樣?而且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也是笨蛋一個罷了。」
咱的一聲,下一刻葉玄真的手已經揮在芯芑的臉上了。
他臉上的笑容極為燦爛,彷佛方才做的不過是-一個揮手似的簡單動作。
「你——」她應該是嚇住了,更或者是處於極度的震怒。
「我勸你乖乖地閉上嘴,不然我會殺了你,我不是開玩笑哦。」淡淡的語氣里卻滲透著濃重的殺意。
「你不會的。」雖然她的口氣很堅定,但是卻不免也有些心虛。雖然她是北印的公主,會是南安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是嗎?你以為你是誰呢?秦軒或許會在意你的身分,但是我不會。秦軒或許會同情你,但是我也不會。如果你惹了我,我一樣會殺了你,絕不會因為秦軒求情就放過你的。小姑娘,你還要再繼續測試一下自己的作用嗎?」
這些是真話。
任誰都看得出,那麽驕傲的葉玄真是不說謊話的,不是因為不會,而是根本就不屑如此。
芯芑沒有再說話,說實在的,她很怕這個長相陰柔而美麗的少年。她奇怪,像秦軒這樣一個溫和而祥和的人,怎麽會結交這樣的朋友?
葉玄真看她不語。唇角微微的彎了一下,然後他對秦軒說:「我在外面等你吧!在這裡的話,我真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因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殺了她。」
說完後,他逕自走了出去。
而芯芑就一直打量著他的背影,隨後將視線轉到秦軒身上。
秦軒輕輕嘆了一口氣,對著這個還滿臉幼稚的少女說:「在我眼中,人無貴賤之分,同樣也沒有國與國的區分。公主,為什麽北印和南安就無法相處呢?」
芯芑困惑的搖頭,她是不懂。在她的世界里還不可能想到如此深奧的道理,但眼前這個憂鬱而悲天憫人的男子卻讓她驚訝。
然後,秦軒也就笑了。淺笑時的他總是溫和得就像是風一樣,讓人舒適,他可以消除人內心的恐慌和緊張。
看著他要走出牢門。芯芑不由自主地追問:「你還要放我嗎?」
「為什麽不呢?你這樣的女孩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的,這裡的鮮血不適合你。此外,在下對公主有一個建議,那就是希望公主不要再練空絕陣了。空絕陣雖然威力很大,但是兇險也大,對於擺陣的人更有難以預想的不幸。這一點。公主有想過嗎?」
轉過身去的秦軒並不知道,他身後的少女生平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頭。也許她還不服,也許她還驕傲,然而心裡卻也感激他的體貼。她的父王,她的兄長,她的僕人,沒有一個曾經這樣關心過她。
秦軒出了門,一下子就看見葉玄真靠在牆上,手裡拿著劍,似乎在看著什麽。
「你在生氣嗎?」
「沒有。我只是奇怪你的不生氣。」他這麽回答。
「她不過是一個女孩罷了。」
「就算是孩子,也是必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的。還是說,她的話是對的,秦軒就是一個笨蛋?」
如此挑釁,倒像極了當初他們第一次相處時的樣子。
「也許吧,也許我就是一個笨蛋。」
於是,葉玄真又笑了。「我真的、真的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
於是,秦軒的笑容更大了。溫和的,帶著春天才有的清香和甜味。
「玄真,如果她還繼續說話,你真的會殺了她嗎?」
「你說呢?」他眯著眼睛問。
「我說你不會。」
「為什麽?」
「因為玄真不是那樣的人。」
不動怒?不生氣?他是魔,他當然不會如此。可是見到秦軒那樣的肯定,他居然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