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把小喜的床單丟進洗衣機,跟著回樓上幫他換了一套床單和新的防水墊之後,未繁回到房間里把自己剛剛拿出來畫畫用的工具紙張都收拾乾凈。

剛才又幹了丟臉的事情。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開始睡覺前的自我反省。

雖然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探出頭去而已,但聽人家家裡的事情本來就不好,也難怪邵樂會生氣。

他覺得自己至少該說聲對不起才行。

決定了以後,未繁跑到廚房裡東摸西找,找出了一箱寫著糖心蓮子的高級罐頭禮盒。他打開這個高級罐頭,將裡頭的材料倒進碗里稍微微波了一下,跟著把它端上樓,要給邵樂喝。

當未繁打開邵樂房門的時候,邵樂正準備從輪椅上移到床上。而小喜正在整理他的故事書。

未繁想起邵樂不喜歡人家看他的腿,於是轉了個身,背對著邵樂。

「幹什麼?沒敲門就進來。」邵樂的聲音滿是怒意。

未繁知道邵樂剛才和他後母吵了一架氣還沒消,也就不太在意了。

「我替你弄了宵夜,糖心蓮子湯,退火的。」未繁說。

「頭可以轉過來了。」邵樂拿被子蓋住雙腿以後,開口說。

未繁等到邵樂的允許,這才把蓮子湯端到邵樂床前,遞給他喝。

「這是幹什麼?」邵樂語氣不是太好。他不明白三更半夜未繁為什麼又跑來。

「跟你說對不起啰!」未繁說。

「偷聽別人講話有趣嗎?」邵樂看了未繁一眼,緩緩地將碗接過來。原來未繁是來道歉的,雖然覺得他這樣做實在多餘,卻還是沒把那碗蓮子湯往外推。

「你們講話太大聲了,要聽不見真的很難。」未繁解釋。

「你可以把耳朵捂起來。」邵樂不悅地說。

「其實你媽對你挺差的,一看就知道是后媽。」未繁不採用邵樂的建議,轉了個彎,將話鋒繞到他感興趣的話題上。

如果邵樂長得不像黑道大哥、對人的態度又不是那麼疏離的話,未繁覺得邵樂現在的處境起碼會有點像被後母虐待的灰姑娘。不過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那又怎樣。」邵樂早習慣了。

「搞宴會還辦相親那麼大場面,和你相處那麼久應該知道你不喜歡外人,我覺得她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和她有什麼過節?」未繁猜測著。他從小就好奇心旺盛,即便知道別人家的事與己無關,但就是會忍不住想探聽探聽。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別管那麼多閑事。」邵樂白了未繁一眼,跟著慢條斯理地喝起蓮子湯來。

未繁看著邵樂吃東西時的模樣,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就很有架勢。普通人喝蓮子湯都西哩呼嚕的,但邵樂就是有辦法不發出一點聲音,湯匙送進嘴裡以後乾乾凈凈地出來,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貴氣。

「哥哥,故事書。」小喜好不容易在床上躺好,也把被子蓋好,但等了半天哥哥只顧著和怪獸哥哥講話,沒有理他,這讓他臉都鼓起來了,不高興著。

「先等哥哥把東西吃完。」邵樂沒法子一手喝湯一手翻圖畫書。

小喜的臉整個癟了下來。「哥哥說講故事……哥哥不講故事……醬子小喜等哥哥很久很久……」

「小喜先生,故事書自己看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哥哥講給你聽呢?」未繁開口問了句。

「小喜不會。」他拚命搖頭。

「小喜一定要有人講故事給他聽才睡得著,蓮子湯你拿下去,我不喝了。」邵樂把才喝了幾口的昂貴補品遞還給未繁。

小喜聽邵樂這麼說,眼睛都亮了起來。他把一大疊的圖畫書都放在他哥腿上。

「這裡這裡。」意思說,這一大疊故事全都說給他聽。

未繁覺得待人處事除外,邵樂在當小喜的大哥這方面還當得還挺稱職的。對弟弟好到無以復加,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把小喜這小傢伙寵到無法無天。

看不太習慣有錢人寵小孩的方式,明明曉得無須理會,拿走那碗湯,跟著回房睡覺就好了的,但是他這些日子和小喜相處下來也挺喜歡這個孩子,便沒理由一走了之,讓邵樂這個不會教小孩子的大人繼續寵壞這孩子下去。

「邵先生你繼續喝吧,說故事這種小事情,我來就行了。」未繁走到床的另一邊,一把將小喜抓起來。

「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哥哥──」小喜掙扎著。

「乖小孩要自己讀書自己睡覺,不可以黏著哥哥!」未繁另一手抄起邵樂腿上的書。

邵樂沒預期未繁的手會碰到他的腿,震驚地彈了一下,手中蓮子湯差些溢出來。

「不好意思,我只是拿書。」未繁暗喊了聲糟,連忙道歉。他接著將小喜夾在腋下,快步走出邵樂的房間。

被人碰觸到的那種厭惡許久后才散去。邵樂凝著張臉,在未繁離開以後,還無法自那種感覺中平復。

雖然未繁只是無心之失,但邵樂還是十分介意被人碰到殘疾處。

原本只要讓小喜留下來就好了,他並不介意替小喜念床邊故事。

只是未繁並不這麼想。未繁是個很獨立的人,自然也覺得小孩子不應該太過依賴大人。

當這個人越來越深入他的生活,自己的一舉一動逐漸被人所注意,這些不自在的感覺令他彆扭萬分。

原本只是個不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幫他照顧小喜,端糖水給他喝,偶爾,還會觸碰到他的傷。

從答應敬之讓這個人進入他家以後,他就有這些問題會隨之而來的準備,然而真正遇上了一個深入他生活的外人,他還是難以習慣。

未繁是個率直而簡單的人,與他相處之後他漸漸明瞭。但心中的那道障礙,卻也不是太容易就能克服。他只能說服自己,早日接受未繁的存在。

***

離開邵樂的房間,未繁夾著小喜,把他放在他的床上。

「你哥那麼凶,一張臉恐怖得像邪惡酷斯拉一樣,你還半夜跑過去找他講故事,不怕被吃掉嗎?」未繁假裝恐龍的模樣,張嘴朝小喜吼了一聲,伸出雙手搔小喜癢。

小喜癢得在床上不停笑,未繁鬆手后他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問:「什麼是邪惡酷拉拉?」

「就是我們今天看的電視,那隻很大很大的恐龍。酷斯拉啦,不是酷拉拉。」未繁笑了一聲,小孩子講起話來,就是這麼可愛。

「哥哥不凶,酷拉拉凶,怪獸哥哥凶,哥哥不凶,不吃小喜!」小喜想到電視裡頭那隻恐怖的怪獸,就揮舞起拳頭大聲抗議。

他非常不認同未繁的說法,他的樂哥哥是好人。

「他明明就很兇,而且還會罵人,厚,凶死了。你哥哥只有對你好而已啦!」未繁輕輕擰了小喜嫩嫩的臉蛋一把,隨後替小喜蓋好被子。

他走到角落去拉了張單人沙發椅,挪移到小喜床邊。

「因為怪獸哥哥壞壞。」小喜邊說話邊點頭,他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

「我哪裡壞了?」未繁笑問。

「小喜壞壞,怪獸哥哥凶凶。怪獸哥哥壞壞,樂哥哥凶凶。」小喜依自己的邏輯如此推論。

未繁對小喜的說法不以為意。在孩子的眼中能讓自己依靠的大人原本就是最和善最溫柔的。

更何況依他所見,邵樂的確是對這個弟弟寵愛得不得了,也難怪每當他嫌邵樂那張臉又兇惡又恐怖,小喜就會站出來力挺他大哥。

不過既然小喜這麼堅持他哥哥是好人,那麼或許邵樂真的沒他想像中那麼壞也不一定。

要不,從下一回開始,他每次見到邵樂就在心中默念十遍『他是好人』吧,把自己催眠以後,說不定邵樂就能變成好人,不會每天給他白眼看了。

「好啦,別再說這個了,怪獸哥哥要念故事給你聽了。你只能聽一個故事,要聽哪一個?」未繁轉了個話題,帶開小喜的注意力。

「啊……五個、五個!」小喜失望地喊了一聲,跟著又開始討價還價起來。

「說了一個就是一個。」未繁當然不會理會小喜的抗議。要真念五個,那不就念到天亮?這樣一來他們兩個都別睡了。

他把幾本故事書打開,攤在小喜面前,本來想讓他隨意選一本,哪知道看見熟悉的封面與版型,自己先嚇了一跳。

「老公公的。」小喜帶著童音的語調說著。

未繁沒有及時回應小喜的話,他只是盯著那幾本幾乎要被翻爛了的童話繪本,仔細看著封面上的文字。

其中一本封面上寫著:「圖文,陳阿繁。」

挖靠,這不是他畫的兒童繪本嗎?仔細看了看的確沒錯,陳阿繁是他的筆名,而裡面的圖畫和故事也都是出自他筆下!

雖然出版社的人有說他的童書繪本賣得不錯,但在這個家裡看到自己的作品,那種震驚還是令他感動到無以復加。

當下未繁抱著那本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老公公的!」小喜見未繁很久都沒理會他,生氣地在床上喊著。

「好好好,今天就講老公公的。」未繁笑了笑。

他從來沒有覺得小喜像今天這麼可愛善良過,於是清了清喉嚨,轉了轉脖子,將書放下,決定跳樓大放送,為小喜這個乖小孩演出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人體活動兒童故事表演。

結果從他四肢並用,又是演灑禮物的聖誕老人,又是假裝麋鹿爬煙囪還被聖誕老人騎開始,一整晚小喜的驚叫與笑聲就沒有停過。

這天他在小喜房裡待到快三點才走,走的時候小喜還拉著他的睡衣,說什麼也不肯放人。

妮妮是說過他的表演天分比畫畫強,其實他也覺得如果不幹管家了,可以考慮去託兒所當專門說故事的幼教老師。他如今也頗為同意。

***

陸琪在邵家只待了一晚,一大早就出門搭頭等艙飛去義大利洽公了,這會兒回來,也只是把邵家當成過境的飯店,休息一下而已,絲毫不留戀。

小喜昨晚聽故事激動了一整夜,睡到中午起床卻發覺媽咪又不見了,難過地哭了整個下午,跟著躲在角落自己玩汽車,連未繁過去叫他吃飯,他也愛理不理。

低靡的氣壓只因為一個停留沒有二十四個小時的女人,屋裡的人就因此心情不好了整天,未繁覺得這真是不值得。

下午,邵樂很難得地出現在大廳看電視。

未繁立即切了一盤水果,放在客廳茶几上頭,順道還衝了壺紅茶遞上。

未繁在想邵樂會下來,也許是想看看弟弟的情形。小喜哭到喉嚨都啞了,雖然小孩情緒一來就會這樣,哭一哭發泄發泄便成,但邵樂看起來似乎仍不放心小喜。

未繁做著自己分內的事,拖完地洗好衣服整理好院子,再回來時邵樂還是在原地,他把剛剛收進來的衣服放在沙發上,一件一件慢慢摺,最後實在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於是隨便抓了個話題開口。

「今天天氣還不錯。」

「嗯。」邵樂應了聲。

「你媽不是真的要辦宴會替你相親吧!」未繁邊疊衣服邊說。

邵樂不懂未繁幹嘛問這種事。然而遲疑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

「到時候一大堆人在家裡,我想你應該會很辛苦。」未繁聊天似地搭了幾句。他總覺得這屋子雖然有人,但氣氛還是太沉悶。邵樂天生悶葫蘆可以一整天不講一句話,但是他不行,一張嘴只憋個幾小時不開口,他就覺得要瘋了。

「這是我的事,也輪不到你操心。」邵樂看著電視,遙控器不停地轉。未繁的確猜中了他的憂慮,他現在這模樣哪裡都不想去,更遑論暴露在一群陌生人之中被品頭論足。

更何況他從來也沒有過結婚的打算,一是他心裡已經有個人,二是無謂因他這個不良於行的廢人去耽誤了任何一個女孩子的青春。

「只是關心一下而已。」未繁說。

「你關心我做什麼!」邵樂完全不接受未繁的好意。

幾句話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沉默又蔓延許久。

未繁沒想到脫離自己那個孤單小窩以後,居然來到了一個不愛講話的人家裡幫傭。小喜一直躲在角落悶悶地玩汽車,沒了向來愛胡鬧的他,他們之間竟也就悲慘地找不到任何的話題閑聊。

未繁慢慢地摺衣服,客廳里的氣氛有些尷尬。他本來想轉身離開就走了的,但不曉得為什麼邵樂表情冷淡的臉上卻浮現了些許無奈。

「反正是宴會,要不然,你也可以邀請幾個認識的朋友!這樣至少不會那麼無趣。」未繁建議。

「我沒朋友。」邵樂對未繁這個提議頗不以為意。從車禍以來,在這棟屋子裡深居簡出以後,有聯絡的朋友便幾乎斷絕了。

「我哥咧?叫他來好不好?」未繁在疊邵樂那堆深藍色格紋四角內褲的時候,突發奇想,想到這個最適合的人選。

未繁回頭看了眼邵樂,只見邵樂在聽見他哥名字的時候,眼睛突然張大了一點,本來已經夠恐怖的臉,現在更恐怖。

未繁被邵樂猙獰的面孔嚇了好一跳。普通人聽見自己喜歡人的名字應該是會高興,這傢伙現在應該也是在高興沒錯吧!只是怎麼連高興的時候,看起來都像想砍人似的,眼神銳利得恐怖!

「邵先生,宴會會在什麼時候舉辦咧?」未繁疊好內褲后,跑去拿了玻璃几上的無線電話,嗶嗶嗶地按起他哥家裡的號碼。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多事!」瞧見未繁撥了電話,邵樂有些慌,朝未繁怒斥了聲。

「現在不到兩點,他應該剛起床吧!」未繁看了看大廳的時鐘,跟著又望向邵樂再度詢問:「到底是什麼時候?」

「宴會……嗯……時間還沒訂……這兩個禮拜吧……」邵樂盯著未繁拿電話的手,心裡有些緊張。電話已經撥通了吧,不知道敬之接了沒?

如果敬之能來的話,宴會要辦個幾百場,讓他露面幾千次也沒關係。

「喂,哥嗎?」電話通了,未繁對話筒那頭的人說:「我未繁啦!」

邵樂仔細地聽著未繁講話的內容,心裡頭也緊張了起來。

「你這個同學說要辦什麼宴會,你要不要來啊?」

未繁講電話當口,發現邵樂眼睛都亮了,這神奇的光景讓未繁差點失聲笑出來。邵樂這時候的神情一點都不像逞兇鬥狠的黑道老大,反而像正處於青春期的懷春少女,有那麼一點害羞的味道,雙頰還紅紅的哩!

「蛤?有人出錢給你開新店?要一直忙到下下個月?喂,不是,你同學在等你耶,你要不要跟他講個電話?」

嘟嘟嘟的斷線聲傳來,妮妮很不爽地掛斷電話,他睡覺的時候不喜歡人家吵,那會妨礙他補眠與皮膚美容。

未繁聳聳肩,對邵樂說:「對不起啦邵先生,他都這麼說了,我也沒辦法。」

邵樂把視線移回電視上頭,也不講話了,只是愣愣地看著電視螢幕。

那種尷尬的氣氛又回來了,未繁邊摺著小喜的小內褲,邊覺得如坐針氈。

原本只想妮妮如果來的話,邵樂說不定會心情好,少給他一些三白眼看,讓他以後日子變好過。哪知妮妮那麼狠心掛了他電話,連帶地也將他們兩個人一起推向深淵。

看著邵樂鬱悶的模樣,未繁深深覺得如果在這種地方繼續工作下去,邵樂絕對會是他罹患職場憂鬱症的主要原因。

「唉……邵先生,其實你跟我哥都認識那麼久,高中到現在少說也十年了吧!你跟他……嗯……欸……」未繁想不出適當的字彙,結結巴巴地說:「要有什麼,我看是會很拼……是不是……你乾脆也就看開一點……就算了這樣……」

「你不用管那麼多。」邵樂悶悶地說。

「我哥應該知道你喜歡他吧……不過他既然都結婚了……那就代表……」

「閉上你的嘴。」邵樂大吼了一聲。

邵樂過於強烈的反應也嚇到了角落的小喜,小喜抓著汽車模型疑惑地看著他哥哥,不知道哥哥是怎麼了,怎麼會發那麼大脾氣。

邵樂見到小喜的表情,再將目光移回未繁身上。「以後別再跟我提這些東西!」

或許未繁真是無心,但邵樂無法忍受有人在他的傷口上補上一刀。那叫他本已遺忘的,又再度痛不欲生起來。

邵樂隨後滑著輪椅往電梯間去,留下受到驚嚇的小喜與未繁在大廳里。

「閉嘴就閉嘴,我只是好心提醒,不聽就算了。」無端又被吼了一次,本來好意幫人的未繁被搞得心情大不爽。

明明都是人,但邵樂對妮妮跟小喜就又溫柔又體貼,對他的時候卻好像他只是一塊破抹布,怎麼踩都可以。

沒人愛聽真話,但是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生命也不見得會愉快多少。

同住一個屋檐下,邵樂不快樂,他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邵樂是沒希望的,妮妮實在是太愛現在的情人了。那種愛是連旁人看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的。

看見邵樂這副模樣,他就想到自己之前的那幾段感情。

他想告訴邵樂,別那麼傻了。

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會愛自己的人,把人生搞得如此悲慘?

***

凝重的氣氛比以往更甚,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未繁和邵樂幾乎說不到幾句話。

邵樂整天躲在書房裡不出來,未繁也只有偶爾到書房清掃拖地時才看得見邵樂。兩個人的情形像極了在冷戰,但未繁不覺得他們兩人有什麼好戰的,邵樂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些。

邵家大宅里這些日子卻不顯平靜,明明人在國外開會,但陸琪總有辦法叫一堆人到家裡來,為所謂的相親宴會做布置。

大廳里來來去去都是那些人,裡面幾個空房間被放了好些張舒適的暗紅色鑲金邊布沙發,戶外的游泳池也整個清掃過一遍,大院子里花花草草重新整理,連牆壁也二度粉刷。

許多事情都有專人包辦,未繁樂得清閑。只是見邵樂臉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眉宇一天比一天深鎖,相處這麼久下來也多少有點感情,邵樂的模樣叫未繁看了覺得有些不忍心。

十二月二十四日這天雖然不被期待,但它還是來臨了。

聖誕夜當晚,邵家所有房間的燈都開了起來。這座半山腰的豪宅,就像是落在山裡的星星一樣,將黑夜的森林點綴得璀璨非凡。

縱使邵樂無意出面,然而豪華禮車卻一輛一輛駛入邵家,賓客雲集人聲熱絡,他再怎麼不願意,也無法放著不管。畢竟他父親在世時也算頗有名望之人,今天來的除了陸琪挑中的相親對象,多少長輩也隨著出席。

陸琪的秘書敲了敲門,把為邵樂量身訂製的西裝送進他房裡。

剛剛替小喜換好禮服的未繁牽著他從走廊經過,小喜拖著未繁就跑進邵樂房間裡面。

「哥哥!」小喜跳進邵樂懷裡坐在他腳上,拉著自己衣服的小領結開心地笑著說:「哥哥你看,媽媽買給我的耶,好漂釀噢!」

邵樂摸了摸弟弟的頭。小喜穿起正式的衣服,看起來就像小大人似的。

「邵先生,如果你真的不想下去的話,我可以替你去說。」未繁開始覺得邵樂的后媽這樣對邵樂,多少有些殘忍。雖然相親是個好主意,但是一下子就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曝光,如果今天是他坐輪椅被逼出場,那他想,自己肯定也會受不了。

「客人都來了嗎?」邵樂問。

「來得差不多了。」未繁回答。「大廳里都是人。」

「幫我把那套衣服拿過來,我要換衣服。」邵樂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那是未繁第一次見到邵樂時,邵樂初次開口讓未繁記憶深刻的音調。有些冷漠與疏離,彷彿別人是別人、自己是自己,下意識地在自己與別人中間隔一道看不見的牆,硬生生斬斷與這個世界的聯繫。

未繁將放在床鋪上那套黑灰色的西裝拿給邵樂,他幫邵樂先將西裝外頭那層保護套拆掉,而後撣了撣。他猜這套衣服一定不便宜,雖然是西裝的樣式,但是料子摸起來非常舒服,之前有個外國人過來替邵樂量身,這件應該就是那個外國人幫邵樂做的吧!

「你可以出去了。」邵樂接過衣服這麼說。

明白邵樂不會接受他的建議,未繁點了點頭,招來小喜,一起到房間外頭等。

半個小時后,邵樂終於打開了房門出來。

穿著訂製西服的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更英挺三分,那套合身的衣服完全襯出他疏離孤傲的氣質。雖然邵樂表現得還是那麼地令人難以親近,未繁也不得不認同他這個人的確不尋常,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勢並不霸氣,卻令人有種想立正站好朝他敬禮的感覺。

「走吧!」邵樂看了眼小喜。

小喜立刻往他哥哥撲去。

邵樂一手牽著小喜,一手滑著輪椅,兩個人背對未繁往電梯間走去,小喜偶爾會對他哥哥說上幾句話,而邵樂也只是簡單地答上一兩個字。

未繁在樓上待著,看著他們下樓,看著一大群陌生人為他們的來到而鼓掌致意,從二樓看下去,邵樂的身影好像更小了一些,而他的臉色一直沒變過,像罩著張面具般,唯一有的表情是冷淡。

一堆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但沒人在他身旁久待。

就連他的後母陸琪也一樣,陸琪只看了邵樂兩眼,帶了幾個氣質還不錯穿得也挺得體的女孩子介紹給邵樂,然而那些女孩子看到邵樂的第一眼不是驚嚇過度發不出聲音,就是呆住了不敢說話。

後來陸琪走了,那幾個女孩子也立刻找藉口離開。

說是相親宴會,但未繁覺得陸琪只是在讓邵樂難堪。

他怎麼會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想。廳里的人大多有來歷,不是政界大老、就是商界翹楚,他們的女兒會來多半是看陸琪的面子,然而一個坐輪椅一輩子站不起來,長相又會嚇到小姑娘的殘疾人士,誰又會想靠近。

反正那些女孩身嬌肉貴,追求者眾,今日露臉也只是當作一場社交活動罷了!誰會是想認真將邵樂看待成一個結婚對象。

這樣一場虛偽來虛偽去的宴會,看得未繁生起氣來。

宴會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未繁也在上面等了兩個多小時。希望這種宴會能快點結束。

他剛剛就發現大廳里人太多了,自助餐吧台和賓客坐的椅子堆得到處都是,客廳中間擺了一顆閃閃發亮的大聖誕樹,樹底下擺了一堆禮物,還有一群小孩和小喜在廳追逐來追逐去,玩得不亦樂乎。

因為這些緣故,原本能供輪椅走的無障礙空間被截成零碎狀,邵樂被孤立在右方靠窗的地方無處可去,就算想往電梯方向走也不行,只得像尊門神似地供人瞻仰。

這時幾個年紀和邵樂差不多相仿、穿著時尚的男子,不約而同地走到邵樂身邊,舉著酒杯低著頭,說說笑笑地也不知道正在講些什麼。

原本趴在欄杆上的未繁立即站直起來,注意那些人的一舉一動。

邵樂還是那張臉,神情不變,就算開口講話也不超過兩句。但那幾個人停留的時間實在太久,笑容揶揄還帶著戲謔,這讓未繁覺得邵樂應該是遇上了麻煩。

站在二樓的未繁不停說服自己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對方說不定只是和邵樂閑聊一下。

而且,像這樣的豪門晚宴沒他的事,他不應該出面。

但是邵樂是他的老闆,邵樂雇了他,有困難時他理當幫忙;更何況這種多欺少、強壓弱的情況本來就不對,不對的事情,他怎麼也看不慣。

於是未繁忘了他老闆最討厭別人干涉自己的私事,衝動地從樓上走下來,穿過重重人群與路障,努力往邵樂身旁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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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老人笑一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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