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嗚—嗚嗚——」隨著汽笛聲響,火車頭徐徐噴出蒸氣,轟隆轟隆地開出。跨過崇山,穿越森林,橫渡弔橋,途經童話世界般美麗的城鎮。一圈一圈,永不止息。
這是一座約三張乒乓球桌大小的電動火車模型,手工精巧,情景細緻動人。
「好美。」跟其他圍觀的人一樣,伊明由衷發出讚歎。
唐納德一臉得意,「你看,景色像不像我們常去露營的森林?」
「挺像的,到處都是紅紅的楓葉。咦?山峰上有積雪,是用什麼材料造的啊?看起來好像。啊——火車來了!」伊明忽然注意到一事,問道:「唐,為什麼這火車會噴蒸氣,我們家的不會?」
「拜託,根本不是同一個檔次的東西好不好?我們家裡的便宜很多啊。」唐納德像泄了氣的皮球。這些可是最高級的數碼式蒸氣火車頭,而他的只是普通電動火車。相比之下,簡直跟小孩子玩具沒兩樣。
伊明扁扁嘴,不以為然。什麼便宜啊?據他所知,唐納德為那套大而無當的東西至少花了二千塊,光是買路軌都要好幾百了。
大型火車模型是有錢人的玩意。
想到這裡,唐納德突然靠過來,像只撒嬌的大型犬。
「伊明?」
「什麼啊?」伊明最怕狗了,連忙退開三步,「難道—」
唐納德露出阿諛的笑容。
伊明張大嘴巴,指指他,又指指火車模型,失聲叫道:「你、你、你、你買了?」
「沒買,哪兒買得起。」唐納德好笑道。行外人大概想像不到它的價格。
「沒有就好。」伊明鬆一口氣,「這東西你買回去,家裡也放不下的。」
「對呀!所以我覺得應該買一個小的。」
「說得也……什麼?!」一再發出的叫聲引來旁人側目,伊明迫不得已壓低聲音,「不準買!豬頭!」
唐納德看著他微微笑,表情教人心軟。
「……你想要哪一個?」伊明恨自己意志不堅。
唐納德連忙拉他去看其中一輛行駛中的古典型號火車,「這是大名鼎鼎的東方快車,聽過嗎?」
伊明點了點頭,「幾錢?」
唐納德豎起三根手指。
「三百?」伊明想:就買給他吧,當是聖誕禮物。
「三千。」唐納德一頓,補充道:「只是火車頭的價錢,車廂和其他配件是另外算的。」
「三千?!」那麼貴?還只是火車頭?伊明不怒反笑,「三千日元還是三千盧布?」
唐納德好像沒聽懂他的諷刺,「當然是美金羅,這裡是美國耶。喂,伊明,你腦袋不是燒壞了吧?」表情有點擔心。
伊明氣結,牙痒痒道:「不、買!絕對不買!豬頭!」吼。
唐納德困惑,「為什麼?」怎麼突然生氣了?還拒絕得那麼斬釘截鐵。
「太貴了,不值得啊。」伊明嘆氣,解釋道:「而且家裡已經有一套了。」他的心情忽然直跌落谷底。
越來越覺得比起戀人,唐納德更像自己的兒子。而比起父親,自己更像在扮演一個母親的角色。
「怎麼會不值呢?這是東方快車啊!」唐納德還在抗爭,「家裡那套不要了,丟掉吧。」
不要?丟掉?二千塊哪。伊明怒,「東方快車又怎樣!你這隻敗家的豬!」
「居然問『怎樣』?!是『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東方快車啊!」唐納德似乎不怎麼介意自己被罵為豬,「你沒看過阿嘉莎·克莉絲蒂的小說?那電影應該看過吧?希治閣拍的那一部啊!虧你自詡電影達人呢。」
伊明的火被燃點,「第一,改編自阿嘉莎·克莉絲蒂同名小說的電影『東方快車謀殺案』是由導演薛尼·盧密所拍,在1974年首映,主要演員包括亞伯·芬尼、洛琳·白考兒、英格麗·褒曼、史恩·康納來和安東尼·柏金斯。希治閣拍的那一部是『火車怪客』!」
「啊?是喔?」唐納德撓撓頭。
「第二!」揪住某的衣領,伊明氣勢如虹,「就算是『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東方快車也、不、買!」
「可是—」
伊明打斷他,「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櫻桃街六十二號四零二室就會發生謀殺案!」這是二人家的地址。
「喂喂,伊明。」有必要那麼激動嗎?唐納德啼笑皆非,聳聳肩,小聲地嘀咕:「不說就不說,我不會偷偷的買喔。」
「敢!!」伊明耳尖,「你敢我跟你分——」禁忌的詞快要衝口而出。
唐納德突然吻住他。
伊明眨眨眼睛,呆住。
「開玩笑的,你較真什麼呀。」唐納德笑得陽光燦爛,「看你,青筋都冒出來了。」
「我—」嘴巴張開,又閉上。伊明緩緩垂下頭。
「是不是要挑禮物給傑克和卡羅?我們去那邊逛逛。」唐納德牽著愛人的手,看似若無其事。
◇◇◇
「禮物都挑好了,我們去吃冰淇淋吧。」唐納德抱著玩具,笑咪咪地提議。
「……嗯。」
「孩子收到禮物一定很高興。」
「……嗯。」
「姐姐知道禮物是你送的,一定也很高興。」
「希望如此。」伊明低聲說。
「一定會。」唐納德給他一個大笑臉。
剛才的事,他似乎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伊明暗暗感到安慰。
「聖誕聚餐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姐姐和大哥他們會來紐約,我已經預定了酒店的自助餐。」
「啊?那天實驗室也辦派對,所有員工——我回去跟主任說,可以推掉的。」
「不用,你也想跟同事同學一起玩吧?你去,半場早退再來跟會合我們好了。」唐納德說。
「……」
「怎麼了?伊明。」
「唐……」伊明突然抱住他,「謝謝。」
唐納德呵呵笑,愉快地摸他的頭髮。
「對了,伊明,我可以請朋友來我們家玩嗎?」
「可以啊。」
「太好了,警局的同伴知道我搬了家,都想來參觀看看。」
「他們什麼時候來?」那天他得迴避一下。
「十二月二十四,來我們家開派對。」唐納德笑吟吟,「我想把你介紹給他們認識。」
「我?」伊明不知所措。唐想怎樣介紹自己?室友嗎?還是……
正惴惴不安之際,唐納德又叫他了。
「家裡還有魚翅嗎?」
「魚翅?」粉絲是吧?伊明心不在焉,「有很多,你想吃我可以做一大窩。」
「太好了。」唐納德露出安心的笑容,「同伴們都說想嘗嘗你做的雞湯魚翅。」
「啊?」
「你廚藝那麼好,我忍不住炫耀了嘛。」唐納德吐吐舌,雙手合十,「平安夜那天,一切拜託你了。」
「雞、雞湯魚翅嗎……」這……該怎麼辦?
◇◇◇
佳節將臨,紐約突然發生連串炸彈襲擊案。
案件已經證實是恐怖份子所為。歡樂氣氛頓時蒙上陰影,市民惶恐不安,連不關心時事的伊明也感受到那份動蕩不安。
身為警察的唐納德忙得焦頭爛額,三天才回家一次,重要約會也不能出席。
「伊明,今晚的聖誕聚餐我不能去,我已經通知了姐姐他們。」
一通電話,伊明立即撇下上司同事,急急趕到酒店。
唐不去已經很不好意思,如果自己不趕快出現,那就太失禮了。
到達目的地時,唐納德的兄姐連同他們的家人都已到齊,眾人正聊得高興,伊明的出現帶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很快,眾人回復常態,神情愉快地跟伊明寒喧。
西方人重視私隱,他們話題不外是天氣時事流行娛樂,伊明能夠應付。可是不擅於應酬的他無法跟眾人熱絡起來,一整晚氣氛說不上壞,但也說不上很好。
自己好像搞砸了什麼,或者做了多餘的事。關於今晚的表現,伊明對自己的評價是差強人意。
翌日,唐納德的家人因為安全理由提早離開。送別他們后,伊明回到無人的家,癱坐在沙發上。
他很累,心理上的。
吁……對了,今晚還有派對,唐要宴請同事。不過,以現在的情況,派對應該取消吧?嗯,還是先確認一下。
伊明爬起來打電話,可是唐納德關上手機,無法聯絡。
經常性失聯,手機在不適當的時候響起,約會中途離開,遇上突發案件三更半夜也要趕去。這種種情況,作為一個警察的戀人已是見慣不怪了。
伊明放下電話,側頭想了想,突然打開電視機。
二十四小時新聞台正在報導恐怖襲擊案的最新進展,警局局長對著鏡頭髮表慷慨激昂的演說。唐納德站在一旁,無意中被攝入鏡頭。
「耶?」本來只是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沒想到真的看到了。
那豬,滿上鏡的嘛。幾天不見,還真有點想念呢。伊明一笑,再細看。
螢光幕上的男人表情認真、凌厲、精悍。跟平時的孩子氣截然不同。
簡短的報導結束,接下來播放其他新聞。
伊明守在電視機前。
只要恐怖襲擊案有新的發展,電台都會播放。內容有官方發表的聲明,專家分析和現場報導,唐納德的身影偶然會出現幾秒。
嗯,原來今晨恐怖份子突擊市政府醫院,擄走一名警員,警方成立專案小組負責營救。唐納德正是小組的一員。
伊明突然覺得有點冷,他抱著抱枕,緊緊咬著唇。
一小時過去……兩小時過去……三小時過去……半天過去……
到了午夜,事情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警方發現了恐怖份子的藏身地點,進行大規模突擊。而神通廣大的記者們在收到線報后亦立即趕到現場,出動了直升機,拍下第一手實況。
螢光幕上,恐怖份子突圍,跟警方槍戰,場地是紐約市民都很熟悉的某酒店。
想不到恐怖份子會躲在那裡。
伊明的手心滿是汗水。記者拍攝到的畫面不清晰,內容亦不特別震撼,跟電影電視所製作的場面相比,差遠了。
不過,這是真實的。
事件最終以警方取得壓倒性勝利為終結,武裝警員押著犯人登上囚車。某人的身影亦在鏡頭前一閃而過。
「唐……」他身上……有血?
◇◇◇
「好長的吻。」
「會打破世界紀錄嗎?」
在酒店外,眾警員圍著電腦不知在看些什麼,只見他們不時交頭接耳,神情鬼鬼祟祟似笑非笑。
「已經十二時十一分了,若還有炸彈應該早已爆炸,所以酒店現在應該安全了。」
「本來就說已經找到所有炸彈嘛。」
犯人已經全部落網,安裝在酒店內的炸彈亦拆除。唐納德想了想,「那……我們應該進去救頭兒和韋恩了嗎?」
眾人還沒回答,他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唐!」
「伊明?!」唐納德撇下同伴跑過去,「你怎麼來了?」
「你受傷了……嚴重嗎?」
「受傷?」唐納德低頭,看看胸前幾點血跡,大大咧咧地笑,「不,是犯人的血。警察執勤時有避彈衣可穿,不用擔心。」
「真的?」伊明確認了一下,放心了些。
「你怎麼會跑來的?」唐納德再問。
伊明正要回答,忽然聽到轟的一響。
「啊?」他嚇了一跳,下意識躲進唐納德懷內。
「別怕,應該是拆彈專家在引爆可疑物品。」為了安全起見,爆炸品最好不要隨意搬動,其中一個常見的處理方法是在安全的情況下引爆。
「什麼?你說什麼?」伊明說。爆炸聲繼續響起。
「專家在引爆可疑物品!不用害怕!」唐納德喊破喉嚨,「你來幹什麼?這兒危險!」
「我來找你……」
「找我什麼?我聽不見?」爆炸聲太大了。
「我想跟你說……」
「什麼?」
「我……」伊明中氣不足。
「你說什麼啊?」唐納德湊近。
伊明一言不發,突然吻住他。
「啊?」唐納德愣住,待他回神時已經發現自己在積極回吻對方。
安全爆炸持續,像個小型的煙火大會。
火光中,有兩個人忘形地親吻。
◇◇◇
聖誕節的清晨,窗外飄著霏霏細雪。
二人在溫暖的被窩裡,身軀交纒,雙手緊抱對方。熱暖體溫融合,呼吸節奏一致,令人生出身體合而為一的感覺。
伊明半夢半醒,環抱著唐納德頭頸的手緩緩移到二人身體之間,停留在戀人的胸膛。
唐納德的心跳強而有力,一下一下的脈動,是活著最好的證明。
活著就好,以後不再跟他吵架了,要對他好,溫柔一點,多讓著些。
伊明恍惚地想,突然感到抱住自己的手在收緊。抬眼看,對上熱熾又溫柔的視線。
「唐—」嘴巴才張開,立即被吻住了。唔—還沒刷牙啊!潔癖的伊明掙扎,但理智瞬間被熱情淹沒。
唐納德一開始只是輕輕啄吻,一次,兩次,三次,然後漸漸加深。舌尖越過齒列,交纒,深入。
伊明忙我地回應,直至感覺到大腿根部被異物頂著。
不是已經使用過度,萎靡不振了嗎?什麼時候又澎漲起來的?
「……」伊明難以置信地瞪著眼。
「怎麼了?臉色怪怪的。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唐納德說。
「……拜託,你都二十後半了,這方面怎麼還像個高中生似的。」伊明一陣無力。
唐納德很得意,「我經常鍛鏈身體,體力跟性能力保持著高中時的水平。」
「智力則一直停留在小學水準嗎?」伊明本能地毒舌。呀,不好,才決定以後要溫柔一點的。
唐納德倒是不介意,嘿嘿笑道:「隨你去說,你也只有現在能耍耍嘴皮子了。」
「什麼意思?」伊明挑一挑眉。
唐納德飛快偷了一個吻,「因為,待會兒你的小嘴就會忙著發出好聽的聲音。」
「你去死!」伊明一拳打過去作為回應,唐納德順勢握著他的手,抱住他的腰。
嗯,失陷了。伊明的敏感的腰部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頓時失去所有力氣。
唐納德輕笑,送上溫柔的愛撫。他的十指很粗,動作卻輕得像羽毛。
伴隨著他的觸碰,伊明感到一陣陣戰慄的快感。
唐納德落下細碎的吻,低聲呢喃戀人的名字,「伊明伊明……」他總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好像小學生彼此之間的稱呼。有點可笑,但很這親切。
伊明微微地笑,忽然一陣痙攣似的疼痛感從脊椎最末節傳來。似乎縱慾過度了,身體在抗議,尤其是秘處。
「可以繼續嗎?」唐納德問。
笨!都這地步了就不要問啊!伊明皺著眉,抵抗一波一波的酥麻感覺。
「還可以吧?你感覺還好吧?」游刃有餘的男人在確認。
的確,一陣一陣甘疼的感覺像電流般竄過腰部。不是純粹令人不快的,嗯,勉強可以說是快感。
但伊明不會承認。似要隱藏自己的情緒,他咬著唇,緊握拳頭,埋首在唐納德胸前。
「伊明伊明……」唐納德又在叫魂了。
伊明不理。
「別咬痛了嘴。」
伊明輕輕哼了一聲。
「別忍著嘛,我想聽你的聲音。」
「……」
「嘻,你真的很愛逞強呢。」唐納德咬他耳朵,低聲笑道:「就為了我剛才一句話?你打算以後在床上都保持緘默嗎?」
伊明惱羞成怒,報復性地狠咬他胸前。
唐納德又叫又笑,連聲求饒。
「伊明,我想聽你的聲音,真的好想好想。」手輕柔地在伊明身遊走,一圈一圈。
驀地,掌心下的肌膚一顫。
「咦?我好像碰到你的敏感帶了。」
滋!臉熱得好像可以煎蛋了。伊明拚命鑽進唐納德懷裡,就是不出聲。
「是不是?伊明?」唐納德居然追問。
去死!伊明輕輕呻吟。
「你的聲音好好聽,叫我的名字好嗎?親愛的伊明。」
伊明咬著牙。
「叫嘛叫嘛。」唐納德渴望地催促。
終於,伊明忍不住開口。
「豬……」
「……喂喂,不是叫這個名字。」
「豬、豬頭……」
「都說不是了。」
迎向頂峰的瞬間,伊明忘形地叫道:「蠢豬頭!」
「……」你是故意的吧。
◇◇◇
夜幕垂下。
伊明躺在床上,連手指都不想動。
今日是他有生以來最累的聖誕節,幾乎全程在床上度過。
「伊明伊明。」唐納德靠近,溫熱的氣息噴到後頸,粗壯的臂彎也纏上來。
「不可以!」伊明嚴詞聲明。他還年輕,不想過勞死。
「什麼不可以?」唐納德一愣,旋即明白,「哦,不是,我也不行啦。」
「那你黏過來幹嘛?」伊明扁扁嘴。
「我想跟你說,我很愛你。」唐納德一本正經地說。
伊明一怔,嘴角不由得向上彎。
「豬—」慣性的謔稱正要出口,又咽回去,「我也是。」
「也是什麼?」
「……我愛你。」
唐納德笑開了顏,獻上響亮的吻,伊明回吻他。
繾綣之際,電話響了。
「怎麼每次都這樣……」唐納德嘀咕,爬起來接過專線電話。
伊明坐起,見戀人唯唯諾諾,神情猶豫,便問:「有事嗎?」
「是夥計們打來。」唐納德壓低聲音,又問道:「咳,案件完了,明天可不可以在家開派對?」
伊明笑著點頭,唐納德很高興地答應同伴。
「咦?我們什麼都沒有準備啊。」掛上電話,唐納德才想起來。
「沒關係,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布置。」伊明微笑,他早就想到了。
「食物方面……」
「我來做,沒問題的。」
「可是那個魚翅……」唐納德撓撓頭。聽說做那個很費功夫。
伊明想了想,隨即慷慨地拍拍他的肩,道:「放心,魚翅會有的。」
「呵,伊明?」唐納德很感動,「你好可靠。」還有,今天好溫柔啊。
唔,那麼溫柔,機會難逢哦……
「伊明?」
「嗯?」
「我可不可以提一個要求。」唐納德笑得像只討吃的狗狗。
「你說。」
「以後不要在床上叫我豬頭好不好?」
「不好!」伊明答得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