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轉眼間已是兩年後的九月時令。

一生無所憾恨總難求,誰叫人生長恨水長東。

東行的飛機又把談宇默帶到台灣海島。這次,不為公事,純粹為了弟弟妹妹的房事問題。

小恩,這個名字雖然他嘴邊從不再提起,但永遠刻在他心裡。

她消失后,他將小恩的一對寵物貓狗──卡於世界各國登陸時繁瑣的隔離檢疫問題──寄託給江學-照顧。

今年,江學-為了子女教育問題,決定移民國外。弟弟妹妹又回到他手上了。

現代游牧人游牧得更徹底,他不再光顧他那十二個頂樓住所,他只睡在旅館房間。然而旅館房間不收貓狗,他只好回到他和小恩的小窩。

弟弟一蹦下地,這裡嗅嗅那裡聞聞,跑來跑去沒有片刻停歇,宇默知道它想找什麼。妹妹有著孤傲的貓性子,窩到樓下房間小恩睡過的那張床上,貓須抽動幾下,閉上貓眼不理人。

鐘點傭人把這個房子照顧得很好。每株室內植物都綠意盎然,每幅畫作的框架都纖塵不染,那尊小邱比特銅雕也是光亮得可以出油了。

「多適合居家的房子。」宇默只有這句話。

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寄養家庭后,他不會多留在這個房間中一秒鐘。

思念已經太磨人,他何必觸景傷情?

★★★

秋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斜窗。

斜窗下兩個男人分據早餐桌一方,各捧一杯咖啡。

紀巍然,既是談宇默一起成長的好哥倆,此時更是他的鄰居。這棟大樓頂樓A、B兩戶的所有權狀正好握在他們倆人手中。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跟宇默開口借房子,給他的女朋友小茉莉住了三個月。

巍然把一大塊煎蛋放到歸他豢養的肥貓盤子中,此舉惹來宇默抗議。

「你的貓給我的弟弟妹妹製造壞榜樣。貓狗不該吃人的食物,否則容易脫毛得皮膚病。你們給我乖乖吃寵物罐頭。」宇默警告他腳邊蠢蠢欲動的一對寶。

巍然笑嘻嘻說:「你的理論沒有根據,肥貓都是跟著我吃人食,長得才好呢!」

宇默斜瞟一大清早就跑來他家搖他起床,做早餐給他吃的老死黨。「如果你打的是破壞我家規矩的主意,我勸你別費心思了。」

他轉回頭盯著早餐盤旁的手提電腦,接收今天的e-mail。這一個貓狗家事問題,打亂他的行程,所以他只能先遠距辦公處理公事一陣子。

巍然舉起雙手喊冤,「我會有那麼多心眼?我不過是受人所託,盯著你的飲食起居而已!」

宇默黑眸又瞟回來老友臉上。「受誰之託?」

「我的伍阿姨,也就是令堂。」

「我媽?她又想怎樣?」眉心兜個小結。

「伍阿姨覺得你這兩年來很不對勁,可是你的口風又緊,什麼也不多說。她知道我現在人在台灣,就拜託我多注意你一下。我呢?現在正是主動失業賦閑在家的時間,當然很樂意來你這兒客串大廚了。」

「你!你不會每天都要來一次吧?」宇默挑起一邊眉毛。

「當然不會。」巍然露出白白的兩排牙。

還算識相。宇默吁一口氣。

「一次哪夠,我最少也得來兩次!」巍然笑吟吟,輕鬆地又說。

宇默臉色當場凜下。「你太閑的話,快去找你的小茉莉,生一堆孩子給我媽抱。我爸早拿你當乾兒子了,你也得負一半綵衣娛親、含飴弄孫的責任。」

「我?我還不到時候!」巍然心中想的可是三個月後的聖誕節婚禮。「唉,我們兩個,都可列入最新版的四高男人,」也就是所謂的身高、學歷、收入、EQ性情都出類。「偏偏身邊連半女人也沒有。」

宇默兩指捏捏眉心道,「說你自己就好,別把我扯進去,也別在老媽面前亂嚼舌頭。」否則依老媽的性子,難保不會在他回波士頓時,押他去看心理醫生。

「別否認我們同病相憐啦,不然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引薦你的月租情人讓我瞧瞧?」巍然可好奇了,他這個好兄弟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

月租情人?終結在小恩手裡了!

宇默悶聲不吭,口中嚼著聞起來香噴噴的培根,卻愈嚼愈不是滋味。

他喜歡吃微波食物。

他喜歡看著小恩有時把冷凍餐盒弄得半生不熟,吐著小粉舌,又鞠躬又道歉的俏生生模樣。

他喜歡的,任何人的關心都取代不了。小恩不見了,他整個人都沉掉了,遺忘了喜怒哀樂,他只要他喜歡的回來。眼眶有點發澀,他趕緊將頭顱垂得低低的,埋進LCD螢幕前,不想給巍然看到了。

巍然很是無奈地輕嘆口氣。他猜就是這麼回事了──

女人呀,男人的最愛。女人呢,也是男人的最怕,怕愛得太深。談戀愛對一個男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可是點滴在心頭。然後,他聽到宇默一聲訝呼。

「什麼事?」巍然問。

「一封很奇怪的郵件。」宇默說。「發信日期幾乎是兩年前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光纖輸送的線路難免會出錯,科技文明不是萬無一失的。遲了兩年的信總比寄丟了來得好吧。」巍然喝著橘子汁涼涼地答腔。

「還是很奇怪,平常我的郵件都是先送到秘書那兒過濾再轉過來,所以這個世界上知道我信箱的人並不多。來,你來看看,還是傳這種亂碼垃圾信件給我。」

巍然好奇了,拿起紙巾按按嘴角的汁液,離坐湊到宇默那頭。不到兩秒鐘。他哈地淺笑。「垃圾郵件?宇默,你讀不懂國語注音符號吧?」

宇默淡哼一記。「少糗我了。這信說些什麼?」

「前面這一行──快來看范阿姨,我們住在XX醫院。」

「范阿姨?」宇默拍拍後腦袋。「我不認識什麼姓范的女人啊!」他又盯著那個發信日,那時,他正瘋狂的在全台灣各地找小恩……

啪!腦子裡兩條神經線軋出火花了。宇默臉色遽變,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下面呢?信的下面說些什麼?」

「下面有點麻煩……」

「有什麼麻煩?你是搞電腦的,別告訴我你解不了亂碼!」宇默揚聲大叫。

唉,搞電腦的人也分很多類耶!有軟體、硬體、網頁、多媒體等等細分到七千多種……巍然很想給堵一句回去,不過看看宇默那種心急如焚的樣子,他就省了火上加油這道手續。

「給我點時間,我把你電腦裡頭的中文系統先給叫出來。你喲,居然只使用英文版的微軟。」實在是忍不住,又損這個英文小子一句。

宇默看著巍然進入操作系統,手指在鍵盤上一陣陣按來敲去,沉不住氣又問了:「到底要多久才能轉換過來?」

「行了。」

宇默看了依然叫道,「還是亂碼啊!」

「讓我再試一下,嗯,唔,懂了。這封信是用中文的倚天輸入法寫的,我把對應鍵盤設定好了,你只要看著這些亂碼,照著重新打一次,應該就會有中文字跑出來。要不要我來幫忙打字?」巍然想著好人做到底吧。

「我自己來。」宇默抱走電腦,坐到客廳去,慢慢地敲鍵盤,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他心中快兩年的迷團解開了……

宇默:

我對你說了三個謊話,我其實不叫成恩,范澄恩是我的真名,我不是耳水不平衡,我的腦皮質記憶區長了一個不算小的腫瘤,我不愛你,因為我是非常非常的愛著你。

沒有表白,沒有見證,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沒有,但我真的愛你,不懂愛情怎麼來了,當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愛上你了,在一個錯誤的冬天,我們相愛了,凡塵俗女的愛憎嗔痴反覆掙扎,都是我明了對你的感情后的一部份。

我是一根風中燭,一個靈魂快乾-的精靈,我不能說出來我愛你,當我看不到明天,我怎能忍心說出來呢,聖誕節那一天我去了,在101大樓下面與你道別,然後我將接受手術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即使成功,我也將喪失二十年生命中的每一滴記憶,但我答應進入手術房,我想賭看看老天究竟憐不憐我,他能讓我在最後的日子遇見你,為你所愛,-可會給我另一個機會嗎?你說過,天空上有愛情神話,地面上只有金錢神話,但是你尋找到了你的愛情,老天又怎能不憐你呢?

你以為我是你的月租情人,實際上你才是我的,我的命運被病魔決定了,我做了最後的叛逆,我想感受被男人擁在懷中疼愛的感覺,所以我才出現在你面前。

我從少女時期就偷偷地暗戀著我的領養人,但他心中一直存在另一個女人,這份暗戀我從沒讓他知道,他給我最好的教育,琴棋書畫,所有淑女養成的才藝都來,我學大提琴,那也是他強力的決定,他還送我去澳洲墨爾本大學念音樂學院,他對我呵護倍至疼愛有加,他等於是我八歲以後的人生,這樣的我若不因感恩而愛戀上他,也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三個月前我因偏頭痛去看醫生,醫生宣布我長了腦瘤,且已到極嚴重的程度,冒著危險從澳洲搭飛機回來台灣,我想找叔叔,卻又擔心他受不了,最後只有偷偷從家中帶走我的寵物,一個人生活時間太多,我一度還想去便利商店打工,如今,我卻一點都不擔心叔叔,因為他早就沒有心了,沒有心的人是不會被悲傷擊倒的,我只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愛你,我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悲傷。

曾在晚宴那天拿琴譜和歌詞想給你看,但那些文字已非我此時此日的心情記述,很抱歉我寫不出更好的歌詞,你給我的電子郵件信箱top@sevenseas.com,我是無法使用了。

今天下午,我將進入手術房,宇默,其實我很怕,我很需要你,你不在我身邊,我還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我恨相見太晚,說我很想你,說我根本不願你忘了我,說我終於明白,我的愛情不是那份青澀年齡時的迷戀,我愛你,只愛你一人,愛你,愛你,愛你,小傑來要電腦了,我不能再說愛你了。

宇默「啪」地合上電腦,整個臉龐埋入雙掌中。男兒的淚,只流在最觸動心房的時候。他對不知什麼時候跳到沙發上,窩在他身邊的寵物們淺聲說:「小恩……」哽咽地頓住了。

巍然也過來了,輕喚一句:「宇默?」

眸中水光泊泊,忍住胸口快迸裂的感受,他撫著寵物的細毛,力道極輕極緩。「小恩,她是一顆水晶,卻不透明。如今,她終於願意讓我看透了。」

小恩?很可愛的名字呢!巍然不急不徐地問:「所以?」

宇默憤力跳起來,「天殺的,這個『如今』卻給我晚了兩年。我去找她!如果……」他重重一甩頭,否定掉那個找不到她的「如果」。「總之,如果真的有那個如果,那麼……」他忽地縱聲笑得很邪惡。

「怎樣?」巍然饒富興味地摩挲著下巴。

經過大風浪,向來是起而行的男人只讓信函帶來的震愕停留片刻,「我砸下所有的身家,你來當CEO,把全世界的網路生意都搶過來,重新規劃全盤改革,我絕不容許同樣的遺憾發生在別人身上。」

硬漢眸底的光芒既剛強又溫柔。

只願今年的秋風,沒有辜負,沒有等閑虛度。

★★★

「小姐,騎慢一點。」

明明是秋風送爽,不熱不涼的佳季,兩名負責安全的魁梧保鑣,卻是臉色青筍筍,冷汗直直流。老天保佑啊,小姐別摔了,千萬別掉了兩根不該掉的頭髮,否則他們只有被龍老闆修理的份了。

「小姐,坡度來了,抓兩下手煞車!」保鑣阿林急忙忙喊著。

「小姐,你已經騎了半個鐘頭了,下來休息吧!」保鑣阿曾哀哀告求著。

「小坡而已,沒關係。才半個鐘頭,我又不累呀!」

一片碧草翠如茵,雲層篩著午後斜陽,范澄恩穿著一件小熊維尼T恤,純棉的白色牛仔褲,紅色球鞋玩得不亦樂乎。

她甩著剛及肩長的黑髮,決心把保鑣大哥們拋到遠遠的後頭,再兜繞這個位於台灣中部山區的復健中心的內部大庭院兩整圈。

車輪子繼續踩呀踩,轉到記憶的最初──

腦部手術結束后,她喪失所有記憶,也失去很多的技能。靠著復健師官阿姨的協助,她現在已經重新認識了天野叔叔,也恢復了語言能力,知識學習部分也念到了中學課本的程度。但是說到肢體的技能……

天野叔叔可就很不樂意她照著復健師的課表操作了。

她知道,天野叔叔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她又給碰了頭,摔了腦袋。耿醫師都說她腦子中的瘤塊已經取乾淨,不會再作怪了。但是天野叔叔就是不放心,她跑跑步也叨念,她跳跳繩也皺眉。

唉,誰叫她在手術后等於一個剛呱呱墜地的小嬰兒呢?

其實讓任何人把養大了的女兒再重頭教養一次,也都會跟天野叔叔同樣的掛懷不已又小心翼翼吧!可憐的叔叔,年紀還不大,就得提早老化變成個嘮叨的小老頭。呵,想起來自己可是很罪大惡極的喔!

她上個月學會駕駛汽車,這個月征服又騎腳踏車,下個月呢?

「呵呵,我要朝二輪機車邁進。」

最好把所有輪子的東西都學會,跑到復健中心大牆外,四處亂逛,看遍台中,台灣,最後是五大洲七大洋……望著天上四處飄蕩的流雲,她總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好像她應該屬於更寬廣無垠的世界才是。

說來也奇怪,她回過天野叔叔在台中大肚山上的宅子,看著滿屋的書香樂馨,天野叔叔說這些都是陪伴著她成長的,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反而對會轉動的機械東西產生興趣了。官阿姨說,慢慢來,小孩子的喜好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唉,真無奈,二十二歲了,還被當成小孩子!

二年來她的進展也算神速,希望到了二十五歲時,可以名副其實當個大人。

車輪子踩呀踩的,踩過重生后的所有重要記憶片段。踩得太出神了,繞過一個拐彎,才猛然看到小徑那頭迎來一個男人。

糟糕,大下坡耶,煞車來不及了!澄恩放聲大喊:「快讓開,快讓開!」

可是那男人也不知是耳聾了還是被電到了,竟然連動也不動。

「哇!」她大叫!撞上去了。

「啊!」摔得四腳朝天,穩皮破血流,鐵要讓天野叔叔刮鬍子罵兩百句了。

可是,不對耶,身上好像不痛,一點也不痛,而且這水泥小徑還是軟軟的?

怎麼可能?澄恩把眼睛轉個角度,她對上一雙湛亮得不像話的黑眸,而黑眸的主人正好就是她的人肉墊子。

俏臉蛋轟地燒紅,她居然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天,尷尬得要命!

「你沒傷著吧?」嗓子如大提琴音,既內斂又奔放。

睽違多時的夢裡容顏,清妍、靈秀、嬌柔,一如昨日的姣美。一個真實、健康的可人兒!

男人強壯的手膀倏地箍緊,把她的頭顱按到他的胸前。

接著成恩只感受到男人的胸膛陣陣似轟雷的震動。「哈哈哈!哈哈哈!」

「你還好吧?被我撞昏頭?還是摔昏頭了?」即使尷尬,她仍謹慎地問。

「好,好好!從來沒這麼好過!我遇見你那日,也差點出『車禍』呢!」男人的聲音直接透過兩人的接觸面,傳盪入她的耳膜。

出車禍還會好?「不對呀,我沒見過你。」澄恩仰首瞪住笑得臉部抽筋的男人,嫩手也把他的身體推開一些。

「我們比認識還認識,你只是不記得我。」男人說,也繼續大笑。

眼珠霎時瞪得又圓又大,他是她手術以前的朋友嗎?

天外飛來一聲大喝:「放開小姐!」

保鑣趕過來拉開小姐,將她藏到身後,然後兩人築成一道堅固的護城牆,橫眉豎目嚷道:「你想幹什麼?」

小姐心思單純得像個小學生,跟誰都親切熱絡得很。說穿了,她對好人壞人根本沒有分辨能力,龍老闆早就囑咐他們,要小心防範陌生男子接近小姐身邊了。

「我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們阻止得了的。」男人亦離開水泥地面,打直雙腳,視線狠狠殺向殺風景的護衛。

他一早便奔赴台北那家醫院,找到范澄恩的主治醫生,好不容易取得耿醫生的信任,透露她的恢復狀況以及目前所在。他馬不停蹄趕來這兒,哪容得別人從中做梗!

「喝,好狂的口氣。」保鑣們鐵掌壓著手指關節,一段段喀喀作響。

「小恩,你過來。」男人又呼喚她。

澄恩從保鑣的肩膀上探出半個腦袋,困擾的捏弄著發尾。「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天野叔的眾多禁制令裡頭碰巧有一條:不可與陌生男人搭訕。

她咬咬唇,小聲說:「我不能過去。」

「不能?」這是哪門子道理?他眼中寫著百岳撼動不了的氣勢,對兩尊門神咆嚷:「你們滾開!」

「有辦法你來『滾』我們呀!」保鑣們囂張地挑釁。這小子分明就是皮癢了。

澄恩一看,大有開打的架勢,趕緊拉住兩隻龐然大熊。「不要──」

來不及了,拳頭亂飛,三個人扭打成一團了。

澄恩跳到外圍,急得團團轉。「好端端的干麻打架呢?」

那個男子,灰藍色西裝筆挺,一派斯文俊雅,哪裡是身高一百九十的阿林和阿曾的對手。慘,嘴角破了,糟,被打倒在地了。可是男子還是爬起來,不死心地又往她這邊沖……

「澄恩,我們回屋子去。」龍天野出現在小徑上,走到澄恩身後邊。這正是他處理完公事後過來探望養女的時間。

澄恩一見趕緊要求:「天野叔,你快叫阿林阿曾住手!他們會把人給打傷的。」

「老闆,這人不懷好意,招惹小姐。」阿林邊出拳頭還不忘對老闆報告。

「阿林阿曾,把那人給丟到復健中心大門外,他如果再踏入大門一步,拆了他一排肋骨。」龍天野隱入骨子裡多年的江湖狠味乍現。

「我還是要來。大門進不來,還有旁門、側門、後門,這裡四周的圍牆不到二公尺高,看你們怎麼擋我!」男子成大字型給阿林阿曾抬著走,卻固執地全身扭蹭,扯開喉嚨音量放到最高點。「小恩,你過來,我只想跟你說說話……」

澄恩看看一身狼狽的男人,又看看天野叔。「叔,他知道我的名字。」

「只要有心,隨便一查,他連你幾歲,哪時生日都可以知道。我保護你是為了你好。再幾年,叔叔會讓你出去交些朋友的。」龍天野攬住成恩的肩膀。

「那好吧!」澄恩轉過身,走上歸途了。

「小恩,不要走──」男子喊得宛如心碎了。

她腳底頓了一小步。驀然間,她聽到一支很熟悉的鋼琴旋律……

龍天野也臉色驟變,飛速轉過身來,鷹梟似的眼神死瞪住陌生男子。

澄恩甩開龍天野的手,跑向那名男子。「阿林阿曾,把他放下來。」

盡責的保鑣看向老闆,龍天野大手一揮,「放了他。」

砰地,男人身體落下地。他盤坐在小徑旁,從腰間取下大哥大手機,一個動作按住鈴響,深情的黑眸子再次鎖住近在咫尺的雪白嬌顏。

彷彿地球打了個大圈,他由地底又給彈到天上了。咧開泛著血絲的唇角,又是微笑又像是在自喃:「你回來了。」

澄恩獃獃地望著他,他的左唇邊有一個笑窩,跟天野叔叔好像喔。

她蹲下來,拿出口袋裡的手絹幫他按按破皮的唇邊,輕輕的開口。「好別緻的手機鈴聲呢!」

龍天野揉了揉眼尾,像是要掩飾滾出來的一點濕意。「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他輕淺低語。

澄恩手術醒來后,為了對她過往的記憶做最後的努力,他找來鋼琴教師,把她手術前視為至寶的兩張琴譜給彈奏出來,製成錄音帶天天放給她聽,但是,她的記憶還是沒回來。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十二月之歌」!龍天野回過身,舉步離開不屬於他的地方。「阿林阿曾,你們都跟我來吧!」

「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男人壓抑下激動,緩緩地述說。

像黑琉璃一樣靈動的眸子,漾著純潔光輝的臉蛋,擁有善良天使心的女孩。她送他條手絹來療傷,就像那年那日一聽他得開刀時,她震撼力十足的那一句:「我想小手術后,你需要聘一個短期看護吧……」

沒有保留的關懷,才讓他的心淪落得又快又徹底。

那年她心中還有別的男人,他都有辦法在一個月內讓她愛上他,現在她純如一朵不沾塵的百合,要她再度接受他何難之有?

小恩,你註定要愛上我兩次!

接過那條雪白手絹,他緊抓在手裡,沉聲醇如空谷中的絕響。「這首小曲子她彈奏過給我聽,一次,只有一次,後來我憑著音感記憶,把每個音符都重寫下來,錄製成電腦版曲子,輸入成為我獨有的手機鈴聲。」

「喔!」澄恩稚氣地吐吐可愛的小舌。「我還以為……我……」

「你想說什麼呢?」他柔聲的問她。

「我還以為那是我寫的『十二月之歌』。」可是乍聽之下,真的好像耶!

他挑挑很好看的一彎濃眉,笑出了兩排白牙。「『十二月之歌』?我還以為這首曲子叫做『宇默之歌』呢!」

澄恩撓撓鼻尖,也漾出淺笑。「也許我聽錯了。」

他趕緊說:「你沒有。」

「聽!」澄恩揚高素手,又一次偏著小腦袋傾聽,嚴肅的說,「鈴當聲。」

園林扶疏之間飄來陣陣的叮噹聲,很像耶誕樹上銅鈴相碰的琅琅清脆。「所以?」他不解的問。

「那是復健中心晚餐的鈴聲。」下午點心吃了不少,她還不餓,可是如果沒回去,給官阿姨寫上報告,天野叔一看,又要念人了。咦,她這才發覺天野叔居然不見了。奇怪耶!

「喔,是那個。我還以為你要告訴我那一個美國的聖誕節傳說,當悅耳的鈴當聲響起,就是有一個小天使完成任務,得到翅膀了。」

「真的呀?」澄恩聽出興趣來了,乾脆也學他盤腿席地而坐。「你好像懂很多很有趣的事情呢!」

「我以前最愛看星星。」

「星星?我喜歡看流星雨。」她的眸子全亮了。「嘿,我叫范澄恩,你呢?」

「我姓談,談宇默!」

「真名?」

「如假包換……」

遙想當年春衫薄,回到今日秋情濃。九月的向晚,風微涼,他脫下皺巴巴的西裝外套罩在她肩上。

「謝謝你喔。」

一陣陣喁喁低語不間斷,訴不盡的醉人凝在眼眸的交換。

天邊出現第一顆星子,點亮夜的繽紛,慣看多情的人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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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養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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