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籌備多時，為期十天的拼布展覽，順利在百貨公司展開。

幾天下來，各界評價相當高，展覽的作品也幾乎被訂購一空，只除了那幅「比翼雙飛」，它不是沒人下單，只因為那是非賣品。

莫茉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沒留意到有人靠近。

「你就是『比翼雙飛』的作者？」老太太問著站在「比翼雙飛」面前的莫茉兒。

「是。」莫茉兒側頭，客氣地回答著眼前一襲日本和服、頭髮灰白的老太太。

「你的配色手法大膽、別出心裁，有別於一般傳統的拼布，很好。」老太太讚賞道。

「謝謝，請問您是？」莫茉兒問道。

「我是黑羽琴子。」

聞言，莫茉兒杏眸圓瞠。「您是日本有名的拼布大師，黑羽老師！」

莫怪莫茉兒震驚，因為傳言黑羽老師是個性情怪異的老太婆，幾乎足不出戶，根本不愛與人打交道，一個不喜歡和人接觸的老師，現在居然出現在台北，出現在拼布會場，這……太教人感到驚訝了。

「我就是，我聽我外孫提起，台北有一場很不錯的拼布展覽，在他的慫恿下，決定過來看看，果然是值得的。」

「您的外孫？」來看拼布的幾乎都是女性，莫茉兒沒印象有年輕男子來過，不知道黑羽老師的孫子是誰？

「對啊，我孫子對你的作品非常讚賞呢，對了，這輩子我從沒開班授課，也沒想過收徒弟，你是第一個讓我興起這個念頭的人。」黑羽琴子在看過莫茉兒的作品后，突然想將自己畢生所學傳給她。

聞言，莫茉兒愣住。「啥？」

「我想收你為徒，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日本。」

「黑羽老師，您……」莫茉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急著給我答覆，我就住在這家飯店，難得來台北一趟，想四處逛逛，順便看看我女兒，過幾天才回日本，這兩天你就好好考慮吧！」黑羽琴子給了莫茉兒房間號碼后，邁著穩健的腳步離開。

「恭喜你啰，能獲黑羽老師青睞！」何巧出現在莫茉兒身旁，方才的一切她全聽見了。

「我在作夢嗎？」對黑羽琴子的提議，莫茉兒簡直受寵若驚。

「你沒在作夢，一切都是真的。」何巧好羨慕莫茉兒，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夠，所以只有羨慕的份了。

「可是……」她該如何跟靳仲睿提起呢？

「你在煩惱靳仲睿吧，他看起來不像是不講理的人，好好跟他說，他應該能接受的。」今天若換成是她，她肯定馬上收拾包袱，隨黑羽老師回日本。

「或許吧！」依她對靳仲睿的了解，莫茉兒並不確定。

「你想去吧？」看著莫茉兒閃閃發光的眸子，何巧知道自己是白問的。

「我……」她當然想了，可是一想到要離開靳仲睿，她就開始猶豫了。

「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你可得好好把握，別白白浪費。」何巧鼓勵她。

「我知道。」莫茉兒點頭，她得好好想想。

晚上。

在百貨公司打烊前，靳仲睿已來到大門口，等著接莫茉兒下班。

「仲睿，仲睿，我跟你說……」

莫茉兒興奮地衝進靳仲睿的懷裡，直想跟他分享心中的一切。

「我就在這裡，慢慢說。」靳仲睿寵愛地揉了揉懷中女子的頭。

「你知道嗎？黑羽老師說我的作品很特別，想要收我為徒耶！」莫茉兒想先跟靳仲睿討論過後，再決定要不要去。

「那很好啊。」看莫茉兒興高采烈的樣子，靳仲睿也感染了那份快樂。

「你也覺得很好，我好興奮哦！」能被黑羽老師稱讚，其實就是一種肯定，不管能不能跟著她學習，她都很開心，現在再加上靳仲睿也這麼想，她高興得簡直就快飛上天了。

「我知道你很高興。」

「她提到一件事……」

「這兒有點涼，我們上車再說吧！」靳仲睿打斷莫茉兒的話，擁著她往停車的方向行進。

「好。」莫茉兒點頭。

一進到車內，莫茉兒再也忍不住。「黑羽老師說……」

「說什麼？」靳仲睿倒了杯溫水給莫茉兒暖暖身子。

莫茉兒接過後，一口喝光。「她說我很有才能，所以……」

「你有才能我知道，所以呢？」不知道為什麼，一種不安的感覺在靳仲睿心裡浮動著。

「所以她提議要我和她一起回日本，很棒對不對？」莫茉兒興奮地說。

「你在開玩笑嗎？」靳仲睿全身僵住。

「我沒開玩笑，你會讓我去吧！」莫茉兒撒嬌地試探道。

「我不同意。」他怎能忍受與她分離！

「可是我想去，而且只要三個月。」他的斷然拒絕，讓莫茉兒興起一絲不悅。

「不管去多久，我都不允許。」他一天沒看見她都無法忍受了，還三個月！

「能被黑羽老師選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我真的很想和她學習，你剛剛不是也覺得很好？」

「那是因為我以為在台灣學，反正我不准你去日本，更何況你根本可以不用工作，我可以養你。」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他所深愛的女子，他不可能輕易讓她離開他身邊。

養她！

從沒說過要娶她，卻說要養她，他到底當她是什麼？

靳仲睿的一席話，引爆了莫茉兒心中的不悅。「不允許、不同意、不準……你能不能給我一點自由？可不可以不要老是限制東限制西？那讓我快喘不氣來了，我也有我的理想，你知不知道？還有，我可以養得活我自己。」

靳仲睿一臉鐵青地瞪著莫茉兒。

沒想到他的愛護寵溺，現下居然成了她口中的沒自由！

「你如果去了，我們倆也就完了。」靳仲睿的火爆脾氣也在瞬間被點燃。

「你在威脅我？」她又不是一走了之，只不過是去三個月啊！

「我沒威脅你，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的決定。」他不喜歡她違逆他的意思。

「難道我在你的心中也和其它女人一樣，只有性沒有愛嗎？可以說分就分的嗎？」

莫茉兒怒吼，多日來的恐懼，在此刻爆發開來。

「你是這麼想的？！」靳仲睿的語氣冷如冰。

這女人說出來的話真會氣死人，如果他當真只要性，早在認識之初就將她吃干抹凈了，何必顧慮她的心情，等待她的接受！

「要不然為什麼你不能尊重我的決定，甚至為此要和我分手！如果你的心中有我，你應該會為我著想啊！」如果靳仲睿能以溫和一點的態度告訴她別去，她根本就不可能會去，因為她也捨不得他啊，可現在……一個決定瞬間於心中形成。

「那你呢？你有為我著想嗎？我在你心中又是什麼樣的地位？排在拼布之後嗎？」他幾乎是用吼的。

「這是不同的兩件事！」莫茉兒也不客氣的吼回去。

「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那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思嗎？」

「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來談吧！」靳仲睿氣得不想和她再談下去。

「不，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決定要跟黑羽老師去日本。」

「我說了，不準。」

「如果我決定要去，你真的會和我分手嗎？」莫茉兒美眸放柔地瞅著他，希望他能改變方才的答覆。

「沒錯。」靳仲睿以為自己強硬的態度能使她改變心意，畢竟之前只要他態度堅決，她通常就會妥協。

誰知這一次，誰都不願退讓，各自堅持著，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半晌——

「與其和一個不懂尊重又霸道的男人在一起，我寧願選擇孤獨。」莫茉兒像是下了很大決定地說道。

「你這是要分手啰！」他咬牙說道。

該死，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分手是你說的。」只不過是短暫的分離，就引發如此大的口角，原來他們倆的愛，這麼不堪一擊！

「很好，既然你已選擇去日本，那就走吧。」原本想求她留下的話語，出了口后，卻完全變了樣。

「停車。」莫茉兒吼道。

她直視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美麗的容顏有一絲難掩的苦澀，最後，她轉身選擇離去。

在下車的剎那，豆大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靳仲睿看著她離去的纖細背影，握緊的拳頭狠狠地擊在椅背，像是想發泄心中的苦悶似的，不停搥打……

兩天後，在答覆黑羽琴子之前，莫茉兒來到靳仲睿的住所。

「讓我見你家少爺。」莫茉兒苦苦哀求阿蘭。

不管她去不去日本，都不希望兩人的關係就此結束，所以她希望再次與靳仲睿好好談談。

「我們家少爺不會見你的。」之前少爺喜歡莫茉兒，她一個下人又能怎樣，少爺喜歡，阿蘭雖心痛，也只能接受，可是這莫茉兒不知好歹的傷了少爺的心，說什麼她都不能坐視不管，一定要好好保護少爺，讓他免去二次傷害，更何況少爺好不容易想甩掉莫茉兒，她又有希望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又怎麼可能製造讓他們複合的機會。

所以，阿蘭自作主張地把莫茉兒擋在門外。

「阿蘭，求求你，我真的有急事找你家少爺。」

「你走吧，不管你來幾次，見不到就是見不到。」

這樣的情況連續發生好幾天，在多次碰壁的情況下，她只好寫信請阿蘭轉交，展覽結束之後，莫茉兒終究還是選擇去日本。

愛情與理想，這次，她選擇了愛情！

離開台灣的那天，在準備要進入出境室時，莫茉兒的腳步開始顯得躊躇，不自覺地頻頻回首。

半晌，莫茉兒垂下眼瞼，掩去眸中的苦澀。

他還是不來嗎？

真的就這樣放棄他們之間的一切嗎？

「作好決定了嗎？」黑羽琴子站在莫茉兒身旁，再次確認道。

「已經作好決定了。」莫茉兒點頭。

「學習最忌心有旁騖，若你無心，現在還來得及……」

「老師，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莫茉兒急忙說道，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她一定會全力以赴。

「那就走吧。」語畢，黑羽琴子率先進入出境室。

「是。」

美眸再度搜尋四周，結果依舊讓莫茉兒失望，她嘆了口氣，轉身步入出境室。

在莫茉兒走後不久，距離出境室最近的角落，一名高大的身影緩緩步出，深邃的黑眸滿是不舍地望著出境的方向。

「老闆，你就這樣讓她走哦！」何傑跟在靳仲睿後頭出現。

「不讓她走，又能如何！」靳仲睿嘆氣。

「把她娶回家，牢牢的綁起來啊！」

「你不懂，綁得太緊，只會讓人更想逃跑罷了。」靳仲睿看著已然消失的背影，眼睛里儘是濃濃的深情。

嘔氣的這幾天，他想通了一件事。

他知道如果自己好好的跟她說，或許她會和往常一樣，聽他的話。

可是以後呢？她會不會因為他的阻撓而怨他？

應該會吧，從那日的吵架中，靳仲睿知道莫茉兒討厭他的霸道，從前她抱怨，他不當一回事，吵架后，他才知道她的心中壓抑了許多不滿。

這些並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充滿的是愛，而不是怨。

所以，靳仲睿決定放手，他希望她快樂。

何傑蹙眉直盯著老闆。

老闆居然轉性了！

依他之前的個性，肯定只會打包帶回家鎖起來，現在，他居然懂得放手！

厚，愛情的影響力，還真不是普通的恐怖哦！

深夜的日本，莫茉兒看著電話發獃。

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不知道他看過那封信后還氣不氣她？

不知道他忙不忙？

不知道……

莫茉兒嘆氣，再也禁不住思念，拿起話筒撥著熟悉的號碼。

她緊張的等著電話接通，想著該如何開口說第一句……是老實的告訴他，她很想他？還是告訴他，她根本不想分手，請他等她？想問他有空時，能不能來日本看她……

只是，等了許久，等到莫茉兒的勇氣都快被磨光了，電話還是沒人接！

在這半夜時分，他很忙嗎？

就在莫茉兒打算掛上電話之際，另外一頭終於有了響應。

莫茉兒趕忙將話筒湊近耳朵，剛要說話之際，卻在聽到對方睡意十足的嬌聲后，完全傻住。

「喂、喂……三更半夜睡不著覺，也別亂打電話嘛！」餵了老半天沒聽見響應，對方不耐煩地嬌斥，然後喀拉一聲，掛上了。

莫茉兒難以置信地瞪著電話。

這不是靳仲睿的專屬電話嗎？

在這個時間，為何會是個女人接？

她才離開台灣不到一個禮拜，他居然就……

聽著話筒里傳來的嘟嘟聲，莫茉兒的淚水無法抑制地悄悄滑落……

一片片的櫻花隨風舞動在空中，像極了粉色雪花飛揚，美麗的景緻讓莫茉兒看痴了。

突然有種若靳仲睿也在，那該有多好。

她甩甩頭，幹嘛又想起他……

「我聽外婆說你還沒打算回台灣？！」聽見這嗓音，莫茉兒唇微揚，並未轉身看向來人。

譚嘉綸，那個公車上拉著她跑的年輕小夥子，幾個月前來日本旅遊，巧得很，他就是黑羽老師的外孫，也是他告訴黑羽老師有關拼布展覽的事，個性活潑愛搞怪，和他在一起總有聽不完的笑話，也因為有他的存在，讓她在日本的日子過得沒那麼悶。

「對啊，我希望黑羽老師繼續收留我，你外婆還在考慮中。」回台灣幹嘛，又沒人等她……

半年了，她寄了兩封信給他，可他呢，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為什麼？這半年來，該學的你都學了，為什麼不回家？」譚嘉綸瞥了眼屋子的角落，好心的幫某人問出他的心聲。

「怎麼，你這是不歡迎我繼續留下啰？」莫茉兒笑問。

「才不是，歡迎都來不及了，只是妳不想家嗎？」譚嘉綸發現有人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了耶！

「我天天和家裡通電話，所以還好啦。」想啊，她想死靳仲睿了。

「那沒人等你回台灣嗎？」他注意到那抹身驅因她的話而輕顫了下。

「誰會等我？沒有人。」心再次揪緊了下。

「你確定？」譚嘉綸有意無意的瞄向某個點，似是暗示著莫茉兒什麼，可惜她的注意力全在紛飛的櫻花上，完全沒留意到。

「你今天講話很奇怪耶。」莫茉兒微蹙眉。

「算了，你想留就留吧，反正難過的又不是我。」譚嘉綸覺得自己的暗示已經夠明白了，這個女人居然還不懂，真佩服那個千里迢迢來接她的男人。

再次轉頭探視，那抹身影早已失去蹤影。

「你這是什麼意思？」莫茉兒終於轉頭面對譚嘉綸。

「幸好我不是你的男朋友。」真是個磨人精啊！

語畢，譚嘉綸轉身就走，只留下莫茉兒一人獃獃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