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耘這是第幾次發病?都是你這個做爸的沒用,做兒子的也跟著活受罪,當初他要是跟我去加拿大就什麼事也沒有。」
「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心通知你回來看兒子,竟然幫我安罪名,真是混帳,你十幾年來都沒變,還是一樣嘛,一樣蠻不講理,幸好小耘沒跟你,不然就好像你這凶婆娘一樣……。」
好吵,還在睡夢中的賀宇耘,不耐地動了動眼皮,但沒有睜眼。
「什麼一樣不一樣,小耘本來就是我生的,像我有什麼不對。」
「像你就糟糕……」原本壓抑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
恍惚中,他好像夢見小時候爸媽經常吵架的場面。感覺遙遠卻又接近。
以前他不明白,既然有這麼多的分歧,當初為什麼要結婚,又為什麼要生下他?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過快樂嗎?會結婚是不是又因為愛?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以前想不明白,現在也不會明白。
「你是怎樣做人爸爸的?明知道兒子身體不好,也放他一個人住?你究竟會不會照顧兒子的?」
「我不會照顧兒子?我至少比你這個生下他,又跟了別的男人走的媽媽好。你出國這麼多年,你有回來看過他嗎?你走後,兒子做了多少次手術你清楚嗎?我再怎麼不濟,也總比你的不負責任強多了。」
好一會兒,他張開睡眼,迷迷糊糊地注視了一下天花板。那些爭吵聲仍沒間斷過,吵得他連午睡也睡不好。
「你是在翻舊帳?我沒回過來?我以前回來的時候,你准我見小耘嗎?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你就把小耘帶到其他地方,根本就是阻止我們母子相見,應該是我問你有什麼居心才對?」
誰在他的病房吵架?……他的意識清醒了幾分,但仍處於模糊中。
他將眼眯起一道狹縫,看了看站在床邊的人,腦子還有一點恍惚。
爸爸……跟媽媽?是在作夢嗎?他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們同時出現在一千地方,媽媽不是在國外的嗎?怎麼會出現在他的病房?剎時,他感覺有些事情開始顛覆了……
「我真的有什麼居心?這次就不會通知你回來。」父親激動地反駁。
「要不是醫生說,小耘可能有生命危險,你會通知我?說不定,這次你只不過是通知我回來見小耘最後一面。」母親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最後一面?他要死了嗎?怎麼他這個當事人什麼也不清楚?他眨了眨眼,父母兩人吵得正激烈,誰也沒發現他已經醒了。
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他是不是一個多餘的人,已經這麼多年了,他們倆誰也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一碰面只顧著吵個臉紅脖子粗,誰也不讓誰。即使吵贏了又能怎樣?有種冰冷的感覺劃過他心底,是結冰,心緩緩地結上冰。
「這是醫院,我不用休息,其他病人也要休息,要吵架請到外面,不要騷擾到其人。」
賀宇耘冷淡地開口。提醒他的存在。
「小耘,你醒了,媽媽回來了。」
「小耘,你好些了嗎,要爸叫醫生來嗎?」
他們兩人同時『收兵』,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
賀宇耘淡地哼了一聲,他們最有默契也算這一次。
「小耘,你還記得媽媽嗎?有沒有想過媽媽?」賀母激動地抓起他的手。
「有點印象。」賀宇耘不著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小耘,你出院后,就跟媽媽回加拿大,以後等媽媽照顧你。」
「笑話,你現在才來盡母親的責任,會不會太遲了?」賀父不屑地哼到。
「要你管,小耘,跟媽媽回去,我會找最好的醫生,把你的病治好的。」賀母再次抓起他的手。
「小耘,不用理這個女人,爸會照顧你的。」
賀宇耘抬眼,看了看這兩個仍在爭持的人,他們還當他是三歲小孩子?這種事也可以爭論一番。心裡深層的冰冷,已經愈漫愈開,愈凝愈冽。
「我已經二十六歲,是成年人了,不再是你們的玩偶,我要跟誰就跟誰,我不想跟誰就不跟誰,我有我自己的意願。要怎樣,我自己會決定。」他寒聲道,神情極為不悅。
「小耘……都是你,害兒子不高興了。」
「你這個女人,就我錯,你就沒錯……」
吵吵吵,他們一見面就懂得吵架,可不可以還一個寧靜的空間給他。
「不要吵了。」他深呼吸,然後一臉平靜地說,「你們都沒錯,全是我錯,可以了嗎?請你們出去,我要睡覺。」他想一個人靜靜,煩心的事已經不只一件,不需要再增加了。
「小耘?」
「走吧,我很累,你們改天再來。」他轉身,背對著他們,擺明趕人。
***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那些美其名為「負責任」的醫師,終於首肯,他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可以出院了。
SHIT,他本來就沒什麼大礙,硬要他留院觀察,分明是在坑錢,難怪這麼多人想讀醫科,確實很好賺。
出院后,他被老爸接回家暫住。老爸說他這個人對衣食太隨便,什麼也沒所謂的樣子,如果放他一個人回去住,可能病發死了,到屍體發臭也沒有人知道。竟然有父親,這樣詛咒自己的兒子。
住院這幾天,他母親真的從國外飛回來看他。說真的,不吃驚一定是騙人。不知道老爸是用了什麼方法把她「請」回來。畢竟這個女人「拋棄」了他十幾年,而且出國以後,也可以狠心的一次也不回來看他,連丁點兒母親的責任也沒盡過。她的無情由此可以想像,鄭巍常說他冷血,可能是遺傳的也說不定。
他的母親和他說了很多。她在國外的生活還算不錯,不過可惜膝下無兒女承歡。因聽說他舊病複發,處理不好可能有很嚴重的後果,所以急急地回國。
賀宇耘低咒,肯定是老爸跟著那些「蒙古醫生」誇張事實。
其實他老媽兜兜轉轉說了這麼多,只是希望他能跟她去加拿大醫病,順便讓她補償「拋棄」他十幾年的過失。畢竟血濃於水,即使母親再怎麼無情也是他的母親,都是二十幾歲人了,難道還會耍小孩子脾氣。至於跟不跟她走,這個還在考慮中。
冬日明媚的陽光,穿透雲層,斜曬進屋內。
賀宇耘伸了個懶腰,走出房門,有點意外那個在讀研究所的妹妹會在家。
當然,他想他賀家還沒有這麼優秀的基因,能生出一個資優生。她是繼母和前夫生的女兒,和他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是名義上的兄妹。他們倆的交情不深,可能因為他長年不在家的關係吧。不過以他從不與人交惡的原則,碰面也會打個招呼,說上幾句。並不會出現電影上那些「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場面。
「小妹早啊。今天沒課?」賀宇耘拍拍她的肩膀,然後走向浴室。
「哥,早啊。」她喝了口鮮奶,繼續道,「上午沒有,不過等下我會去圖書館找資料,廚房有早餐,你自己慢用了。」
「哦。」當他從浴室漱口洗臉出來,屋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想了想,好像請假這麼久都沒到公司補辦手續。吃完早餐回一趟公司好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
他一向沒和人閑聊的習慣,即使見到有點相熟的人也是點頭就算。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是這個道理。所以辦完手續就趕緊走出公司。
好說中信集團都是鄭巍的地方,上次在醫院不歡而散后,鄭巍一直也沒有聯絡他,被動是他一向的習性,所以也不曾主動找過他。
出了公司,視線突然落在對面馬路的銀行,靈光一閃,跑了過去。
走出銀行,賀宇耘不由得吹了一記口哨。他不得不承認鄭巍是一個很慷慨的金主,從他帳戶的位數突然漲升兩位。他就應該在家裡立個碑,早晚三支香,每天供奉著。自己發發神經好了,如果給鄭巍知道他打算每天給他上香,不拿刀剁了他就有鬼。
「求你不要和鄭巍結婚?」
『鄭巍』二字,使賀宇耘停下了腳步。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銀行附近的小巷中,傳出女人的哭叫聲。
他起步,走近聲源。
「你已經是千金小姐了,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還要和他結婚……」痛哭的女人顯得歇斯底里。
賀宇耘看見小巷裡頭有兩個女人。背對著他的女人正抽抽搐搐地在哭泣,面對著他的另一個女子樣子柔柔弱弱,好像正因害怕而顯得顫抖。不過有點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
抿了抿唇,難道他真像鄭巍說的那樣,有偷覷癖?
算了,不關自己的事,還是不要理。隨即邁開腳步,準備離開。
「救命!」一聲尖聲呼叫,使他定住了腳步。
倏地轉頭,那個本來在哭泣的女人,突然發了瘋似的撲上那個比較柔弱的女子身上。
「我要殺了你,你死後,鄭巍就屬於我一個人的。」瘋女人一巴掌的甩在柔弱女子的臉上。
「啊,不要——」柔弱女子尖叫一聲,重心不穩的跌倒在地上。
瘋女人仍沒有因她的跌倒而停住手,依然一股腦兒的捶打她,似乎在發泄身上無法宣洩的怨氣。
搞什麼?他發誓以後不會再多管閑事。然後迅速地跑過去,制止那個瘋女人的動作。賀宇耘一手推開那個幾近瘋狂的女人,將她們的距離拉開。男人的力道,怎麼說也比女人大。
「有病就去看精神科,不要在這裡發瘋撒野。」他微眯起眼哼道。
「她憑什麼就能獨佔鄭巍,她有多愛他?如果不清楚就不要綁住他。」瘋女人狼狽得倒退幾步,然後聲嘶力竭地說道,淚水不停的湧出來。
賀宇耘看了看躲在他背後的女子,她顫抖的手仍揪緊他的衣服,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幸好剛剛及時拉開她們,所以也只是擦傷。
「綁住他?你怎麼知道她不愛鄭巍。」賀宇耘眼中帶著嘲弄,「更何況鄭巍自己有手有腳,他要走時,也不會是她能留得住。」他指了指身後的女子。
「為什麼所有人都向著她?」瘋女人怨毒的目光穿過他,盯著在他身後的女子吼道。
「你太激動了,即使你今天殺了她,鄭巍仍不會看你一眼,因為他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做人最好是學會分是非黑白。」賀宇耘冷冷地說。
「你胡說,胡說。鄭巍是愛我的。啊——」瘋女人突然捂著頭大叫,然後跑出了小巷。
賀宇耘不屑地瞟了眼瘋女人離去的背影。
鄭巍會愛你?瘋子果然是瘋子,鄭巍大概連自己愛誰也不清楚。
「謝……謝」他轉頭,發現身後的女子扯了扯他的衣服,怯怯地向他道謝。
「不用客氣。沒事我先走。」
「那女人……真的……瘋了?」女子的輕聲軟語仍飽含驚慌。
「可能吧,八成是神經錯亂。」賀宇耘笑道。
「剛剛……真的謝謝你。我叫楊纓,先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楊纓?這個名字好熟,在那聽過?他皺了皺眉。
「我的未婚夫在對面的中信集團工作,我們約了中午去吃飯,不如先生你也一起來,當是報答你剛剛的解圍。」
「謝謝。我還有事要做,趕時間。」聞言,賀宇耘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
原來這個女子是鄭巍的未婚妻,難怪會覺得熟眼。他難得日行一善,竟然救了個不得了的人。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嗎?」女子有點焦急,好像非要報答不可。
「我姓賀。你既然約了,還是快走吧。不然會讓人擔心的。」他送她走出小巷。
賀宇耘站在巷口,看著楊纓走過馬路,鄭巍已經站在中信大樓的外面等她。
他閉了閉眼,極力抑制住左心口不知為何泛起的細微刺痛。調順了一下呼吸,就轉身離去。
他沒有發現鄭巍一直沉著臉,盯住他這個方向。
***
在老爸那裡閑吃閑住了小半個月。
愜意的日子總令人流連忘返,看看日曆,原來他的「長假,」還有兩天就結束了。
和老爸一家道別後,就匆忙地收拾細軟,回到自己的公寓,作好上班的準備。
「咦,這個鎖怎麼搞的?不會半個月沒回來就生鏽了吧。」他低咒。
賀宇耘奮力地再開,可是怎麼也開不了,停下動作,思索著應該回老爸那,繼續白吃白喝,還是找個開鎖匠,在家自力更生。
沉思中,突然有人在背後輕拍他的肩,疑惑地轉頭。還沒看清來人,就被對方抱個滿懷,在他還不明所以時,一雙唇已貼上他,溫熱又急切。
剛想掙扎,細勻的薰衣草香淡淡地呼在他的臉上。這種味道……不必看是什麼人,他已知道是鄭巍。他靈活的唇舌不斷吸吮著他,害他差點招架不住,只能慌忙地回應。每當稍有退卻就立即被他狂烈地吻住,不許他逃離。
「這些天你去哪?不打電話給我就算了,連手機也一直關著,可惡的是有家不回,出院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是不是想存心避開我?」溫存后,就是可怕的質問。
一條,兩條,三條……他有這麼多罪名嗎?還以為鄭巍想和他分開,所以才沒找他,原來不是沒找,是找不到。差點忘了,最近都窩在老爸那裡。
賀宇耘抬眼一看,發現他的眼裡正跳動著火光,臉色大概比包青天還要黑。
「我沒有。這幾天去了老爸家休養。」見他火氣這麼盛,也忍不住要為自己開脫罪名。
「你可真瀟洒,一去就是十幾天,半點消息也沒有。你就這麼想擺脫我?」鄭巍的怒氣緩和了一點,但依然認為他是故意不見他。
「你都要結婚了,見不見也是這樣。那天你在醫院跟我說了這麼多,不就是要和我分手嗎?」賀宇耘微微舒了口氣。
「我有說過分二字嗎?」他咬牙。樣子好像恨不得拿個鎚子去敲他。
「沒有。」賀宇耘皺眉想了想。
「你有說過分手嗎?」
「也沒有。」
「那就是還沒分手。聽清楚沒有。」他冷冷地微笑,唯一顯露出情緒的是額上冒出來的青筋。
「好,好,好……」他不繼續和他爭論。
「我們不要一直站在外面,可以吧?」
「鑰匙呢?」鄭巍的語氣仍是不善。
他弄了半天也開不了的門,鄭巍三兩下就開了。真是奇怪,怎麼他開不了的?
進屋后,才剛落坐,鄭巍又傾身尋覓他的唇瓣,硬是挑逗他屈服,然後贏得一陣熱烈的纏吻。是讓人忘了呼吸的那種。
當回過神,兩人已經赤裸地躺在床上。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應該拒絕他的求歡,竟然還跟著他沉迷。看來不止他有事弄不明白,原來他也有。
清晨的陽光灑進屋裡。
瞄了眼牆壁上的鬧鐘,六點多。
皺皺眉,看著還在安睡中的鄭巍。
這次應該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同床睡到天亮,不過有點好笑,竟然是發生在他家。是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對於以後的事,他突然有了打算。然後翻身下床,去沖洗一身的腥味。
當他打開浴室門,鄭巍已經端坐在床上,精瘦結實的胸膛,充滿了男性陽剛的魅力,淺色的被單蓋住他的下身,露出修長有力的雙腿,溫和的晨光灑在他的背後,構成一道養眼的風景。
賀宇耘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
上天人還真不公平,同是男人,比起來就差這麼遠的。
「早安。」他上前打了個招呼。
「早。」鄭巍笑望向他,那雙精湛的黑眸看起來充滿邪魅。
「要洗澡嗎?」他撿起他的衣服,扔給他。
「是不是一起洗?嗯?」鄭巍接過衣服,隨便套上長褲。走到他身邊,將他整個人圈攏。
他沙啞性感的聲音真是很容易引人犯罪。
「不好意思,我洗完了,你慢慢吧。」
充滿迷人的致命氣息距離他不到半指寬,沒有心猿意馬就奇怪了,他推他,談話有必要靠這麼近嗎?
「你說話還是這麼大煞風景。」鄭巍頓時覺得沒意思,放開手轉進浴室。
當鄭巍沖洗好走出房間,賀宇耘已經坐在沙發上看早報。
「要吃早餐嗎?」
「我不餓。」
賀宇耘看了看鐘,「你不用上班?」
「即使我不上,也沒人敢說。」鄭巍坐到他身邊。
「是嗎?我想你老爸應該可以說你吧?」他咧嘴笑道。
「他老人家已經把公司的權利全交給我了,所以也不會去管。」
「副總裁最大。」他揚眉,「你不用陪你的未婚妻?婚禮應該快舉行,沒有要處理的事嗎?還待在我這幹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說我結婚的事?」
「既然是事實,為什麼不可以說?」他翻了翻報紙。
鄭巍沉默了良久,低低地道,「如果我取消婚禮呢?」
「你沒發燒吧?不像你會說的話?」他認真地抬頭直視他那雙深邃迷人的狹眸,「做事之前要想想後果,如果你真的取消婚禮,會影響很多人。新娘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你已經傷了很多人,不要再多增一個。」
「我不想管其他人會怎樣。」鄭巍伸手板過他的臉,「這些天,我曾想過算了放棄吧,只要怎麼也放不開手。有些東西付出得越多,就越不能收回。你究懂不懂的?」
有些東西?是指『愛』嗎?賀宇耘怔了怔,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因他的話語刺痛了他的心。
「我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混亂矛盾?」鄭巍耙了耙頭髮。
賀宇耘無言地望著他。很想開口告訴他,矛盾的不只是你,還有我……
送走了鄭巍,又迎來第二個客人,他的母親。他母親進屋后,沒有說多餘的廢話,就切入正題。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跟母親是很相似的,同樣直接,不喜歡閑話家常,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也對,畢竟他是她生的。
「小耘,你考慮的怎樣?我打算會在下星期五走。」
賀宇耘呆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下星期五是幾號?」
「二十六號,有什麼問題?」
二十六號不就是鄭巍結婚那天,竟然有這麼巧合的事。
「沒有沒有。」他沉吟了會,「媽,麻煩你幫我訂機票。」
「你決定要跟我回去醫病?」賀母面露喜色,心裡有不出的欣慰。
「嗯。」他點點頭。
「那我不久留了,現在就去辦手續。這幾天你要注意身體。」賀母交代完,就匆匆步出玄關。
笑看著母親離開。
他和鄭巍的事,是時候作個了結。再繼續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正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或許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加入這個遊戲中。
鄭巍說,他無情,可能吧。
離開后,應該可以還個平靜的空間給自己,以及他。
***
「好,我知道了,其他的我自己會準備。」賀宇耘蓋上電話后,感覺好像整個重擔都放下。
母親告訴他,已經辦好出國的簽證,機票也訂了,叫他準備一下。
這幾天,鄭巍也有來找過他,但他不打算說出國的事。只想讓所有事情悄悄的結束,正如船過無痕那般。他已經上了幾天的班,鄭巍可能要忙著結婚的事兒,所以也不是常常在公司。
看著放在抽屜里的辭職信,究竟什麼時候送出好呢?要親手給他,還是讓人轉交呢?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說分手才好,怕他受打擊,也怕他會不放手,但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說不出口。所以不如什麼也不說,就這樣一走了之算了。
他記得曾看過一篇文章是說現代人的分手哲學。許多人都會選擇用電話跟對方說分手,原因是無法面對對方。其實在電話說兩句就能一了百了,你把對方當什麼人?畢竟面對面說,是一種責任,也是道德。也有托朋友說分手的,這種更要不得,當天為什麼也不託朋友談情?然而,近年更有過份的,就是忽然一走了之。不交代,不解釋,招呼也不打一個,便忽然一走了之,多麼可怕?現代人連分手的道德都沒有了,是瀟洒,還是軟弱?
賀宇耘苦笑了下,他竟然會選擇最差勁那種分手方法,他究竟是瀟洒,還是軟弱?
關上抽屜,不再去想了,因為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你不是賀先生嗎?原來你是這裡的職員。」耳邊突然響起一把嬌甜怡人的女聲。
賀宇耘抬頭,發現楊纓已經站在他身邊,她面上興奮的表情,好像他鄉遇故知那般。
「你好。」他禮貌地頷首。
「真是想不到,你也是在中信工作。上次你有事先走了,都沒機會好好地道謝。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的答謝你。」
「不用客氣。那次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其實是多管閑事,早知道會和她扯上關係,他可能會不管。
「那你認識鄭巍嗎?」
「你是說副總?公司大概不會有不認識他的人。」賀宇耘笑道。
他和他豈止認識,還關係匪淺。副裁的情夫和副總裁的妻子對話,真是滑稽。他眼底含著淡淡的嘲弄。
「太好了,我還打算跟你們介紹。」楊纓柔美的臉漾出微笑。
「我看不用了。正確來說,副總是我的直屬上司。」
他突然為楊纓感到惋惜,這麼天真純潔的女生,竟然要嫁給鄭巍那種深沉不羈的人。是禍,是福?
「沒關係,我已經在他面前多次宣揚你的英雄事迹,雖然時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現在知道了,我們就要好好的答謝你。我想他都應該上來的。」她的嘴邊還是掛著甜甜的笑容。
「他已經上來了。」賀字耘看了看向他們走過來的鄭巍。
「巍。」楊纓親熱的迎了上去,很自然的挽起他的手臂,就像一對親密的愛侶。
「副總。」賀宇耘整理了下桌面的文件。
「聽說你救了纓一次,謝謝你。」鄭巍說得很客氣,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惰。
「剛好路過而已。副總言重。」他也跟著說起客套的話。
楊纓望望鄭巍,又看看賀宇耘,感覺他們兩人之間流轉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賀先生,你等下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不用了,等下他要去談生意。」沒等賀宇耘開口,鄭巍已經幫他接了話。
「副總也怎麼說了,楊小姐,不好意思了。」他攤攤手,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那好吧。」楊纓抿唇,有點失望。
「纓,今天我沒空陪你,先自己回去吧。到時候再打電話給你。」鄭巍溫柔地安撫她,然後轉身面對他,又是另一個模樣。「宇耘,你跟我進來。」
賀宇耘看了一眼顯得有點無助的楊纓,搖了搖頭走進鄭巍的辦公室。
都是一個感想,愛上鄭巍這種人,是註定要傷心的,除非他也愛上你。不然只會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招中。
關上門后,他感覺鄭巍臉色有點鐵青。抿抿嘴,他應滾沒做什麼,讓他不高興吧?
鄭巍不語。扳過他的身子,低頭就狠狠地吻上他。四片唇火熱地糾纏在一起,完全找不到空隙。
不明白他的狂烈,為何讓他感覺好難受?明明有一種紊亂的情緒在滋長,沖不破某種束縛,誤他整個人被兩種莫名的力量在撕扯。
鄭巍把頭俯在他的肩上,邊咬邊吻,「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你?」
「什麼?」賀宇耘微怔。
「我終於感受到什麼是又愛又恨。你給我就是這種感覺了。是死心嗎?不,是心寒,你令我覺得心寒。」
霎時,賀宇耘的腦袋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他想說什麼?
「你的冷漠真會令人抓狂,但也令人沉迷。」他溫存的摩挲他的頸項,「很想見你像其他人一樣會吃醋,會在乎,只有這樣才證明陷下去的不只有我。但該死的是,你什麼也沒有,什麼反應都沒有。」
它繼續在他耳邊低喃,「你救了纓,我不知道應該感激你還是恨你。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救她,我是應該感謝你。但同時也自私的希望你不要去救她,這樣或許可以證明你有在意過我。你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都去救?為什麼你不能表現得自私一點……」
「巍……」這是他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他低沉暗啞的嗓音喃喃地滲入他的心,從心臟深處泛起一陣淺淺的痛楚。
「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我希望你能繼續留在我身邊,但不想勉強你。同樣我也不想辜負楊纓,我越來越矛盾。」
「那就不要勉強。」
既然他抉擇不了,就由他抉擇好了。反正都是矛盾,都是痛苦,沒必要再拖多一個。
同一時間,環在他腰間的一雙鐵臂猛然收緊,勒得他幾乎透不過氣,隨即又鬆開了。
「你……很好。」他在瞬間恢復平日的冷漠,磁性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那就按照我平日的習慣玩吧,我朋天會把最後的那筆錢匯進你的帳戶。」
「謝謝。」壓住心中的跳動,他鎮定地回答。
「星期五的婚禮,我希望你會到。」鄭巍已經坐回辦公桌后的皮椅上。
「知道。」
***
星期四,是鄭巍結婚的前一天。
賀宇耘就像平常那樣上班,打卡,沒什麼異樣。看了眼門鎖緊閉的副總裁辦公室,他今天應該也不會上班的,畢竟沒有人這麼勤奮,在結婚前夕還去工作。
「副總,你不是明天就結婚嗎?怎麼今天還到公司?」女同事露出詫異。
「不是,我回來拿點東西,等下就走。」他笑。
賀宇耘抬頭,發現鄭巍也在看著他,表情有種釋然,大概像安心吧。他很快地把視線調開,低頭繼續工作。當他整理好手中的文件,鄭巍已經離去了。
譏笑地揚起嘴角,他在期待什麼?
甩了甩頭,拿起抽屜的辭呈,把信交給鄭巍的秘書李天娜。沒有理會她錯愕的表情。逕自將自己的東西扔進紙箱,然後步出中信集團。
室外明媚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
意外的,他感受到不是溫暖,而是寒冷。
星期五,是鄭巍大喜的日子。
果然是良辰吉日,晴空萬里,教堂的彩繪玻璃在燦爛的陽光映照下,閃著七彩的光輝。有人說,在神祝福下的婚姻會至死方休,永生不渝。
會嗎?這不過是結婚的誓詞而已,真是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外遇和離婚……
有身份的人是不同的,教堂上出現了很多社會上的名流紳士,他能參加這個婚禮,真是何等榮幸。
賀宇耘輕扯一下嘴角。
他左右看了下,突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加思索地快步上前。「凌飛揚。」
「賀宇耘,你也來觀禮。」凌飛揚轉頭,露出詫異的表情。
「嗯,是不是鄭巍請你來的?」賀宇耘挑挑眉,鄭巍這個人真是百無禁忌。
凌飛揚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其實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賀宇耘坐到他身旁。
「什麼事?」凌飛揚側頭望他。
「你和鄭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他每次提起你,都會有點惱意。但奇怪的是,仍和你維持關係,你們究竟是敵是友?」
「你去問他吧,如果他不肯說,我再告訴你。」凌飛揚朝他眨眨眼。
「還是你說比較好,因為我可能沒什麼機會和他碰面的。」
「為什麼?」
「我要出國。」
「你做事總是令人意外的,什麼時候走?」
「今天晚上。」
「這麼巧?他結婚,你要走。特意安排的?」
「我像這麼無聊的人嗎?」賀宇耘一陣失笑。
「不像。」凌飛揚搖搖頭。
「你不會是愛上了……」
「噓,你們不要說話了,婚禮要開始——」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隨著管風琴奏出莊嚴神聖的音樂,全場站了起來。
身著白紗的新娘由父親牽引著,緩緩踏進教堂的紅毯。
站在紅毯另一端的鄭巍,一襲帥氣的深黑色西裝,銀灰色的領結,充分展示出他完美的衣架子身材,刀削的面容英俊的令人屏息,高雅的貴族氣質,帶著三分邪肆危險的魅力。上天十分眷顧他,不僅讓他擁有出色的儀錶,還有雄厚的家世。
不經意地將視線調到他的身上,適巧與鄭巍來的目光膠著。
賀宇耘的心跳剎時漏跳了數拍,他連忙端正視線。
鄭巍那雙深邃的狹眸,閃著奇異的光束,同時也專註得令他渾身不自在。
鄭巍到底怎麼回事?沒有人發現他不是注視新娘吧?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凌飛揚,好像沒有察覺到。他才暗暗地舒了口氣。
隆重的婚禮音樂停下,教堂一片鴉雀無聲,只有牧師慈祥的聲音回蕩著。
「楊纓小姐,你願意嫁給鄭巍先生,不論順境或逆境、貧窮或富貴、健康或疾病,一輩子愛他、陪伴他、照顧他、尊重他,直到老死,你願意嗎?」
「我願意。」楊纓沒有遲疑。用著含羞卻堅定的語氣回答。
牧師笑了笑,然後轉向鄭巍,「鄭巍先生,你願娶楊纓小姐,不論順境或逆境、貧窮或富貴、健康或疾病,一輩子愛她、陪伴她、照顧她、珍惜她,直到老死,你願意嗎?」
鄭巍抬起頭,十字架上的耶穌正俯視著他,他雖然是教徒,但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在神面前承諾的婚姻,是不是不可以有虛假?他不愛她,卻要娶她,那算不算一種欺騙?神會責怪他嗎?面對著神聖的講台,慈祥的牧師,期待的新娘,等候的賓客,他想開口,卻又茫然。
他連愛也說不出口,卻要說願意結婚,真是很奇怪。如果他說「我不願意」,後果會怎樣呢?
「鄭巍先生,你願娶楊纓小姐為你的合法妻子嗎?」牧師再問了一次。
教堂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他把視線掃了在場的人一遍,最後把目光定在賀宇耘身上。
一秒,兩秒,三秒……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麼。
幾秒后,他收回視線,閉了閉眼,然後睜開。
「我願意。」他清了清喉朧。
當牧師宣布新郎可以親新娘時,雙方的家長都忍不住淌下欣慰的眼淚。
剛剛在鄭巍猶豫的時候,真是嚇破了所有人的膽,多怕他會突然變卦說「我不願意」,幸好他只是猶豫,沒有變卦。不然,不用等到明天,這則上流社會的笑話,晚上就會上報紙的頭條。
儀式完成,一大群人擠成一堆、鬧成一團,每個人都帶著真心的笑容這對新人。不一會兒,騷動達到最高潮,原來是新娘要拋捧花了。
場上的賓客都顯得很興奮,惟有此刻是新郎的鄭巍,面色微微一變,他的眼光不停地在賓客中掃視,但仍找不到賀宇耘的身影,連剛剛站在他旁邊的凌飛揚也不見了。
祝福聲,喧鬧聲,什麼也聽不進,彷彿所有的時間都停止了。
心好像被掏空了,他感覺有樣東西將離他越來越遠。
***
賀宇耘和凌飛揚一起離開了鄭巍的婚禮后,就各自分手。他現在和母親坐在候機室。
「宇耘,你關了手機沒有?」賀母問道。
「還沒。」他拿出手機看了看。
「你在等人電話?」
「不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不關上電話,他是在等人電話嗎?等誰?
他基本上沒什麼朋友,也不會有人來向他道別。
「現在不關也沒問題,上機前,關掉就是了。」
「嗯。」手裡緊握了手機一下。
「華航CI205號班機,往渥太華出發的乘客,完成登記手續后,請往登機門登機。」
賀宇耘聽到機場的廣播后,站起身子深呼吸了口氣,然後關上手機。
「媽,時間到了,咱們上機吧。」
沒有任何意外,他坐上了飛往加拿大的航班。
鄭巍如期進行了他的婚禮。
一切,都結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