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伯爵府
「立正!」車外忽然傳來一聲號令,原來是目的地已到。
車行時間不長,度也不快,如此算起來,伯爵府離著王宮並不很遠。下車望去,但只見大門莊嚴肅穆,即便從外面就可以窺見裡面花團錦簇的景緻,也掩蓋不住那股震攝人心的威風氣魄。三軍最高統帥的府邸,果然不同凡響!門口兩溜整裝列隊的警衛,見我下了車,齊刷刷一個敬禮,倒弄得我渾身不自在起來。
皇家近衛軍們任務完成,就在門口減掉轉「車」頭,或許是被氣流吹動,天鵝絨的地毯一齊向上揚起,露出一點底下的玄妙,這時我才看清原來那果然是塊極薄的金屬板,而且下面既無輪子也無滑軌什麼的,甚至好像什麼支撐物都沒有,就這樣懸浮在離地半尺的高度,一時卻也看不出到底是用什麼驅動的。
我情不自禁彎下腰去想仔細看個究竟,因為穿著長裙有點礙事,我不得不把寬大的裙擺拉起並同時屈膝,但這一舉動顯然把近衛軍們嚇著了,他們的隊長高聲喝令,近衛軍們忙不迭一齊向我立正敬禮。
我要腦子裡打過幾個轉才明白過來,他們應該是誤以為我在彎腰向他們鞠躬以致謝意——我的天!現在我是他們尊貴的公主殿下呢,這可不是要把他們嚇著了嘛!
只好直起身來對他們抱歉地一笑,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但他們又不得不因我這一揮手而再次敬禮,然後才敢駕著金屬板離去。
如果我裙子上縫有口袋,我想我一定會把手藏起來,省得不小心再惹事!
才進伯爵府大門,就見托尼與尼克兩位笑臉相迎,穿上了少校的制服,兩人越顯得帥氣,不過他們的勒菲爾伯爵——阿歷克斯將軍閣下則是一臉的不悅,重重說了句:「怎麼去了這麼久!」
「報告將軍!」上尉上得前去低聲細語一陣,想來是在彙報剛才親王的事情,阿歷克斯的臉色就更陰沉了幾分。
然而,最終他只是淡淡回答一句:「知道了!」然後大步向我走來。
說實話,我已經被大門口那等陣勢給弄得有點懵,尤其這會兒一眼望見今日身穿將軍制服的阿歷克斯,原本就高大彪悍,再給挺刮的制服這麼一襯托,更加顯得雄赳赳氣昂昂,簡直帥呆了酷斃了!連向我走來時帶起的風都有著那麼一股別樣的威懾力,就更讓我張口結舌,根本作不出任何反應來!
直到猛然醒悟,他上前來是要給我一個擁抱和熱吻的!我連忙低頭躲避,結結巴巴說一聲:「抱歉,我不能……」
他深藍的眸子里精光閃爍。我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猶似刀鋒一般在我臉上刮過,害得我雙頰立時緋紅,火辣辣地燙。
「抬起頭來看著我!」他低聲說——不,是命令!
上一次他離開王宮時我就能敏銳地感覺到,他對我的態度已經有了明顯變化,不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深情款款的了。當然,他和我都已心知肚明,我不是他的未婚妻!那麼他這時仍要和我擁抱熱吻,也就只是例行公事,做給別人看的了?
可那又何必呢!
我很想抗拒他的命令,但最終我不得不起抬頭來。神靈知道,他的目光讓我的心跳得那麼慌亂,就彷彿隨時都能跳出胸腔來,掉在地上摔成幾瓣。不完全是緊張害怕的緣故,而是他身上散出的將我完全籠罩住且掙扎不脫的男性氣息,令我本能地感受到某種威脅,因而本能地要抗拒,但卻偏偏又抗拒不了,甚至就要不自覺地軟軟倒下去,倒到他厚實的懷抱中去——這才是最令我害怕的一點!
謝天謝地,這時他改作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這讓我頓時暗鬆了一口氣。
「你讓我多等了二十五分鐘!」他抬腕看了看錶,語氣中滿是責備。
無疑那塊手錶是精品中的精品,雖然看不出是什麼品牌的,但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那配他的身份確實非常合適——我只能用注意不相干的細節這招來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不過很快,給我解圍的人就過來了。
「算了吧,阿歷克斯!沒人會在意你遲到個十幾二十分鐘,尤其你是為了等待伊莎貝拉!」很輕鬆的語調,而且看來他與阿歷克斯以及伊莎貝拉都很熟悉。
往阿歷克斯身後看,我看到的是一位同樣身穿將軍制服的男子,與阿歷克斯年齡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但他那滿面春風似的和藹笑容,能讓人立刻感覺心裡舒坦多了,不知不覺地你就能在這樣的笑容里放下所有戒備,所有緊張,很自然地就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來。
此刻他正把軍帽拿在手裡,因此我能看到他那一頭很順眼的金,比尼克的金黃色頭顏色要淺很多,也打理得很短,使他看起來就和阿歷克斯一樣非常有精神。乍一看感覺有點面熟,仔細想過後才知,原來是覺得他有幾分貌似曾經帶領法國隊奪了九八年大力神杯的前冠軍隊長德尚——當然他比德尚長得還要帥氣點兒。
他上前來與我來了個歐式貼面禮,有十足的紳士派頭,笑著說:「恐怕我得重新讓你認識一下我——傑克?喬納森(Janet)。」
「海防大臣,海軍總司令官閣下?」我問。在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他的大名,根本用不著猜,十之**應該就是眼前這位將軍了。
「萬分榮幸!我們的公主殿下仍然還記得我?」喬納森似乎微微有些詫異,但很快就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爽朗,「不過從小時候起你就喜歡簡單稱呼我為J?J,我想你也許對此還沒有完全遺忘?」
看來阿歷克斯跟他提起時,說的也只是關於我「失憶」的事!我瞥了阿歷克斯一眼,見他居然一臉平靜,絲毫沒有為自己說謊感到內疚的意思。我不免在心裡不滿地哼了一聲,轉而對喬納森一笑,說:「真是希望我確實從小就已經認識你!我想這一定是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情!至少好過了成天看一張冰涼鐵板的面孔吧?」
我大著膽子說出這句話來時,又偷偷瞄了眼阿歷克斯,看他有什麼反應。但見他甚至連眉梢都沒動一下,倒是喬納森失笑,說:「看來我適合做某個人的槍靶,是嗎?」
「我們該走了!」阿歷克斯這時開口,語氣里溫度為零,「今天的軍事會議十分重要,我是會議主持,遲到太久恐怕說不過去!」
喬納森仍是滿面笑容,搖著頭輕捶一記他肩膀,說一聲:「要對你未婚妻溫柔體貼些,阿歷克斯!」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傑克!」阿歷克斯回答,然後轉臉吩咐他的兩位隨從,「先去替我看看全息影像資料準備好了沒有,這很重要,最好不要出任何差錯!」
托尼和尼克領命先出門去了。
喬納森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想了想之後又輕輕一搖頭,又在阿歷克斯肩膀上捶了一記,跟我道過別之後也徑自出大門去了。
春風既逝,寒意更濃。阿歷克斯看著我,即使不動聲色也讓我心跳又開始加。
「先跟總管夫人去休息,我會回來與你共進晚餐。」他吩咐,「我想,很快你就會適應這裡的生活,但是——」他頓了一下,又用刀鋒一般的目光看著我的眼睛,加重了語氣說,「但是你要記住,別嘗試惹我生氣,那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聽著汽車馬達轟鳴聲遠去,我情不自禁長出了一口氣,就彷彿卸下個大包袱般頓時輕鬆許多。總管夫人殷勤地過來見禮,請我這就隨她進去,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是娜娜趕到了,正指揮著一干人等把大包小包的行裝搬進門。
我提高音量叫了她一聲,她立刻樂顛顛地跑進來,跟總管夫人打著招呼,昨夜的哀戚之情早已褪去,緋紅的臉頰上滿是興奮之情。
王宮與伯爵府所差也就幾公里路程,她倒像是正進行遠足旅行。其在王宮深院呆得有多鬱悶可見一斑!
「幾公里?我的殿下,可不止幾公里的距離呢!」娜娜卻這麼回答我,「當然距離也不能算遠,不過能離開王宮一段時間感覺確實挺不錯的。」
但更多的是為了能和她的尼克少校朝夕相見吧?我這樣揣度著她的心思。
拒絕了總管夫人請我以車代步的建議,一邊跟著她往裡走我一邊跟娜娜打聽:「那位傑克?喬納森將軍,海軍司令官閣下,看來與伯爵關係很是不錯?」
「通常您都喜歡直呼伯爵大人的名字,或者就稱他『親愛的』,我的殿下!」娜娜不回答問題,卻要緊提醒我這個細枝末節。
要我叫他「親愛的」?直接把我掐死算了!我不免翻了個白眼,說:「請回答我的問題,『親愛的』娜娜!」
「噢,您說喬納森將軍閣下?他和大人豈止是關係不錯!」娜娜做了個很誇張的表情,說,「就算同胞親兄弟也未必有他們兩個如此親密!他們可是在一起長大的,喬納森將軍還是公爵大人的養子哩!」
「公爵大人?」我問,「哪一位公爵大人?」
「就是伯爵大人的父親嘛,阿貝特(a1bert)公爵大人!」娜娜說,「但是伯爵和他的父親關係似乎有點兒僵……就算是和小艾伯特(或小阿貝特,a1bertJr.用不同音譯字以防混淆)男爵,他的親弟弟,相處得也還沒有和喬納森將軍那麼好。」
「小艾伯特男爵?和他父親同名(namedafterhisfather)?」
「是啊!」娜娜點點頭,又說,「事實上,伯爵大人和男爵大人兩位每次見了面都難免會因為各種原因吵上一架,那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有娜娜在身邊就有這等好處,這小姑娘是個話癆,基本上問一能答十,讓我用不著費多大力氣中就可以獲知不少信息——當然也免不了同時聽到更多廢話。
我說:「也許他們兩兄弟性格不合,那也常見得很,不足為奇啊!」
娜娜「哎」了一聲,說:「我的殿下啊!這事也許您徹底不提會更好些呢!」
「怎麼了?」我問。
「就是男爵與伯爵為了殿下鬧得極其不愉快的那件事!原來國王陛下不是挺欣賞小艾伯特男爵的嘛,他十分中意讓男爵大人做女婿,但最終與您訂婚的卻是伯爵大人——啊!請原諒,殿下,也許是我不應該提起這件事!」
總管夫人在一邊大聲乾咳嗽,娜娜猛然醒悟,一臉懊惱地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打了一記,以懲罰自己口快失言。
我趕忙說:「不礙事的,你就只管說好了,這裡又沒有外人,總管夫人,你說是不是呢?」
總管夫人被我問得訕訕而笑。娜娜瞧了她一眼,攤了攤手說:「也確實沒有什麼可多說的呀,殿下!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可我想知道!」我噘了噘嘴,說,「既然都說我失去了記憶,那總該努力幫我把記憶找回來才好嘛!娜娜,你不妨就從現在開始『幫』我!」
娜娜無奈,說:「好吧,我就說給您聽。事實上,既然那都已經成為事實,男爵大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只不過,只不過男爵心裡一時感覺難受也可以理解,加上他與伯爵都脾氣火爆,一來二去地,為了這個大吵特吵一場,鬧得男爵大人如今住在他那空軍基地里,絕少願意回王都來!而公爵大人也經常為這兄弟兩人的關係傷透了腦筋,唉,這個可真是……」
她咂了咂嘴,沒再往下說,我則腦子裡開始昏。原本以為多了解一些情況,也許會對我目前的處境多一分幫助,卻不料這其中人與事關係複雜得乎我想象,一時都難以把所有事都理順呢!
想想看,倘若是小艾伯特男爵與伊莎貝拉公主兩情相悅,他的哥哥勒菲爾伯爵卻橫刀奪愛,那麼這位伯爵的品行就大有問題!但倘若不是這樣,而是國王陛下亂點鴛鴦譜呢?我很想問問到底伊莎貝拉本人中意的是誰,但轉念一想,由我來問這樣的問題似乎不大妥當?
再說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感情糾紛和我目前身處的困境似乎一時也沾不上邊,我先要關注的應該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嘛?
我想再跟娜娜套點其他方面的內情,但小姑娘忽然變乖了,把嘴巴封得牢牢的,在任何事上都不肯再輕易露一字半句,真叫人無可奈何!
要到達伊莎貝拉公主慣常居住的後院那幢小樓,需要走上好長一段路,真不知道她幹嘛喜歡住那麼偏僻的角落——伯爵府是她常來常往的,這一點倒可以確定無疑。聽娜娜那意思,從很小時候起她的殿下就已經常和阿歷克斯同住一個家了,小時候是住公爵府,等伯爵有了自己府邸,又和她訂婚後,就更是三天兩天離開王宮。
甚至可以說勒菲爾伯爵是看著她長大的。
那麼他們之間年齡相差多少?十二三歲?那都能產生代溝了!我不禁懷疑,兩人之間能有真正的愛情產生嗎?
我拒絕總管夫人要我以車代步的建議,為的就是趁機好好參觀一番伯爵府,最重要的是先熟悉一下地形——伯爵府面積之大乎我想象,真的就像娜娜對我所描述過的那樣,一點不比王宮差。
王公貴族的府邸其豪華程度自不待言,歐式的建築風格與王宮如出一轍,鑲金嵌寶的裝飾也一樣美崙美奐,十分華麗,但卻不會令人覺得庸俗,只會驚嘆它的精工細作。
但是為什麼,我竟然會對眼前的景物產生了朦朧的似曾相識感?難道我竟然到過這個地方?是在前生,亦或是在今世?或者只是在夢中曾經到此一游?
睡夢中!是的,是在夢裡!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大花園正中那位驍將威武的雕像之後,這一念頭得到完全證實。那尊高大的雕像是青銅鑄就的,他身披古代將軍盔甲,跨下烈馬飛奔,手中巨劍揮舞,威風凜凜,其氣勢可吞日月山河,看得久了,會令人錯覺有千軍萬馬正隨他奔騰而來,呼嘯而去,血戰沙場,所向披靡。
而那金盔金甲是真正貼著黃金的!他緊握著巨劍的那隻手上,赫然就戴著那枚鑲巨形寶石的戒指,黑色的,正閃閃光——那是黑鑽嗎?
一剎時我被眼前景象完全震住,甚至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夢境里,那衝天的火光重又在我眼前燃起,四周所有的房屋,花草,樹木都在瞬間被無情的大火吞沒,在火光中,那尊雕像須賁張,似乎正出憤怒的呼喊,在他腳下,鮮血染遍大地,一場殘酷的殺戮不可避免,其狀之慘烈令人不忍目睹,陣陣凄慘呼號之聲,真切地在我耳邊回蕩著……
「殿下,殿下……您怎麼了?」娜娜的呼喚聲讓我驚回現實世界,但是只有天才知道,此時此刻的我是在真實的世界里還是在做著另一場夢!我不由伸手摸摸臉,感覺嘴唇都有些麻,臉色怕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以至於讓娜娜緊張萬分。
我環顧四周,有一瞬間的茫然,燦爛的陽光正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四周只聞鳥語花香,一片祥和寧靜,多麼美好的景象!再看那尊高大的青銅雕像,似乎其表情也十分平靜,不見絲毫憤怒之情,有的只是威嚴與勇猛,目光望向遠方,濃密的絡腮鬍須堅強地挺著,向人們展示著他那桀驁不羈的性格。
會生嗎?我不由暗暗問自己,那衝天的大火,那血腥的殺戮,那一切都將會生嗎?或者那些都是不真實的,只會成為我的夢魘?誰能告訴我答案?
「您非常需要休息,是嗎?大病初癒就走這麼遠的路確實挺累人的!還是讓車子載您一段吧!」娜娜很小心地給我建議。
我扶著她的肩膀定了定神,然後指著那尊雕像問她:「告訴我,那是誰的雕像?」
娜娜趕緊把我的手拉下來,彷彿生怕我直指雕像會褻瀆了神靈一樣,回答說:「那是聖?托馬斯大公,我們王國歷史上最偉大,最驍勇善戰的王者!是公爵大人家族的祖先,他對於王國來說意義重大,就如同我們的瑪姬拉狄守護女神之於王國的意義一樣,他應該和女神一樣成為民眾的信仰!您必須尊重他,我的殿下!」
聖?托馬斯大公?還有那位似乎無處不在的瑪姬拉狄守護女神!這麼熟悉的名稱,讓我終於想起來了,我是在那個奇異的圖書館里翻那本奇異的古書時看到的……我的神啊!難道這個王國竟然就是——
「納蒂亞斯王國!」我脫口而出,驚訝得幾乎直跳起來。誰能料到,那名不見經傳的,甚至可以說是查無實據的納蒂亞斯王國,竟然會就這麼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不,確切來說是它把我團團包圍!
我真的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洞,這個洞也許比黑洞還要不可思議!但是——不!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夢,是的,這隻會是個夢!不然我又該如何去解釋一樁樁一件件近乎荒誕的事情!
我來到了納蒂亞斯王國,而且,現在我是國王陛下的女兒,貨真價實的納蒂亞斯公主!我偉大的神靈啊!
「噢,殿下,您不會連自己王國的名稱都已經忘記了吧?」一旁的總管夫人用無限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聽見娜娜嗔道:「瞧您,夫人!公主殿下不是說得出納蒂亞斯王國名稱來的嗎?她可還沒忘記這個!她又怎麼會忘記這個呢!」
小姑娘嘴裡是這麼說著,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目光里可全是疑惑。
但她卻並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把我扶住了,說:「好了,我看殿下已經累得撐不住了,夫人,麻煩您就把車叫來吧,我們得儘快讓殿下上床去躺著,不然她會暈倒了!」
沒錯,我是暈了。我是真的已經暈頭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