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色黯淡下來,人聲依然沸騰,程瑤坐在中山北路老爺酒店的靠窗面,咬扁了麥管,卻沒吸進一口蛋蜜汁,那杯已褪冰的糖水。
這麼繁華璀璨的廳堂,竟也卸不下她一身孤獨的光環,抹不去她臉頰的淚痕。
她總是與熱鬧格格不入!
入了秋的街道,人被衣服裹得死緊,同時,心也被包在內層,誰也看不見誰的真,誰也不想拆穿誰的假,只是冷漠。其實,路過的人都是陌生人,誰需要在乎誰呢?即使是身旁最親近的「丈夫」,也不見得了解她要什麼,不是嗎?
反過來想,她也不了解他要什麼。
那麼淺顯的挑撥離間計,依他的聰明,萬萬不該掉入陷阱中,可是,他不但相信,而且還深信不疑。是什麼蒙住了他的視線?這就是她不能理解他的地方,他對她太易怒了。
她想,如果她就這麼揚長而去,不也同樣稱了小人的意?於是,她乖乖地搭公車回家,將自己關進鳥籠。
屋裡,留有一盞澄黃的壁燈,溫暖的感覺在她心裡,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不論和宋展鵬的未來如何,尚宇文將是她永遠的外公,這個世上第二個親人。
剛踏進卧室,宋展鵬的專用電話鬧烘烘地打斷了一屋子的安詳和她的平靜。
是誰打來的?是他嗎,一定是他。
「喂!」她柔聲道。
幸好,看得見影像的電話還沒普及到台灣,不然,她這一臉喜悅、羞怯、嬌嗔的模樣,還有狂野的眼神,可就要無所遁形了。
「是我,顏茜兒。」
「他不在。」說完,她不由地以手捂住嘴,掩住欲哭的衝動。
「不要掛電話,程瑤,我知道他不在,因為他在我這兒……」電話線的彼端傳出淅瀝的水聲。「你聽到沒?那是他在浴室里淋浴的聲音,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快樂了。」
「你是打電話來示威的嗎?告訴你,我不在乎,反正你也不過是他外面紅粉堆中的一個,沒什麼特別的。」她強作鎮定地回答。
「最起碼,我是他回到台灣來第一個晚上,睡在他臂彎里的女人。」
程瑤遲疑了一下,故弄玄機地說:「這麼說,他的午妻不是你!」
「什麼?」
「他一下飛機就急急忙忙地與我道別,去找地方補充睡眠,或是其他什麼。我想你大概也了解他那個人的體力,旺盛得像怎麼也發泄不完。」她唬得顏茜兒七暈八素。
「謝謝你告訴我,我待會會費力地奪回我第一情婦的位置。」
她靈機一動,惡作劇地說:「在床上嗎?哦!不對,他膩了這種平淡無味的遊戲。」
「是嗎?」
她面授機宜道:「他受了瑞士湖光山色的美景影響,現在喜歡投入自然的懷抱。」
「我懂了。」
「那祝福你們,玩到骨頭拆散、肝火上身。」她氣得拔掉電話線接頭,讓整間屋子徹底死寂。
宋展鵬腰際系了條毛巾,一身熱霧地站在浴室門口,問:「你剛才打電話給誰?」
顏茜兒快意地說:「安慰你那被打入冷宮的老婆。」
「可惡。」他倏地衝到電話旁邊,嘟──嘟──的通話聲,使他氣得摔電話筒,還不時以腳踢它、踩它、咒罵它的沒用。
「怎麼了?我的電話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誰教它故障,接不通。」
「展鵬,不要管她和誰在通電話,我們開始吧。」顏茜兒輕解羅衫。
「我沒有興趣。」他只顧穿衣服。
「看看我,你真的不心動?」顏茜兒躺在水床上,香艷刺激地誘惑他。
宋展鵬冷淡道:「冬天快來了,你可千萬保重身體,別到時候全身成了氣象台。」
「討厭!怎麼你也相信那些小報不實的報導?」顏茜兒的笑聲有些尷尬。
「自從摸過我老婆后,我才分辨出來自然美、人工板金的差別,一個是溫香軟玉,另一個是『吹彈即破』。」
顏茜兒妖嬌地誘道:「來嘛!今天月影扶疏,我們到院子,來點新『花』招。」
「我還是回家抱老婆。」他一邊扭動門把,一邊穿鞋,急欲走人。
「不要走。」她火燒眉梢似的,飛快撲到他腳下。
「不要纏著我,以後也是。」他掙脫開。
「你想甩掉我?」
「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拋棄。」他狠心地說:「況且,我給你的好處,已經夠你再自費出兩張唱片。」
宋展鵬花在顏茜兒身上的珠寶、皮裘已比其他情人昂貴多了,而這女人還不滿足,要他做她歌唱事業的幕後老闆,講得好聽是投資,實際上卻是血本無歸的蝕本生意。
宋展鵬不願再當冤大頭。
「宋展鵬,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女人的虛榮,一千萬隻能塞牙縫,她還有一個飢餓的胃,填不飽。
顏茜兒要的是與他共享他所有的財富。
大度路,在星子滿布的夜空下,難得寧靜,甚至從淡水河吹來的風,也清晰可聞得到帶有魚蝦味。
從顏茜兒的別墅到陽明山的家,宋展鵬有足夠的思考空間和時間來了解自己。
他向來是個多情、彬彬有禮的紳士,卻在婚後換了樣,成了無情、尖酸刻薄的暴君,這種種的改變,都和程瑤有絕大,不,是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不單是左右了他的視線,更牽動他的情緒,影響他的睡眠,無時無刻。
只要她在身旁,他總想讓她開心,她那銀鈴般的純潔笑聲,使他感到有如上帝的天籟之音,令人欣喜;當她不在身旁,他總覺得失落了什麼,像身體某一部分被掏空了,那個部分如影隨形的跟著她,它叫靈魂。
這一連串發生在他身上的反常癥狀,在今天達到了巔峰,當左威豪拉住她小手的瞬間,他嘗到嚙噬心靈的無比痛苦,使他發狂、崩潰、紊亂。
現在,他清醒了,曉得那出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勾搭戲,是左威豪自導自演的,目的就是要他傷害她,休妻。
他非但中了左威豪的計,還差點上了顏茜兒的床,真是罪該萬死!
怎麼辦?車子都開進了車庫,他仍然沒想到補救之道。
夜風帶來園中玫瑰花的香氣,解決了他的難題。
程瑤半躺半坐地靠著枕頭,陷入絕望的痛苦中,種種痛苦的回憶相繼浮現在腦海,然而,今天的心痛,不下於她生平最悲痛的日子。
當門口倏地冒出個黑影,從模糊走向清晰的這段距離,她不禁起了一陣痙攣,雙手捂住胸口,像是不能接受他回家了的事實,以及他手裡一把莖部染了血絲的玫瑰。在床燈的照射下,她看見玫瑰的刺嵌進他的手心,葉綠素滲進他的指甲……
「瑤瑤,原諒我。」男兒膝下有黃金,宋展鵬不要了。
她的神經震動了一下,用輕如呼吸的聲音說:「去把手洗乾淨。」
「我錯了,我不該聽信讒言,傷你的心。」他懺悔道。
「明白了就好。」程瑤既不敢正視他,也沒叫他起來。
「我再次錯了,千不該、萬不該趕你下車,把你棄在路邊。」
「反正我平安到家,就沒事了。」
「我又犯了這一生最大的錯誤,竟然想把你從心中排除出去,因而去找顏茜兒解憂,可是我沒有讓這個錯發生,我已經中止了和她往來。」
「這……也無所謂。」她的心思亂糟糟的。
「不,有所謂,瑤瑤,我也許不是完全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我知道我現在只在乎你,別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我只要你陪伴我。」他挖心掏肝、一派真誠。
「為什麼?」她盯著他的黑瞳問。
他的眼神是複雜的、迷茫的、慌亂的,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我現在不是很清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們一起找出答案。」
她願意等待那個答案,心裡隱約感覺到陽光會溫暖今年稍後來到的冬天。
「跟我進浴室。」她執起他的手,用微笑來表示她的寬恕。
她把花從他手中接過,立在盛水的澡盆里;又把像個傻小子的老公,手上的刺一一拔掉,替兩手上肥皂,仔細地剔除指縫的綠垢。
他感動地說:「謝謝你。」
「總經理的手,是很重要的。」她嬌羞地說。
出了浴室,他遵照北緯三十八度半的畫界合約。「我去隔壁房間睡。」
「不用了,我不想外公難過。」她亮出擋箭牌。
他喜上眉梢地問:「那就是說……你願意在你身旁留下一點小小的床位給我?」
「這是你的床,而我也是你的。」這就是他要的主動、暗示吧!她想。
他把她纖細的指頭貼在唇邊,壓抑的沙啞聲音從指縫間迸出,「瑤瑤,你願意證明你是出於自願,沒有半點勉強、難過?」
她為難道:「我該怎麼做,你才相信?」
他坐在床邊,拍了拍大腿,挑逗道:「來,坐在我腿上,替我寬衣解帶。」
她順從地跨坐在他腿上,原本垂地的兩腿,被他扶起來,夾在他腰際……
黎明要進窗來了,屋裡灰濛的光線也漸漸蘇醒,明亮將很快地照到她酣睡的眼睛,這可能會打擾了她的好夢,於是,他躡手躡腳地下床,拉合窗帘。
他伸了伸腰,打了個呵欠,不經意地發出一小聲滿足的低吼,竟使她睜開了眼。
她意識未完全清醒的眼光看著他,含混地說:「我愛你。」旋即合上眼。
聲音雖微弱,可是他聽得一清二楚。
我愛你?!這是在對他說嗎?他不曉得,心裡卻無由地狂喜。
房間里,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她一定是在對他訴情,不,他想到了房裡雖沒有人,但有鬼魂,她也可能是又想到她父親,像醉酒的那一晚。
失望和希望在他左右腦葉拔河,使他久久不能行動。
時間似已不早,宋展鵬決定梳洗一番后,到樓下為她端上一桌的早點,插朵白玫瑰,給她個驚喜。
洗了身暢快的澡后,宋展鵬一出浴室門,正好和「早歸」的宋芸芸錯身而過,接著就聽到浴廁內的嘔吐聲,一聲又一聲。
吐完后,宋芸芸想繞過頂立如門神的宋展鵬,卻被攔住。
他好心地問:「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打電話請張醫生來給你看看?」
「沒事,是酒喝多了,涼到了胃。」宋芸芸擠出一絲笑容。
他吸了吸鼻子,質疑道:「我沒有聞到酒味。」
「剛才吐光了,而且又洗了把臉、漱了口,所以沒有味道。」宋芸芸臉色蠟黃,口氣虛弱道:「大哥,我好睏,拜託你有什麼話,等我睡醒再問,好嗎?」
「我說你沒有喝酒,是不是吃壞肚子?」他話里有陷阱。
宋芸芸虛與委蛇道:「對,對,對,可能是海鮮不好。」
「芸芸,你誠實的說,到底是為什麼吐?」
「吃壞肚子,自然就會吐。」宋芸芸沒大沒小地說。
「是不是懷孕?」
宋芸芸聲勢唬人道:「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父母,你只是我哥哥,沒有資格過問我的人生。」這種態度,反像不打自招。
他講道理地說:「爸媽過世得早,長兄如父,我管你是權利也是義務。」
「我的事,我會自己負責。」宋芸芸撇了撇嘴,不領情。
「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你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不知道是誰的,你要我找誰負責?」
「你怎麼行為如此不檢點!」
「說我不檢點,你自己呢?跟你上過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只不過是避孕措施沒你做得好,一時大意罷了。」宋芸芸反唇相稽。
宋展鵬忍無可忍地說:「你跟我比!我是男人,沒有你們女人那種後遺症。」
「算老天爺對女人不公平,而我偏投胎成女人,倒了楣,可不可以?」宋芸芸習慣了哥哥的疼讓,已養成目中無人的霸氣。
「既然不知道父親是誰,那就去醫院,動手術拿掉。」
宋芸芸呼天搶地嚷道:「墮胎是不道德、令人髮指的謀殺行為。」
「現在孩子還沒成形,也是合法的墮胎期,不算罪過。」
「我不要。」宋芸芸不見棺材不落淚。
「人工流產是為了你和孩子好,難道你也想趕時髦,搭單親媽媽的列車?」
「對,我會養他。」
宋展鵬問:「你今年才二十一歲,自己那是個半生米飯,拿什麼養孩子?」
「家裡有錢,可以替我請保母帶。」宋芸芸早有打算。
尚宇文氣呼呼地出現。「我不容許。」
程瑤也聞聲下樓。
「你已經成年了,要對自己負責,別惹了事後,就把麻煩往家裡丟。」尚宇文說。
「外公,我是您唯一的外孫女。」宋芸芸加重「您」的尊敬。
「我和展鵬就是太寵你了,打你開始讀書到現在,就不停地為你的不負責任收尾。」尚宇文心痛地說:「結果你樓子就越捅越大,這次再縱容你,不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到時候我和展鵬花再多錢,也保不住你。」
「外公,他可是您的曾外孫,如果您要,將來孩子出世可以過您的姓,為您傳宗接代。」宋芸芸城府很深。
「我沒那麼迂腐,也不要來路不明的後代。」
宋芸芸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拒我的好意於千里之外?」
程瑤開口勸道:「芸芸,你還年輕,可以從頭再來……」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擺一副大嫂的樣子,我才不認你。」
「芸芸,你不認她是你大嫂,我也不認你是我的外孫女。」尚宇文劈頭就罵。
「我恨你,這個家有了你出現后,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滿意了?」宋芸芸對程瑤的敵意,深不見底。
宋展鵬看不慣地說:「芸芸,你自己做錯事,扯上你大嫂幹嘛!」
「就是她,外公不疼我了,連一向最愛我的哥哥也開始討厭我了,我恨死這個霸佔我地位的女人,也恨你們……」宋芸芸胡亂放矢。
「芸芸,你在胡說些什麼?!」宋展鵬?的一巴掌打下去。
「你打我!從小到大你沒有打過我,就為了這個女人,你打了我……」
「是你咎由自取。」尚宇文鐵面寒心。
「有什麼好希罕!我就不信沒有你們,我會餓死。」宋芸芸轉身跑開。
「芸芸,你回來。」宋展鵬想追。
尚宇文搖頭,阻止道:「讓她去,再留她,早晚會害死她的。」
宋芸芸離家數日,宋家上上下下在尚宇文的命令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冷靜過後,宋展鵬也體諒了外公的心情,沒有去找芸芸。因為,芸芸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從小芸芸要什麼,他給什麼,不敢怠慢,可能是兄妹差十一歲的緣故,他把她當心愛的玩具在溺愛,養了她一身的刁蠻。
她第一次使壞,是把同學新買的鉛筆盒踩爛,原因是同學不借她看,她生氣了;在他那時候看來是小事一樁,賠給那小朋友好幾個進口鉛筆盒,小事化無;後來芸芸有恃無恐,陸陸續續帶一些同學的家長來家裡索賠,終於在初中因月考要偷看隔壁同學的答案被拒,居然當下把人家考卷撕毀,學校也因她記過已滿,而開除了她,於是外公就讓她轉學到國外,挫挫她的氣焰。
天高皇帝遠的美國,使宋芸芸如脫韁野馬狂奔,拿著學費游遍各地名勝,累了、膩了,就大大方方地回家,沒兩個月的時間,居然肚子大了起來,還有臉說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讓她受些苦后,也許她會痛改全非。目前他只能這樣希望。
程瑤一直不放心,雖然宋芸芸是個惹人厭的小姑,不過,家人總是家人,天大的冤讎都可以淡忘,何況是誤會。
在家醜不可外揚的理念下,程瑤等謬以婕休假在家時,前去探訪。
謬以婕開了門,睡眼惺忪地說:「老闆娘,大駕光臨未能遠迎,敬請見諒。」講完,又倒回床上,睡回籠覺。
「日上三竿了,你還睡!」程瑤伸手掀被子。
「你天天都可以好命,我只有今天,你幹嘛跑到我家檢查起內務來?」謬以婕哀聲嘆氣,白眼球里數十條血絲橫行,可憐極了。
她不為所動道:「陪我聊天。」
「我每天要訓練那麼多售貨小姐,嘴巴已講得口乾舌燥了,麻煩你讓它休息一天,好嗎?求求你。」謬以婕四隻手指頭跪在床上,求饒。
「都沒有人和我說話,你行行好,讓我的嘴不要長苔,以免成了啞巴。」
謬以婕精神一振,「難不成你和你老公都不說話,那做什麼?」閨房事,是她最愛的話題。
她四兩撥千金地說:「別一開口,就那麼邪惡。」
「有嗎?我聽不出來我的問句有啥不對?我問的是你沒和他說話時,是在看電視呢?還是在看書?這很正常。」謬以婕賊賊地說:「是你自己想到那個地方去的。」
「我是依你平日的為人,才會想歪的。」程瑤學以婕的調調。
「冤枉!明明是你一副作白日夢的樣子,好像腦海里想到什麼,意猶未盡似的。」謬以婕在她的臉上找尋到夜晚甜蜜的痕迹。
「我哪有!」她一急,臉紅到了雲鬢,沒得掩飾。
「怎樣?感覺不錯吧!」
她裝聾作啞地問:「什麼錯不錯?」
「看來咱們總經理名不虛傳,已經把老婆治得服服帖帖了。」
「你呀!實在該改行去當花花公子中文版的主編,滿腦子黃色思想。」
謬以婕笑嘻嘻地說:「真擔心我再形容下去,會讓你色慾穿心。」
「以婕,我看是你自己先想入非非,然後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她反譏。
「那你可要小心我……」謬以婕露出狼人的嘴臉。
「少三八。」
謬以婕乘機奪回被單,躺得四平八穩地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有話直說。」
「以婕,你知不知道宋芸芸近來和誰走得最近?」
「女的沒有,男的就只有一心想攀龍附鳳的左威豪。」謬以婕心細如髮絲,只要是攸關男女緋聞,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沒想到他手腳那麼快的。」她冷哼道:「早該料到他肯屈就樓管員的目的,是為了芸芸,他們從第一次見面就已經眉來眼去的通電了。」
謬以婕大膽假設道:「宋芸芸和左威豪這些天沒來上班,八成是私奔去了。」
「左威豪辭職不幹?」
「不,表面上請特休,我看是去辦公證結婚的手續兼度蜜月。」
「生米煮成熟飯,好讓外公認他做孫女婿。」程瑤不恥地說。
「然後,以宋芸芸和尚家曾外孫的幸福,要求個高官厚祿,抖起來。」
程瑤激動地說:「我要拆穿他的假面具。」
「你現在拆散他們倆,宋芸芸不會感激你的,而且還有可能把事情搞砸。」謬以婕分析道:「想想董事長、總經理知道后的反應,再想想宋芸芸的牌氣,還有一旁煽風點火的左威豪,你說這樣的場面會不會引起天下大亂?」
「那該怎麼辦?」
「明天左威豪銷假上班,你可以去他的住處勸勸芸芸,不過,她八成聽不進去。」謬以婕的意思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天意了。」
低沉而漆黑的雲壓得天空低低的,籠罩著臭氧層破裂的大地,一眼望去,灰暗無邊無際,一副將要下雨的樣子。
程瑤來到朱紅磚砌的東王漢宮,古意盎然的建築精典,也是左威豪月租四萬元的住所,現代享受主義者的生活寫照──打腫臉充胖子。
宋芸芸以為是鐘點女傭,問也沒問一聲就直接開門。「你來做什麼?」一見來人,手倏地高舉在門框上,不歡迎的表態。
「不請我進去坐?」
宋芸芸猶豫的目光,移往程瑤身後,略帶著緊張。
「只有我一個人,他們並不知道我來。」
「好,讓你看看這間屋子換了女主人後的品味,和以前那個沒氣質的女人在的時候,做個比較。」宋芸芸瀟洒地攤開手,那神情是鬆了口氣。
「我從未來過這裡,不曉得它以前的樣子。」她打量了四周,斟酌地說:「不過,現在的樣子很華麗、舒適。」
鑲有嵌燈的天花板,照了一屋子輝煌絢爛的彩光,使得灰、黑、白三色組合的傢具,透出典雅的現代感;特別是那橫隔客廳與飯廳的落地魚缸,整整有一個人的身高,顯得氣勢相當壯觀,足見是花了不少宋芸芸的私房錢。
唯一美中不足、令程瑤起反感的,就是窗外的真實世界透不進來,被兩層帘布隔絕了。
宋芸芸意興闌珊地說:「這兒比起碧茵山莊的裝潢,還是差了一大截。」
「只要有家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
「威豪說得對,你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骨子裡卻是最市儈、最虛偽的女人,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宋芸芸把話說絕了。
她惋惜地說:「你中毒太深了。」
「你這種前任女友的心態,也未免太可怕了。」宋芸芸仇視道:「到處詆毀被你遺棄的男友,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程瑤百口莫辨地說:「我是好心勸你懸崖勒馬。」
宋芸芸嫌惡的表情。「你分明是變態,自己不要的,也不準別人要。」
「如果我說的話不客觀,公司里最起碼還有他十餘位的舊愛在,你可以去問問她們,左威豪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我能回公司嗎?你是不是暗中在進行什麼詭計?」宋芸芸防範地問。
「我真的要對付你,現在來到這兒的人,就不會是我,是你大哥。」
宋芸芸有了新解,「你想害的人是威豪。」
「在我眼裡他渺小如只螞蟻,一個指頭就壓得死他,但是,我根本不屑他的死活。」程瑤料左威豪惡人自有惡人整,何需她髒了自己的手。
宋芸芸斷章取義道:「瞧,你還是心存置他於死地的念頭,只是看他在水裡游,比直接給他個痛快了結,更來得有趣。」
「你被愛情蒙蔽了。」她感慨這一趟來是白費唇舌,渡不了痴迷的宋芸芸。
「我只是不恥你這種為錢棄愛的勢利女人。」
「你跟左威豪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就算結婚,也不會是個安分守己的男人。」
宋芸芸自以為是地說:「你是妒嫉我能和你心愛的人結婚嗎?」
「我想我已經仁盡義至了。」她放棄了。
宋芸芸警告道:「你回去不準和我大哥說。」
「我不會去傷他們的心。」
「我希望你守口如瓶,等到孩子不能人工流產後。」宋芸芸眼裡閃著母性的光輝。
程瑤叮嚀道:「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千萬。」
中了仙人跳,是要破財消災的,現在就看左威豪開的價,和外公出的價,合?或不合?
【】
這是一個發霉的冬天,既潮濕又溫暖。
山上的濕氣總是比山下多摻了些水,除濕機的功能也遠不如嵐氤來得強烈,時常讓人覺得空氣在掉眼淚。尤其是身上的衣服,好像無時無刻都被個憂愁的女人趴在肩膀上,抽抽搐搐一整天,衣服怎麼也幹不了。
碧茵山莊有壁爐,寒流一來,爐火熊熊地燃燒著。把屋裡所有的人都召來,還有嘟嘟也來了,在宋展鵬的默許下,大家交換記憶中內陸各地的風俗民情,卻沒有人提到芸芸,和這個家的年輕時代。
已經兩個月了,尚宇文很訝異外孫女這一次離家的決心,這麼有骨氣地自立更生,心裡雖然很想讚賞芸芸的勇氣,但腦袋裡裝的智慧卻告訴他:山雨欲來風滿樓。今年的冬天會非常冷,在芸芸回家后。
這一段時間裡,宋展鵬和程瑤過著快樂而規律的生活。充實的日子,使他們不太想到現實的合約,和虛如幻夢的愛情,他們有意避免觸及這些煩心的事,只在乎眼前握得住的生命,與家人的笑容。
星期天,壁爐一早添了些新木材,暖暖的火光喚起屋子初春的感覺,連牆壁也趕走了寄居在磚縫裡的寒風,回應一室的春意。
可是,午飯前氣氛全變了,宋芸芸把屋外的寒冷帶進來,冷得人牙齒咯咯作響,胸口被壓迫得難受,呼吸幾乎停頓,簡直就在剩下最後一口氣時,才發現是氣壞了。
「外公,大哥,他就是我先生,左威豪。」宋芸芸熱絡地宣布。
一屋子的人,統統冷淡地離去,只剩下三個冰凍的雪人,專註地對著爐火,像耳朵被烤融了,什麼也聽不見似的。
「外公,大舅子,還有嫂子。」左威豪禮多人不怪。
尚宇文冷颼颼地說:「你回來做什麼?」
「我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婚姻,和已經四個月的小生命。」宋芸芸不勝嬌羞。
「你不是不在乎我們嗎?你不是有本事獨立?」
「外公,我又沒有做什麼讓您丟臉的事,您為何非要攆我走?」
尚宇文指正道:「是你自己要走出這個家門的,我只是答應你的提議。」
宋芸芸一副船過水無痕的甜笑,「我現在回來了。」
「碧茵山莊不是旅館,你帶行李來幹什麼?」尚宇文拉開嗓門咆哮道。
「這兒是我的家,我有權回來住。」宋芸芸硬碰硬地吼回去。
「你的?!還是我的?」尚宇文眯著眼逼問。
「外公,千錯萬錯也請您看在您曾外孫的面子上,讓我們回來住。」左威豪扮起潤滑劑的角色。
「嫁雞隨雞,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應該是由你這個做丈夫、做爸爸的人負責。」尚宇文一點也不買帳。
左威豪大言不慚地說:「我和芸芸想陪在外公身邊略盡孝道。」
「不必了,我已經有了嘟嘟,雖然我才養它兩個月,它已成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夥伴,比起我養了二十年的人,更有人性、感情。」
「外公,芸芸年輕氣盛,難免有頂撞您的時候,您大人大量,就給她個彌補的機會,將來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改姓外公您的姓,算是給您賠不是。」
「這個禮太大了,我收不下。」尚宇文劈口回絕。
宋芸芸轉向宋展鵬求助道:「大哥,你一向最疼我了,你幫我說話嘛。」
「你嫁的人是他,我無話可說。」宋展鵬心灰意冷。
「外公,你當年就是這樣逼走了媽和爸,難道你還想看到悲劇重演,再收容沒父沒母的孤兒,才……」宋芸芸瘋了似地指控。
「芸芸,我不許你傷害外公。」宋展鵬大聲喝止。
「你不是也很恨他嗎?為什麼現在那麼巴結他?」宋芸芸骨碌碌的眼睛一轉,嘻笑辱罵道:「是不是看中了老傢伙的遺產?只要你對他好一點,在他面前多戳我兩下,這裡的一切,就都掉進你的口袋……」
「你自己財迷心竅,別把每個人都抹黑了。」宋展鵬凄愴的語氣,好不悲傷。
「我只是來拿屬於我的那一份,有何不對?」宋芸芸擺明要分財產的態度。
「今天你們都在,我就把你……們父母的婚姻真相,講給你們聽。」
這個時候,人、空氣、火都靜了下來,彷若是間空屋般沉靜。
尚宇文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目光落在壁爐上方愛女的相片上,淚流滿腮地說:「荷茵嫁的男人──宋森,就像今天芸芸嫁的丈夫,是個想榨我錢的吸血鬼,我當年不贊成荷茵的婚事,但她跟他私奔了,在他們蜜月旅行回來后,宋森找我談判,如果我不供給他錢,他就要虐待我的女兒和她肚子里的骨肉,我只好答應他的勒索,他根本是個空有一張臉皮,卻吃軟飯的男人,拿我的錢花天酒地,所幸維持住對我的承諾,善待我女兒和孩子。」
尚宇文長吁一口氣,感傷滿懷地接著說:「你們真以為他是去巴西掏金?他是去參加巴西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狂歡去了,為了兩面做人,這邊帶著荷茵同行,那邊要他宋家親戚跟我要超額奶粉錢,不幸飛機發生意外,我悲慟欲絕時,宋家的人來和我談條件賣孩子,還威脅說如果我不買,他們是不會讓我的外孫有好日子過的。當時我幾乎是用了傾家蕩產的錢,買回荷茵的骨肉,以七家公司的代價,賣得只剩下一間賣南北貨的店,也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百貨公司。」
尚宇文碎心地說:「我一直很傷心荷茵怎麼會瞎了眼去嫁那種男人?孩子,我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懷了展鵬,在那個民風仍淳樸的時代,荷茵是為了未婚懷孕的孩子而不得已犧牲了。」
宋芸芸含糊地說:「威豪不會是那種人。」
「是,或不是,我們用時間來證明。」尚宇文有了前車之鑒,現已懂得處理之道。「他如果是個男人,自然會負起養家的責任,不需靠裙帶關係。」
左威豪利用親情的弱點,搶白道:「我現在職位這麼低,薪水又微薄,芸芸會吃苦的,而她又有身孕,我怕苦日子會對她們母子有不好的影響。」
宋展鵬讓出一條路。「我恢復你原來的職務,要想升級,靠你的表現。」
「可是,我們連住……」左威豪還有話說。
尚宇文再退一步。「我給芸芸一棟房子當嫁妝,不過房契、地契是我的名字。」
左威豪厚顏地問:「那麼,孩子出世后,外公有何打算?」心裡想知道:曾外孫能繼承多少遺產?
「你做父親的人,有什麼想法?」尚宇文反問。
「沒有。」左威豪憋住氣。
尚宇文不勝欷吁,「很好,我也希望芸芸嫁的是個好丈夫,不要和荷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