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霍修治指揮大軍趕到邊城,駐營之後按兵不動,只用小隊隊伍替牧戶、農戶們巡守,隊長們換班時都會來向他報告情形。
數天後,張忠耐不住問道:「元帥,天寒地凍,為何不向突厥宣戰,早日打勝,好早日帶領眾弟兄回家?」
霍修治告訴性急的張忠:「兵書《六韜》上說,密查敵人之機而速乘其利,復疾擊其不意。意思是說行動之前先做好情報工作,觀察敵人動向弱點,並出其不意攻擊之。張忠,我們不只要打贏突厥,弟兄們的性命更是珍貴。」
文明看著桌上的地圖,上面有些紅色記號,有些更改。他搖搖手指:「我懂了。小王爺,你不只在安定我方百姓的心,並由他們口中了解此地地形,只要雙方二交戰起來,我方必定穩操勝算,而且傷亡減至最少。」
「沒錯。我還要了解他們運送軍糧的路線,每次有多少人馬、哪裡是困死他們最好的地方、張忠,你和文明多挑幾位能幹的部下晚上到我畫上紅點的地方察查,有牧民說幾天前看到突厥人在此駐留。小心陷阱。」
「我們馬上去找人。」張忠、文明虎虎生風地走出帥帳。
接著帳外士兵報說岳御史及守城將軍求見,霍修治趕快定出帳外將他們請了進去。密商許久,他獲得更多情報,然後送走兩位面帶笑容的客人。
第二天,霍修治的突擊隊燒了突厥的後援補給。一周后,將剽悍的突厥大軍逼入寒風刺骨的河谷間。
因為事前計畫周詳,所以霍修治的軍士戰馬損失極少。
無糧果腹、無衣遮寒的突厥人在大軍包圍二十天之後投降。
捷報傳回朝廷,皇上欣喜萬分,當著滿朝文武百宮的面笑得嗆到。
軍隊尚未班師回朝,好消息就傳遍全國,即使綠茵山莊位在南方偏僻的山上,仍有藥商上來買葯時,興奮得和管事工人們聊起來。
打敗突厥是天大的好消息,所以話一起頭,正在庭園翻土施肥的工人,難抑心中對英雄的崇拜和期待國家久安太平的興奮,邊做事邊聊天,情緒非常高昂。
「此次出征部隊以驍騎營為主,元帥就是忠義王的兒子霍小王爺,聽說皇上這次說要立霍小王爺為太子,朝廷上再也沒人敢反對半聲。」
「那當然!要是我也在朝上,一定拿著龍頭拐去敲反對霍小王爺當太子的奸臣,打得他杠上開花,哈……」
「喲,你在朝上還拿著龍頭拐耶!哪,這支竹耙子先借你這禿子,讓大夥瞧你怎麼個打奸臣。」大家說說笑笑,不過倒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說話的聲音靠近楚花雨的窗戶,讓對庄外消息已經不再關心的她,因聽到「忠義王的兒子霍小王爺」而心臟重重揪痛了一下。
原來那天在官道上錯身,開往北方的軍隊就是修哥的部隊……對他的感情沒有消失,只是永遠存在心裡,所以楚花雨忍不住停住腳步,拉長耳朵。
這時,又有另一個聲音說:「我們離京城實在太遠了,所以啊……什麼消息都是最後才知道的。霍小王爺班師回朝那天,整個京城熱鬧得幾乎要沸騰起來了,聽說皇上早稟過太廟了,在霍小王爺交還帥印之後,馬上頒布了聖旨,霍小王爺早已經成為我朝的太子了。」
「真的啊!」有數人讚歎道。
楚花雨手貼在隆起的肚子上,緩緩坐下。修哥果然如了王爺和王妃的意,成為儲君……她繼續聽下去。
「不只這樣,皇上已經選定左相的千金尹翠鳳為太子圮,等大吉之日擇定,就讓他們拜堂完婚。」
「哈,我們這裡消息來得慢,等下回張掌柜來時,說不定他會說太子和太子妃已經拜堂完婚,要當父親了。」
「唉!名字同樣有個鳳,人家當太子妃,我卻在這裡拔草。命苦喔!」楚花雨聽到裝模作樣的嘆氣聲間雜多人的笑鬧聲。
有人笑罵道:「人家是真龍配真鳳,親上加親,門當戶對。你這隻叫喜鳳的,有空也不拿面鏡子照照,黑得像只呱呱叫的烏鴉,能蹲在這裡陪我們拔草,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該偷笑啦。」
喜鳳大笑:「王大嫂嘴巴長毒瘡,口氣好毒哪。」
聽得王大嫂的話,像是就在說她似,楚花雨發現她的手抖得厲害,她雙手壓向發痛的胸口,正好奶娘進來,被她蒼白傷心的神色嚇了一跳。
奶娘趕緊放下手上養氣補血的燉品,將楚花雨扶回床上,嘴上嘮叨地念著:「雨兒,你怎麼又起床了?你這樣不聽話,二小姐是會擔心的。」
比起正常孕婦八個月的肚子,楚花雨的肚子小了點,楚芸娘和奶娘都很為她擔心。不過也正好因為肚子小,冬天穿著寬厚的衣服,又特意遮掩,沒有人看出她是孕婦。在春天接近尾聲時,楚芸娘開始擔心地跟人說楚花雨體質纖弱,天候變化差異大,她就生病了,等調養好身子才肯讓她出來幫忙。
楚花雨明白師父的用心,師父是要讓她避開旁人的閑言是非和詫異的眼光。但獨處的時候,她手上會握著鳳釵流淚,流到淚水乾涸。
楚花雨擰著眉柔聲說:「想下床走走,沒想到心口突然痛了幾下。」
「年紀輕輕就得這種心病,二小姐和我實在擔心你這種身體怎適合養育小孩。」奶娘心疼地摸摸楚花雨的臉。
「真對不起,讓您和師父為我操心了。」蒼白的臉顯得她瞳眸越發黑亮。
「傻孩子,說這什麼話?快趁熱把雞湯喝了。」奶娘嘟起皺皺的嘴吹著雞湯。然後端給楚花雨,直看著她完全喝下才笑開了嘴。「真乖,奶娘再去煎你的葯,不許再下床了。」
「奶娘,您就放心去煎藥吧。」楚芸娘笑著走進楚花雨房裡。
等奶娘端著空碗出去,楚芸娘才坐在楚花雨床上,拉著她的手說:「聽說他五月十五大婚。」
「師父,今天是……算了。」楚花雨愁怨地搖頭。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雨兒,你還想見他嗎?」
楚花雨的手伸進枕下握緊她的鳳釵,想到那些她認識的女人為了奪權爭寵,錦衣華服之下的冷血令她心寒。侯門深似海,只怕見面之後再也無法回來,楚花雨決然地搖頭。
楚芸娘狠下心,用嚴厲的口吻告訴一臉凄愴的楚花雨。「那就忘了,忘了一切不該記起的。師父不想再看到你愁眉苦臉的樣子。」
楚花雨抬起臉看著師父。如果孩子的命運註定和她相同,她就該學師父,堅強定自己選擇的人生。
楚花雨眼裡泛著淚光,努力笑道:「師父,我不會再讓您擔心了。」
「那就好。」楚芸娘雙手抱抱楚花雨。「為了孩子和師父,你定要堅強起來。師父還有事,你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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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霍修治自左相府迎娶尹翠鳳。
忠義王府幾天前賀客就開始臨門,禮物也不斷地往裡面送,忙煞所有的人。
太子婚後就要搬進東宮,梁夫人面笑心妒地幫著滿臉笑意的王妃。老天爺很不公平,為什麼尹家的女人不用爭、不用奪,就什麼榮耀都落到她們身上,而她就得用心計較才能得到一席安穩?她能依靠的兒子還小,將來有沒有出息只有天知道,目前唯有巴結尹王妃,說動她答應讓憶秋進東宮服侍當今太子,算是回報娘家對她的支持了。
霍修治一回府當然找過楚花雨。客房裡空蕩蕩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叫文明問,文明出去了半天回來欲語又止,他很恨文明吞吞吐吐,槌死他也說不清楚的態度,後來總算弄清要答案得去找王妃娘娘問。
尹王妃沒想到她的兒子、當今太子、討伐突厥的大元帥、即將娶她侄女的治兒,心裡竟眷念一位身分低下的民女,這消息要是傳到外面,豈不是要讓霍、尹兩府變成朝臣笑柄。
為了讓霍修治對楚花雨死心,尹王妃當場沉下臉來,厲聲說楚花雨水性楊花又當眾忤逆她,所以被她趕出王府。
怎麼可能!霍修治精銳的黑眸無言詢問圍繞著王妃身旁的人。
王妃都這麼說了,誰敢大膽悖逆她的意思?於是被他目光掃到的人紛紛點頭。
尤其梁夫人更站出來說:「太子殿下,受委屈的人是你的母親、我的姐姐哪!我看那楚花雨是辜負了你對她的用心了。在外野慣了的丫頭怎麼教都是顆頑石,妖嬈媚眾,目無長上的樣子教人見了就惱。」
府里上下都明白,梁夫人雖然表面上尊王妃為姐姐,但私底下卻事事拿來和王妃比較,所以,要她出面大聲替她的王妃姐姐抱不平是很難得的。因此梁夫人的話,令孝順母親的霍修治心裡非常不悅,絕情地認為楚花雨被母親趕出王府是因她不遵守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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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治大婚之時,浩浩蕩蕩的隊伍踩響京城的石路,京城老百姓爭相擠在大道上觀看迎親隊伍和太子妃的嫁粧。
就在同時,懷孕不到九個月的楚花雨開始陣痛,到了深夜產下一名女嬰。楚芸娘和奶娘眼裡含著淚,臉色晦暗地看著幾乎奄奄一息的楚花雨;而不足月的女嬰除了無力地貓叫一聲,似乎連蹬蹬手腳的力氣都沒。
「可憐的娃兒……我們養得活她嗎?」奶娘雙手因哭泣而顫抖,她將小猴似的嬰兒包進溫暖的毯子里,然後站近昏迷在床榻上的楚花雨。「還有雨兒,這麼年輕……」奶娘用力吸吸鼻子,聲音模糊。
楚芸娘怔怔看著形銷骨立的女兒。
老天爺!為什麼逼她做這種選擇?雨兒,請原諒她為人娘親的自私……
楚花雨拼了命才生下這個沒爹的孩子,楚芸娘心裡卻只想救活女兒。
抱過孫女,楚芸娘伸手輕輕撫摸她額頭上的紅色小胎記。即使冰冷的手放在她紫紅的額上,她也沒有一絲反應,楚芸娘喉嚨緊鎖著。
「奶娘,趕快把她送走。」
「二小姐,這娃兒根本活不下來,還是讓雨兒看她最後一眼吧。」
楚芸娘痛苦地說道:「奶娘,雨兒見了她怕會傷心得想跟她一起去了。」楚芸娘狠下心來:「孩子,你要是有福氣,就早點重新投胎。不是奶奶狠心,是你娘這一生太苦了。奶娘──」
她真恨詛咒楚家的人。奶娘將嬰兒塞進披風下。
「好吧,那我帶小娃兒去阿信家。」阿信是奶娘的養子。
楚芸娘咬緊牙,不回答奶娘。
楚花雨沉重的眼睫閃動一下,最後又力竭地睡了,等她再醒過來時,已是十個時辰之後了。
當她睜開眼時,最開心感動的當然就是楚芸娘,楚芸娘先端產後補身的葯湯過來喂她。楚花雨敷衍地喝了幾口,一雙眸子卻四處尋找著──她的孩子。
最後她忍不住問:「師父,是男孩還是女孩?」
楚芸娘先將碗放回桌上,然後難抑悲傷地告訴楚花雨:「雨兒,孩子不足月,生下來不久就死了。」
楚花雨難以置信地搖頭看著師父。
她的孩子,來不及見上一面的孩子……楚花雨的眼神漸漸煥散,心痛不止地昏回枕上。
僕人們聽說可憐的雨兒小姐犯了心絞痛下不了床,經過她窗外都自動噤口躡足。
楚芸娘看護著病懨懨的女兒時常會失神想著她無緣的孫女。
奶娘回家后,只差她的養子阿信來說她病了,等病好些再回莊園。楚芸娘猜想奶娘心軟怕看到雨兒難過的臉孔,所以才暫時逃避不想回來。
阿信家離綠茵山莊甚遠,楚芸娘要照顧楚花雨,又要管理山莊,一時挪不出時間去看奶娘,只好準備一些上好補品,交給阿信帶回去給奶娘。
「阿信,好好照顧你娘,等她好了,再送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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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奶娘懷裡抱著連哭都沒力氣的小女娃,走了大半夜的路,看到去趕早集的馬車,她和農家商量讓她順搭一程,於是奶娘和蔬菜擠在一起,一路搖晃到市集,再雇車坐到她養子家。這娃兒一路沒有聲音,令奶娘很不放心翻開包住她的披風看了好幾次。
沒先捎信回來叫人去接,又是早上抵達,當然令兒子和媳婦感到意外。
奶娘進門坐下來說:「別急,我只是和二小姐吵架氣回家罷了。你們該意外的是我在路上撿到一個小娃兒。」
什麼?阿信和他妻子瞪大眼蹲在娘親的兩側,看著娘抱出來獻寶的娃兒,四隻眼睛充滿驚疑和憐憫。
「娘,難怪人家丟掉不要,像養不活的樣子。」阿信搖著頭小聲講。
善良孝順的媳婦搖搖丈夫手臂。「就算小貓小狗受傷,娘見了都會去救,何況是個小嬰兒。養養看吧。」
「我抱她進去了。好媳婦,替娘找些尿布和弄些奶來。」奶娘拍拍媳婦的手交代,然後抱著小娃兒進到她的房裡。
那孩子是幾次差點被閻羅王給招回去,幸好有奶娘和她媳婦牢牢捉著不放手,閻王沒轍才將她給放棄了。婆媳倆日夜照顧,生命跡象微弱的小娃兒竟然也給她們養出了幾兩肉。
嬰兒的啼聲神奇地由細微漸漸清晰,換尿布時手會握著拳頭蹬腳,雖然那雙眼老是緊閉著,但奶娘已經眉飛色舞地告訴媳婦,這娃兒長大一定很漂亮。她很想親自告訴二小姐這好消息,但她捨不得離開「娃兒」。
這麼一丁點大、教人憐愛的孩子,當然就叫娃兒。
三十天,小娃兒滿月了。雖然比一般孩子瘦小,但她到底是活下來了。奶娘天天寶貝地抱著被她救回來的娃兒,為了照顧娃兒,過去這裡酸、那裡痛的毛病竟然都奇異地消失了,那些老邁遲緩的動作竟也愈來愈靈活。
孝順的媳婦打趣說她娘做好事,大半夜裡撿了一個可憐的棄嬰回來當寶貝,老天爺心裡感動,所以保佑她娘身體愈來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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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花雨也曾想放棄生命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但師父不肯罷手,每天用最好的葯細心調養她的身體;夜裡,披衣下床來看她數次,為了她愁眉不展,身體日漸清瘦。楚花雨終於忍不住抱著師父大哭出聲。
「孩子……大聲哭吧,哭出來就好。」師父抱著她的頭說。
一直以來,師父不許她叫她娘,她以為她的娘不愛她,原來不是,原來師父對她的愛比誰都多,師父只是不擅於用言語表達她對女兒的愛罷了。大哭之後,楚花雨決心走出這段不能回頭的傷悲,早日恢復精神,幫忙她的娘親將綠茵山莊經營下去。
下了決心之後,楚花雨體力日漸恢復,不久,就能下床看帳、著手管理山莊了。
一日,楚芸娘忽然嘆了口氣。
楚花雨自帳冊中抬頭:「師父,您又為什麼事煩心?」
「還不是奶娘,上個月叫阿信來說她病了,這麼久了,竟然不回來,也不託人捎個信給我。唉,也不知她到底好點了沒?」
「師父,那您就該去看她呀。替我問候奶娘,說我也很想她老人家。」
楚芸娘寬慰地看著楚花雨。「我真的可以出門?」
楚花雨淺淺一笑。「當然可以。師父儘管放心去看奶娘吧。」
「那我明天一早出發。我會快去快回。你啊!精神體力才好那麼一點點,別太逞強,知道嗎?」
「師父,三天來,這句話你已經講過不下六十遍了。」楚花雨笑紋加深。
「會頑皮了。」楚芸娘別過臉,偷偷拭掉她脆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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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快點出來,二小姐來看您了。」
在房裡哄小孩的奶娘聽到媳婦的喊聲,三步並作兩步,走出房門拉著楚芸娘的手。「到我房裡來。」
「出了啥事了?」奶娘精神好得很,哪像有病。楚芸娘來不及放下手上的禮物,經過她媳婦旁邊時,統統推給她的媳婦。
「二小姐,我娘要跟你獻寶。」奶娘的媳婦故作神秘。
獻什麼寶?楚芸娘被失常的奶娘拉進房裡。
奶娘身體先擋在床前說:「等下別太意外。」
「奶娘,你是吃了千年人蔘,還是萬年雪靈芝啦?看你老人家身體如此健朗,我已經很感意外了。」
「保證天下沒有其它事能比得上這一件,絕對教你意外驚喜。」奶娘身體慢慢移動,神秘地笑開缺了幾顆牙的嘴。
奶娘說得沒錯。楚芸娘搗著嘴,雙腿突然乏力地坐在床上──
「奶娘,這娃兒是……」楚芸娘屏住呼吸,伸手掀開蓋住嬰兒額頭的褓巾。
「這小不點……」奶娘將胖胖的身軀移上她的床榻,驕傲地看著她的寶貝。「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來了。雨兒身體好些沒?」
楚芸娘點頭,雙眼捨不得離開皺著眉的小娃娃。「當初以為她活不了,怕雨兒看到會傷心而死。奶娘,你是怎麼做到的?」
「娃兒這條命真的可以用九死一生來形容,虧我那好媳婦幫忙照顧。我們好幾次部以為娃兒完了,沒想到她都會在我們絕望時,輕輕地動動手腳向我們打氣。二小姐,你看娃兒額頭正中這顆紅痣長得多漂亮,眉心長著紅痣的人必定是有福氣的,我相信她可以改變楚家的命運。」
「我怎麼跟雨兒說?」楚芸娘合不攏嘴,輕手輕腳將那褓巾蓋回小嬰兒的額上。
「她會怪我當初狠心。」
奶娘看著楚芸娘的目光十分地柔和慈愛,就好像楚芸娘心痛地看著病榻上的楚花雨一樣。
奶娘的手溫暖地扶著楚芸娘下垂的肩膀。「哪個當娘的不是先替自己的女兒著想?雨兒生下這娃兒之後母女倆都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們分別儘力,恐怕早就失去她們兩人了。沒有人知道娃兒是雨兒生的,我們就照以前的計畫,等娃兒再大一些,安排她回到雨兒身邊,當然不需要讓雨兒知道娃兒是她生的。」
這樣好。楚芸娘同意。「你都叫她娃兒?」
「嗯,小不點娃兒。」奶娘笑了。
「小不點娃兒。」楚芸娘笑著隨奶娘叫一遍,怱然她想起來:「奶娘,如果你沒跟我回家去,雨兒會下來找你。」
「還不行,你跟她說我要趁老骨頭還走得動時去峨嵋山還願,願還了就回去,不可以讓她懷疑你的話。」
「奶娘,你以前騙過我嗎?」楚芸娘一雙澄澈的瞳眸倏地變得有些模糊。
老婦人怔愣地看著娃兒,然後搖頭。
☆☆☆
一年後。
楚花雨在谷里的山澗邊找冬蟲夏草,突然聽到一陣哇呀呀不清不楚的娃言娃語,她站起身子四周看了看,沒見半個大人身影。又聽到小娃娃的聲音,這回她循著聲走到灌木叢間。
楚花雨倏地吸口氣,因為一位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小娃兒正朝她走來,胖胖的小手互抓,張著黑白分明、天真無邪的眼睛和她對看。
楚花雨趕快伸長脖子左看右看,放聲大叫:「這是誰家的寶寶?」
但都沒有回應。
小娃娃努力站好。朝她笑了笑,讓楚花雨情不自禁地蹲到小娃兒面前,笑著向小娃兒伸出她的手;小娃兒竟不畏生地朝她走來,走進她伸展開來等待著的雙臂之間,楚花雨心疼地將小娃兒摟緊。
「不怕,姐姐帶你去找你爹娘。」
小娃兒不懂什麼叫危險,要是掉到山澗,或給毒蟲野狗咬到了那還得了,楚花雨笑著抱起小娃兒,心裡不斷責怪哪家不負責任的父母把孩子丟在山裡。
「卜卜。」小娃兒只會叫婆婆,卜卜就是婆婆。
「好,乖乖。」楚花雨忍不住親親小娃兒紅撲撲的臉頰。「卜卜是什麼?有人在附近嗎?」
一陣風吹來,覆在小娃兒額上的劉海被風吹散露出她粉嫩的額頭,楚花雨瞥到她額上好像有血,一陣心疼,急忙撥開小娃兒的頭髮看個清楚。原來是一顆紅艷如寶石的痣,楚花雨這才放心地撥回小娃兒的頭髮。
「附近有人嗎?」楚花雨抱著小娃兒邊繞邊喊。
「卜卜。」小娃兒拉著楚花雨的頭髮眯起眼對她笑。
又是卜卜。楚花雨低頭抵著小娃兒說:「等下找到你爹娘,姐姐一定要罵他們,怎麼可以把你亂丟,對不對?卜卜。」
這麼可愛的小娃娃不可能是山魅丟掉的,她的家人再不出面來要,別怪她撿到失物,拒絕送回。
「卜卜。」小娃兒適時可愛地「卜」了回來,讓楚花雨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是一年來她真正自心裡發出來的笑聲。自從在師父悉心照顧下恢復健康,她臉上的笑容總是輕輕淡淡的;是為了安慰關心她的人而笑,所有的喜樂都觸不到她的心底。
綠茵山莊有位大美女的風聲隨著春風傳出,到了夏天,上門來求親的人少說也有五家,但都被楚花雨一口回絕。她拒絕的理由很直接,也頗令人尷尬──她不喜歡男人。
她不喜歡男人?這種理由簡直是離經叛道了,風聲一散布出去,自然也就沒有人再上門自討無趣了。
楚芸娘了解,楚花雨是楚家的女人,楚家的女人很執著曾經有過的愛,她的母親,她楚芸娘是如此,女兒楚花雨也是,所以她沒有立場勸說楚花雨放寬心去接受別人。她能給與她的,就是支持她的一切,並且讓她真正快樂起來。
所以,可愛的娃兒才會在剛過周歲時,便被奶娘用心良苦地「丟棄」在楚花雨常去散步的山澗旁。
喊到喉干、走到腳酸,小娃兒可能肚子餓了,因為她開始哭了。
不管了,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先抱回家再說。楚花雨邊走邊哄著懷裡不再直喊卜卜的娃兒。
她快步走進山莊大門,看見師父正在和管叔、工頭說話,她等不及大叫──
「師父!你看,我在山澗邊撿到一個娃兒。」楚花雨小姐失常的大聲叫嚷,讓許多人好奇地停下工作看她。
楚花雨雙頰露出興奮的酡紅,將抱在手上臉頰上還帶著淚漬的娃娃面向師父和管叔他們。
楚芸娘裝出很意外的表情:「撿的?她的爹娘親人呢?」
「我喊破了喉嚨都沒人應聲,後來不知這小娃兒肚子餓了還是怎樣,開始哭個不停,我只好先抱她回來。」
小娃兒眼裡含著淚,小嘴又開始發出卜卜。楚芸娘認真地看著小娃娃。
「大概肚子餓了,叫廚房快點熬肉粥。雨兒──」楚芸娘又叫住開步走的人。「小娃兒也有可能是口渴了,先泡蜜茶喂她吧。」
「喔。」楚花雨定了兩步又急忙轉身:「師父,這娃兒如果是被親人故意丟棄的,我們來養她好嗎?」
楚芸娘點頭:「這娃兒模樣挺俊的,如果她父母不來要,我是不反對。」
「謝謝師父。」楚花雨輕快地轉身。
母女天性。楚芸娘在楚花雨抱著娃兒回身往廚房跑時,看到了楚花雨兒臉上燦爛奪目的笑容。她回頭,面無啥表情地跟管叔和工頭說:「回去替我問村裡人誰家丟失小孩,如果沒有,那我明天就請你們當公證,我要收養她。我先跟進去看看。」
☆☆☆
到處問了,沒有人家丟了孩子,大家推測是外地人經過時,故意把娃兒丟在綠茵山莊附近。幸好及時遇上好心的雨兒小姐,不然這小娃兒沒摔下山澗,怕也會凍死在山上。
撿到娃兒三天後,說去峨嵋山還願的奶娘總算歸來。老人家皺著眉頭,雙手抱著放在膝上說卜卜的娃兒,嘴上叨念:
「小娃娃晚上最難帶,雨兒這副身體要應付她,我看了就擔心,還好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你們忙的時候,小娃兒就由奶娘幫你帶。」
帶小孩真不簡單,幾個晚上都睡不好的楚花雨如釋重負,抱回娃娃笑道:「謝謝奶娘。」
奶娘和楚芸娘彼此交換笑容。「甭謝了。看你們師徒開心,奶娘就開心。想好了,娃兒要叫什麼名字嗎?」
「雨兒說就叫平安,小名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