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在京都區街頭,尹紊的心情,有些激動。
這裡,是他曾經待了兩年的地方……已經八年了,除了商店看板有所改變以外,街景、行人,似乎都沒有太大的改變……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
走著、走著,尹紊從人來人往的車站、車水馬龍的商店街,一直走到生活步調緩慢的住宅區。
走上陡坡,住宅漸漸稀少,而道路,也跟著縮水,愈行愈窄,一條路就這麼蜿蜒至看似荒蕪的草地。
尹紊知道隱藏在草地之後的盡頭是什麼──一間神社;那是他以前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小柳理緒在十三天前和他約好要碰面的地點。
只是,他沒想到這片空地,這間小神社,竟和八年前的模樣完全相同,連一丁點的改變都沒有。
楞楞撫過紅漆依舊斑駁的鳥居,尹紊一面走近神社,一面貪婪的打量周遭,想將全部景物、無論大小細節的通通看清。
「小由,這裡!」遠遠的,小柳理緒便見到了尹紊的身影。不若平常沉靜端莊的坐在階梯上,她喊著、笑著,興奮的像換了個人似的。
見到小柳理緒,尹紊很自然地加快腳步往她走去;就像以前一樣,理香,總是坐在神社前的階梯一面喝茶,一面等他過去玩。
「來,先喝茶。」沒等走到面前的尹紊開口,她就先送上仍冒著熱氣的茶湯,「很懷念吧?」
尹紊沒說話,只是點頭。也在石梯上坐下,他在喝茶的同時,雙眼還是不得閑地四處觀望,似乎想將所看到的景物全都刻在心版上。
「你看,」很習慣尹紊的沉默寡言,小柳理緒笑了笑,小手拍拍身後的香油錢箱,「我以前放的貝殼還在裡面喔,還有你的彈珠也在呢。」
起身探看,正如小柳理緒所說的,尹紊果然見到了他在八年前放下的玻璃彈珠;他還記得,那是因為這個神社門可羅雀,平日根本沒幾個人會來,所以,他才會放入自己最喜歡的幾顆彈珠充當香油錢,感謝狐仙讓他待在這兒玩。
想起往事,尹紊不由得牽動嘴角。
「你終於笑了,小由。」雙頰托腮望著尹紊,小柳理緒的語氣有著欣慰,「你來日本這麼久了,直到現在,我才又看到你以前的笑容。」
「……讓你擔心了。」不是社交辭令,尹紊是真心為此歉疚。
他知道,這場純為利益而結合的婚姻,其實和理香並沒有太大關係,完全都是澄羽的父親一手主導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在意、甚至羨慕理香能夠理所當然的一直待在澄羽身邊……
「知道就好。」小柳理緒笑開了臉,「小由,知道我為什麼要你提早半個小時過來嗎?」
尹紊搖頭。那時候,理香也只交待他提早半小時到神社和她會合,再一起回學校與大家碰面……
那時,還有這些天,他心裡全都是和小柳清也在一起的澄羽,壓根兒沒想過理香為了什麼要他早到。
「因為,我有話想和你說。」深深吸氣,再緩緩吐出,小柳理緒站了起來,「要說的事實在太多了……這樣吧,我就從你和安學長說起,好嗎?」
尹紊的眉輕蹙,有些不解,也莫名心驚,「我和澄、不,我和學長?」
「你和安學長是戀人吧?」
小柳理緒以肯定語氣道出的問題,讓尹紊整個人都傻祝
「妳……」尹紊一字一字問得艱辛,「你知道?」
「我知道。」小柳理緒點點頭,沒有再隱瞞下去的打算,「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和安學長同居已經有兩年之久,也曉得你們之所以會在一起的前因後果。這些,我都知道。」
聞言,尹紊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到尹紊的呆楞模樣,小柳理緒笑了,笑里,卻有些許哀戚。
「我從頭說起好了。訂婚的事,其實早在一年前,我的母親便與學長的父親、安國風先生做了協議。他們約定,在我滿十八、學長滿二十之後,就挑個時間在日本辦理訂婚,之後,再挑個合適的時機,回到台灣舉行結婚典禮。就在你和學長抵達日本的前三天,安先生也送來了你與學長的相關資料……只是,在見到你本人之前,我沒認出你就是小由。」
「你知道我和澄羽的事情,還同意這個婚姻?」
「小由,這就是所謂的現實。為了朝帆商社,為了億帆運輸,我和學長都必須接受,再說……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在所謂的上流社會裡了。其實,除了是個同性戀以外,學長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比起其它人,學長不管是自身條件,或者是附加價值,都已經是上上之選了。」
「公司的利益……」
好半晌,尹紊才出了聲,「對你來說,真有這麼重要?」重要到……連自己一生的伴侶是個同性戀都無所謂?
「小由,我是繼承人,你知道的。」仰首望著灰灰天空,坐在第二級階梯的尹紊,看不見坐在第三級階梯的小柳理緒的表情。
「為了朝帆的未來,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協,更何況……母親一直對我寄予厚望,我不想也不能讓她失望,你懂嗎,小由?」
唇線抿成了直線,就算明白小柳理緒未說出口的難處,尹紊的頭,卻怎麼樣也點不下去。
「小由,你知道嗎?我和自己打了一個賭。」沒得到尹紊的應聲,小柳理緒也無所謂,徑自開口,就像只說給自己聽似的,「如果在訂婚前,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就拋棄我的所有,包括朝帆繼承、包括優渥生活、包括家人,但,如果在訂婚前無法得到,我就死心,從此死心。」
「……那是什麼?」是什麼,讓理香願意以一切交換,甚至捨棄她的家人?
小柳理緒沒有回話。
「理香?」沒聽見聲音,尹紊回望,卻見到小柳理緒過份接近的臉。
「我想得到的,一直都只有一樣。」捧著尹紊的臉,小柳理緒好專註的看著尹紊,大眼瞬也不瞬,「從以前,一直到現在,我只對一個人動過心。」
被哀傷的大眼睛這麼凝望著,就算隱約察覺到她會說些什麼,尹紊還是無法狠
心將她拉離。
「那個人,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好黑好黑,比澳洲郊區的夜空還要純粹、還要乾淨。」緩緩閉眼,小柳理緒的額心,輕輕靠上尹紊優美的下顎。
「由,我喜歡你。」貼著剛硬的下巴,小柳理緒這麼喃道。
果然……「理香,不值得。」他根本就不值得理香用一切來交換,更何況,他的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
就算,在那個人心裡他可能沒有多少份量,但,除了那個人以外,他再也無法對任何人動情……只有他……只有他一個!
「值得。」傾身抱住了尹紊,小柳理緒的聲音好柔,「小由,我願意交出我所有的全部,只要你能喜歡上我。」
尹紊不躲也不避,就這樣任小柳理緒抱著。
「小由……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不安的更抱緊尹紊,小柳理緒原就脆弱的聲音,此時更為無助。
閉了閉眼,尹紊有了動作。舉臂輕撫小柳理緒不住顫動的背脊,他,以標準中文,緩緩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小柳理緒一僵,緩緩放開了尹紊,「……你用中文?」
尹紊沒說什麼,知道曾是兒時玩伴的小柳理緒會明白。
放開了尹紊,小柳理緒低著臉,兩邊袖口上提,用力且迅速的抹去臉上淚水。
待再度抬起頭來,小臉上已不見方才的所有失態,一抹微笑,在小柳理緒花般的臉上柔柔綻放。
「我好丟臉。」笑笑的從外套取出手鏡,小柳理緒的目光沒與尹紊的對上,「而且,還像小孩子一樣哭得亂七八糟的,好丟臉。其實,我早就知道會被你拒絕,可是,等我真的聽到答案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掉眼淚,我好沒用。」
斂下眸光,尹紊的手,在小柳理緒的發頂摸了摸。
「小由,你真的很溫柔。」昂首給了尹紊一笑,小柳理緒的眼角仍有淚水,「我好羨慕學長,真的,我好羨慕他能擁有你全部的愛情。」
尹紊的手一僵,慢慢地收了回來。
羨慕嗎……但他更羨慕理香……能一直待在澄羽身邊的理香……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了,像學長這麼好的人,就連向來不動心的清也,也為學長動了真情呢,我從來沒見過清也對哪個人這麼認真,這麼執著過。」
尹紊愕然回眸。
原來……原來他真的沒多心!小柳清也果然對澄羽……!!
「小由,怎麼了?」關切的望著尹紊,小柳理緒的模樣有些擔心。
「沒什麼。」尹紊沒注意到自己回答的太快、太急,更沒注意到小柳理緒的眼中曾閃現一抹異樣。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去學校和大家集合嘍。」拍拍尹紊的肩膀,小柳理緒率先起身,「我想,全部的人應該都已經到櫻樹下了,我們得快點才行。」
沒錯,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得先和好久不見的大家碰面才行……對,他決不能在這種時候胡思亂想,絕對不行。
就在尹紊邁開步伐時,小柳理緒出聲喊住了他,「小由,等等。」
尹紊不解回眸。
「我們……還是朋友吧?」小柳理緒抬手,只有姆指與尾指伸出。
側過身子,尹紊也朝小柳理緒比出了相同的手勢。
小指互勾,姆指相貼,兩人異口同聲。
「打勾勾,打勾勾,不守約定就要吞下千根針。」
相視一笑,尹紊溫柔的看著小柳理緒,「走吧。」
「你先過去,我還要收這些茶杯。」雙手搭上尹紊的肩,小柳理緒硬是將他的身體扳過去,「不用等我,我會抄快捷方式過去的,大家都很想見你,快去。」
「可是──」
「別可是了,你想想,大家等你等八年了,你好意思遲到嗎?」不分由說的硬推著尹紊往前走,小柳理緒拿出了兒時的強勢,「去吧!」
猶豫了下,尹紊還是順了小柳理緒的意。
望著尹紊漸行漸遠的背影,小柳理緒深深的一鞠躬。
「小由,在訂婚之前我還是沒辦法死心……所以,就讓我任性一次……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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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似乎是四季之中暗得最早也最為徹底的。晚上十一點鐘,天幕一片黑,星兒點點,月兒高高。
推開大樓頂樓厚厚的鋁合金門,安澄羽的心情在瞬間飛揚。
「紊!」回首看向抱著一卷厚毯與香檳的尹紊,提著蛋糕與餐具的安澄羽,眼裡寫著不容錯認的驚艷,「看!滿月耶!!」
尹紊沒說什麼,卻給了安澄羽一抹不遜於月色的微笑。
黑眸溜了圈整個樓頂,尹紊挑了個既避風又能觀看月景的地方將厚毯展開。
「紊,」像個孩子般興奮跑開,安澄羽忙不迭的連聲催促,「快過來!你看,從二十樓往外看真的好漂亮!」
「澄羽,可以把蛋糕拿過來了。」斜睇又叫又笑的安澄羽,尹紊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紊,你不過去看看?」天使般清雅的臉蛋漾著開懷笑容,安澄羽三兩下便脫好鞋,在厚毯上坐了下來。
「等一下就去。」尹紊莞爾,自動自發的擺起餐具,而難掩興奮之色的安澄羽則從口袋找出打火機,點起了蠟燭。
「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喔……」望著小蛋糕上的數字蠟燭,安澄羽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語氣頗為感嘆。
「澄羽?」開酒器轉入香檳的軟木塞再旋出拔起,尹紊望向安澄羽,停下了手上倒酒的動作。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真的很不可思議。」揚起一笑,安澄羽接手了尹紊的工作,在鬱金香杯里各倒入七分滿的液體,「明明好象前陣子才在不夜城外遇見你,可是現在,已經兩年過去了。」
「澄羽……」
「真是,我在說什麼呀──」自嘲似的搖搖頭,再度望向尹紊,安澄羽眼中又是滿滿的笑意,「不說了!紊,十八歲的生日快樂。」
「謝謝。」點點頭,尹紊閉眼許願。幾秒后,他才睜開眼,並將燭火吹熄。
「紊,你許了什麼願?」好奇的瞅住尹紊,安澄羽順手挑起一塊白巧克力丟入嘴裡。
尹紊輕搖首,「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也對。」點點頭,安澄羽站了起來,也拉起了尹紊,「紊,走,我們去看夜景,從二十樓往下看真的很漂亮喔。」
「澄羽,你還沒穿鞋。」被強拉著往牆邊走的尹紊腳步踉蹌,半跌半走的想讓安澄羽的步伐停下。
「有穿襪子就好了。」穿著厚毛襪的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就這麼直接踩在水泥地上,「你看,日光的晚上好漂亮。」
學著安澄羽趴在及肩高度的牆頭向下望,尹紊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
「很美,對吧?」笑笑的回眸,安澄羽並不意外尹紊的反應。
「嗯。」低應一聲,尹紊張臂將安澄羽摟入懷,「冷不冷?」
「有你抱著怎麼會冷。」安澄羽低低的笑了起來,在尹紊的懷抱中轉過了身,與他面對面,「紊,我們一起在這裡等日出好不好?」
「現在離日出還有好幾個小時,你會睡著。」低首吻了吻安澄羽的唇角,尹紊含笑的眸中有著濃濃溫柔,「而且,頂樓風大,冷風吹太久會感冒。」
「紊,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皺皺俏鼻,安澄羽抬手環住了尹紊,才要吻上向來偏涼的唇,圓潤的和弦鈴聲卻挑在此際殺風景地響了起來。
「誰挑這種時候打來啊!」不滿地止住動作,安澄羽好看的眉高高攢起,忍著咒罵的衝動拿出手機。
而屏幕上顯示的,是小柳清也的名字,「喂!」天使的聲音,沖的像是吃了炸藥。
『澄羽,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清也。」安澄羽皮笑肉不笑,心情頗為不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小柳清也?
尹紊的眉緩緩收攏,上一秒的好心情消失無蹤。直覺告訴他,小柳清也這通電話是來帶走澄羽的。
『我現在在你家樓下,』相較尹紊的陰鬱,手機中的小柳清也倒是愉快的很,『奉父親之命,前來接你回家吃宵夜大餐,順便確認明天訂婚的相關事情。』
「現在?現在已經十一點了──」
安澄羽挑眉,才想拒絕,小柳清也又開口了,『澄羽,可不許你說不,父親他真的很希望你能過來,何況,確認一下明天的流程、物品對你和理緒都好。』
「──我知道了,等我幾分鐘。」抿了下唇,安澄羽不情願地妥協了。將手機收入口袋,他抬眼望入尹紊的眸,「紊……」
尹紊沒吭聲,只是沉靜的看著安澄羽一雙飽含歉疚的大眼。
「小柳社長要我過去吃宵夜,順便確認明天訂婚的流程……清也已經在樓下等了。」不自在的撇開眼,安澄羽的視線,一直沒辦法擺在尹紊身上。
清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澄羽開始習慣在人前人後都只喊小柳清也的名字?明明才相處兩個月多的時間而已……
唇輕揚,尹紊的微笑有著太多苦澀。
傾身牢牢擁緊安澄羽,低首埋入頸窩,低低的嗓音,融化在天使的耳畔,「澄羽,我不要你去……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要去……陪我……」
「紊,對不起。」柔順的讓尹紊抱著,安澄羽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不能不去。小柳社長還在等我,而且,確認訂婚流程本來就是我應該盡的責任……我會想辦法早點回來,好不好?」
緩緩放鬆雙臂的力道,尹紊的眸,透著一抹安澄羽見不到的深思,「我知道了……你真的會早點回來?」
「會的。」輕輕拍撫尹紊的背脊,安澄羽許下承諾。
「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我們一起看日出。」大掌掬起安澄羽的小臉,尹紊的表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約好了,澄羽,你一定要回來。」
「一定會回來的。」笑笑點點頭,安澄羽的掌心貼上了尹紊的掌背,「紊,吻我。」
尹紊搖頭,首次拒絕了安澄羽的要求,「你回來再吻。」
「為什麼?」頭一次索吻遭拒,安澄羽沒有不高興,只覺得新鮮,也頗感納悶。
「你回來再告訴你。」揚起一彎淺笑,尹紊放開了安澄羽,接著解下自個兒頸上的圍巾。
「紊,你今天好神秘。」偏首瞅著尹紊瞧,安澄羽立定不動,讓尹紊圍上了猶存體溫的羊毛圍巾,「和平常不大一樣……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還沒有。」尹紊的聲音很輕;輕得,會讓人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去吧,早點回來。」
彎起甜甜一笑,安澄羽忽然勾下尹紊的頸。索來一個結結實實的舌吻后,他便像個做了惡作劇的孩子笑著跑開肇禍現場,「紊,你不吻我,我吻你也行!」
長指撫過留有安澄羽的味道的唇,尹紊縱容一笑,目送天使輕盈的背影,他想起了去年的生日夜。
去年的生日,他們是在台灣的蔚心和衛學長、耿學長四個人一起過的。
還記得,那時衛學長送了他一隻深藍色系的手錶,耿學長送的則是一株仙人掌盆栽,而澄羽,則是送了他一本相簿,裡頭全是天空的照片,每張都有澄羽記錄的地點與日期……
『你老是看著天空發獃,所以,我就乾脆送你天空。』
見到自己打開相本后瞪大了眼的澄羽這麼說。
『你的禮物,我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技術不錯吧。』
窩在自個兒懷中的澄羽笑的好得意、好可愛。
『紊,明年我要拍各個時段的楓葉,你說怎麼樣?我覺得它和你很襯呢。』
賴在身上撒嬌的澄羽,小小口的喝著伏特加,興緻勃勃的計劃著。
不過,澄羽大概已經忘了這件事情。畢竟,今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公司營運的事、來日本的事、訂婚的事、小柳家的事──
昂首仰望明月,尹紊的微笑不自覺的垮了下來,因為,他想到了小柳理緒,也想到了小柳清也;理香與澄羽的訂婚典禮,還有,小柳清也與澄羽的曖昧。
緩緩閉上子夜般的眸,尹紊的手機鈴聲,卻在此時響起;那是屬於澄羽的鈴聲。
露出了像是哭泣般的淺笑,尹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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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彼方傳來的,不只是安澄羽的聲音,還有其身處環境的聲音,「紊,是我……對不起。」
「……你要在小柳家過夜?」
「嗯,小柳社長要我留下,對不起──」天使的聲音,忽然從中文變成了日文,「叔叔、別再幫我倒酒了!再喝下去真的會醉的!」
「學長,你別謙虛了,」這是小柳理緒的聲音,遠遠的,聽得不是很清楚,「你的酒量比爸爸還好呢,不會醉的。」
「是啊,澄羽,」這是小柳清也的聲音,很近,近得就像是在澄羽身邊講話,「爸,你倒你的,我幫你抓住澄羽!」
「清也,你快放手!啊──叔叔!拜託你別再倒了,酒鬼比伏特加還烈耶!」接著,是澄羽的慘叫。
靜靜聆聽彼方熱鬧無比的聲音,尹紊面無表情,一句話也沒說,只有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情緒。
閉上了眼,尹紊深深吸氣,試探輕喚,「澄羽?」
「清也,你先讓我和紊講個電話!」往另外一方喊了聲,安澄羽快速挪動步伐,而喧嚷聲漸遠,「紊,你也聽到了,叔叔他們根本就打算灌醉我,今天我真的只能在小柳家過夜了……對不起,沒辦法陪你。」
「嗯……」抿了抿嘴,尹紊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澄羽,你覺得小柳清也怎麼樣?」
「嗯?什麼怎麼樣?」
「我覺得,你似乎很喜歡小柳清也……是嗎?」
「清也礙…他給我的感覺還不錯......而且,他笑起來和剡律那頭笨狗很像!很好玩吧,明明是兩種不同的人,可是笑起來竟然能這麼像。嗯,撇開清也唯一讓人討厭的地方來說,他算是個蠻有意思的人。」
「這樣礙…」
「紊,怎麼會想到問我這個問題?」
「只是突然想到。」
「紊,抱歉,叔叔在叫我了。別等我回去了……對不起,生日快樂,掰掰。」然後,連一聲"再見"都還來不及說,尹紊便已聽不見彼方的聲音。
原來如此……
抓著手機,尹紊緩緩走到牆邊,背過身,昂高頭,合上更勝夜空的雙眸。
原來,澄羽會對小柳清也撤下心防,是因為小柳清也的笑容……也難怪了,畢竟,在澄羽的心目中,耿學長擁有最特別的地位。
耿學長,說是澄羽在這世界最重要、信任的人也不為過,所以,小柳清也能讓澄羽像個小孩般嬉笑,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了吧?對安澄羽這個人來說,尹紊,已經不是一個必要的存在了吧?
如果沒有存在的必要,那麼,他這個被撿回來的玩具,就沒有必要繼續待在主人的身旁──事實上……也無法再待下去。
雖然曾向澄羽許諾,他會一直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待不下去了,再也待不下去了!
澄羽和小柳理緒訂婚,他還能勉強自己不要太在意,可是,澄羽和小柳清也之間的曖昧,他卻怎麼樣都無法忍受……可是,他沒有立場阻止澄羽的一切行為。
因為,他的身份,一直都只是澄羽的寵物、玩具……他,只能服從主人。
兩年多的時間,澄羽和他的關係愈來愈不一樣,而澄羽也說過自己是他的wolf,而他是自己的fake
angel,可是,寵物與主人的關係,終究替代不了情人與情人的那種關係。
他,尹紊,只是一個被撿來的寵物……不是情人,只是寵物──很悲哀,可是,這似乎就是事實。
所以,溫柔的澄羽、微笑的澄羽、美麗的澄羽、天使一般的澄羽,都不屬於他。從來,就不是他的……
而不屬於他的澄羽,再過一段日子,會屬於誰?是理香,還是小柳清也?
不管屬於哪一個,他都不想看到。
既然無法忍受,那就只有逃開……與其看著澄羽屬於某個人,他寧可逃開,只要不看、不聽,心,就不會太難受;何況,就算沒有了他的存在,澄羽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澄羽一定不曉得他臨去小柳家前給的承諾,是讓他決定離去與否的關鍵吧?
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嫉妒理香,澄羽不知道他有多厭惡小柳清也,澄羽不知道他今天的微笑是硬擠出來的,澄羽更不知道當他告訴他無法回來的時候,他有多絕望──
睜開眼睛,尹紊抬臂讓手機與月齊高。進入電話簿的選項,移動方向鍵,他在一個號碼上停下。
牢牢握著手機,尹紊,就這麼呆站著。
他就這麼看著天空極為緩慢地由黑轉灰、由灰轉灰藍、由灰藍轉淺藍,直到天際出現一道燦光。
在黑眸映入了金芒時,尹紊,終於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
「呃──偽天使?」
「尹紊。」
「紊?真是你?!我還以為是偽天使用你的手機找我!怎麼會打電話過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現在要離開日本,幫我。」
「為什麼?!」
「……」
「紊,別不吭聲!你是說真的嗎?你真要離開日本?」
「對。」
「怎麼可能!紊,你明明離不開偽天使!」
「……」
「紊!」
「澄羽……」
「澄羽什麼?」
「並不需要我……所以,沒有必要了。」
「你確定?紊,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已經有人陪在他身邊了。」所以,已經不需要他這個寵物了……
「紊,你就因為這樣子放棄?」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屬於自己,何來放棄之說?
「紊!」
「我已經決定了,」斬釘截鐵的語氣,毫無轉圜的餘地,「你幫不幫?」
「如果這是你的心愿,我會幫你達成。」
「機場見。」眯眼望著愈發刺眼的金色球體,尹紊忍不住閉上了眼。
「等等!紊,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我已經用了五天考慮……」一滴淚,緩緩由尹紊的眼睫之間溢出──
「這世界,沒有永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