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唉……關於這件事，其實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

斟滿酒杯，劉奇謙長嘆口氣，如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拍拍他的肩膀。

「只是，每回見你都沉溺在愛情的喜悅里，我不好澆你冷水嘛！」

找不到尹芯，翟昊翰心情盪到谷底，約了劉奇謙在酒吧喝酒解悶。

「依你的了解，她會躲在哪兒？」

舉杯一口飲盡熊烈的酒汁，翟昊翰忿慨難平地丟擲子。

「你說！她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別激動，聽我說嘛！」劉奇謙重新取來一隻新杯，注滿烈酒。「尹芯的行事作風一直很神秘，我也是認識她一段時間后，才知道她有個私生女兒。唉，我也弄不懂，年紀輕輕的這麼想不開，拖著個女兒，將來怎麼辦？」

他一再為尹芯的人生惋惜，看翟昊翰如此失望，心中不禁得意。

畢竟，能夠大大方方、徹底接受尹芯未婚生女事實的男人，恐怕僅剩已離過婚的自己了。

劉奇謙一口口灌酒，不同於翟昊翰的悲衷，他是高興得快跳起來！

「為什麼？她為什麼自己一個人還要生下孩子？」

一思及她所生的女兒，極有可能是畢業舞會那晚，和他狂歡縱慾的結果，自己的親骨肉在絲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人以父不詳的恥辱養育，翟昊翰心中盪澎湃的忿怒，簡直要將五臟六腑爆裂！

「噓……你收斂點，這裡不比一般小店，到處藏著專門捕捉名人醉酒醜態的記者，你不想讓翟家因你丟臉吧。」

「丟臉？」他迷濛的眼中閃著幾許凄愴。「對男人來說，還有什麼比被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更丟臉。」

「對，同為男人，我懂得你的感受。」劉奇謙其實不清楚整個事件，但還是安慰道：「你們發展並不深啊，頂多是浪費了一點時間嘛，你也不要太在意。像你條件這麼優秀，還怕找不到比尹芯更好的女人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劉老闆，你不能了解我的心情——」他沮喪地趴在吧台上。「真的……你不會了解的。」

「怎麼了？你？你翟少爺什麼時候對女人認真過？我的翟大師，快醒醒！這樣不好看哪——」

見他從來沒有過的頹廢姿態出現在公眾場合，劉奇謙亦萬分驚訝。

尹芯雖然美麗迷人，但也不至於把眼高於頂的翟家三少爺，迷到魂顛倒的地步吧？

「別管我！」翟昊翰絲毫不理他好心的提醒勸誡，用力推開他。

「是朋友的話，幫我找到她！我要你儘快找到她……」翟昊翰抬起眼，深綻露駭人的凶光。「哼……我要聽她的解釋。看她怎麼對我交代？」

「好好，我立即安排去找就是了。」劉奇謙在旁人指點的眼光中覺得尷尬，一再安撫。「拜託你小聲點，難道你真的想上報嗎？」

「我不在乎……」他自言自語，沒了平時的自律嚴厲。「當男人的尊嚴被盡掃落地的時候，除了討回公道，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大師，你在說什麼啊？」他愈聽愈迷糊，一臉的疑惑。「什麼公道？我看你真的醉了，醉得胡言亂語。」

「哼，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翟昊翰繼續他瘋狂的詛咒。「不管你安的是什麼心？你最好提出說得過去的理由，否則，這輩子我鐵定……跟你誓不兩立！」

「夠啦，別再罵了！要罵也等找到人再說啊！」

無奈地搖頭，劉奇謙看到翟昊翰此時的「恨之入骨」，暗地裡不兔也擔心尹芯的安危，心中默默地計畫：應該把她藏到更安全的地方才好！

★★★

在劉奇謙位於郊區空置的倉儲屋裡，見不到女兒的尹芯，形容憔悴。

「不行，我不能再繼續呆在這裡。連續兩個晚上不在家，小蜜找不到我，一定哭死的！麻煩你先送我回去吧……」尹芯拿著手機對他大叫。

此時，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心愛的女兒是否無恙？

「你確定現在要回家？或者我去幫你把女兒接過來？」

劉奇謙適時地扮演起雙面人的角色，不斷在他們倆間製造衝突。

「翟昊翰那個人我很了解，凡事只能照他的劇本，這件事他一定追究的。」

「無論如何，我沒有殺人放火，沒必要這樣躲起來！我就不相信他能對我怎麼樣？麻煩你，快點送我回家！」

「你冷靜一下，等我查查他現在的狀況再說不遲啊！」

「拜託就別管他了，有什麼事，隨便他沖著我來好了。」

尹芯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劉奇謙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就算交朋友，也不見得必須交代清楚我的個人私生活吧？我幹嘛要躲？」

她實在弄不清這兩個男人是哪兒不對？

那天，剛從世貿中心的客戶處出來，馬上就接到劉奇謙的電話：「尹芯，翟昊翰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你已經有孩子的事，現在氣得到處找你！」

「喔？氣什麼？」當時的尹芯只想確定他沒想起過去的往事。

「當然是因為你隱藏事實啊！」劉奇謙唯恐天下不亂，把狀況講得嚴重。「我認識這小霸王好幾年了，他氣頭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趕快到我的倉儲屋去避一會兒，晚點兒我去看你。」

「怪了，我是獨力養了孩子，那……又不干他的事。」尹芯不以為然。「我不要藏啦，有什麼事讓他來找我就對了。」

「尹芯，別太天真！他現在整顆心奉獻給你，莫名冒出小蜜的存在，他不氣嗎？而且，他還懷疑你過去私生活太複雜。跟他對沖，只是讓他在你的舊傷口灑鹽。」

在劉奇謙刻意的挑撥下，尹芯也開始動搖了，在估不準對方要出什麼招之下，她乖乖地到郊外的倉儲屋暫避。

一避兩天過去，尹芯愈想愈不對……她畢竟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倉庫里啊！

任翟昊翰對她有天大的誤會，總是要面對面解決，她怎能因此而拋下孩子跟事業不管。

尹芯懊惱自己耳根子軟，不管劉董好說歹，不躲就是不躲了！

「唉，原本想叫你避一陣子，他那個脾氣你應付不了的。」他仍不放棄。

事實上，劉奇謙的如意算盤是希望兩人誤會愈深愈好，最好翟昊翰能忘了尹芯又另結新歡，死了心她才有可能接納自己。

「不管了，如果你不來接，我自己到外面攔車子。」

「千萬不要！」劉奇謙沒辦法，唯有投降。「那裡是荒郊野外，天快黑了，你一個女人家多危險？我馬上過去，等我一會兒。」

結果，這「一會兒」讓她足足等了快兩個鐘頭，尹芯氣得等不下去，索性自己走到五百公尺遠的大馬路上攔車子。

在布滿倉儲和貨櫃的郊區，只有貨櫃車、卡車不停地進出，想攔計程車簡直比登天還難！

不過，當她看到遠方一部深湛藍色豪華房車緩慢地向自己駛過來，尹芯不自覺開心地笑了，心中竊喜自己運氣還不錯，碰上好心的駕駛願意送她。

然而，深色玻璃窗搖下，裡頭探出的英俊臉龐，冷酷地彷彿復上千年玄冰。

霎時，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尹芯驚訝得差點兒咬到舌頭。「這裡……幾乎沒有住宅……你來做什麼？」

「你，確實教人非常的詫異。」翟昊翰完全不理會她的提問，嚴厲命令：「上車。」

駛往台北中心的路途上，翟昊翰腦海里諸多揣測想法紛至沓來。

★★★

他一直沉思，努力想釐清種種的疑問，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可以想到，你看起來單純的外表，私底下卻有那麼複雜的生活背景。」

翟昊翰的口氣充滿鄙夷與不屑，尖銳的言辭已深深挫傷她的心……

尹芯不悅地轉過頭，瞪道：「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比如說，我在人煙稀少的倉儲貨櫃集散地撞見你，這不夠詭異嗎？你是設計師，既不是貨櫃司機，也不是工廠老闆，你在那裡做什麼？」

「你？！」尹芯他逼人的拷問駭得語塞，期期艾艾道：「因為，這是因為——我有個客戶他自己從義大利進口傢具，我來幫他驗貨的……沒想到，這裡竟然連計車都叫不到。」

「哼，你說謊的技巧真的有待加強——男人沒你想像中的那麼笨。」

翟昊翰從鼻子里冷哼。「就我所知，不遠處是劉奇謙擺放傢俱的倉庫——沒想到，你跟劉奇謙的淵源還不淺嘛！」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尹芯澄澈的眸瞟向他。「劉董是我的前輩，也是好朋友，你少亂想！」

「是嗎？你倒是挺理直氣壯？沒有足夠的『淵源』，他會讓你躲在倉庫里？」

想到尹芯跟劉奇謙之間過從甚密的關係，他的氣惱忿怒不禁更加沸騰！

說到底，她是曾與自己關係親密的女人，還極可能生下自己的骨肉，天底下沒有男人能忍得下這種鳥氣！

「大男人講話不要拐彎抹角行不行？」尹芯挂念女兒，無心與他抬扛。

「你認識他，會比我認識他久嗎？」受辱的自尊令他提高的聲量。「告訴你，以前他那個倉庫是藏情婦的地方。哼，哪裡不躲，你去躲在那裡，誰不會亂想？」

「情婦？」尹芯皺起眉，不太相信地搖搖頭。「他不像是那種會包養情婦的男人。」

「哼……壞人臉上會標記壞人嗎？」翟昊翰意昧深遠看著她的心不在焉。「比如說，你的臉上也並沒有標記……年輕貌美的你，已經有一個快五歲的女兒啊？」

「翟先生，你說話一定要夾槍帶棍嗎？」尹芯黯下臉色。「我不會否認未婚生女。況且，我身邊朋友對此事多是支持態度，而不是像你的冷嘲熱諷！」

這一路，翟昊翰天南地北胡扯一氣，終於將心中翻攪多時的疑問，擲地有聲地扔出來。「就是這句話我不了解，為什麼你的朋友多半知道你有女兒，唯獨瞞我。」

「我不是刻意，只是沒適當機會說。」她狡辯道。

「好，我再問你——為什麼你總是一再強調我們過去不相識？據我所知，事實並非如此。」

「翟昊翰！」尹芯刷白了臉色，扯著嗓門喊道：「你夠了吧？我本來就不認識你，再說，我也沒必要向你報告我的祖宗八代！」

「是，我不需要你來交代祖宗八代，但唯—一件事，請你交代清楚——你的女兒，尹小蜜到底跟我有沒有關係。」

「她……她——你在胡說什麼？」尹芯閃避他灼灼的注視，語無倫次。「你是神經病啊？我的女兒是我一個人的，關你……關你什麼事？」

「尹芯——」他沉著嗓子道：「你最好說實話！否則讓我查到真相，後果不會是你喜歡看到的——」

「你在威脅我？」尹芯退去血色的唇不停顫抖，他自信的銳眸似乎已洞悉所有真相。「憑什麼？好端端地，你怎麼會……想到小蜜？」

「別急……」翟昊翰穩穩地操持著方向盤。「現在，帶我去見見她，要不了多久——哼，應該這麼說，答案早就昭然若揭。不是嗎？」

「不……」尹芯空洞眸底漸漸淹滿驚悚。「你不能見她。」

「為什麼？」翟昊翰不解地逼問：「你既不避諱讓其他朋友認識小蜜，為什麼我不可以？」

「你跟他們不一樣。」尹芯直覺反射。

「哪裡不一樣？」翟昊翰霍地將車在街旁煞停。「你說啊，是哪裡不一樣？因為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對不對。」

「胡說！你胡說！讓我下車……我要下車！」

原來，他不是失去記憶，只是沒有足夠的線索讓他想起，然而，到底是哪些東西沖醒他沉睡多時的記憶。

尹芯尋不到可疑的源頭，生下小蜜后她始終守口如瓶，一句實話也不曾說，按理應該不會有人通風報信才對啊……

尹芯愈想愈慌亂，終於在他質疑自己是小蜜的生父時，她徹底失控了，沒有辦法冷靜面對他的逼供。

此刻的尹芯只想趕快回家在最安全的地方擁抱至親的女兒。

「讓我下車——」她發狂地推撞車門，顫抖低喃：「休想……你別想搶我的女兒，誰都搶不走我的小蜜。」

「你冷靜點……」翟昊翰握緊她抖個不停的小手。「沒有人會搶你的女兒。」

「嗚……她是我的生命——」她激動地埋在他的掌心啜泣。「沒有她，我也不要活……」

「好了，沒事啦！」翟昊翰嘆口氣，輕拍她抖顫的肩膀。「我現在馬上送你回家。別哭了好不好。」

「我好想小蜜——」尹芯毫無保留流露真情。「她好可愛，好可愛……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女孩……」

「嗯，我相信。」翟昊翰肯定點頭。

他不敢再刺激她的情緒，但心中那股急切想見到女兒的渴望是一樣的。

☆☆☆

「她可能睡了。可不可以改天……」

在自家門外，尹芯猶豫不決在路燈下磨蹭著，深怕萬一他見了小蜜，基於血緣天性他會狠心搶走心愛寶貝，痛苦的天人交戰令她美麗的五官凝滯糾結。

「睡了也可以看啊！」他積極爭取。「放心，我只是看看……」

「我——我一時之間，哎……我沒準備好。」

「就當一個普通朋友來探你的女兒，這需要什麼準備？」

昂起秀顏，對著他的期盼目光，尹芯皺眉嘆息。「別為難我，翟昊翰。」

「尹芯，根本是你在為難你自己，打從一開始，你孤注一擲生下孩子，就在為難自己……」翟昊翰說的慨切深沉。

「你知道我的真實想法？」尹芯不能接受他的妄下斷語。「小蜜是我的一部分，你是男人——不能理解孕有生命的喜悅。」

「唉……我也只能說，遺憾不能跟你一同走過。」他握住她的手。

「………昊翰……」尹芯心懾地望住他，感動地紅了眼眶。

回想走過的歷史，彷彿沉浸在酸甜苦辣的五味罐里，說不清複雜滋湧上她心

「媽咪！媽咪……你怎麼站在外面啊？」

兩天了，苦苦在家等不到媽咪的小蜜，任外婆怎麼哄騙也不肯上床去睡。

一見熟悉的背影仁立門外燈下，不顧身上只披著大毛巾，她連鞋子都沒穿就衝出來。

「小蜜？」尹芯抱住心愛的女兒，親吻著她豆腐般粉嫩頰邊。「這麼晚了不睡覺，該打屁股喔！快，趕快去睡覺覺，不然媽咪生氣了……」

「沒有媽咪抱抱．小密睡不著。」她緊貼著母親，仰起小臉那對晶亮的大眼閃著星芒，軟軟的童音問道：「媽咪，你是不是又去辦重要的事情了？」

「小蜜乖，媽咪以後一定不會留小蜜一個人在家了。」

尹芯心疼女兒的貼心，感動地摟住她。「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幸福的笑靨在女孩如花的臉龐綻放。

翟昊翰靜默在旁，他的眼中充溢感動的熱霧，認出小蜜原來就是他在二哥醫院走廊上遇見的美麗洋娃娃。

而那一閃即逝的倩影，正是已然據他心魂的尹芯。

怪不得當他在醫院裡第一眼看見小蜜，熟悉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不能割斷的骨肉親情，它可以穿越時空，超越層層阻礙，冥冥中牽引著兩個同血源的人相遇……

翟昊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像極了自己的小女孩，而女孩也睜著好奇的眼光看著他——

「小蜜！」昊翰壓著嗓子呼喚：「你叫小蜜嗎？」

「嗯。」小女孩乖巧點點頭，害羞地縮進媽媽的頸間。

「小蜜，跟……跟叔叔說再見。」

尹芯努力鎮定強烈起伏的情緒，用力抑止眼淚，以免嚇壞孩子。

「叔叔，再見。」小蜜聽話依照母親指示。

「我不是叔叔……」翟昊翰激動地上前握住小女孩的手。「小蜜——」

「翟昊翰！」尹芯緊急阻斷他的衝動。「現在是孩子該睡覺的時候。請你別擾亂了孩子的睡眠。」

「你？！」翟昊翰深吸一口氣，忿忿不平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獨佔女兒？」

「求求你，先回去好不好？」尹芯就怕嚇到孩子。「看在小蜜的份上。」

「好……」他看見年幼女孩眼瞳中的驚恐，壓低了嗓子。「我等你主動來跟我連絡，如果不在乎『她』，儘管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即使對心愛的她撂下狠話，翟昊翰仍忍不住親親小蜜的臉頰。

「聽媽媽的話，叔叔過兩天來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要跟媽媽一起。」眨著濃密睫毛，小蜜慎重其事補充。

「嗯，沒問題。」他微側過頭，定定看著尹芯。「記住我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