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一摔可真嚴重呀！」簡短的跟喬克歷談過之後，醫生忍不住搖頭嘆氣。「詳細的檢查報告還沒下來，我目前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可是照這情形看來！他記憶力退化的可能性極大！」
「有恢復記憶的可能嗎？我是說……他這樣子可能還會持續多久？」
「一切必須等檢查報告出來才知道。」看著一旁正津津有味的吃著糖果的喬克歷，醫生再度嘆氣，「人的腦子是很精密的，將來會怎麼樣，一時也沒辦法說得准，不過關於恢復記憶……我建議你最好趕緊跟他的父母親聯絡，一來是他會比較有安全感，二來對他記憶的恢復也比較有助益。」
葉憐受教的點點頭，只是心中難免忐忑不安。
她拉著喬克歷的手走出診療室，坐在門外等候的葉皓立刻起身迎向他們，嘴裡忙不迭的追問。
「怎麼樣？怎麼樣？醫生說他什麼時候會恢復正常?」
葉憐搖搖頭，表示醫生相當不看好喬克歷的病情。
「那該怎麼辦?!」葉皓回頭瞪著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的喬克歷，聲調忍不住拔高了起來。「我們今天可以請假陪他，明天呢？後天呢？總不能要我什麼事都不做，成天待在家裡陪他吧！」
「你也看一下場合好不好?!」葉憐實在氣不過弟弟不可理喻的模樣，可是礙於他們正處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也只能怒瞪弟弟一眼。
但是，她卻沒料到一旁的喬克歷會被弟弟生氣的模樣給嚇著，只見喬克歷無辜的瞧了瞧葉皓和她，下一刻就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頓時，一旁候診的病患全都看向他們三人，臉皮薄的葉皓受不了的率先跑離，而葉憐則是向候診室里的人一一致歉后，才尷尬的帶著喬克歷離開。
喬克歷抽抽咽咽的尾隨在葉憐身後，直到連她也忍受不了周遭異樣的目光，她才將喬克歷帶到無人的角落。
她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喬克歷，「好吧，對不起，是憐不對，我跟皓剛才不應該在你面前吵架的！」
喬克歷瞠著通紅的眼睛，怯怯的觀望葉憐，直到發現她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他這才放下心來，無助的扭著手指。
「你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惹憐跟皓生氣了……」
葉憐沒料到喬克歷會這麼說，霎時呆愣了下。
童稚的心靈其是敏感脆弱呀！所以，即使喬克歷聽不懂他們姐弟在說什麼，可是，他卻能從他們的反應中隱約猜測出，葉皓會失控是因為他而引起的！
突然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見到父母親吵架時，也跟喬克歷有著同樣的反應。
都是他們不好，嚇到喬克歷了！
葉憐心疼的摟住比她還高上一個頭的喬克歷，就像小時候她傷心難過時，媽媽總會抱住她一樣。
「對不起……我們不應該在你面前那麼大聲講話的……你別怕，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而是剛剛皓的心情突然不好，才會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
「真的不是我的錯？」喬克歷離開她的懷抱，小心翼翼的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當然不是，憐怎麼會騙你呢？」她安撫的拍拍他的頰，強露出笑靨，佯裝開心的對他說道：「憐剛才答應要帶你去買你喜歡的東西，我們現在就走吧！」
應了聲好，這下反倒變成喬克歷迫不及待的拉著葉憐的手直往醫院外沖。
???
喬克歷相當好打發，買給他一片益智遊戲的電腦game，就讓他當場開心得又叫又跳，而瞧著他那單純又直率的反應，葉憐就算心中再怎麼不開心，還是忍不住被他的舉動給逗笑。
她小心翼翼的牽著喬克歷走上手扶梯，但喬克歷的注意力卻集中在他手上的手提袋，全然不顧腳下快速移動的階梯，在見到他差點被手扶梯絆倒之後，葉憐不由分說的奪走他手上的提袋。
「啊！」喬克歷詫異的瞪大眼睛。
「憐幫你保管！」
「為什麼?!」喬克歷想伸手搶回，卻忘了此時兩人正站在手扶梯上，他腳步一個踉蹌，整個龐大的身軀瞬間就往前倒去！
「小心！」葉憐眼明手快的扶住他的身體，可是他仍舊微微的撞痛了膝蓋。
他嘴一癟，淚水又要從他水藍藍的眸子滑落。
「是自己不對的話就不許哭！」察覺到投射在他們身上的詫異目光，微感窘困的葉憐在喬克歷耳邊低喝了聲。
喬克歷整張臉漲得通紅，在她強硬目光的威逼下，他好不容易才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給吞進肚子里。
真是快受不了了！
葉憐氣沖沖的拉著他走到廁所外的休息區，示意喬克歷坐在椅子上，最後才蹲下身檢查他的膝蓋有沒有受傷。
「給憐瞧瞧！」
喬克歷怯怯的拉高褲管，低斂的目光瞧著葉憐細嫩白皙的小手撫上他小麥色的長腿，不知怎麼搞的，眼前這幅景象竟讓他覺得臉紅心跳。
單純無辜的藍眼悄悄溜過葉憐因低頭而露出的細長頸項，還有被她長睫毛遮掩住的眼睛、秀氣的鼻樑，和她薄薄塗上櫻桃色澤的小嘴。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不知不覺，喬克歷竟然伸手點上了葉憐的唇。
蹲著身子的葉憐一愣，一雙黑眸頓時浮上一絲驚愕。
她抬眼看他，只見喬克歷如玻璃珠般剔透的藍色眼珠正睇著她，然後從嘴裡發出宛如夢囈一般的痴語。
「憐好漂亮，聞起來好香……就像我最愛吃的草莓派一樣……」
沒料到他竟會稱讚自己，葉憐的雙頰頓時浮起兩抹紅霞，就跟他嘴裡說的水果——草莓一樣，紅灧灧的。
尷尬的別開頭，葉憐佯裝沒事般的站起身，只是她的心臟仍舊怦怦的狂跳個不停！
真是傻瓜！想不到自己竟會因為一句孩子氣的稱讚而羞紅了臉！
葉憐忍不住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句，等她恢復平靜之後，她才又回過頭來責備的望著喬克歷。
「別以為拍我馬屁就能逃過一劫，做錯事仍舊該罵！喬克歷，你知道你剛才的舉動有多危險嗎？只顧著手上的玩具，卻忘了注意腳底下的階梯，萬一真的跌跤了怎麼辦?!」
喬克歷低垂著頭，英俊的臉上布滿歉意。
「對不起……」他彆扭的搓搓手上的提袋，道歉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可是我真的好高興……」
他抬眼偷看了葉憐一眼，見她仍舊手環著胸，一臉等著聽他解釋的模樣。
喬克歷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然後才又繼續說道：「因為我爸媽從不准我玩電腦遊戲……所以我才會……」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想著玩，其他的統統不在乎！
「再高興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安全呀！」葉憐定定的望著他的頭頂一會，直到見他默默的點頭認錯，她這才軟下口氣，安撫的拍拍他垂下的肩。
「好了，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子喲！」
瞪著葉憐伸出的手掌，喬克歷先是應了聲好之後，才怯怯的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
???
回家的路上，跟喬克歷已經混得很熟的葉憐，大約已從他嘴裡探出他在八歲之前的家庭環境。
有車子、有房子、有花園、有游泳池、有奶媽、有管家……照喬克歷的說法，他在美國的家應該是屬於中上階層。
只是，不曉得喬克歷是來台灣做些什麼？
瞟了眼正乖乖的坐在駕駛座旁的喬克歷，葉憐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
真不知日後該怎麼安頓喬克歷……
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單親媽媽，正為了不知該如何照顧年幼的小孩而苦惱著。
她怎麼會入這場渾水之中呢？
將車駛入地下停車場后，葉憐挽著喬克歷，兩人一路沉默的回到她位於十五樓的家中，打開門一看，便瞧見葉皓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而葉皓一瞧見他們回來，原本被電視節目給逗笑的臉龐頓時垮了下來。
一看見喬克歷，他便又想起五個大字——「麻煩的包袱」，要他怎麼開心得起來？
葉憐不理會正擺出一張苦瓜臉的弟弟，她先將喬克歷帶進她的卧房，教會他如何玩game之後，才轉身回到客廳，面色凝重的望著弟弟。
「我還真想丟下他不管！」
目光依舊放在電視上，葉皓像是知道姐姐走回來了一樣，突如其來的嘟啦了句。
葉憐隨即卸下臉上的微笑，伸手往弟弟的頭打下去。
「媽媽何時養了一個像你這麼不負責任的兒子來了?!」
瞪著弟弟捂著頭喊疼的模樣，葉憐忍不住開口啐了他一句。
「你也不能怪我呀！」葉皓滿腹委屈的探揉隱隱發疼的腦袋。「我有我的工作，也有我的生活要過，哪有空照顧一個腦子只有八歲大的大小孩……」
「自私！你有沒有想過，喬克歷原本也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卻因你一時的大意，就得莫名其妙的放棄原有的生活?!」
「說不定他只是來台灣玩……或者只是一個來台灣傳教的摩門教士……」
「你的意思是，凡是來台灣玩的，或是來台灣傳教的外國人，就活該被人撞壞腦袋?!」
「話也不能這麼說……」
「那請問該怎麼說?!」
葉皓向來就鬥不過牙尖嘴利的姐姐，現下他又理虧，這會更是被姐姐給逼得想不出話來反駁……
擠眉弄眼思索了許久，葉皓最後還是選擇舉雙手投降，
「好啦、好啦！要不然你看該怎麼辦，我配合就是了。」
滿意的瞟了弟弟一眼，葉憐這才說出她心中的打算。
葉憐知道目前和女友同居的弟弟不方便讓喬克歷住到他那裡，她也明白弟弟下班后仍得花時間陪伴他的親親女友，所以，她這個做姐姐的當然得責無旁貸的扛下照顧喬克歷的責任。但是，在她必須上班的情況下，她決定白天將喬克歷送到她的同窗好友——羅小葳所開的安親班中，而關於接送他上下課的任務，她希望弟弟能夠負起責任做好它。
區區接送……當然不成問題!
只是……「你確定小葳姐願意收留他嗎？」
「我下午已經打過電話跟她說明一切了，基本上是沒問題，不過還是得看喬克歷能否適應……還有，萬一我晚上得加班，我希望你能花一點時間過來陪他。」
葉皓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不過……「老姐，我再問一件事……請問……誰來負責他上安親班的學費？」
「你敢叫我出?!」葉憐兩手環胸，瞪視著弟弟。
葉皓連連搖手否認，「嘿……就當我沒問……沒問……」
葉憐哼了一聲，暫且饒了弟弟一條小命。
???
清早八點，葉皓已經前來「提領」喬克歷，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不管他們怎麼說，喬克歷就是不願跟葉皓一道出門。
揪著葉憐身上套裝的衣擺！喬克歷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一般。
「不要，我不要跟他一起出去！」
「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揍你！」
眼看快要趕不及上班時間，葉皓氣得差點舉起手揍人，只是一直被葉憐給攔住。
和喬克歷相處一天下來，雖然不能說已經很了解他的性格，但是，葉憐卻能從他的一些小動作里看出他並非那種不講理的「孩子」。
「為什麼不要？」葉憐望著眼眶泛紅的喬克歷，捺著性子問道。
喬克歷覷了一眼氣到像要殺人的葉皓，猶豫了會，仍舊癟嘴地搖搖頭。
從喬克歷臉上的表情看來，葉憐突然發現他對弟弟有著無法言喻的恐懼……
她示意弟弟暫時迴避，然後才拉著喬克歷的手坐到沙發上，再次開口問了同樣的問題。
「告訴憐，為什麼你不跟皓一起出去？」
「因為……」喬克歷委屈的吸吸鼻子，像是在揣測葉憐的情緒般望著她，直到發現她並沒生他的氣之後，他才怯怯的說出他的想法。「因為皓不喜歡我……我怕皓一帶我出門，就不會再帶我回來……那我以後就見不到憐了……」
當他說出「見不到憐」這幾個字時，眼中的淚也混著心裡的害怕一起流了出來。
葉憐愣愣的望著他的淚顏幾秒，這才發現在他心中，她竟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不知怎麼搞的，葉憐的心中突然湧上一種酸酸甜甜的滋味。
「那……如果是憐跟皓一起帶你出門，你要去嗎？」
喬克歷抬起淚濕的藍色眼眸，專註又認真的凝視著葉憐。「只要憐一起去，喬克歷也一起去！」
「乖孩子！」
葉憐心疼的摟摟他結實的臂膀，突然覺得，其實被人單純依賴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
葉憐一向自認是個工作認真，也相當樂在工作的人——即使在戀愛中，她也絕不會疏忽了工作。但是，就在喬克歷開始被安置在安親班的當天，葉憐發現，她才剛上班不過一個小時，竟然就在計算離下班還有多少時間了。
她將這歸咎於是自己擔心喬克歷無法適應安親班的作息。
好不容易熬完長長的會議，葉憐整理好簡報的資料后，便急忙的拿著手機，躲到茶水室里打電話。
???
接電話的是安親班的負責人——羅小葳。
「喬克歷跟小朋友處得還好吧？」回想起她剛把喬克歷送到安親班時的情況，葉憐難掩焦慮的問道。
「你放心，他雖然跟小朋友們語言不通，不過他個性大方，一下子就跟那些小蘿蔔頭混熟了！」
知道喬克歷和小孩子們相處融洽，葉憐終於鬆了一口氣。
「你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不等葉憐回答，羅小葳就主動喚來喬克歷，電話這頭的葉憐只聽見一陣咚咚咚的跑步聲，然後便是喬克歷爽朗又開心的叫喚——
「憐，我好想你噢！」
聽著他微微喘氣的聲音，握著手機的葉憐，嘴角不自覺的漾起一朵笑靨。
「你有乖乖的聽園長的話嗎？」
「有……」
就在她想乘機跟他多說一些話時，一陣足音驀然從茶水室外傳來，葉憐一慌，只得匆匆向喬克歷道別，然後趕忙掛斷電話。
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就在她正好將手機丟入口袋中時，茶水間的門也正巧開啟。
「葉秘書，你在這裡！」
「找我有事嗎？」葉憐從容不迫的幫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抬眼瞟著跟她同在秘書室工作，也最愛挑她毛病的方書純。
方書純先是下意識的朝茶水室里覦望了眼，在確定裡頭只有葉憐一人後，她才泄氣的聳聳肩，朝葉憐說了一句，「總裁找你。」
端著咖啡杯，葉憐有禮貌的向方書純道了聲謝，就在她側身離開茶水室的時候，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念了句「阿彌陀佛」。
好里加在……
???
傍晚六點半，已經弄妥一切的葉憐正準備下班回家，就在她剛站起身的剎那，她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希望不會耽誤到她的下班時間！她暗暗祈禱。
拿起話筒，她一邊對著話筒溫柔的說了聲「總裁秘書室，您好」，一邊在心裡猜測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奇怪的是，對方在聽見她的聲音后，就突然沒了聲音，只有微微的呼吸聲。
今天一整天，她已經接到三通這種無聲的電話了！
葉憐實在很想就這樣掛掉它，可是又擔心對方是因電話線路問題才沒聽到她說話，只好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喂，總裁秘書室，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葉憐換了幾種語言對著話筒問道，可是就在她問了第四次，卻依舊得不到回應之後，縱使她的脾氣再好，也已被磨得消失殆盡，況且她骨子裡本就不是什麼溫順的人！
她抬眼覷了身旁正斜眼觀察著她的方書純，臉上的笑容仍舊，可是已經在心裡暗罵了幾百回。
好！不能明著掛對方電話是吧？
幾次詢問均問不出個所以然後，葉憐突然一副電話收訊不好的模樣，懊惱的說了句，「可能是用手機打的，收訊真差！」便火速的掛斷電話。
不過，今天電話像是跟她過不去一樣，她才剛掛上話筒，手還來不及離開呢！電話竟然又響起了。
賊賊的覷著身旁正無事可做的小學妹，葉憐突然捂住肚子，一副想上廁所的模樣。
「淑惠，你可不可以幫我接個電話……」葉憐指指鈴聲大作的電話，然後抱歉的雙手合十，裝出一副她現在真的很「急」的窘態。
貼心的淑惠二話不說的立刻接起電話。
葉憐對她無言的道了聲謝后，便急急忙忙的拎著隨身小包包，閃進盥洗室里打電話。
在得知弟弟已經將喬克歷接回家中，此刻兩人正等著她回家吃飯後，葉憐這才踏著愉悅的步伐返回工作崗位。
上頭沒再加派任何工作，所以，待在辦公室里的秘書們一個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返家。就在葉憐走回座位上時，隔壁桌的淑惠突然對她露出一抹曖昧的笑。
「憐姐，剛有你的電話，我幫你留言了。」
「謝謝！」葉憐順手拿起字條，不過在見到下頭署名的人之後，她原本微揚的唇角立刻不快的垂下。
給親愛的憐：我很想你P
葉憐迅速地揉掉字條，拋進碎紙箱，她原本的好心情，因為見到字條上的署名之後，瞬間跌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