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秋葉落盡,轉眼已是立冬時序,不知不覺,程湘綠已在此度過將近半年的歲月。雖然偶爾還是會想起二十世紀的親人,但她已逐漸習慣與相信自己從此成為唐朝人的事實了。
刺殺慕靖楠的主謀秣喀雖一直未落網。但近期邊疆地區的治安卻十分安定,人民與番邦和樂相處,並無爭執與動亂的事情發生。但就在他們過著安樂的日子時,突從京城傳來緊急詔書,命令慕靖楠回京向朝廷報到。
接獲皇帝的詔書後,慕靖楠命人款待京城來的特使,隨後並將此訊息告知貼身下屬劉逸,與他商討對策。
「今年夏分大人才剛向朝廷上稟益州概況,皇上怎麼又要大人回京呢?我看這事實在有些古怪。」劉逸來到慕靖楠的書房,一副疑惑的表情道。
端坐在桌前,慕靖楠臉色有些凝重。「皇上不會無事召我回京。想必有要事發生。」
「京里如果有事,皇上應該在詔書中會提到;但僅是要您回京覲見。實在說不過去。屬下斗膽猜想,會不會跟承慶親王有關?」他們都知道上次的事,承慶親王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劉逸當然會聯想到王爺那邊去。
其實聖上會突然召他回京,慕靖楠心裡也有數,這多少與承慶親王脫不了關係,因此他神情嚴肅地說:「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回京城一趙,但秣喀尚未落網,我擔心他會伺機蠢動。因此這次回朝期間,我希望你留守在益州,加強邊界巡防以及緝拿秣喀的行動。」
「大人,這——」他一向跟隨在慕靖楠身邊,當然想與他同行。
慕靖楠明白他的心意,攔下他的話說:「我知道你想隨我上京,但此次情況急迫,我希望你能幫我負責益州城的安危。」
「屬下明白!大人請放心,我會保衛益州城的百姓。」雖有些無奈,但對於慕靖楠的指令,他仍能欣然接受。
「兩日後,我與夫人將一起啟程前往京城,你幫我安排馬車及船舶,還有幾名隨行的士兵。」他點點頭,並再交代劉逸。
劉逸進言道:「大人既要帶夫人一同前往,是否該多帶幾名身手矯健的將領,好照應夫人及您的安全?」
慕靖楠揚手一擺道:「此次回京,早去早回較好,人多反而明顯,且容易延誤時辰,就讓蘇冀、謝山、楊昆及何成四人陪我去即可;至於夫人那邊,我會安排倩珠同行,好跟夫人作伴。」
「是,屬下這就去辦!」劉逸領了命節後,立即退不安排事宜。
劉逸剛退下,程湘綠便來到書房,她當然也是為詔書的內容而來。
「靖楠,皇上突傳詔書,是否有緊急的事情?」她步履輕地來到丈夫身旁。慕靖楠走出書桌,牽著她的手來到廳旁的太師椅旁坐下。「皇上不令要我馬上回京城面聖。」
「你要去長安?」程湘綠頗為驚訝與沮喪,因為,她一步也不想離開他。
慕靖楠看穿妻子的心事,溫柔地低問道:「我想你願意陪我上京一趙吧?」
「你要帶我一起去?我以為你會把我丟在這裡,自己一個人出門。」程湘綠的語氣立刻轉為興奮。她當然願意陪著丈夫,更何況還能親眼目睹唐朝京都的風華。
他斯文地笑了笑,語帶逗弄的口吻道:「我可不捨得將新婚的妻子獨留益州城,然後得忍受近一個月的相思之苦,才能再見面。」
她甜蜜地微笑著。「我以為唐朝的男人都不帶妻兒出門的。」
「的確是的,不過也有例外的男人。」他愉悅地望著妻子。
「幾時出發?」
「後天一早啟程,我們得趁霜降尚未來臨之前趕至牛埔港,轉搭船舶順江而下。」慕靖楠說道。
想不到這麼快又將看見長江!程湘綠的思緒有點恍然……她是從那條江水墜落古代的,不知此次再登上江船,是否還會發生什麼怪異的事情?猛地,她又想起黛湖老道人若有玄機的話語——
怎麼來就怎麼去,一切都是上天註定。
莫非那句話有什麼暗示?
不!她得再去趙黛湖,找到那道人問清這句話的含意。
「靖楠,出發前,我想再到黛湖一趙,可以嗎?」
「為什麼你突然想去黛湖?」
為了不想讓他擔心,程湘綠隱瞞了她的豫憂。「我想到黛湖湖心島的寺廟去拜拜,祈求此次出門平安。」
慕靖楠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頭。「我很想帶你去。但只有兩天的時間讓我交代事情,所以只好跟你說抱歉了。」
程湘綠不死心地追問著說:「或者讓劉逸陪我去好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情地握著妻子的小手道:「沒有我在你身邊,我不放心讓你獨自出門。別為難我,綠兒。」
程湘綠明了他的愛護之情。為了不強求他,她只好點頭答應:「我知道了。」
「我會讓倩珠陪你同行,有什麼需要,就叫她幫你準備吧!」他貼心地說。
沒教丈夫發現她的失望,程湘綠臉上強抹一絲笑容。「那我下去,不打擾你工作了。」
「綠兒,你有心事?」他拉住妻子的手問。
「沒有,你別瞎猜了。」她淺淺地微笑。
手掌撫摸著程湘綠的臉頰,他的嗓音低沉性感:「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別自己悶在心裡。」
「我沒有事,你別擔心!可能是知道要出遠門:心情有點緊張。」
從背後圈住她的身軀,他的下巴剛好頂在程湘綠的頭上。「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擔心,我要你趁這機會,好好游賞江南及京都的風貌。」
益州城外東郊,有具面目全非的屍首橫屍在山林小徑間——那是唐皇派來傳遞詔書的特使。然而當他達成使命後,卻再也沒有機會回京向天子報到了;他已橫死在秣喀的亂刀之下,成了異鄉的亡魂。
久藏於東郊山林的秣喀得知慕靖楠將有遠行後,發出一抹邪惡的好笑。他將在沿途暗布天羅地網,恭候劍南節度使的來臨。
為了不引人注目,慕靖楠一行人皆作微服打扮。他們在整理簡單的行李後,便驅車趕往牛埔港渡船口,準備搭乘客船順江而下,預計抵達荊州後,再改走陸路北上樂都。
隨行的倩珠生平第一次離開益州城,因此顯得格外興奮。「夫人,這江面好寬闊,急急的水流跟咱們城郊的黛湖感覺完全不同。」
依靠在船桅邊,程湘綠臉上浮出一抹溫婉的笑容,道:「倩珠,你別靠船邊太近,小心摔出去了。」
沒見過興風作浪的江水,自是不了解它的厲害,倩珠天真地笑著回答:「放心,夫人,我會小心的。」她自得其樂地欣賞著江上的風景。
慕靖楠走近程湘綠的身邊,單手攔著她的腰際,語氣慵懶地低問:「趕了一天一夜的馬車,累不累?」
「不會!」程湘綠搖搖頭,迎向他笑容可掬的臉,隨後問道:「這船可以直達荊州嗎?」
「因為江水時而緩慢、時而湍急,為避開危險地帶,我們有時必須改走陸路,接乘其它船隻後繼續東走。」
望著江水浮浮沉沉,程湘綠心裡有眾多的感觸,她嘆了了口氣道:「不管景物人事怎麼變化,長江永遠都是長江,一千年前它是如此,一前年後亦是這番風貌,教人不得不為大自然的偉大而讚歎。」
「這江水又讓你想起從前的事了?」他寵溺地望著妻子。
她失笑地搖搖頭。「不,我只是在想,這條江聯繫了你我的緣分。若不是它,我們怎有機會相遇?」
慕靖楠也跟著笑了。「所以,我對這條江永遠都懷抱著一顆崇敬與感謝的心。」
雙手貼著丈夫的手背,程湘綠將頭倚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但願幸福能永遠停留在此刻。
暮色已然低垂,船東在船舫四周點了燈火。此時冬月懸挂半空,朦朦半昏的月光映照江面波瀾;煙水氤氳、山色空濛,天幕時有夜歸的雁鳥飛過。別有一番夜遊江水的風味。
「甲板露水重,小心感冒著涼了!」程湘綠從艙內帶來斗篷,為丈夫披上。
慕靖楠帶著溫柔的笑容驀然回首。「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大概是你不在身邊,所以睡得很淺,小憩片刻就醒來了。」雖只是初冬,但江面濕冶的溫度,令程湘綠不自主地摩挲雙臂,藉以取暖。
脫下披風,他體貼地蓋在程湘綠身上。「瞧你自己都冷得哆嗦,還為我帶斗篷出來,我們還是進去吧!我可不想看見夫人你為我傷風受涼了。」
她的臉龐漾起了笑容。「不,今晚的夜色很美,我想再多看一會兒。」
還記得搭輪船游三峽那幾夜,也是在這樣的夜空下與林俊浩促膝而坐,欣賞著江夜的美麗。如今,身旁的人是慕靖楠,也是林俊浩,他們是同一個男人,只是生長在不同年代,但都同樣深深地愛著她。
望著前方的星空,她不禁地回憶起往事:「我跟俊浩也是在這江上認識的,那時我自己參加旅行團的活動,在游長江的輪船上邂逅了他,之後與他相知、相戀。當時不明白為何他有一股獨特的魅力吸引我,讓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他。現在想想才知道,原來是因為緣分註定,讓我認識你和他。」
「雖然他是我的來世,但他對我來說就像是個陌生男子,讓我不由得嫉護他可以比我還早擄獲你的芳心。」慕靖楠的話中雖然玩笑成分居多,但仍可聽得出他微微的醋意。
程湘綠掩唇笑道:「哪有人自己跟自己吃醋的?」
他的身軀猛然轉過來壓住她的身子,雙手環抱她的背及腰,眼露出促狹光芒。「誰叫我沒有他的記憶,讓我難以忍受你曾跟他的一切恩愛纏綿。」
程湘綠的臉上一陣紼紅。「我跟他才沒有……」她想說沒有肌膚之親,但話到嘴邊,卻又羞於說出口。
「沒有什麼?」他捉弄地逼近她的臉龐。
「你心裡有數。」她又嬌又羞。
他裝蒜地眨眨眼。「知道什麼?」
「討厭!」看見他眼底的嘲弄笑容,她掄起拳頭猛捶他的胸膛。
捶了好久,程湘綠才抬起眼帘望向他,四目在空中相遇的一剎那,瞬間她看到一抹更深的笑意出現他眸中,隨後她的視線就教一片深情的臉龐遮住了。
慕靖楠低頭吻了她,這一吻中包含了多少的愛意纏綿與縫綣深情。
「如果有一天你還是會回到你的世界,一定要喚醒我前世的記憶,讓我們能繼續相愛、相戀。」
他突然說出這句話,讓程湘綠好生旁徨。「你不是說絕不讓我回去,為什麼突然會這麼說?」
「我當然不願讓你回去,只是事事難料。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在這裡祝福你,希望你能平安地與我的來世相聚。」
程湘綠猛然抱住他。「不要,我不要離開你!雖然我知道俊浩會等我回去,但現在,我只想愛你一個人。」
捧起她不施脂粉、卻清秀動人的臉頰,他對她縱容地微笑道:「傻綠兒!我不會離開你,除非是我死了。」
她的心更慌了。「我不要聽你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們一定會白頭到老的!」
老道人的讖語開始像夢魘般的糾纏著她,程湘綠寧願自己沒見到那道人,現在也不須為他的話而狐疑惶懼、憂心忡仲。
「是的,綠兒,我和你會白頭偕老的。不過,你現在大概累了,還是進去歇息吧!」他半逗半哄地扶她進艙。
未搭過江船的倩珠,在船頭賞景沒多久便暈船嘔吐了,因此程湘綠很早便叫她回寢艙休息;至於隨行的四名護衛,則輪流在船頭,及船尾守衛。除了幫船家注意四方的狀況外,最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保護節度使夫婦的安危。
進艙後,慕靖楠正品嘗著程湘綠為他沖泡的茗茶,忽地,船身一陣搖晃,差點將手中的熱茶灑了一地。
「怎麼回事?」程湘綠面有驚色。
不過她剛問完,馬上又連續好幾波的晃動,接著守衛在外的蘇冀神色匆忙地入內稟告:「啟稟大人!江岸兩邊皆有弓箭手向船舫射擊燃火的長箭,我們可能遭遇埋伏了。」
聞言,慕靖楠二話不說,立即夥同下屬奔出艙外。
果然,在江岸有兩長排的人陣,各持火把及燃火弓箭對他們的船隻展開攻擊。
「告訴船東。要他加速前進。」慕靖楠神色凝重地發號施令,接著抽出長劍抵禦,將射至船沿的火箭揮砍落江。
然而接踵而至的火箭愈來愈多,他們幾人已經有些應接不暇,其中一名護衛大喊著:「不行,大人!前方江面愈來愈狹小,敵人的箭恐怕會更輕易地射中船身;再這樣下去,整艘船會點燃的!」
「普通強盜在贓物還沒得手之前,不會趕盡殺絕,但依此情況判斷,對方肯定不是單純的搶劫。所以大人您看,會不會是秣喀那幫人所為?」另一名護衛也附和道。
慕靖楠當然也猜到敵方可能與秣喀有關,並明白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但船上有他心愛的妻子,他不能輕易棄船離去。二剛方有處峭壁山崖,對方不可能在那埋伏。叫船家往崖下停泊,我們撐到那裡再棄船躲避。」
護衛楊昆將訊息傳達給船家,然而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船東,早已嚇得屁滾尿流。「我在這條江渡船這麼久,還沒見到如此猖獗的強盜,我看這次八成死定了,就算船不燒掉,待會也會被土匪亂刀砍死的。」
「老船家,咱們一船的性命都交給你了,除了讓船靠岸之外,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行了。」楊昆說完,隨即趕至船頭與頑強的弓箭對抗。
程湘綠也嚇壞了,事情來得太突然,她只能躲在艙門後,眼見丈夫為禦敵奮戰,自己卻束手無策,一點也幫不上忙。
「啊!著火了,夫人,船著火了!」睡夢中的倩珠被寢艙迅速蔓延的火苗驚醒,她披上外衫,倉皇地往外逃竄。
「倩珠,別出去,外面更危險!」程湘綠先攔住她,再扯下船舫的簾幕撲火。
倩珠膽怯地縮在牆角。「夫人,發生了什麼事?船怎麼會突然著火了?」
「我們被強盜襲擊了,慕大人跟護衛都在外面抵擋燃火的弓箭。」
但火勢愈來愈大,不僅撲不滅船舨上的火,就連她手中的救火工具都著了火。
終於濃煙逼得她們不得不奪門而出,程湘綠沖向丈夫的身邊。
「靖楠,船艙著火了!」
「可惡!」慕靖楠邊掃開弓箭,邊護住妻子道:「綠兒,只要船一靠岸,我們立即棄船上岸。」
程湘綠雖害怕,但卻十分鎮定。她亦不敢多言,怕影響丈夫的注意力。
在一陣劇烈衝撞後,船身偏斜下沉,船家首先跳江逃命。「各位爺兒,船已碰撞到山壁裂了,再不跳船,船就要沉了。」
這一帶的山壁陡峭,根本沒有停泊之處。剛才老船東是硬將船隻駛進崖壁邊的,所以自然會撞礁破船。然而雖然崖壁就在眼前,船下卻仍是波濤的江水,還得靠自己奮力游上岸才行。
站在船邊,倩珠的雙腳直發抖。「夫人,我不會游水,我會淹死的!」
「倩珠,快跳,謝護衛他們會保護你的!」程湘綠急得大喊。
但倩珠卻嚇得腳軟趴在地上。「不要,我不要逃了!我寧願燒死,也不要跳江淹死!」
就快沒有時間了,蘇冀只好蹲下身扛起倩珠。「大人,屬下先下去了。」
撲通一聲,兩人沒入黑暗的水中,接著其他幾人也跟著跳下去。
「綠兒,我不讓你死的。」慕靖楠的手緊握著程湘綠。
程湘綠無言地望著丈夫,點了點頭,然後眼睛一眯,讓他的力量帶她下水。
船下有許多暗礁,程湘綠落水時並沒有受傷,只是吃了幾口水而已。慕靖楠拖著她的身子奮力往岸邊游去,唯一值得幸運的是——高聳的峭壁擋住了敵方弓箭,使得他們多了一絲生存的希望。
索性慕靖楠的手下都諳水性,他們六人一齊上了岸,惟獨掌舷的船東早已不知行蹤;想必是懼怕強盜的威脅,嚇得他上岸後便先行離開逃跑了。
初冬的江水已冷得嚇人,再加上夜晚的霜氣,一身濕淋淋上岸的程湘綠被凍得毫無血色。冰冷的江水自額上的瀏海滴滴滑落,她緊咬發紫的下唇,以抵禦身上的寒氣。
「倘若敵方真是秣喀,那他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見所有人都平安上岸,慕靖楠馬上說道。
於是毫不遲疑地,慕靖楠率領眾人從崖邊的歧曲小徑往上爬,希望能比敵方早一步離開。不過他才剛起步,地上馬上留下一攤鮮紅的血水。
程湘綠瞥見驚呼:「靖楠,你受傷了!」
那是方才他為保護妻子,大腿任暗礁銳石所刮出的傷痕,其中一道深可見骨,因此才會湧出大量的鮮血,不僅染紅了長褲,還滲至地面。
他隱忍著腿傷,臉上沒有一絲痛楚。「我不要緊,趕快趕路。」
「不!我先幫你包紮,你這樣會失血過多的。」感動的淚水不禁滴落。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以他的功夫,他怎會輕易受傷?程湘綠迅速撕下裙擺,的襯裡,在他的傷口上稍作止血包紮。
他強顏歡笑地對她說:「想不到你還是個女華佗。」
「在我們那兒,這只是基本常識。」抹去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江水的水滴,她堅強地回答。
時間不容許他們稍有蹉跎,包紮好慕靖楠的傷口後,隨即起程趕往山林中。
然而,林間短暫的靜謐只是風雨前的寧靜。當他們登上崖峰時,從四面八方倏地燃起通紅的火光,雖看不清人影,但渾厚的男聲自前方發出:「慕大人,我在此恭候大駕已久了!」
果然是秣喀!慕靖楠揚手令眾人停止步伐。「秣喀,你想挑起蠻獠國與大唐的戰火嗎?」
對方在前方縱聲豪笑。「不,你錯了!慕大人,今天的恩怨是屬於你跟我,我是為那枉死的弟弟侖庫,前來向你索命的。」
「放肆!秣喀,蠻獠國乃是我大唐的臣國,而你卻屢次向我邊城人民挑釁,今日你竟又敢暗下埋伏,企圖謀害我朝廷要臣!難道你不怕惹怒大唐天子,讓蠻獠遭遇亡國之罪嗎?」護衛蘇冀挺身而出,對狂妄的秣喀教訓道。
「有誰知道橫屍山林間的劍南節度使,乃是死於我蠻獠人手下呢?這都得歸功於你們朝廷派來的特使,將你回京的消息告訴我;只可惜他那人命太軟了,捱下了我屬下幾刀伺候,便命喪黃泉路上了。」秣喀得意又嘲諷的笑聲響遍林間。
「你竟敢殺了京城來的特使!」幾名護衛同時勃怒。
「廢話少說!慕靖楠,那把抹毒的弓箭射不死你,今天我看,你怎麼插翅逃離我的弓箭陣!來人啊!放箭,一個也別讓他們逃走!」眼露一抹邪光,秣喀手一揮,發號施令道。
「大家小心!」慕靖楠拔劍,掃落四方而來的長箭,並往秣喀的反方向殺出一條生路。
「大人,你們先走,我跟謝山在這兒擋一陣子。」蘇冀說道。
「不,楊昆,你保護夫人及倩珠先走,我們隨後趕上。」慕靖楠否絕屬下。
程湘綠驚駭,央求著:「靖楠,跟我一起走!」
「綠兒,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你跟楊昆先離開,我才能專心應付敵軍。」慕靖楠頻頻回頭。「楊昆,快帶夫人離開!」
程湘綠明白他並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只是她擔心自己一離開,是否還有機會見到他?被護衛楊昆強行拉著走,她哭泣地呼喚:「靖楠,答應我,你一定要平安撤退!」
然而噩運似乎一直跟隨著他們,程湘綠三人奔逃的路徑並非一條生路,等他們驚覺有異時,前方已無去路,眼前竟是萬丈深淵的懸崖邊上。
前面沒路了,我們必須轉向往另一邊去。」楊昆形色倉皇道。
當他們轉向另一山路時,隨後趕到的人馬不是慕靖楠等人,竟是秣喀及他的屬下。「慕夫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卻自闖。來人,給我拿下那個女的!」
縱使楊昆奮命抵抗,但仍寡不敵眾,被秣喀的部下節節逼退至懸崖邊。
秣喀趁危亂之際,出手擄獲了程湘綠,而驚嚇過度的倩珠,則當場昏死了過去。
「殺了那男的!」秣喀單手緊緊箝制住程湘綠的手腕。
弓箭手接獲他的命令後,朝楊昆的方向猛射亂箭。楊昆不僅中箭。並在失神之際往山崖下跌落,發出悲慘的哀叫聲。
「楊護衛!」程湘綠凄厲地叫喚,也喚不回他的性命了。
接著她以仇視的目光狠狠地瞪著秣喀,絲毫不屈服於他的粗蠻殘暴之下。
「你很有膽識,慕夫人,只可惜你是個漢人女子,否則我可以納你當我的妻妾。」他邪惡的目光打量著程湘綠的美麗容貌,手指並刮撫著她光滑的臉頰。
程湘綠朝他吐了口口水道:「呸!你休想動我一根寒毛!」
「哦?」他不以為忤,反倒嘲弄地賊笑道:「如果我沒記錯,幾個月前,你是跟承慶那個狗王爺在一起,現在怎麼又成了慕靖楠的夫人?」
「你的嘴巴放乾凈一點,要殺要剮隨便你,不必多說廢話!」程湘綠嫌惡地撇開臉龐。
秣喀突然露出猙獰的表情。「想死,可沒那麼容易!你是我手中對付慕靖楠最好的王牌,等我收拾他之後,自然會輪到你。」
迎上他殘暴的眼神,背部不由得毛骨悚然,此時程湘緣寧願慕靖楠別來救地。
「放開她,秣喀!」聲音由前方吼出。
乍見慕靖楠,程湘綠忍不住內心的衝動,對他呼喊出名字:「靖楠!」
秣喀倒是好整以暇地說:「慕靖楠,看來我太低估你了。你竟然衝出我的弓箭陣,卻毫髮無傷,真教人欽佩呀!」
「放開她,秣喀!既然這是我們的私人恩怨,那跟女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如果是個男子漢,立刻放了她。」雖是全身而退,但他的衣衫凌亂,顯然剛剛的格鬥相當激烈。
「哼!若不是你,我確實是蠻獠國最勇猛的武士。不過三年前的那決戰役,你卻奪走我最寶貴的男性能力,讓我成了沒有生育能力的男人。這筆帳就算隨著父王對你們投降,也無法勾銷的。」
三年前,慕靖楠帶兵征討作亂的蠻獠族人,當時領軍對抗大唐軍隊的先鋒便是蠻獠王之子秣喀。那次戰役,大唐軍隊獲得全盤的勝利,因此蠻獠王從此歸順大唐天子成為臣國;然而秣喀卻在與慕靖楠的交戰中,讓他不慎刺中腹部傷及下方,因而從此喪失了生育的能力。
秣喀之所以在蠻獠臣服大唐之後,不顧父親反對,屢次偷襲慕靖楠,就是為了報當年的失育之仇。
聽他一說,慕靖楠恍然想起三年前的事,也才明白秣對他的仇恨所在;不過,他卻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正氣凜然地說:「那些曾被你蹂躪過的漢人女子,如果知道這件事,或許可以減輕她們身心所承受的傷痛。」
「慕靖楠,你!」秣喀的臉扭曲成恐怖的表情。「死到臨頭,你還嘴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刀子厲害!」
他抽出一把短刀架在程湘綠的脖子上。「用劍刺進你三年前傷我的地方,否則這把利刀馬上,就刺進她的喉嚨。」
程湘綠驚愕地大叫:「不,不要!靖楠,你別管我的生死,你快逃!」
「羅嗦!」秣喀不悅地橫睨她一眼,反轉刀柄刺向她的手臂。
鮮血立即染紅程湘綠的衣袖,她痛得臉色慘白、雙唇顫抖。
「綠兒!」慕靖楠不敢上前迎救,怕秣喀殘忍的刀子真會要了她的性命。
秣喀不耐煩地再威脅道:「慕靖楠,你究竟做不做?再猶豫,下次我的刀子可不是只刺你女人的手臂而已。」
「不要,求求你,靖楠!你不要傻得以為他會放過我,就算你真照他的話,他還是會殺了我的……」程湘綠聲嘶力竭地說著。慕靖楠頭一次有如此的無力感,眼看心愛的女人被擄,而他卻無法營救。「秣喀,我答應你,但你一定要放了湘綠,否則我會將你碎屍萬段!」
聞言,秣喀再得意不過地狂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女人死。」
不!地不能讓秣喀的詭計得逞,她不能成為慕靖楠的包袱,她寧願自己死,也不要丈夫受這種屈辱,程湘綠心裡頭只有這個念頭。
秣喀的狂笑是最好機會。
她心中念頭一閃,接著以肩肘用力衝撞他的胸膛,秣喀完全沒料到她會突如其來地掙脫,於是鬆了手,程湘綠正好趁此機會奔了出去。然而,秣喀的身邊都是他的人,程湘綠除了往崖邊跑以外,她已沒有別的退路。
或許是上天註定她不能愛上不同朝代的男人,所以要她走上絕路。程湘綠邊跑邊灑著淚水,直到她的腳步停在崖邊,才回眸凝望深愛她的男人。「靖楠,不要讓他威脅你。只要我死了,你就不擔心,也就能逃離這裡。」
這次換成慕靖楠驚惶,他伸長手指試圖阻止:「別跳,綠兒,我們不一定逃不出去。」
滂沱的淚水不斷地湧出,程湘綠絕望地搖著頭。「靖楠,我愛你!你要為我好好的活著,希望我們來世能再見面。」一心求死的程湘綠,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她傷心絕望地走近懸崖,還差一步便是萬丈峭壁了。
「不!」慕靖楠像發了瘋似的拔劍衝過敵陣,而三名護衛也跟著衝鋒陷陣。
「射箭、射箭!」就在同時,秣喀發出奪命的指令。
那一刻,程湘綠回了頭;在她落崖之前,正好看見一隻長箭射中慕靖楠的身體。
「綠兒。」縱使中箭,慕靖楠仍奮力往前一撲。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勾住了程湘綠的手腕;雖單手抓住崖邊的樹藤,但他的身子卻拋出了崖頂。
記憶又重回程湘綠的腦中了!是的,從游輪落水前也是這個畫面,林俊浩不顧一切地拉住她的手,想挽救她掉下去的命運。
「靖楠,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垂在半空中,程湘綠沒有半絲的恐懼,她只求慕靖楠能繼續活在這世上。
「綠兒,你太傻了,我怎麼可能讓你死呢。」他低切地呼喚。
「靖楠,有你的愛,我已死而無憾……你快放開我,我不要你跟我一起墜落山崖……」程湘綠柔腸寸斷,她灑著淚水央求道。
「我不放手的,綠兒,我一定要救你上來。」
語畢,慕靖楠突然鬆開抓住樹藤的手,與程湘綠一同向崖下墜落。但在半空踩上崖壁枯樹頭的同時,他則雙腳借住樹頭的力量反彈,將程湘綠往崖頂上一送,將她安然地推了回去;不過,他自己卻在樹頭斷裂之後,毫無支撐地往崖下墜去。
「靖楠!」程湘綠趴在崖上驚愕地尖叫。她眼睜睜地看他墜落山崖,身體消失在漆黑的河谷之中。
不要!這不是她要的結局,掉下去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慕靖楠!
儘管她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然而,慕靖楠確實已摔到山谷底下。
「哈!哈!慕靖楠,你終於死了,可讓我等到這一天了!」秣喀邪惡的笑聲在程湘綠的身旁響起。
程湘綠抬頭鄙睨著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秣喀,納命來!」
她鼓起力量往他身上衝撞,打算與他同歸於盡。
秣喀沒料到程湘綠又有驚人之舉,在毫無防備下,他跟程湘綠一起從崖頂上墜落。
結束了!她的生命、愛情、奇遇,都結束了。程湘綠閉上眼睛,任由身體往下滑落。她能親手為慕靖楠報仇,她已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