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幾天後的晚上,伊自揚突然接到手語老師臨時有事無法來上課的通知,他是社長,自然要想應變的辦法。

他來到粲粲的房間,看到粲粲正埋頭寫字,於是習慣性地伸出兩指彈了一下她的手肘,比手語道:「粲粲,你能來學校參加團練教學嗎?我們聘請的校外老師有事情不能來上課。」

粲粲沒有遲疑多久,點點頭答應。

「我會打電話告訴媽媽我們一起出去。我在客廳等你。」

「好。」

不久,他們一同坐公車到學校,粲粲一路專心地看著窗外的街景。

突然,伊自揚的肚子咕喀咕啃的叫著。

「我肚子好餓——」他按著腹部喃喃自語。

今天他練了一下午的小提琴,忙得忘了吃東西,伊家父母工作都很忙碌,時常晚歸,三餐皆是粲粲在打點。只是今天手語團練的課程六點就要開始了,粲粲才放學回來,根本沒有時間準備晚餐。

粲粲看到伊自揚的表情,了解他的需要,問道:「要不要吃點麵包?」比完,她從背包里找出一塊奶油麵包。

「好啊!」伊自揚微笑地接過麵包,粲粲總是在他肚子餓的時候,適時的拿出小點心。

「你呢?」

「我不餓。」粲粲開心地看著伊自揚把半塊麵包全塞進了口裡。

伊自揚的嘴裡忙著咀嚼,手也忙不迭的比著:「下課後,我們一起去巷口吃面。」

粲粲微笑地點點頭,但在轉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時,臉上又浮現憂鬱的表情。這一瞬間的轉變,都看在伊自揚的眼底。

他們肩靠肩地坐在同一排公車椅上,粲粲的手靜靜地擺在大腿上,伊自揚不時轉頭看著她的側臉。

粲粲頭髮的長度,還是和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她的五官愈來愈清麗動人,不笑的時候,那沉靜安詳的表情,令他難以移開欣賞的目光。她的美優雅自然、出塵脫俗,好像稍縱即逝,好像不屬於人間——

他猛然轉開頭,閉上眼睛,然而心裡卻還清晰的映著粲粲的影像,張開眼睛還是揮之不去。

是他自己對她說不可能的,可是為什麼他心的律動,總是不由自主地在抗議著?

他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謊言?

伊自揚明白,自從他坦然表明了他們不可能以後,粲粲對他的態度有了改變。她不再對他開朗的用手語交談;不再來到他的房間,靜靜地看他拉小提琴;不再到巷口等待他下課;不再用陽光般燦爛的笑臉迎向他;不再……雖然看著他時會微微一笑,但在笑容過後,總會浮現出想掩藏的淡淡憂傷。

不過幾天的光景,他就感到快要窒息了,真希望一切能夠回到原來的時光。但是——母親說得對,他無法專註的照顧她,他的生命里有音樂、有計劃、有理想,他無法給粲粲完全的自己。如果他不能給粲粲幸福,那麼他就該放手,讓粲粲早日尋找到能夠給她幸福的人。

他們一同來到學校行政大樓三樓的教室,伊自揚第一眼就看到了何靜媛。她刻意的打扮過,更凸顯了整個人的出色明亮,她坐在最前排正中間最顯眼的地方,所有進教室的人都無法不注意到這個新社員。

伊自揚迴避何靜媛凝視的目光,走到教室的講台上。

「各位同學,今天晚上手語老師臨時有事不能來。所以,由我和崔粲粲一起上今晚的團練教學。」伊自揚拿出準備好的講義,示意粲粲發給所有同學。

粲粲和手語社的社員們都相當熟悉了,幾個熱心的社員站起來接過她手中的講義,還主動替她發送。

「喂!我沒有第一頁的講義。喂!你有沒有聽到我在叫你?」何靜媛站起身,看到粲粲不為所動的背影,不禁有點動怒地提高嗓音。

「何靜媛,我妹妹聽不到。」伊自揚高高地站在講台上,眼神冷漠地對何靜媛說。

何靜媛猛然回頭問:「什麼?」

手語社的同學,目光全集中在何靜媛和伊自揚的身上。

「你妹妹是個聾子?」何靜媛大聲地問。

「我不喜歡聾子這個字眼,她是聽障。」伊自揚頗不情願的再說一次。

何靜媛奇怪的看著伊自揚,又看看教室後面的粲粲。難怪他們一同進教室,她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連忙帶點歉意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嗯。」伊自揚說完,徑自走到講桌後面,對同學說:「今天要上的內容都在講義裡面,有一首手語歌曲,我會先解說,再由粲粲來示範,課程結束前十分鐘,粲粲還可以和大家做手語交流。」

他邊說邊比著手語,教室里響起了一陣歡迎的鼓掌聲。

粲粲靦腆地走上講台,像從前一樣,開始了手語社的團練教學,兩人默契十足的一個示範、一個解說。

下課時已經八點了,照慣例,只要有新社員加入,幾個重要幹部都會和新社員一起吃晚飯,順便藉機介紹社團的大小新聞。

何靜媛被不少傾慕的男同學圍繞,她提議請大家到KTV里用餐,順便高歌一曲,伊自揚不喜歡唱歌,冷冷的拒絕了。

「要去KTV的話,你們去就好,我和粲粲要回家了。」他說完,整理好自己的背包,準備和粲粲離開。只要有粲粲在場的地方,他一定會邊說話邊比手語,好讓粲粲輕易了解他說話的內容。

「等一下!伊自揚,你是社長怎麼可以不去?況且這是歡迎新社員加入的聚餐,你一定要到的。」手語社的副社長葉靖秋,是機械系大三的學生,雖然很喜歡粲粲,但他更仰慕同年級音樂系的何靜媛,今天這場聚餐,他絕對不會缺席的。

「我和粲粲一起來的,你們知道她不會唱歌,我也不喜歡唱歌。」伊自揚解釋。

何靜媛馬上介面說:「那還不簡單,我們可以去吃飯聽歌就好了,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音樂餐廳,有一個很有名的樂團在那裡演唱,你妹妹聽不到的話,那吃飯就好,我們今晚還是可以好好玩啊!」

伊自揚有些不耐煩,轉身對其他手語社的同學說:「我們下個月有活動,需要很多經費,不能太浪費。歡迎新社員加入的聚餐可以一個月舉辦一次就好——」

何靜媛走到人群中央,用女王般的姿態舉起手,對大家宣布:「各位!不要擔心經費問題,今晚的餐費我請客!」

手語社裡的同學們紛紛高興的拍手附和,只有伊自揚面有難色。他其實只想和粲粲回家,到自家附近的小吃攤,安安靜靜地吃兩碗熱騰騰的面。

粲粲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茫然的看著手語社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話,以及伊自揚為難的表情。

「自揚,我知道你在擔心粲粲,可是偶爾讓她接觸外面的世界不是很好嗎?你們家的人對她太保護過度了!」副社長葉靖秋關心的說。他和伊自揚相識三年了,很熟悉伊自揚的家庭。

「是啊,學長,我負責替你照顧粲粲,我的手語練得很不錯了幄!」國貿系一年級的喬駿,自告奮勇地說。他是手語社裡最年輕的社員,皮膚黝黑,有著搖容的短髮和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個性衝動熱情。

每星期的團練交流,伊自揚都會帶粲粲來社裡和大家練習手語。喬駿第一眼就被粲粲吸引,他喜歡看她比畫手勢的姿態和寧靜的表情,有好幾次都主動的找粲粲練習手語。

伊自揚拗不過大家的勸說,只好對粲粲表示要到音樂餐廳吃飯,粲粲順從的答應了。

***

餐廳的舞台上,一支由年輕男孩組成的樂團正賣力的演唱熱門流行歌曲。台下的人舉杯酌酒,身體都不由自主的詮著音樂搖晃。

對粲粲來說,這是一次冒險的歷程。當她走進這五光十色的場所,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激奮。空氣中充滿了酒味、煙味、還有食物混雜的味道,擴音器里傳出的震波引導著餐廳里的男女律動身體。

粲粲不禁恐懼,有種害怕卻又想要冒險前進的感覺,像一股無形的張力,不斷壓迫著她的神經。

大伙兒坐定后,開始看著菜單挑選菜色。

粲粲和喬駿坐在一起,伊自揚、何靜媛和葉靖秋一同坐在對面的中央。雖然副社長葉靖秋喜歡粲粲,但他更欣賞何靜媛;不過面對伊自揚這麼強勁的對手,和何靜媛明顯喜歡社長的態度,他不戰即敗了。

何靜媛喜歡伊自揚,手語社裡每個人都看得出端倪。

粲粲點了一盤「天使之發」。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喜歡菜單上那「天使」的字眼。

「她要一盤天使之發。」喬駿替粲粲點菜。

「請問要喝什麼?」侍者低頭注視著桌菜問。

粲粲抬頭看到侍者詢問的眼神,緊張地用求救的眼光看看喬駿,又看看伊自揚,但是伊自揚正在和何靜媛說話,完全沒有看到她眼神中流露的困難。

「替她來一杯太平洋邁泰好了!女孩子都喜歡這個。」喬駿自作主張的替集桑點了一杯雞尾酒,粲粲對列出來的飲料名稱完全陌生,只有讓喬駿作主。

不久粲粲看到了傳者端來的飲料,透明橘紅的色彩,杯沿插著一支綠色的小雨傘,一片鳳梨和一顆櫻桃點綴在旁,一眼就能感受到太平洋的南海風情。

「你看!不錯吧!」喬駿得意的對粲粲說。

粲粲點點頭,看著裝飾得這麼美麗的玻璃杯,心裡又好奇又興奮。

她不明白飲料里的內容,忍不住想淺嘗一口,但突然間,她的手被伊自揚拉住。

伊自揚和何靜媛說完話,回頭看到了粲粲手裡的太平洋邁泰,即刻傾身向前握住粲粲的手,阻止她喝下飲料。

他徑自拿走架架手裡的酒杯后,把自己的果汁端給粲粲,之後比畫手語對粲粲解釋:「這是酒精濃度很高的雞尾酒,你會醉的,不可以喝!」

粲粲恍然大悟,理解的點點頭。

伊自揚臉色微溫,忍不住責備喬駿。「喬駿,我剛剛一時沒有注意到,你竟然點這種酒精濃度很高的酒給她,你不知道她還不滿十八歲嗎?」

喬駿抗議的說:「我知道粲粲年紀還小,所以才要讓她試試。而且她很喜歡啊!」

「我說不行!」伊自揚嚴厲的說,讓喬駿面子有點掛不住,隱隱地對他的霸道產生反感。

何靜媛吃完飯,小酌了一口雞尾酒後,貼近伊自揚的身邊好奇的問:「崔粲粲真的是你的妹妹?」

「她不是我親妹妹。」伊自揚回答,轉頭看著粲粲,她正和喬駿比著手語溝通,看到她嘴角的笑容,彷彿對談很愉快。

「那她為什麼住在你家?」何靜媛又問。

「粲粲的爸爸過世以後,我爸媽就把她接回家住了。我們住在一起快八年了。」伊自揚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又飄向家察。

「八年——這時間不算短,你們一定有很深的感情。」何靜媛打量著粲粲,又回頭觀察伊自揚。

「她是聽障,需要人保護她。」伊自揚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

「所以你一直很照顧粲粲?」

「是她照顧我比較多。」

「是這樣嗎?」

何靜媛眯著眼,怔怔地看著伊自揚。他側面的鼻樑好挺,更凸顯出堅毅果斷的性格;他握著酒杯的手好修長,彷彿天生就是小提琴家的手指,是揮灑音樂、創造奇迹的手,她忍不住被他深深吸引。

何靜媛又問:「粲粲很漂亮,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殘障,她的聽障不是天生的吧?」

「不是,是後天的。」伊自揚簡短的回答,顯然不喜歡這個話題。

何靜媛還想說什麼,但聽到樂團開始演奏起悠揚的情歌,於是轉了個話題問道:「伊自揚,願意和我跳一支舞嗎?」她主動的邀請他。

「我不會跳舞。」伊自揚皺起眉拒絕。

「我不相信!伊自揚,喜歡音樂的人,不會不懂得跳舞,我才不相信你呢!來啊——這是一支慢舞,左一步、右一步,你總會吧?」何靜媛不讓他有拒絕的理由。

伊自揚在同學的鼓舞起鬨下無奈的站起身,和何靜媛兩人慢慢地步人舞池。

何靜媛說得沒錯,喜歡音樂的人,很輕易地就能抓住節奏的律動。他們倆一站到舞池,即成為全場最亮眼的一對。

伊自揚有一八o公分高,何靜媛的身材也很修長,精心打扮過的地,和挺拔順長的伊自揚站在一起,是所有人眼底最登對的俊男美女。

粲粲強顏歡笑的坐在位子上,眼神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伊自揚和何靜媛相擁起舞的身影。

酒足飯飽,一陣酒酣耳熱,手語社的幾個男女同學喝著雞尾酒和啤酒,沉醉在樂團的歌聲里。只有集架一個人是清醒的,她滴酒不沾,一雙眼睛靈動的看著周遭的紅男綠女。她聽不到聲音,卻感覺得到這裡波動的頻率非常快速,混濁的空氣和一張張說話的臉,只有讓她感到更加的寂寞。

喬駿是個很熱心體貼的男孩,甚至有點熱情過頭的不斷張羅食物,還不時的用還不夠熟練的手語和菜票溝通,向她解釋樂團演唱的歌曲。這樣的情景很不尋常,吸引了許多人好奇的眼光,喬駿很喜歡這種新奇的感覺。

看著伊自揚和何靜媛在一起,粲粲的心好痛,臉上卻還要裝出微笑的表情來應付熱心的喬駿。

又一曲抒情的慢歌緩緩地揚起。

「你——和我——跳舞——好不好?」喬駿眼神熱切的對粲粲比著不太熟練的手語。

「我不會。」粲粲揮揮手,簡單的回應。

「很簡單,我——教你。」喬駿邊比邊說。

粲粲還是不願意,她看見舞池裡戀情正濃的男女,身體緊緊的相貼,沉浸在音樂的旋律中,心裡很難過。她多想要伊自楊來帶領她,她真希望伊自揚能夠回頭看見她眼底的需求。可是——他正兀自沉醉在何靜媛的溫柔鄉里,怎麼會想到她呢?家集很難過,她不敢奢求和伊自揚一同翩翩起舞的人是自己。

「走吧!」

粲粲還在搖頭,喬駿卻抓住她的手,用力地將她從座位上拉起。

粲粲不斷的搖頭,一隻手臂被喬駿握得好緊,她不斷的揮動著另一隻手,想阻止喬駿的拉扯。

「走啦!快點,我會教你,真的很容易,不騙你——」心急這支慢舞很快就會結束,喬駿回頭焦急的說,希望粲粲會看得懂他說的話。

突然,喬駿的手離開了架榮。

「粲粲不會跳舞。」伊自揚用力拉開了喬駿的手。

喬駿擰著兩道濃眉,滿臉不悅的說:「不會有什麼關係!我要教她啊——」他的手臂被伊自揚突如其來的拉開,男性尊嚴再次受損。

「你沒看到粲粲不想和你跳嗎?」伊自揚的口氣帶了點怒意。

他原本希望副社長葉靖秋能夠照顧粲粲,因為靖秋的個性成熟穩重,加入手語社的原因,就是為了和幾個聽障的朋友溝通,應該很適合和粲粲做朋友。只是半路殺出喬駿這小子,把他心中盤算的計劃全打亂了。

「你又知道了?粲粲會和我跳的n」無防I卜前村什組。的手強行要走,這一次他不相仆來。

粲粲不想跳,臉上的表情很勉強。

伊自揚用力地拉開喬駿的手,喬駿的手隱隱作痛,血氣方剛的一把推開伊自揚,卻連帶的撞到了粲粲。

粲粲按著胸口,一臉吃痛的表情。

伊自揚沒有預料到喬駿會這樣魯莽,他看著粲粲,然後猛回頭,一個重拳打在喬駿的右臉頰上。

喬駿不甘示弱的用盡全身的力量,低頭撞進伊自揚的小腹。

餐廳座位擁擠,伊自揚想要避開粲粲,一個重心不穩卻撞上了桌腳,一個酒瓶跌落在地,他撐著地板想要站起身,正好右手掌按到了地上的酒瓶碎片。

粲粲驚訝的衝到伊自揚的身邊,想要抓住他的手,卻晚了一步。

「啊!學長,對不起——」喬駿的腦袋頓時清醒,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伊自揚,你還好嗎?」何靜媛上前詢問。

「喬駿,你是不是喝太多了?你怎麼可以動手推人,還傷到粲粲?你實在是太衝動了!」副社長葉靖秋上前拉住喬駿,忍不住斥責他。

喬駿一臉慌亂,呀編地說:「可是,他推開我的手,還揍我啊!我一氣就動手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糟糕!自揚,你的手流血了,如果傷到神經就糟了!」葉靖秋想到伊自揚拉小提琴的手,不禁擔憂。

何靜媛推開粲粲,來到伊自揚面前,她用手帕快速的包住伊自揚的手,冷靜又果斷的說:「來!我有開車,我馬上送你到醫院去!」

伊自揚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血淋淋的湧出鮮紅的熱血,像一隻只蠕動的小蛇,緩緩地從指縫間流下來。

他的手!下星期他有一場重要的小提琴甄試,他真是太大意了!他心驚的看著何靜媛,無法可想,只有點頭。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令人措手不及,社員們都知道伊自揚是本校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他的那一雙手比什麼都還要珍貴啊!

粲粲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和所有人一起涌到餐廳門口,眼睜睜地看著何靜媛開來一輛紅色的跑車。

葉靖秋打開車門,讓伊自揚坐進車內。

「靖秋,請你送粲粲回家好嗎?」伊自揚不放心的說。

「我會的,擔心你自己的手要緊啊!」葉靖秋說完,把門關上。

不久,車子揚長而去,消失在街道上。

***

醫院裡,伊自揚的手掌綁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垂頭喪氣的走出診療室。

何靜媛在候診室里看見伊自揚出來了,倏地站起身迎向他。

「怎麼樣?都還好吧?」何靜媛擔憂地問。

「沒有傷到骨頭和神經,可是……」

「可是怎麼樣?」

「兩個星期不能拉小提琴。」

「那怎麼行,我聽說你下星期不是有一個小提琴甄試嗎?」何靜媛在伊自揚的身後追趕著,深夜寂靜的長廊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

他不想回答,只想離開,徑自哺哺地說:「現在我只想回家,粲粲一定很擔心我,我不知道葉靖秋有沒有安全的帶她回家。該死!喬駿那小子一點都靠不住,我真不應該——」

「你等我一下好不好?伊自揚!」何靜媛惱怒地低吼。

他停下了腳步。

「伊自揚,我要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伊自揚回頭看見何靜媛嚴肅的表情。

「今天發生的意外,你也要負一半的責任。」

「你在說什麼啊!」

「你也太衝動了!你看到粲粲和喬駿在一起,臉色就一直很不好看。」

「我有嗎?」伊自揚愣了愣。

「你的心情惡劣,說話的口氣很沖,喬駿才會生氣推你的。」

伊自揚想到那一幕,憤憤地說:「再怎麼樣,他都不應該傷到粲粲!」

「他不是故意的!」何靜媛不耐地抗議。

「他應該知道,有粲粲在旁邊,更應該要小心一點!她什麼都聽不到,無法防備啊!」

「伊自揚,你是不是喜歡粲粲?」何靜媛直截了當地問。

伊自揚的心震了一下,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何靜媛的感覺很敏銳,全心全意都放在伊自揚身上。

當喬駿和粲粲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眼神明顯寫著嫉妒;當喬駿不斷對粲粲獻殷勤的時候,他顯得不快;當喬駿強拉著粲粲去跳舞的時候,他毫不考慮地就衝上前去拯救粲粲。

他的一紹一笑、一動一靜之間,都明白的表示他非常在乎粲粲。

許久,伊自揚才勉強開口。「我是喜歡粲粲,我看著她長大,和她情同手足,我怎麼會不喜歡她?」

「是嗎?只有喜歡?是不是比喜歡還要多的感覺,比兄妹還要多的感情?」

他不耐地揮手。「你為什麼這麼好奇?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我要管!因為我喜歡你,我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確定你清楚心裡的感覺,我不管你們有什麼青梅竹馬的感情,我不管粲粲是不是你的妹妹,從今天起——你的眼裡就只能有我一個人而已。」

伊自揚向來自視甚高,並不太在意周遭女孩對他的青睬和表白。他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我不習慣這樣大膽的告白,我和你根本認識不到幾天,你怎麼就能夠說出這種話來?」他別開頭掩飾心中尷尬,還有手受傷的不安情緒。

何靜媛站在他的面前,讓他的眼神毫無逃脫的機會,慎重的說:「伊自揚,你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你的每一場校內校外的比賽和演奏會,我都沒有缺席過。當你演奏小提琴的時候,你的全身散發一種迷人的吸引力,你的音樂、你的小提琴,是我聽過最美麗的聲音,演奏時的你,總讓我情不自禁——伊自揚,你知道嗎?我已經喜歡你整整三年了。」

過去在校園,她時常刻意的從他面前經過,甚至製造他們可以認識的機會。可是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他的眼底只有音樂,容不下迷戀他的學妹們。

何靜媛不相信憑自己的姿色和條件,竟然得不到他的注意。三年來周遭的追求者不斷,在感情上她從來沒有主動過,她以為伊自揚也和其他人一樣,總有一天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結果卻不是這樣。

三年了!她等了三年,此刻她終於忍不住卸下驕傲的面具,除去了自大的障礙,站在伊自揚面前,吐露最深的秘密心事。

伊自揚緩緩地說:「你喜歡的不是我,是演奏會裡的小提琴手。」

「你怎麼知道?」她挺著胸,不以為然地問。

「你告訴我的。」

他說完,立即加緊腳步的往醫院的櫃檯方向走。

何靜媛在他身後低喚。「醫院的手續我都辦好了,葯也拿了。」

「你替我付了多少錢?我還你。」伊自揚動作困難的想掏出右邊褲袋裡的皮夾。

何靜媛上前,溫軟的小手按住了伊自揚的手,說道:「不用了!」

「怎麼可以?我沒有理由讓你付我的醫藥費。」伊自揚堅持。

「如果我用——這是我家開的醫院,所以不用付錢——這個理由可以嗎?」何靜媛斜著頭,勾起嘴角,有些驕傲的說。

伊自揚看了她一眼,甩甩頭,大步的跨出醫院,仰望天上的繁星。他深吸一口夜涼如水的空氣,緩了緩激蕩的情緒,重新整理混亂的心情。

這是台北有名的明星醫院,醫療收費和設備環境都是最昂貴、最先進的。他慢慢清楚了何靜媛的來歷,一個不可一世的富家千金,看上了一個沒沒無聞又躊躇滿志的小提琴家,他們……他們的未來會如何地走下去?

想到這裡,粲粲的身影倏然佔滿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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