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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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源薈館——
喜氣洋洋、歡天鼓舞,盛世下的年節更顯得熱鬧非凡。
逢源茶館一早就湧入大批人潮,各門派平日里散居四處,難得機緣巧合,趁著說書盛會齊聚一堂,順道拜年套交情也兼拗紅包。
就見那些年長輩分高的,臉色慘綠一片;而那些年輕輩分低的,則是歡天喜地個個手舞足蹈。
其實說白了,還不就是因為咱們老祖宗的老規矩—一發紅包嘛!
你想想啊!這江湖中人最重面子,給自家的弟子紅包本是應當,可別家弟子跑來你面前討紅包,這給還是不給?
不給?那就是不給人家師父面子。不給人家師父面子,就等於是結上了梁子,什麼江湖恩怨都可能因為發紅包這等小事而一觸即發。
所以你就看那些長輩級的人,個個心裡泛疼,慘笑地送出一個又一個的紅包。
忽然,一道大家都很熟悉的聲音從逢源茶館門外一路傳來……
「哎喲,吳掌門,新年快樂,紅包拿來。」
吳掌門嘿嘿慘笑,忍痛送出了個紅包。
「李前輩,您老人家也來啦!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總之希望您比烏龜還長壽啦!紅包……」
李前輩黑了一張老臉,抖著手也遞出了個紅包。
「汪幫主,幸會幸會,祝您早生貴子……啥?孫子都有啦?……反正老蚌都能生珍珠了,祝您跟老夫人再接再厲,再生一個。紅……」
汪幫主按捺滿頭青筋,不等那人說完,就扔了個紅包過去。
總之,那白衣公子就這麼一路拜年兼拗紅包,等他走到茶館,早已是滿手的紅包袋了。
白衣公子招來老掌柜,吩咐將方才拗來的紅包收好,這才從袖中拿出那柄萬年不變、死活不離手的扇子,搖頭晃腦地落座。
而原本鬧烘烘的茶樓,瞬間安靜下來,等著白衣公子開口說書。
白衣公子清清嗓子,朗聲道:「黃泉地府、暗夜飄香——」
八字一出,眾人啞然,茶館上下空氣為之凝結
「黃泉地府」是一個組織,一個專管收錢要人命的組織。
索命牌——指頭般大小的木牌,上頭行草飄逸,寫的是將死之人的名字。
暗夜飄香是一個組織,一個專管世間大小消息的組織。
消息通——藏在竹筒里的紙簽,上頭字跡豪邁,寫的是委託人想知道的消息。
黃泉地府殺手無數,卻獨獨索不著暗夜飄香幕後首領「間夜」與「飄香」的命。
暗夜飄香探子萬千,卻獨獨打探不著黃泉地府的內部消息。
是故兩個神秘的組織,雖無恩怨,卻無端地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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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御書房——
月光下,一道人影緩步來到御書房外,見裡面漆黑一片,嘴角微揚,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來人駐足在月光透窗灑落之處,「九皇子果然厲害,居然知道命令『暗夜飄香』的密語來指使暗流系統,害得草民以為暗流被什麼厲害人物潛入,嚇得連夜清查暗流中的每一個人,弄得半個多月來,連覺都睡不好。」
黑暗中,一人端坐在御書房內,靜默著不開口。
來人也不在意,微光下,啟唇輕笑。「不過如果九皇子以為這樣就可以掌握暗流,恐怕錯矣。草民的主子已死,也沒興緻給您使喚,今天來這裡,就當作是來給您請安,若沒別的事,草民告退。」說完,來人福了個身,退步便要離去。
同一時間,原本漆黑一片的御書房跳出一絲火光。
隨著那微弱火光在屋裡緩緩移動,屋裡的燭台一個接著一個地照亮了整間屋子,映照在那本來隱身於黑暗中的臉孔上。
只見一人頭頂鳳冠,身著錦衣羅裙,好個絕色佳人。
美人放下手中的燭火,對著僵立在門口的人微微一笑。「這是我的選擇……最好的選擇。」
那人在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時先是一愣,而後表情逐漸轉黑,滿頭青筋爆裂。
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體統,那人沖向前去一把揪起美人的衣領用力搖晃,大聲怒吼:「你他娘的居然詐死訛我們?你知不知道當我聽到你的死訊時,還流了不少眼淚?結果你居然為了個毛沒長齊的臭小鬼,白白將兄弟們替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讓出?你最好給我從頭到尾說清楚,否則你看我會不會衝去大殿,海扁那個臭小鬼一頓。」
美人盈盈一笑,拍落揪著自己衣領的大掌。「凡塵樂仙洛熙宮,你的氣質跑哪去了?」
「氣質?哼!全給一隻成精的狐狸氣跑了。」那人冷冷一哼,氣得磨牙。
美人優雅地整整衣領,微笑著。「我的事情以後再跟你說,我找你來,是因為有件事情非辦不可。」
洛熙宮對美人敷衍的態度雖不滿意,卻也不認為招惹到一隻成精的狐狸會有啥好下場。
洛熙宮聳聳肩,語氣認真地道:「知道你平安就好,只要你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別的事我不會多問。」
美人微微一笑,「多謝。」
「倒是你說非辦不可的事,究竟是什麼?」
美人點頭,收起笑容,神情嚴肅地說:「三天前,碧霞殿前有十多名刺客闖入,出手奪下的全是些宮女太監的小命。」
「那又如何?有你在那皇帝小鬼身邊,縱使是千軍萬馬又能耐那小鬼如何?」
美人冷凝著臉,將原本覆蓋在紫檀大桌上的絹布一扯,赫見十多個指頭般大小的木牌,上頭全數寫著兩個字——月夜!
洛熙宮見狀,連連倒抽冷氣,額角隱隱淌下一滴冷汗。
皇族——一個看似尊貴無比,實則好險萬分的身份。
明的結成朝廷黨振相助,暗的下毒暗殺心機用盡。
跟前的美人雖美,卻也是出自皇家,經歷過無數爭鬥下殘存的強者,自然不會把這種小小的暗殺行動看在眼裡。
偏偏索命牌上的名字是「月夜」——這明擺著出於私怨,而非一般的朝廷惡鬥。
洛熙宮略嘆了口氣,瞧著美人臉上凝結的寒霜,無奈地說「黃泉地府不好對付,你打算怎麼做?」
美人冷艷一笑,收手將十餘片指頭般大小的木牌納入掌中,只見美人揉捏之下,木牌瞬問化作碎屑飄散於地。
「我出了高價買一個人的命。」
洛熙宮惡寒地縮了縮脖子,囁嚅地問:「是我?」
美人讚賞地笑看著洛熙宮,「黃泉地府想索『暗夜』的命已經想了很久,只不過這回,我差人放出風聲,暗示唯有生擒你這個凡塵樂仙,才能逼暗夜現身。」
洛熙宮一聽,氣得當場跺腳,怒道:「主子,你怎麼不指名『飄香』,老把苦差事往我這兒扔,那女人最近閑得很.你怎麼就不讓她跟那些索命使玩玩?」
美人鳳眼一眯,目光危險地打量著洛熙宮。「你有意見?」
「唔……沒、沒有……」洛熙宮下意識地摸摸脖子,趕忙搖頭否認。
「通知暗流各部,黃泉地府的人,除歸服者外,一律殺無赦。」
洛熙宮收起嘻笑的神情,眸中陰狠閃動,對著美人恭敬跪下。
「遵命。」
==凡=間=獨=家=制=作==
十五年前——
「凌兒、凌兒……大爺……求求您……不要啊……不……」
男子跪在地上乞求,磕頭磕得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卻依然卑微地哀求著。
男子身旁跪著他的妻子,脖子上搭著兩柄寒光森森的利劍,她卻視若無物地咬緊了唇,淚眼看著前方年僅三歲的孩兒,心裡暗恨自己的無力。
三歲的娃兒被個白髮老人捏著手腕,張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爹娘,以及圍在四周十多個不知名的蒙面黑衣人。
老人探了探娃兒的氣脈,點了點頭,橫掌劈昏那娃兒,交給其中一名黑衣人,隨即旋身,足尖一點,施起絕頂輕功消失無蹤。
接著,其餘的黑衣人也隨著老者的方向,有如鬼魅般毫無聲息地離去。
抱著小男孩的黑衣人看了匍伏爬近腿邊苦苦哀求的男子一眼,以及悲愴過度昏倒在地上的女子,默默地走向百步遠處,加了頂蓋的水井。
黑衣人伸手掀開水井的蓋子,將垂放在井裡用麻繩綁住的汲水桶提出井口……
水桶內,年約五、六歲的男孩抱膝靜坐,即使被人發現藏躲的地方也絲毫沒有驚恐,清澈的陣子有著早熟的聰慧。
這讓黑衣人不禁讚歎,扯下臉上覆面的黑布,他將男孩提起放到地面,指著懷裡昏厥的娃兒。「他是你小弟?」
男孩一見馬上拚命沖向黑衣人,想救回被劫的幼弟,卻被黑農人閃躲了開。
「放開阿凌!」男孩握著拳頭,毫不畏懼地沖著黑衣人嘶吼。
黑衣人卻是不理,仍是徑自地開口問道:「你的名字。」
男孩咬著牙,怒視著他。
黑衣人一手放在昏迷不醒的娃兒頭頂,作勢道:「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他。」
男孩恨恨地說:「墨、凡……」
黑衣人將黑布重新覆回臉上,點了男弦的穴道,彎腰在他耳邊低聲幾句。
抱緊懷中的娃兒,黑衣人對著無法動彈的男孩冷冷地說:「我的話,你最好一字不漏地記著,這是你未來找到你弟弟的管道,也是唯一可以救出他的方法。我向你保證,在此之前,我會儘力保住你弟弟的性命。」說完,他也如之前的黑衣人般消失在眼前。
男孩凝望著小弟消失的方向,咬緊牙關哭泣著,將方才聽到的話,一字一字在心底重複再重複。
他恨恨地,深深地將那些話記進腦中——
他不能忘……絕對不能忘!
==凡=間=獨=家=制=作==
十五年後,巴蜀。
身著黑表的纖細身影,在林間迅速穿梭。
傷口流著黑血,顯然這人身中劇毒,而在他身後百步,刀光劍影、追喊聲在耳邊作響。
可是腦海中,儘是一幕幕過往的記憶……
記憶中,父母的面容早已模糊。
他只記得在三歲那年,村子中來了個老人,劫走了下少村裡頭的小孩,也包括自己。
昏迷間,他似乎聽見爹娘凄厲的哭喊聲。
可轉醒之後,卻只看見那老人,與其他年齡和他相仿的孩童。
自稱「冥王」的老人花一個時辰演練招式、花一個時辰講解要訣。
然後,給了每個孩子一把匕首,冷酷地說:「勝者生敗者亡,逃者……立斃!」
於是,百餘個強擄來的娃兒,雖無仇怨,但為了活命,也只得拿著手裡銳利的刀子往沖向自己的人身上扎去。
稚嫩的嗓音凄厲地哭喊著爹娘,斷了手、刨了眼,鮮血沾滿了小小的身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別人的血。
一個時辰后,半數的娃兒,不是死了就是倒卧在血泊之中。
倒卧血泊的,全被「冥王」一劍一個,當胸刺穿而亡,讓手下抬走扔了。
剩下的,驚惶顫抖地看著冥王再花一個時辰演練招式、再花一個時辰講解要訣。
手握利刃的娃兒懂了,爹娘的呵護已經離他們遠去,溫暖的家只剩夢中可以回億。
眼前的冥王、手上幹了又濕的鮮血才是現實,不想死,他們就只能殺死別人。
一回又一回的淘汰、一次又一次的殺戮,天真的眸子漸漸變得陰狠冷漠,持著利刃的小手也不再發抖。
緊握著手中的刀,緊盯著對方的動作,等待瞬聞的破綻——
手起刀落,生死一線。
他——在淘汰與殺戮中殘存,跟他一樣倖存的娃兒,僅餘十人。
十一個人被冥王領回,經過多年的培訓,成了「黃泉地府」的索命使。
他不是第一批的殘存者,也不是最後一批。
唯一不變的,是冥王每隔三、五年便會進行索命使的挑選。
在黃泉地府中,冥王叫他「小三」,但其餘人都尊稱他為「三爺」。
在黃泉地府里,眾人無名,所有的索命使以能力排序。
而估的武功僅次冥王與負責傳授他武藝的「二爺」——所以,他叫小三。
小三此番接下的任務,便是去索唐門弟子薛恩的命。
唐門武功平平,難應付的是唐門令武林聞風喪膽的毒。
百招之內,薛恩斃命於劍下,臨死之前,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濺上了小三舉袖遮擋的手。
他沒多在意,畢竟殺手看得最多的,就是死人跟鮮血。
然而當他收劍時,手指卻有些麻痹,抹去沾上手的血,赫見皮膚迅速泛黑……
有毒!
他舉起開始變得僵硬的手,連忙封住身上幾處穴道,暫時阻止毒性隨血液流竄。
未料咻咻數聲,流星彈劃破沉靜的黑夜直竄空中,下一刻,數十人自密林走出,圍住每一處出口。
陷阱!
他冷笑著,馬上將前因後果給想通。
為了截住他這個索命使,居然願意犧牲弟子的性命,跟冥王沒兩樣的人,居然妄稱自己是名門正派?可笑!
轉眼間,子起刀落,他招招犀利不留活口;生死一瞬間,不是人死便是己亡。
毒辣陰狠的招式全數盡出,破開一道生路,直往密林間奔去,但求一線生機。
因為他……不想死,不想就這麼死在平庸之輩的手下!
疾走間,他忽然聽聞琴音悠悠傳來。
衝出密林,赫見江面一葉孤舟,沒作多想,他潛入冰冷江底,游向前去。
舟上,一人操琴,琴音婉轉柔美猶如九天仙樂,並非紅塵俗物。
雪花片片自夜空落下,襯著美樂,更顯得超凡絕俗,恍若仙境。
船夫雙手擱在嘴邊,不時呵氣取暖,心裡頭卻直嘀咕……
在這寒冷凍人的鬼天氣,應該是要躲在溫暖的小窩中避著風雪,哪曉得眼前這優雅的貴公子竟然在自己正準備收船回家睡覺之際,跑來說要雇條小船游湖。
本來他是要拒絕的,可是這公子卻給了個天價,幾乎等於自己一年到頭不眠不休操舟擺渡的銀兩。
這……這這……他怎麼拒絕得了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公子彈琴彈得挺好聽的,就連他這個只會唱唱小調歌謠的村夫,都覺得好聽極了,連平常看了就討厭的冬雪,似乎也見鬼地變得美麗。
只是……哈啾、哈啾!冷死人了……
突然間,琴弦忽地崩斷,琴音戛然而止。
船夫趁著這空檔,囁囁地問:「公子啊……您說要到江心,小的給您帶過來了,不知您……打算何時回岸上啊?」說完,他又連連打著噴嚏。
撫琴的人側耳聽了片刻,回頭對著船夫歉然一笑。「船家,你可有粗繩?」
「粗繩?有有有……」船家什麼不多,多的就是麻繩,靠岸系舟可全靠這玩意兒。
船夫連忙取出麻繩遞了過去,男子將繩子的一端緩緩放入江中,同時對著舟底湖面說道:「這船裡頭船夫一位、琴痴一位,閣下大可放心登船。湖水冰冷,待久了不死人也會落得病根,快上來吧!」
船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地瞅著貴公子的奇怪舉動,下一刻,湖面波瀾興起,浸在江下的那端繩子似乎勾著了什麼東西,被扯得筆直。
只見貴公子依舊笑容不變,輕提手中粗繩,這一提一扯、一采一往,只見一片黑影從江中竄起落到小舟上,竟是個身著黑衣黑褲臉上蒙著黑布,僅露出雙眸的人。
船夫驚恐地看著那渾身濕透的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唔,這鬼天氣,還泡在冷死人的江中,光用想就覺得冷啊!
黑衣人戒備地梭巡舟內,確定船上只有跟前這兩人,目中精光一閃,殺機驟現。
貴公予像是看出黑衣人的打算,溫柔一笑。「看來閣下惹的麻煩不小,讓在下猜猜……是唐門吧!」
黑衣人詫異地看著男子,手掌不著痕迹拂向背在背上的劍。
男子卻是低頭將斷裂的琴弦取下,從琴匣內拿出新弦換上。
「身中唐門劇毒還能撐到現在,閣下武藝不低啊!只可惜,你就算殺了我跟船夫也是無益,不如……讓在下獻上一計,免去唐門的追殺,而你……放過這船夫一命,如何?」
黑衣人冷凝著眼,狐疑地看著男子。
男子笑嘆了一聲,「這船夫不過是個擺渡謀生的老實人,卻為了在下一時興起而碰上災難,怎麼說我也得保他周全啊!」
江上水花聲響起,逐漸逼近,黑衣人略一皺眉。「好!」
男子爾雅一笑,推琴起身,竟比黑衣人高出一個頭。「麻煩閣下脫去全身濕衣,在下定會力保你度過此劫。」
黑衣人也不多說,立刻利落地解劍脫衣。
男子將自己披在房上的軟裘裹住那光裸的身子,扯下黑衣人的頭巾與臉上的黑布,看著露出的清秀容顏,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美?」
裸著身子的人毫無任何錶情,眼眸像是一潭深水,波讕不興,面無表情地等待男子下一個指示。
男子暗自嘆了口氣好個冰山絕色,卻像是個美麗的人偶,沒半點生氣。
男子將他放倒在船艙內的軟墊上,讓他趴卧其上,以軟裘遮在他身上,暫時封穴止住流血不止的刀傷,稍稍露出白皙的裸肩,打散一頭黑髮滑落其上,剎那間春色無邊,好一幅美人側卧圖就在艙內展現開來。
男子讚賞地回望了兩眼,復又端坐在琴桌前,宮商角征羽緩緩流瀉優雅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