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到皇城門外,像征大禮的紅色步毯已筆直的鋪好,直落於前方看似樸素、實則貴氣凜然的馬車下,待一臉臭臭的加那利斯站定后,立於兩旁的侍衛才在他的眼色下掀開竹簾。
隨即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淺笑吟吟的貴氣臉龐,垂落於身後的及腰髮絲迎風起舞,一襲純白的長袍將他襯托得更高雅脫俗。
他有種獨然的純凈氣息。才現身一會兒工夫,他就攫獲眾人的好感及歡迎的目光。
惟獨加那利斯例外。
不情願的伸出手,他按照禮儀將祭司恩維請下來,臉色深沉的他和恩維和煦的笑容,形成強烈的對比。
從容的迎上他那不友善的眸光,恩維笑了笑。
「好久不曾問候過王了,不知王最近過得如何?恩維可是牽挂得很呢。」
誠摯的語氣在加那利斯聽來簡直暗藏諷刺。眉一挑,他冷哼道:「祭司可真費心。」要不是現場耳目?多,他才不甩他呢!
哪還會待在這兒和他廢話一堆。
恩維好脾氣的笑了笑,「心繫於王本是祭司該有的責任,我還覺得自己怠忽了職守,不能常?王祈福、分憂解勞。」
「這就是你飛奔而回的原因?」他冷笑,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完全沒露出嫌惡的神情。
「再不速回,祭司一職可能將由他人頂替了。」溫和的笑容里不見一絲暗嘲,聽來反而像在陳述一件事實,毫無摻雜其他的情緒成分。
「你不笨嘛!」他冷然的掃他一眼,語含冷諷。
恩維並沒有情緒上的起伏,仍然保持著超然的冷靜,微微一笑。
「有些智慧是被磨練出來的,隨著經驗而累積。」暗地裡,他反將加那利斯一軍。
揚揚眉,加那利斯笑得極危險,狂戾的光芒在眸中跳躍,迸出點點火花。
「真是句至理名言哪!本王會謹記於心的。」
該死的里蘇,該死的喀里托,怎麼沒能攔下恩維?怎麼沒探到他秘密返國的消息?
看來,他必須再把他追派出去,最好是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陰沈的神情一閃而逝,卻巧妙的被恩維捕捉到,他自若的笑著,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次能突襲般的回來,就代表他不會再給王有任何機會,找借口再遣派他出去,他是待定了。
兩人就這樣各懷鬼胎的結束這場盛大莊重的迎接儀式,末了,還有個宴會等著?他洗塵。
不過,他可沒打算參加。
???前頭的熱鬧似不屬於她,也不是她能分享的,看著前方熱鬧的一片,她突然有種被遺忘的孤立感覺。那強烈的隔閡如同一道無形的牆將她結實的摒除於外,讓她有種不歸屬感。
呵……就當是自己自憐自艾吧!從來她就不認為她是屬於這皇宮的,既然如此,何來所謂的歸屬感?
許是空蕩無依的心遭受莫名的衝擊吧!在這兒,她尚不知該如何定位自己。
王的侍寢?
她還稱不上,既沒有特別的寵幸,又沒有正式的名分,勉強稱得上是王的獵物吧!
他專屬的……可惜她不喜歡這個名詞。
獵物?多可笑的代名詞。
皺皺鼻頭,乾脆就讓她像個多餘人般消失在這人群中吧!
反正也沒人會在乎。
主意既定,她亦隨之消失。
???由於恩維回來得倉促,事前沒有半點通知,而回來的時間也選得妙,竟然在一大清早,所以宴會的籌措也顯得局促,尚未準備完善,於是城蘭斯伊請他到偏苑小敘一番。
「真是許久不曾踏入皇城了,想來還真有些感慨。」閑逸的環視四周一圈,恩維依然漾著淺淺的笑意。
城蘭斯伊瞭然的輕拂羽扇,嬌滴滴的輕笑道:「就不知祭司這回能待多久?」
加那利斯不可能放任他這個眼中釘在他的視線里閑晃,若她沒猜錯,幾天後恩維就又會被外放了。
「這次好不容易才能回來,我決定死賴在皇城裡,就算王用盡任何借口、名義,我全不依了。」笑眯眯的面容上有股八風吹不動的堅決。
「這可由不得你。」城蘭斯伊不甚樂觀的揚起秀眉。「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想想當年被架上船的糗態吧!」當年,他硬是推託不肯接受親善大使的宮封,結果下場是被王強架上船,在王的嘲弄下揮揮衣袖,告別利日比。不過,當年歸當年,現今他警戒心提高許多,有自信足以應付王的陰招。
「我自有對策,必要時還懇請王后你幫忙哩。」
「我?」城蘭斯伊自嘲一番,「別?舉我了,我的影響對王來說幾乎是零。你不怕我愈幫愈忙?」
恩維斯文溫和的面容露出一抹驚訝。
「你們的關係仍舊如此?我還以為王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改變,肯花些心思在你身上。」
據他所知,王自從和王后結縞以來,很少流連於其他女人身上,根本沒封個妃嬪留在身邊。這種假像讓他有了錯覺,讓他以為王是在乎王后的。
看來,他是錯了。
「王仍在意當年的事?」頓了頓,恩維試探的問。
城蘭斯伊讓目光飄得好遠,迷濛的黑瞳中有些怨嗔。
「在意……呵,他依然耿耿於懷呀!不曾忘卻,只能說時間無法沖淡他心中的恨意。」
「他是該恨的,畢竟上天待他並不公平。」恩維嘆口氣,他也想化去加那利斯心中的死結,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無此能力。
幽幽的吐一口氣,城蘭斯伊望了他一眼,有些悲涼、有些無奈。
「上天何曾待我公平過?她對每個人都不公平。」
「王后……」恩維輕嘆息。「再給上蒼一些時間,她會還大家一個公道的。」
「時間?呵,我還有多少青春可耗?」幽幽的神情中隱約透露著孤寂。「我浪費太多時間了。」
他是明白她的無奈的。
「我想終有一天,王會解開心結,敞開心胸接納過去的一切。」他衷心祈禱。
希望厄運能儘速遠離,還給大家心靈祥和。
「那一天何時會來臨呢?」
何時?
城蘭斯伊嬌艷的臉龐蒙上黯然──加那利斯是否會有頓悟的一天?
就在氣氛正低落之際,侍女辛雅急匆匆的腳步聲微微打散僵滯。
「不好了,王不見了。」
兩人有默契的對望一眼。
加那利斯是故意的!
???湖畔邊,一雙光滑白皙的腳丫子正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水,時而用力,時而乏力,端賴腳丫子主人臉上的神情而變化。
像現在,沒頭沒腦的甩起一陣老高的水花,不僅弄皺無波的湖面,也弄濕她自己的裙擺。
格楠雅可沒空花費心思去理這等綠豆般大小的瑣事,她的精力全在應付自找來的煩惱,忙得找不出一絲空閑。
此刻的他正在享受著宴會吧!
落寞的勾勾嘴角,她以臂?枕,就這麼大咧咧的躺下,也不管合不合禮儀、不管合不合一般淑女應有的端莊,她豁出去了。
反正這湖偏僻得很,沒必要時,沒人會來的,對吧!
才這麼想著,一道人影就已從旁邊的樹叢走出來,直挺挺的止住腳步,一雙充滿玩味與嘲弄的眼眸對上格楠雅訝然的視線──倏地,她反射的彈坐起來。坐直上半身,眸中的錯愕顯露無遺。
他不是該待在大殿上的嗎?好迎接那尊貴不凡的祭司,怎麼會出現在這?
尚在思索著原因,加那利斯已悍然的闖入她的小天地中,不羈的立於她的身旁。
「你好大的膽子哪!」他斜睨著她,冒出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來。
原本一肚子火已被恩維燒得火旺,苦悶得無處發泄,無端又看到她這般愜意你在此美景中享受,心中的無明火更熾烈了。
她的「愉悅」顯然在諷刺自己,令他非常不悅。
面對他莫須有的指控,她茫然無措,不過倒可猜得出原因。
他在生氣。
而自己可能又將成為他的遷怒對像了。
「王。」氣弱的暗嘆一口氣,格楠雅小心翼翼的揪著裙角,眼裡凈是瑟縮,對於喜怒無常的他她仍舊會怕呀!「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語氣危險的挑高,加那利斯願長的身影籠罩著一層冷凜。
「是的。」唯唯諾諾的聲音低低傳來。
加那利斯驀地回頭,任綰於後的發束旋了一圈,垂落於耳側,披覆在胸前,背光的面容迸射出的冷厲之色,直直的朝她的方向射去,像是生根似的,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遊離。
格楠雅驚悚了下,但覺自己的心漸漸地碎了,不單隻為他冷冽森寒的猙獰目光,似乎可從他的眸中,感覺到一縷微弱的哀傷……徹底絕望的悲涼正撕裂著他眸中的另一個自己。
霎時,她心碎了。
為了那縷眸光。
緩緩的,加那利斯走向她,以單手支地,迎向她的俏?,視線是這般的貼近、膠著,他幾乎要掉進她的瞳海中。
半晌,他輕道:「為什麼掉淚?」
「淚?」恍惚的摸摸臉頰,她才驚覺到自己兩頰的濕熱。
「我哭了嗎?」
「為什麼?」輕掬起她的下巴,加那利斯低喃的問道。
格楠雅不語,抑制不住的清淚汩汩而出,泄露出她的心疼憐惜。她看到一頭受傷的野獸,狂吼嘶喊后仍得不到一絲安慰,仍得不到一絲解放,只讓身軀、心靈俱疲,傷痕愈來愈大。
她真的心碎了,心好疼、好疼。
「格楠雅……」他不自覺的喚著她的名,少了平日的刻薄、冷殘,不可思議的多了一抹溫柔。
狂亂鬱悶的心也漸漸平緩,一身的冷厲孤絕點滴的褪去。
加那利斯的目光有些痴了、茫了,呆掉的焦距全集中在她的俏?
上。
輕輕的,他拭去她臉上的淚,滴落於他手指上的淚珠隱約灼痛他的心,也釋放出些許來自他心田的溫柔。
只願對她展現的柔情。
「別哭,格楠雅。」
滿腔的心疼讓她止不住淚,他一閃而逝的脆弱已烙印在心底,無法磨滅了,縱使他的本質是個佞殘、冷酷的無情惡魔,她也認了。
不該否認的,她的心早已遺落。
「為什麼你的眸中有哀傷?」伸出手,她輕柔的將手掌貼在他的臉頰,揪著心低喃道。
她好想好想拭去他眼底深藏的脆弱哀絕,好想好想心疼他,他可知道?
他靜默,任由她手掌傳來的微溫注入體內。
「為什麼我看不見你的快樂?」心揪得更緊了。
他仍不語,只是專註的看著她。
隨著她的低喃,他一步一步沉入回憶,每深一層畫面就清晰一分。
終至完全鮮明──那是個美艷嬌弱、氣質脫俗無塵的娉婷身影,姣好的面容上漾著淺淺的笑意,盈盈雙眸更流露出百般慈愛──那是他的母親,給他相似容貌的親生母親。
他是知道的,他的母親呵!
痛苦的神情漸至扭曲了原本無波的臉孔,陰鷙的神色也漸漸顯現……他恨,好恨哪!
恨他的母親,恨給予他生命的人,恨那些曾經成為他回憶的烙痕,他多希望自己有能力扼殺這一切,只盼能永遠埋葬過去。
他以為他可以的,可是他錯了,錯得離譜。
睜著猙獰的眼,泛著血紅的殺意,他瘋狂的甩掉他身上的桎梧,全身凝聚著駭人的森冷。
「給我滾!」指著格楠雅,字字冷冽得有如刀刃般直刺向她心房。
踉蹌倒地的她看著他起伏的神色滿是憤怒、瘋狂,一時間,她被他的猙獰駭住了。
他竟是如此的痛苦。
「為什麼要折磨你自己?」明亮的雙眸中泛滿心疼,他讓她心痛如刀割。
加那利斯有剎那的震動──因她這句話。不過隨後爆發的是更大的怒氣,如巨浪般席捲而來。
「有意思!哈,敢這麼對我說話的你是第一人,敢膽大的挑起我怒氣,你也是第一人。」挺拔的身影籠罩著層層森冷,加那利斯一步一步的欺近,宛如從地獄來索魂的惡鬼。
「有膽子挑戰我的怒氣就要有種承受其後果。」
她不語,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
她不敢奢求自己這一番挑釁能帶來怎樣的契機,她十分清楚惹惱他會有什麼下場,也明白自己的舉動已深深?自己帶來危險,也許,她就要喪命於此了。
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她無法眼睜睜的看他這麼折磨自己……她心疼,?他心痛哪。
悲涼的一笑,她突地撲上前去,緊緊的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她只想好好的擁抱他,在這一刻。
這樣,她才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存在,縱然他的軀體是冰冷的,心是冷寂的、沒有一絲溫暖,但至少她確定他是有生命的。
「你……」加那利斯怔住了。
下意識的就要推開她,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力,全身彷彿遭電極般動彈不得,他惘然了。
「為什麼……」混沌的喃喃低語,他陷入自我情緒拉扯的混沌中。
一切都亂了,亂得讓他無力招架,亂得讓他失了方寸、失了自我,此刻,除了滿腦子的轟然,他實在無法思考。
「我不願見你折磨自己。」她哽咽,小手抱得老緊。
加那利斯再度啞然,怔忡的望向天邊。他真的如她所言的摧殘自己嗎?
他迷惑,卻抵不住全身的輕顫……不!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折磨自己,而是為了一個公道,世人無權評判他的所作所?,這是他的信念。
可為何他還有一絲動搖,慢慢崩解他的信念?
他無言了,靜靜的任由時光流逝。
心也隨之慢慢沉澱,濾出難以言喻的清澄來,一時間,他幾乎忘記過去種種的恨怨糾葛。
僅有一剎那,過往的殘留記憶又立即飛撲而來,搗毀一片清明。
他是不可能埋葬心中的恨火,除非他死,否則這一切還是會繼續持續下去。
他這麼告訴自己。
???「這就是我成為笑話的原因?」恩維閃著深思的眸光,直回想方才在湖畔邊所撞及的畫面。
那女孩──托著腮,城蘭斯伊一雙媚眼水靈靈的飄呀飄,語氣凈是自嘲。「沒想到我也成了笑柄。」
原來他們偉大的王會丟下整個宴會不管,視王后和祭司的面子於無物是為了她呀!
那個叫格楠雅的女孩。
有些複雜難言的滋味縈繞在心底,化成千百種感觸,令城蘭斯伊覺得若有所失,彷彿心缺了一角,不再完整。
幽幽的吐一口氣,她漫不經心的搖著羽扇,落寞難掩的一閃而逝。
她的反應,恩維全看在眼底,他優雅的笑了笑。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似乎宮裡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是呀,例如那女孩。」她明白他的意思,索性直截了當的挑明,反正事實擺在眼前,怎麼隱瞞也瞞不了,瞞了只會徒增尷尬而已。
「那女孩對王的意義不同,看得出來她在王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他沉吟。
若是以往,王絕對不允會許任何人觸犯到他,不論是言語上、態度上,更不用說是肢體上的冒犯了。
對於此他是相當忌諱的,也可說是極端厭惡。還記得二年前,有一歌妓不察,硬是主動投懷送抱,結果勾引不成,反而丟了性命。
染血的教訓猶歷歷在目,但湖畔的一切卻又引人遐思,或許那女孩真的不一樣。
城蘭斯伊何嘗不明白?
「格楠雅是王從加爾達擄獲的獵物,回宮后被王收?貼身侍女,不受女官的管束,這樣的關係是不是更令人容易想入非非?」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漾出一抹曖昧的風情來。
恩維卻嘆氣了。
「王愈來愈恣意妄為了,連民女都敢搶奪,不怕落人笑柄嗎?他可是一國之君,行?卻和盜匪如出一轍。」要嘛,大可用正式的禮儀把人家迎進皇城,何必用如此低下的方法?
有失君主的風範哪!他搖頭。
聽到這番論調,城蘭斯伊不覺莞爾。
「祭司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加那利斯,硬是把大道理往他身上冠,他可不吃這一套,只會徒落得被外放的下場罷了。」
這就是加那利斯絞盡腦汁不讓他回國的原因,他太會叨念了,自負孤傲的他怎可能容忍一隻蒼蠅在他耳邊嗡嗡的飛,而揮之不去呢!
加那利斯的排拒,恩維明白得很,其實誰願當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若不是先王的託付及身為祭司該盡的職責,他老早就想卸下祭司身份,雲遊四方去也。
何苦死守在狂狷不羈、孤傲成性的王身邊?
他責任未了呀!
「若是格楠雅真在王的心中佔有份量,那麼至少可以肯定王學會『在乎』了。」城蘭斯伊淡淡地笑。
那也好,加那利斯是該走出過往的傷痛,不能一味任由傷痕存留於心底,時時刻刻像個烙記隨時提醒著他,那麼他永遠也無法真正擺脫過往的陰霾。
這也不是他所樂見的。
斂斂心神,恩維定定的看著她。
「王后之意是王最近有所改變,而改變之因是來自格楠雅?」微微錯愕之餘,他也希望真有人能慰藉王殘缺破碎的心靈。
「我不敢妄下斷語。」輕拂著髮絲,她輕嘆道:「王太令人捉摸不定,如風般詭譎難測,我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我還以為最了解王的非王后你莫屬。」當初加那利斯執意要娶城蘭斯伊?后的強硬作風猶鮮明,令人覺得他是深受她的吸引才立她?后,如今想來卻覺不對勁,有種錯覺之感。
再加上加那利斯待王后的態度過於輕忽、淡然,不似一般所謂的相敬如賓,有失甜蜜親匿之感,如此模糊的相處方式暴露了不合常理的?象。
恩維不是沒有懷疑之心,只是甫歸國,尚來不及消化種種訊息。
沉默良久,城蘭斯伊才微彎朱唇,嬌笑道:「我是不了解加那利斯,他的心積壓太多的怨、太多的恨,旁人無從消去這些怨慰,以窺得其內心想法,我無能?力呀!」
換言之,是他排拒讓別人了解親近,一個人若想和旁人保持距離,必然會對人心存一股不信任感。
「王仍在意那件事?」話一出口,恩維就自覺自己在說廢話。
城蘭斯伊也有同感的睨他一眼。
「任誰都沒有辦法釋懷吧!畢竟要置加那利斯於死地是他的母后,他的親生母親哪!」一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她不免?
加那利斯難過。
雖然自己也是當年政變下的受害者,但比起加那利斯所受的苦,那根本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心卻突地刺痛了。
「我明白王的感受。被親人背叛的滋味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我佩服他堅強的毅力。」若沒有超強的韌性,恐怕會捱不住風餐露宿的逃亡日子,遑論要時常躲避隨之而來的狙殺行動。
加那利斯有今天的地位不是平空掉下來的,而是他用無比的血汗換來的,即使帝位原本就屬於他。
他得之艱苦坎坷,也得之心酸呀。
「王的確堅強。」也成就了他的傲氣自負。
城蘭斯伊輕輕嘆息。
恩維自是對加那利斯有股憐惜之情,不單是先王的託付而已。捫心而論,他的確想幫助他走出悲情的陰霾,畢竟他是利日比的王呀,身系一國之存亡,怎不教人對他的行徑感到憂心忡忡?
目前的他只能以祭司的身份在他身邊多加教導勸誡,約束一下他的行?舉止,做些表面工夫罷了,對於化解他和先後間的恨,他著實力不從心。
看來,先王的託付,他恐怕有辜負之虞了。
???一連好幾天,加那利斯的臉色是臭的,臭得可以熏死人了,生人見了莫不迴避,要不即小心翼翼的屏住氣息,提著心伺候著,生怕惹怒龍?提早見閻羅去也。
像現在,他就綳著臉、抿著唇,整個人挨在花閣樓台上的欄杆平台旁,渾身凝聚著不悅的氣息,暗藏欲爆裂的怒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可接近,一接近便會惹禍上身。
格楠雅當然清楚服侍一個陰晴不定的人是件多?自虐的事,可她就是放不下他,明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得不到任何回報的,甚至會落得被奚落的下場,可她就是心疼他,離不開的後果就是隨時得承受他的情緒。
出乎意料的,連日來,他僅對她橫眉豎眼、冷淡如昔,「鮮少」把怒氣發在她身上,也極少對她惡言相向,讓她不禁暗自思忖著,莫非王對她另眼相待了?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她可不敢有所企望,畢竟她是他的獵物呵,這點認知仍鮮明的烙在腦海里,她不敢稍加忘卻。一旦忘了,讓他察覺出她的些許情樣來,那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她會真的被毀掉,如同他之前所說的──他會毀滅她,無論是軀體或靈魂。
她也是會害怕的呀!
縱使她和他之間的關係有微妙的轉變及莫名的情愫在醞釀,但她就是不敢貿然,怕破壞了關係,她是很珍惜這轉變的。
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更親近他一些。很可笑對吧!但她卻無力去理清。
把端來的膳食放在石桌上后,她怯怯的看向一臉冷凝的加那利斯,猶疑著要不要喚他用膳,他可是好幾餐不曾用食了。
正在猶豫不決的當口,加那利斯冷冷的聲音傳來──「撤下去。」如同前幾次的台詞。
躊躇了下,格楠雅鼓足勇氣??地道:「王……好歹吃一些。」
一記殺人的白眼劈過來,嚇得她當下噤口,雖早有心理準備接受他接下來的怒火,卻意外他竟到此?止。
愣了愣,她偷瞄了他一眼,正好和他深思的目光相觸,心倏地漏跳一拍。
「你怕我?」有時,他很懷疑她是否真的怕他。
格楠雅忙不?地點頭,忽略他話背後的涵義。
加那利斯卻不置可否的揚眉。
「怕我,卻又有膽子接近我,我可沒忘記湖畔那一幕及你傷我的冒犯行徑。」他諷刺道。
「那是……」驀地住口,格雅覺得自己怎麼說都不妥當,索性閉上嘴。
「怎麼不說話?」隱約感覺不對勁,加那利斯眯起雙眸。
她連忙搖頭,下意識的往後退一步。她該怎麼自圓其說?她有些慌了。
「我把膳食端下去。」這是好借口,雖然得挨喀里托一頓罵,總好過承受王的逼視。
慌亂之餘,不免有些笨拙遲鈍,手滑了下,乒乒砰砰的灑了一地,登時她更手足無措了。
「你──真是笨手笨腳。」加那利斯蹙起雙眉,埋怨的盯著一地狼藉。
她又惹惱了王。
「我馬上清理。」說完,人已蹲下去,開始動手撿拾一地的碎片。
說時遲那時快,一塊尖銳的碎瓷片就這樣劃過她的手指,鮮紅的血滲了出來,染滿半個手掌。
她低號了聲──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