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聶端衡在不久后回到房內,瞧見已然清醒的言予諾,微笑問道:「你肚子餓不餓?」
言予諾經聶端衡一問,才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吃東西了。他點點頭,目送聶端衡的身影消失在門前,不一會兒,他手上多了一個碗。
「吃吧。」他將碗放到言予諾迫不及待伸出的掌心內。
沒有落坐,他反而走到窗邊,背對著言予諾。原本以為他會趁機問問題的言予諾一仲,隨即揚起唇角,為他的心細如髮而感到自在欣慰。
「聶。」言予諾輕喚。
一出口才發現其實他們這種叫法暖昧的可以,但暖昧的可以接受。
「嗯?」聶端衡回首,深邃不見底的黑眸柔和地回望,卻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的目光逾矩。「吃飽了?」
「嗯。」言予諾沐浴在他的眸光下,心情不由自主的飛揚輕快起來。
兩人默默相視,無言。最後言予諾才輕咳一聲打破沉默。
「我想我要道歉才是。」想起先前他對聶端衡的態度,言予諾只覺惱羞,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表現的那幺差勁過。
聶端衡微斂眼睫,掩去眸底飛快竄過的心思,低道:「你沒有必要道歉。」
聶端衡仍以為言予諾是因為知道他是同性戀才會排斥他。
言予諾挑眉,很確定自己不喜歡此刻探索到的心思。
「我不是。」言予諾牛頭不對馬嘴的吐露。
聶端衡聞言,揚睫與床上的他對視。
「我不是因為你是同性戀而排斥你。」言予諾皺起眉頭,俊容滿是嚴肅。
天!聶端衡到底受過什幺傷害啊!他怎幺會以為他會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討厭他?這種事情在他眼裡壓根兒跟空氣中看不見的浮塵微粒是一樣不足道的。
可對聶端衡來說,卻是別人評斷他的第一印象--而且是最主要的。
啊?聶端衡因言予諾光明正大的說出來而訝然,不知該做何反應,卻因他的否認而寬心。
「謝謝。」聶端衡微微一笑,仍是壓抑著自己的心緒。「希望我們仍然是朋友。」
「我們不會是朋友。」言予諾嘴角抽搐,有種想揍人的衝動。
數種脫閘而出的情緒襲向聶端衡,最明顯的是那提早夭折的情思。
「是嗎?」用盡氣力才擠出這兩個字,聶端衡覺得他該感謝言予諾的坦白,沒有讓他抱大多的希望之後再失望。「也是,你該是知道了我對你……不只是朋友。」
他終於承認自己早在發現他的笑容與Roy相似之時,已止不住自己壓抑多年的情感,再次為他而心動。
劈--哩--啪--啦--言予諾聽到自己的理智被情感打碎的聲音。
「你白痴啊!」言予諾有生以來頭一次感到如此的忿怒。
真是好笑,他這輩子所有的喜怒哀樂拜聶端衡所賜全部經歷了。他前半生是在貧困中度過,過多了被人追打辱罵的日子;在擔任主治醫生后,他頭一次知曉什幺叫「幸福」,對這樣的轉變樂在其中,他一直覺得這樣的生活很逍遙自在,很無拘無束。
怎知他遇上了聶端衡,他為自己的心束上枷鎖,然而,這枷鎖卻是甜蜜的負荷阿……
「呃?」不對嗎?面對這樣的反應,他還能做什幺反應?
早學會不能有所期待,有期待就會失落,他當然不會傻得以為什幺事情都會順利得像坐雲霄飛車。可言予諾卻罵他白痴,這真讓他不知該如何應答才是。
「你不會問我:『我們不能當朋友,那還能當什幺嗎?」言予諾咬牙切齒地說出自己預設的答案。
呃,他一定得這樣回答嗎?聶端衡不知道這種時候還有模板可以參考對話台詞的。
「然後我就會回答:當情人啊!」欠揍的聶端衡,害他接不下去。
啊?聶端衡瞪大眼,以為自己得了幻聽,直想叫言予諾再說一次。但言予諾的表情讓他噤口。
言予諾簡直快被聶端衡氣死,他準備的長篇大論還沒出口就胎死腹中,他不說出來死不甘心。
「之後我還會再說:可是我們必須慢慢來,因為我還沒有辦法接受我有命定之人,要依賴另一個人才能活命的事實。但是我會努力去接受、去適應,所以你要等我……嗚……」叨叨不休的嘴被不知何時靠近的聶端衡堵上。
四片唇貼合的瞬間,言予諾睜大眼,感受到聶端衡內心交織的狂情,一時無法承受那幺多的他,任憑聶端衡在他唇齒之間肆虐,熱辣的鼻息拂上他的臉頰,讓他的臉頰不由得燒起兩道焰彩。聶端衡火熱結實的吻讓言予諾的身心跟著燃起不可思議的躁熱。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幺樣反應才對,沒有人教過他跟人接吻該做些什幺,電視電影上演的此刻全抽離他的腦海……
好不容易,言予諾以為自己會溺死在這片火熱熾情中,聶端衡放過了他。
眼睛因為一直張著而酸澀,心因為承負大多來自於聶端衡那壓抑過久的濃烈情感而狂跳……呼吸紊亂、胸口失去規律的起伏著……
好多好多言予諾無法形容的情感一時間奪走了他的表達能力,最後留下的只有那張佔滿他所有視線的臉龐。
聶端衡戀戀不捨的指尖碰觸他剛品嘗過的唇,而後輕柔貼上他燒燙的臉頰,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盈滿柔似水的情感,唇角微揚,勾起一抹飽含魅力的弧度。
「這時候該閉上眼。」沙啞地吐出話語,聶端衡只覺以往積壓在心頭不敢宣洩的情感此刻全傾巢而出。
他再也……再也不必壓抑,不必壓抑!
言予諾直勾勾地看著聶端衡,像中了魔法似的移不開視線。搞什幺?什幺時候聶端衡去整型,變得那幺好看來著?
「下、下次不要打斷我說的話!」言予諾好不容易別開了眼,想要凶聶端衡,氣勢不知為何卻強不起來。
「好。」聶端衡爽快的答允,眸里笑意盎然。
好、好奇怪啊……他不敢正視聶端衡,直覺腳底發癢,很想「落跑」。
「言!」聶端衡扳正言予諾的臉,要他正視自己。
獲得之後,更怕失去后的空虛。聶端衡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什幺,只因他飽嘗失去的痛苦;既然會失去,又何必爭取?唯有言予諾,他想要盡全力守住這份情感,不再讓它自手中流逝。
「幹嘛?」言予諾的眉頭糾結,眼神兇惡。
聶端衡不在意地笑笑。「現在,你能告訴我,你是怎幺了嗎?」
不告而別是一回事,但見到言予諾消瘦的模樣又是一回事,通常只有被疾病折磨的人才會瘦得那樣快。
他很清楚,因為他去世的妻子青兒就是這樣。現在言予諾雖然氣色較佳,他先前的病氣仍深烙聶端衡的腦海。
「是不是在談戀愛的時候,什幺秘密都不要向對方隱瞞比較好?」言予諾困擾地想著。他該怎幺解釋自己會這樣,完全是因為他的身分的關係呢?又怎幺能確定聶端衡能接受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言?」聶端衡因言予諾遲遲不響應而憂心的攏眉。
「我沒事,很好啊!」言予諾一時不知如何說明,只好一語帶過。
聶端衡雙手捉住他的臂膀,認真凝望,堅定地說:「放心,不論發生什幺事,我都可以承受。只要你不隱瞞。」
他很怕言予諾得了什幺絕症不敢說,生怕再被拋下的他不願言予諾說出任何白色謊言。
「只要待在你身邊我就會沒事。」言予諾想了一下,才決定從最好說的開始說。
可聽在聶端衡耳里卻成了他搪塞的借口。
「言,我希望你能實話實說。」他不要言予諾像青兒一樣獨自承受病痛和死亡,他寧願是自己有病也不要言予諾有事。
「我真的只要待在你身邊就不會有事啊!」言予諾挑眉,以再認真不過的語氣重複。
是否要他指天發誓,聶才會相信他沒有撒謊隱瞞啊!
「我很擔心。」聶端衡無法阻止自己往最壤處想。「我的妻子當初就是瞞著她生病的事嫁給我。」
青兒……言予諾還是頭一次聽到聶端衡提青兒的事。說也奇怪,比起這個在聶端衡身分證配偶欄上的名字,他反而比較介意Roy這個人。
不過也沒什幺好奇怪的,因為青兒是女的。聶端衡是同性戀,只對同性感興趣,就算有異性肯投懷送抱,他也不見得會接受。
「你的妻子?」為免聶端衡覺得奇怪,言予諾還是開口問了。
「半年前因為癌症去世。」聶端衡眼神一黯。「她嫁給我四年,四年都是躺在病床上的。」
這點聶青兒倒沒提過。言予諾眼神飄忽,望著聶端衡低斂的睫羽,知道聶青兒的死讓他難過。
「她是一個好人,明知我是同性戀還肯嫁給我。」聶端衡微微一笑,抱住言予諾,不讓懷裡空蕩蕩的。他想要得到永遠,然而永遠對他而言卻總是在一瞬間便由指縫消逝。
「哦?」言予諾不熱絡的應聲。腦海里是聶青兒首次來診所「求診」、以及她死後靈魂仍眷戀不舍的情形。
她說她對不起聶端衡,她欠聶端衡太多……突然感到有點不自在,他下意識的抱住聶端衡的背,皺起眉頭。
他討厭自己很想當面問聶端衡有關於Roy的念頭。
「你介意?」聶端衡一隻手抬起言予諾的下巴,望入言予諾眸里,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不。」言予諾搖搖頭,明知故問:「她的死,你很難過吧?」
「她的死讓我對人生失去希望。」聶端衡沒有說出口的是,言予諾的出現打破他曾立下不再愛人的堅持。「讓我覺得愛人好累。」
「你愛她嗎?」言予諾抬手覆上他撫上自己臉龐的手,低垂視線。
他覺得自己好壞,一直問著這種問題,潛意識裡做著比較。
「我試過要愛她。」聶端衡據實以告。「結果總是令我挫敗。要我拿她當親人可以,當愛人,我怎幺努力也辦不到。」
對聶青兒,他是歉疚多於情愛。
「那……」Roy呢?言予諾沒有說出口,詢問梗在喉嚨里。
這個人必定在聶端衡的生命中佔有極重要的一席之地。言予諾不否認他很介意,而且很小器的嫉妒著。他開始想要連聶端衡的過去也了解,但時光無法倒流,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霸佔他的現在與未來。會不會太過自私?
不自私就不叫戀愛,不自私就不是愛人。
言予諾可不想故作大方,他就是這幺的心眼狹小,容不下一顆沙子。
「你想問什幺,我一一據實以告。」聶端衡放開言予諾,背倚上床頭,長腿抬放上床,調整個舒適的姿勢后,言予諾被他抱入敞開的雙腿間。
頭倚靠在他的肩上,言予諾在聶端衡懷裡漸漸放鬆。
糟糕,他又想睡覺了。言予諾聽著聶端衡的心跳,吐吸之間儘是染上聶端衡氣息的空氣。這般親密不帶慾望的擁抱令言予諾安心。
「等我想到再問好了。」言予諾合上漸沉的眼瞼入睡,沒有半點聲響再傳出。
聶端衡低首一看,見言予諾沉沉入眠,抱緊他,言予諾僅是嚶嚀一聲,任他抱著。
於是乎,晨光初漾破夜。
於是乎,戀人情苗茁長。
於是乎……
於是乎--天殺的、可惡的事實!
雨絲綿密,牛絲般的雨因風斜飛滲入聶端衡黑色的身影。他將手中的花束擱在身前的墓碑,不為漫天織就的雨網而動。
他猶若門神般佇立在墓碑前,動也不動。
言予諾撐著把傘抱著言兒,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心裡老大不高興的,帶點哀怨的瞪著眼前飄動的雨,眸光膠著在聶端衡的背影。
「你連個死人也嫉妒。」言兒好笑地看著言予諾掛在臉上顯而易見的嫉妒。
「我本來就很小心眼。」言予諾坦承不諱。
「人家都死了。」
「就是死了才可怕。活著的對手你可以親自對付,可是死去的人,你去哪兒找啊!」言予諾快要煩死了。瞧聶端衡那不畏風雨的站在那兒,他是又心疼又好氣。
「聶端衡現在喜歡的是你,在他身邊的是你。」言兒好言安撫著。
誰叫聶端衡的過去既複雜又可悲呢?誰叫聶端衡原先是言予諾的生意對象呢?現在立場突然轉變,讓言予諾忙著適應之餘,連聶端衡的過往也開始不理智的在意起來。
「我知道。」言予諾氣沖沖地回道,但他還是在意,尤其他開不了口問聶端衡,也不想使用能力探索他的心。
「其實,你這個案件算是完滿成功那!」言兒試著轉移話題。
「廢話,人都賠進去了還有不成功的道理嗎?」言予諾額上育筋暴露。
該死!他不知道下雨嗎?在雨中站那幺久,又不撐傘,很容易感冒的!
「唉,予諾,我都不知道你這幺小器巴拉的,連戀人前來為前任情人上墳也嫉妒個老半天。」言兒輕嘆口氣,緩道。
愛情容不下一點點的細小微粒。言予諾不動情則已,一動情便徹底的投入,就不知道是聶端衡的幸運還是不幸?
「你現在知道了?」言予諾垂下肩膀,將臉埋進言兒柔軟暖和的黑色短毛里。「我覺得我不再是我了……」
「怎幺了?」言兒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觸言予諾的頭。
「我很不安。」言予諾眉頭微皺。「卻不知道有什幺值得不安的。」
「我看你是太閑了,即將卸任的主治醫生。」言兒一想到快要和言予諾分離,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抹氤氳。
「我不想跟你分開。」相伴近百年,深厚的感情怎幺說割捨就割捨?.
「不分開也不行。」規定就是規定,卸任后,言予諾將會喪失所有擔任幸福診所主治醫生的異能,也包括聽得懂她說話這一項。
但是言予諾感應命定之人心思情緒的能力仍會殘留。
「你就沒有一點不舍嗎?」言予諾離情依依地問。
「你當我真的冷血無情啊,當然會不舍啊!」言兒因言予諾問的廢話而用尾巴打他。
「言兒。」言予諾抱緊她。等他卸任后,他一定還要再養一隻貓,像言兒一樣可愛又討喜的貓,還要是黑色的。「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還會不會見到你哦!」失掉永生的性命,變成有壽命期限的人類后。他能期待再次與言兒相會嗎?
「應該不會了吧!」言兒不想給彼此大多的期盼。「所以你要抱就趁現在抱個夠。」
「呵呵。」言予諾苦笑。「天空下的雨就是我為你掉的離情之淚。」
「好噁心!」言兒吐舌,做出噁心的表情。
言予諾笑了笑,將言兒抱緊,走向那佇立在墓碑前的身影。
漫天的雨紛飛,聶端衡很久以後才發現言予諾撐著傘替他擋去雨絲。
「言?」他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言予諾,今天他只告訴他有事,要晚一點跟他見面。
頭一個閃過心頭的想法是:言予諾跟蹤他!
「不問我怎幺知道你在這兒?」彷若知曉聶端衡的猜測,言予諾微笑,揚眉問道。
「你怎幺知道我在這兒?」聶端衡不知該勃然大怒,還是該急忙辯解。
「我跟著你來的。」言予諾的坦承讓聶端衡釐清自己紛雜的心緒。
「我是該生氣還是該解釋呢?」聶端衡微眯起眼來看著一身清爽的言予諾。
「我很想知道他的事。」言予諾以眼神示意著,沒有避諱地說。
有人說,真正愛一個人就不該連他的過去也計較。言予諾顯然是這句話的頭號反對者。未來尚有預防的空間,可過去--身為「現在」的他無法觸及,因而更加的不安蠢動。
「是我不好。」聶端衡握住言予諾執傘的手。
他的手冰涼透心,聶端衡心下暗疼,他站了多久呢?,
「我該帶你來見見他的。」聶端衡察覺到言予諾的不安,深感愧然。
言予諾不知道他怎幺會了解他的不安,但他很高興他能理解,而且沒有發怒。
「你的笑容,跟他很像……」聶端衡沒有隱諱。
同性之間的戀情實屬不易,他不想因為一些以為微不足道、實則動輒得咎的因素,造成他們之間的裂痕,終至無法縫合。
言予諾沒有訝異,他就是因為這樣才知道有Roy存在。
「卻狡詐許多。」聶端衡接續沒有說完的話,想起言予諾惡霸似的行為而微抿唇角。
言予諾眉揚的更高了。「要不是你太像石頭,我才不會那樣。」
還是一顆需要用氫彈來炸開的頑石。未曾料想的是,自己成了自己預言里的「氫彈」,那威力炸得他頭昏腦脹,也從此識得情滋味。
「你的出現像把削鐵如泥的利劍剖開了我。」聶端衡移轉視線落至石刻的墓碑,哺喃低語。
言予諾裝做沒聽到。
「Roy,他是言。言,他是Roy。」聶端衡挽住言予諾的肩膀,拿過他手中的傘共撐,以這樣的介紹作為開場白。
雨聚為水窪,而滴落水窪的聲音交織成一曲天然樂音。
久久,才聞得他低不可聞的聲音響起:
「Roy是我的初戀。我國中時被送到英國念書,在那兒認識他,因為他,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同性戀……
但是我很膽小,根深蒂固的觀念束縛著我,我害怕被人知道我是同性戀,好怕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知道我是同性戀後排擠我。一開始,我也急著否認我是同性戀,否認到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認什幺了……那就像是徹頭徹尾的否決了我這個人的存在一樣……Roy像光,引領我走出我自己建構的迷宮……」
猶記得初戀情潮如同天雷地火,勾動年輕的兩顆心……
猶記得情海生波如同狂風暴雨,斬斷相許的一段情……
「我們交往了五年,一直到我因為違背家裡的期待棄商從文,而被強行帶回台灣。」
聶端衡深吸口氣,往事歷歷在目,沁涼冷冽的空氣拂來,帶著雨的濕氣。
「在台灣上大學的我,跟Roy還有聯絡,寒、暑假我借口採訪同學到英國去看他,他學期結束就來台灣找我。我不知道我們的戀情是怎幺被發現的,之後我們被迫分離。一直到大學畢業為止,我都過著禁足的生活。」
那時他沒有勇氣反抗,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家族對抗。
遺憾悄悄地溜上言予諾的心房,他抱著言兒偎向聶端衡,抬頭朝他輕揚唇角,鼓勵聶端衡說下去。
聶端衡挽著言予諾的力氣加重,勉強一笑。
「然後,我與Roy進入家族企業工作的那一年偶遇,他要我跟他回英國。可是……我母親要我盡對聶家的責任,結婚生子……她告訴我,只要我娶青兒,生下子嗣,要怎幺樣都隨便我……我不想走的落人口實……」聶端衡無法成言,執傘的手指關節泛白。
絲絲寒意滲進言予諾的皮膚直落入骨髓,他打個冷顫,無法排除那抹寒意。
陷入回憶狀態的聶端衡斷斷續續的說道:
「結果……結果……Roy在我結婚那一天……割腕自殺……屍體三天後才被發現……那時我人在夏威夷度蜜月……
「我的一念之差,害死Roy。Roy的遺書說他死也不原諒我,他要我一輩子記得他,一輩子記得是我害死他的。」
雨珠飄落的清脆響音漸緩,像是由快板進入行板再行至慢板,徐緩的行進著。
聶端衡空茫的眼神,因言予諾撫上自己臉頰的冰涼而凝聚。
「你的手好冰。」
他皺起眉頭,握住言予諾的手。暖厚的掌心傳送著暖意,溫暖言予諾的四肢百骸,直至教冷意入侵的骨髓。
「因為你的心寒,所以我的手冷。」言予諾說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聶端衡不明了地望著他,以眼神詢問。
「但是你的心已經解凍,所以我的手又變暖了。」言予諾這次沒有問聶端衡他愛不愛Roy。也沒有問他,他們兩個,他比較愛誰。只一徑的微笑著,熠熠生輝的黑眸閃爍著暖呼呼的情意,溫暖聶端衡發冷的身體。
「你在賊笑。」聶端衡拉言予諾入懷,寵溺的眸光似水般蕩漾,心頭的大洞因為有言予諾而不再那幺難過。
言兒被言予諾放下,四足俐落的著地。
她抬頭看看目中無「貓」的戀人,無聲的打個呵欠,琥珀色的大眼笑眯成一條線。
她可以放心的離去了。是道再見的好,還是不道再見是最好的別離方式?
予諾,祝你幸福……
終於,黑色的身影悄然沒入茵綠中,不再回頭。
雨停了,太陽自鳥雲中露出臉來,驅離灰暗的天色,顯出一抹微藍。
「因為我擁有了你的過去、現在和遙遠的未來呀!」言予諾是很貪心的,雖然對ROY還是心存芥蒂,但他不強求聶端衡忘記。
有時候,記得清清楚楚反而會讓人更加珍惜此刻手邊所擁有的。
「過去?」聶端衡不明所以的問。
難道聽他說了他的過去,言予諾就擁有了他的過去?
「你有這樣的過往,才會更加珍惜現在的我。而未來是需要我們共同創造的,不是嗎?」言予諾抬頭看他,洋溢著笑意的臉龐教聶端衡心中一動。
聶端衡展露笑容,握住他的手,收起傘。
「我們回去吧!」轉身離去前,聶端衡回眸看一眼被雨水洗過,猶散護著一抹透亮的墓碑。
Roy該會讓他得到幸福吧?
兩人相處的點滴皆在心頭……未曾忘懷……所以……也請、請讓我擁有新生的情感吧……讓我從泥沼中爬出,讓我……找回逸失的勇氣去愛……
承受過多雨澤而晃動的葉子灑出一串雨珠,彷若雕刻精美的水晶。
「好。咦?言兒呢?」言予諾沒看見百年來未曾離開的黑色身影。
慌張的環顧整座墓園,沒有看見言兒,言予諾心一涼,倉皇不死心的再在可及的視野中尋著言兒。
「剛剛還看見的。」聶端衡抖落傘上的雨水。貓常會跑得不見影子,不是嗎?出去當丟掉,回來當撿到。只要言兒肚子餓了,自然就會出現。
「言兒!」
言予諾猛地大吼,神色慌亂的教聶端衡收起玩笑的心情。
他知道言予諾有多愛那隻貓,愛到他也不得不讓居言予諾心中的第二位。
「言,別慌,說不定言兒只是貪玩。」聶端衡安撫著言予諾。
言予諾聞言只是哭喪著一張臉,望著聶端衡,向來蘊含著悠適的眸子此刻全教離傷給填去。
「言兒不會再回來了。」是的,言兒離開,也代表他不再是幸福診所的主治醫生。
從今以後,他孑然一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百年相依,今得離……有一得必有一舍,在他得到聶端衡的愛情之後,也勢必得舍下言兒的親情……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真正面臨時,仍是放不下。
當了近百年的主治醫生,而今卸下,輕鬆的肩頭卻似少了什幺般失落。
「言?」聶端衡不知道如何安慰因愛貓失蹤而傷心的戀人。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強自打起笑容,言予諾要自己學會放手。
「放心吧,說不定我們到家之後,言兒正玩得滿身泥濘的回來呢!」聶端衡拍拍言予諾頹喪的肩,笑道。
言予諾掩藏不住滿心的眷眷不舍,秀逸面容微低,抹去眼底的愁緒。
「嗯。」再抬首,言予諾又是那個笑口常開的面容。
兩人相偕走出墓園,隱約傳來這樣的對談……
「今天晚上你想吃什幺?」
「我們到外頭去吃如何?你夠累了。」
「你怎幺老是把我當玻璃娃娃一樣啊!」
「誰叫你臉色總是不佳呢?」
「誰說的?」
「我。而且你還拒上醫院,拒讓醫生檢查。」
「我沒病幹嘛去醫院浪費錢?」
「生病的人都會說自己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