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小小利用邵泓午睡時回家幫他拿東西。
邵泓隱隱約約的聽到有幾個人在講話的聲音。
「哇！學姊，他好帥喔。」幾個女生的尖叫聲讓邵泓不禁微微皺眉。
「噓！別吵醒他，聽說這個病人的來頭很大耶。」那個被喚作學姊的女人壓低聲音輕斥那些女生。
「真的嗎？哇，學姊，那你每天幫他換藥，不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A號女生興奮的說。
哼！想得美。邵泓在心裡滿足的想著親親女朋友。
「怎麼可能？他都有女朋友了。」學姊邊回答邊上藥。
「啊，好可惜喔！」眾女生異口同聲的嘆道。
「我偷偷跟你們說，你們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喔。」學姊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怎麼女人家要講八卦前都是以這句話開頭啊。邵泓無奈的想道，不過還是靜下心聽聽她要說的是什麼八卦。
「好、好、好，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A號女生代替大家發言。
其他女生紛紛重點了幾下頭，表示贊同。
「你們有沒有聽過，在英國素有『投資鬼才』之稱的Jerame？」學姊輕巧的替邵泓紮上繃帶。
「有啊！他可是英國投資界人人慾爭的鬼才耶！」小女生們尖叫連連。
歹勢啦！引起大家的尖叫。邵泓在心裡嘿嘿偷笑。
「他就是Jerame。」學姊得意得好像邵泓是她的什麼人似的。
「哇！好可惜喔，要是早點遇到他就好。」B號女生眼神熾熱的死盯著邵泓，感覺像要一口吞了他似的。
「別想太多，我告訴你，嫁給他還不一定好呢。」學姊突然壓低聲量。
「為什麼？」小女生們一起圍過來。
對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邵泓自認對小小很好，總不能說他虐妻之類的話吧？
「聽我們醫生說啊，Jerame以後可能無法走路耶。」
轟的一聲，邵泓只覺得他的世界被炸得粉碎。
「真的嗎？好可惜喔。那他女朋友不就很可憐？」C號女生同情的說。
是啊……他的腿都廢了……小小該怎麼辦？
「他女朋友應該會留在他身邊吧？聽說Jerame就是為了救他女朋友，才被車撞到的。他女朋友也對他很好啊。」
「可是……會不會是為了要報恩才犧牲自己嫁給一個殘廢？」
會嗎？小小會這樣嗎？難道她說愛他，是因為他是個殘廢的關係嗎？邵泓心碎欲裂的想。難道她不知道嗎？他要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愧疚，他想要的只是她的愛啊！
「好了、好了，這些都不干我們的事。葯換完了，我們走吧。」學姊趕著其他的小女生離開。
他不能走了……他不能走了……曾經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心愛的女人也同樣愛著他。可是這一切的以為都只是以為，小小可能根本就不愛他，只是因為他救了她，只因他為了她而殘廢……他殘廢了，再也不是那個完美的邵泓了。她可會嫌棄他？
不！不會的！小小不是那種女人。可是他已經無法帶給小小幸福了……他已經沒有資格愛人了……
☆ ☆ ☆
「泓！」小小打開房門喚道。
邵泓正在看書，聽到她的呼喊，優雅的抬起頭來看她。
「你看！我帶了你愛吃的苦瓜雞喔！」小小舉高手上的東西。
「小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他溫和的臉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啊？」她愣住了，泓從來就不是這麼急切的人。
更何況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告訴他，他的腿可能再也無法行走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邵泓語氣平和的重複一次，「我覺得腿老是使不上力。」
「泓，你想大多了。」小小乾笑兩聲，「而且使不上力是正常的啊，因為你現在腿里有鋼釘嘛。」
「是嗎？」
「當然，醫生說只要你乖乖再住幾天，然後他再看看你傷口復元的程度就可以幫你拆——」她的話才講到一半，就被他打斷了。
「小小誠實點，我已經知道我是個殘廢了。」邵泓的態度仍不改以往的溫柔，但他的眼神已冷，冷得像冰。
「泓……」她擔心的喊著。
「我知道自己無法再行走了。」他微微一笑，可惜笑意並沒有抵達他的眼睛里。
「可以的！你可以走！醫生說只要你做復健，就可以走路了。」她急切的對他解釋著。
看著邵泓越漸冰冷的眸子，小小倏地湧上一陣強過一陣的心慌。
「但我終究回不去以前的邵泓。」他殘酷的說出結論。
一個他和小小都不想，也不敢面對的結論。
「泓……」小小的眼淚直直落下。「對不……」
「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邵泓幽幽嘆息，「這是我的命，就算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救你。」
「泓，你別這樣好不好？」
「小小，我不怨天尤人，我只想安靜的過完下半輩子。我知道我已經不再完美了，我不配再擁有那麼幸福的日子，所以，請你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了。」他殘酷的話語像把利刃，傷了小小，更狠狠的傷了自己。
不過，他不在乎。邵泓這麼告訴自己。
為了小小，他不在乎自己的痛，都愛了她二十年，再痛一回又何妨？
就一次斬斷她和他的情緣吧！往後的日子，就讓他帶著對她的回憶活下去吧。
「我……」小小沒有辦法回答，她的眼淚像潰堤的洪水般，止不住的滑落雙頰。
她心疼他啊！他怎麼能講得如此輕鬆？！
「我不要！」她倔強的開口。
「我希望以後別再見到你。」邵泓還是不改溫和的口氣。
對她，他永遠都是溫柔而強壯的守護者，現在他不再強而有力了，她該另尋一個胸膛供她流淚撒嬌了。
但為什麼想到這裡，胸口那種可怕的疼痛毫不留情的襲向他？
「我不要！我絕對不離開你！」小小憤怒的走到床邊，不顧他錯愕的眼神吻住他。「你說過，你這輩子都是我李小小的人，你絕對不會愛上別人，所以你也沒有資格要我離開你。」
「小小……」邵泓痛苦的閉上雙眸。「不要同情我。」
「該死的！邵泓！」她無奈的尖叫著，然後氣憤的摔東西。
「小小！」
乍聽東西摔落地上的巨大響聲，邵泓心急的睜開眼，還以為是小小拿自己出氣，還好不是。
「怎樣？你不是不要我了嗎？幹什麼還管我？」小小氣得好想用臉盆敲他的腦袋。
「小小，我沒有不管你。」邵泓無奈的說。
「那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你居然敢說出不見我的話？」小小哇的一聲再度大哭，「你難道不知道我很愛你嗎？」
「你現在是對我感到愧疚，所以才——」
「我他媽的對你愧疚！」小小粗魯的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小小，不可以說髒話。」邵泓知道她一定很生氣，不然她不會講髒話。
「我警告你，邵泓，你要是敢再講什麼不見我的鬼話，我就強姦你一百次，我就不相信我懷孕了你還敢不負責任！」小小的淚水和怒火齊飆。
「小小……」他無力的再次閉上雙眼。「我只是不希望你把青春浪費在一個廢人身上。」
「你胡說！你根本就是懦夫！你才不是廢人，你只是不敢去復健，所以才一再否定自己。」她氣得拿起熱水壺亂砸。
「小小，我——」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你不要講了！」小小怕自己氣得將東西往他身上砸，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奪門而出。
「小小……唉！」邵泓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現在她會反應激烈，可是等過一段時間，也許小小就會明白他真的是為了她好。
教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守著一個廢人過一生……是一種殘忍啊！
☆ ☆ ☆
「叩叩！」病房門被敲了兩聲。
「請進。」邵泓平靜的聲音響起，暗自猜測會是誰來了。
絕對不會是小小，她那個毛躁的個性是不可能乖乖敲門的。
門被打開了，是李尚。
「哇！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啊？」李尚環顧四周，嘖嘖有聲。「老大，不會是你砸的吧？」
「你說呢？」邵泓連頭都沒抬，仍舊面無表情的看書。
「老姊剛剛哭著跑回家發飆，還不忘拖我過來。」李尚嘻皮笑臉的說，想引起兄長的注意力。
「嗯。」顯然邵泓完全不受影響。
「老大，你真的知道啦？」李尚收起笑容，語氣嚴肅的問。
「嗯。」
「那你不做什麼反應？」李尚試探性的問，想知道地上的一團亂是不是他弄的。
「我該做什麼反應？」邵泓乾脆把書合上，「要問什麼就直接問，不要拐彎抹角的。」
「東西是你砸的？」
這個可能性很大，通常在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不如以往的人，總會心情不好，然後找些東西來發泄。
「不是，是小小砸的。」
「老姊？！」李尚大吃一驚，「受刺激的又不是她，她砸東西幹嘛？」
「我請她別再見我了。」說完，邵泓深深嘆了一口氣。
「喔，那難怪老姊會砸東西了。」李尚恍然大悟。
「你去說說她吧。」
李尚彎下腰收拾自己姊姊製造的混亂。「怎麼你自個兒不去說她？」
「我？」邵泓自嘲的哼笑兩聲，「我還能『去』說她嗎？」
「老大，其實醫生從來沒說過你不能走了，只要你認真的復健，能走路的機率是很大的。」李尚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是出在邵泓的那雙腿。
「我已經不能回到以前的我了，就算能走又怎樣？我不要小小因為愧疚或是同情而留在我身邊，這對我而言是更為殘忍的一件事，對她也是。」邵泓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我只是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度完餘生，這也錯了嗎？」
「老大，你唯一錯的一件事就是否定老姊對你的愛。」
「她只是對我愧疚。」邵泓硬下心，不敢讓自己對未來有所企盼。
李尚無奈的看著頑固的他，「如果只是愧疚，那她應該只是待在急診室門外直說對不起才對，而不是在醫院血庫血液存量不夠時，堅持輸血給你。」
「這個笨蛋！」邵泓心痛又感動的閉上雙眼。
「不要罵她，你自己也是笨蛋一個，而且你是超級大笨蛋兼大混蛋。」
第一次被弟弟罵得狗血淋頭，邵泓愣愣的瞪大眼。
「誰都看得出來你們深愛著對方，就是你不知道。」李尚嘆口氣，「你能不能行走真的很重要嗎？愛了就是愛了，不會因為你的腿不能動就不愛了嘛。」
「我……」
「好吧，換個角度來看，如果今天是老姊腿瘸了或是眼睛瞎了，你會不會丟下她？」李尚收完東西，乾脆拉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
「不會。」邵泓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不就結了？」李尚誇張的拍拍手，「真高興你總算還有一點腦子。」
「李尚，不要以為我不能走了就會放任你沒大沒小。」邵泓抿緊嘴唇警告道。
「總歸一句話，老大，你到底要不要老姊？」李尚被他們兩個不幹脆的態度搞得一個頭十個大。
「我要，可是我不能要。」邵泓還是執著於自己無法行走，沒有能力帶給小小幸福。
「為什麼不能？」李尚真想狠狠的振作他一頓，看能不能把他揍醒一點。
「你不懂。」邵泓用力捶著自己的腿。
沒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他真恨死自己了，為什麼這麼沒用？！
「老大，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勇氣的問題。」李尚覺得愛情真的會讓一個聰明的人變成世紀超級大白痴。
「我……好吧，我沒有勇氣，可以了吧？」
邵泓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真是氣死李尚了。
「別講我了，你和莎莎呢？」邵泓試圖轉移話題。
「呃……你幹嘛突然提到她？」
「你還是不接受她？」邵泓很關心莎莎的痴情有沒有被接受。
「我……誰會要一個比自己老的人當女朋友？」李尚不自然的把眼光調開。
「可是你愛她。」邵泓看得很清楚。
李尚和莎莎之間的火花炸得相當的繽紛，繽紛到他都有點嫉妒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愛她了？我才不愛那個老女人哩。」李尚言不由衷的說謊。
砰！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轉頭向外看。
莎莎捂著嘴巴，淚眼迷濛的看著自己用心去愛的男人。
「該死的！」李尚不自覺的咒罵出聲。
莎莎轉頭就跑，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完全崩裂。
李尚不再理會邵泓的問題，狂奔出去追自己的女人。
這兩個人何苦這樣折磨彼此呢？邵泓搖頭暗忖。
那他自己呢？
他這麼做算不算在折磨自己和小小呢？
不會的，他是為了小小好。
一切都是為了小小啊！
☆ ☆ ☆
邵泓一覺醒來，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病房裡飄滿了氣球，他伸手抓了一個下來。
「邵泓是大笨蛋。」他好笑的念著。
多日來，他連小小的一面都沒見著，他其實好想、好想要小小來陪他。
可是，他不能再耽誤小小了。
他又抓了一個氣球下來，「邵泓是豬頭。」
嗯，這很像小小會說的話。
每當他在做復健時，他會想著小小，然後身體上的疼痛逐漸減輕，取而代之的是快樂的感覺。
他知道當他咬著牙重複一次又一次的相同動作時，小小一定會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偷看他。
「小小，別胡亂罵我。」邵泓嘆口氣，真被她的執著給打敗了。
一個紙團從暗處被丟出來，很準的落在他的膝蓋上。
「我沒有胡亂罵，我是很認真的在罵你。」他念著筆跡潦草的字條。
「小小，出來！」他好想見她一面。
雖然知道她就在身邊，但他就是想看看她。沒見著她，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另一個紙團又被丟出來了，這次的力道有點重。
「你不是叫我不準讓你看到？」
他不禁失笑，他的意思不是這個。
「小小，我的意思是要你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不是像現在這樣子躲起來。」
邵泓根本不知道他的話有多傷人，至少小小現在傷痛欲絕。
在暗處的她，用力按著心臟，試圖平復激烈的心痛。
「小小？」邵泓輕喊，耳朵靈敏的聽見低弱的抽泣聲。「別哭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還要我怎樣你才會高興，你不准我出現在你身邊、你否定我對你的感情、你不要見我……我不曉得你還要傷我多重才會罷手。」
「小小，我從來沒想過要傷你。」他低嘆一聲。「別哭了好不好？」
還是那麼溫柔的語調，他從不對她凶、從不讓她承受他的脾氣。可是他一點都不明白，他這樣的語氣反而傷她更重！
「是嗎？那為什麼我覺得好痛、好痛？你以為我是對你感到愧疚嗎？你以為我那時才知道你愛我嗎？」小小伸手拭去頰上的淚水，「你錯了！我早就知道了，你以為我真的那麼笨、那麼不懂你的心嗎？你以為我真的不知世事，像個無憂無慮的小笨蛋嗎？你又錯了。」她低喃著，「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自私的享受你的溫柔，我不告訴你，因為我想要你的呵護，所以在你離開台灣到英國的時候，我活得好難過。」
「小小。」他一直以為小小是個活在眾人呵護下的小可愛，他總覺得她天真得過火，所以想保護她。
「後來你常偷跑回來看我，我也知道。泓，我不是笨蛋，我只是想要你一直對我好。」小小無意識的盯著雪白的牆，「我很怕讓你知道我真實的一面后，你會不再保護我、不再對我好了，所以我才一直偽裝自己。」
「小小，你這個大笨蛋，愛你就是愛你了，不會因為你真實或是偽裝的一面而不愛你。」邵泓低聲說著，「我愛你對我笑的時候那種幸福的樣子，我愛你對我撒嬌時那副眷戀不已的樣子，我愛你得理不饒人時嘟嘴的表情，我愛你好多好多……」
「你說謊！你根本就不愛我了。你說你愛我，可是為什麼你不要我？」小小激動的哭喊著。
「我怕！我在害怕。我不要你對我同情，我好怕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你愛的根本不是我，我怕以後有更好的男人出現時，我會捨不得放手，我怕自己會放不開，我更害怕自己會以這次意外為由而強留下你。小小，我希望你過得比我好，我寧可自己心痛得要命，也不要你將來後悔自己現在的決定。你明白嗎？小小，你能明白我多怕你得不到幸福嗎？」
邵泓的雙手顫抖，他想抱小小，他想擦乾她的眼淚，可是他不能！他是個殘廢，他沒資格再對她做出戀人才會有的親匿動作。
「你騙人！騙人！」吼完，小小衝出病房，速度快得讓邵泓看不清她的臉。
「小小、小小……」邵泓急匆匆的想要追她，壓根忘了自己不良於行。
「砰」的一聲，他跌到地上，但是身體上的疼痛完全無法蓋過心裡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