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門才一打開，小妹便開心地跑上來歡迎。

「姐，你回來啦，我已經煮好咖哩飯，等你一起來吃哦!」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漬。

亞香緹今年才十一歲，就讀國小五年級，不過貧苦的環境讓她很早熟，不像一般的小孩一樣愛吵愛鬧，反而會幫忙做家事分擔媽媽的辛勞。

「香緹做的咖哩最好吃了，姐姐肚子餓死了，快盛一碗來。」香緹放下東西，一屁股跌坐在榻榻米上。

「嗯！」香緹匆匆地去了。

好累！她拭去額間的汗水，全身無力地軟癱著。

狹小的公寓塞滿了三人的生活用品，老舊的電風扇，送來陣陣嘈雜的暖風，吹了比不吹更難受。

用后陽台改建的廚房裡，此刻正傳來咖哩辛香的味道，混著悶熱的空氣，聞起來卻令人有些反胃。

鬧鐘滴滴答答地走到七點，媽媽還沒回來。差點忘了，她已經輪調大夜班，據說薪水高一些，而且有宵夜可以吃。

望著香緹汗濕的衣裳，香緹心中悵然。

多麼希望能多賺一點錢，幫家裡改善生活。可是一個才十七歲、專科的在學學生、長得又不挺美的她，能有什麼辦法呢？

想起下午遇到的那個男人……如果他說的話是真的，該有多麼好呢？

當了歌手，就能夠賺好多好多的錢，出入高級的飯店。那裡頭，一定有涼爽的冷氣和好吃的食物吧！

有了錢，她們就可以搬家，住到大房子里，享受自由的生活。媽媽不用出去工作，香緹也有營養午餐可以吃。

不不不，到時候，她要請一個專門的廚師，來為她們做菜，她不要讓媽媽再辛苦了。

「姐，姐！」香緹的呼喚，將香緹自幻想中給叫了回來。

「啊？」她回過神來。

「咖哩飯來了，我們一起吃吧！」香緹將飯放在膝蓋上，然後再打開十四寸的小電視，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咖哩飯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香緹皺皺眉頭。

天氣實在太熱了，她半口也吃不下，但為了不違逆香緹的好意，她還是拿起湯匙，將飯送入口中。

電視上傳來熱烈的掌聲，似乎正在舉行什麼頒獎典禮。香緹不經意抬起頭來，螢幕上恰好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是目前最紅的玉女歌手蔡雨林，香緹最喜歡她了。

「能得到這個獎，我最該感謝的是Simon老師。」蔡雨林臉上掛著一抹甜笑。

「可是他不喜歡上電視，所以我只好將他的照片帶上來了。」

說完，蔡雨林便從背後抽出一張大照片，對著鏡頭繼續說：「Simon老師，你實在太帥了，我一定要讓全國觀眾都認識你才行。棒！好個極品男。」

話一說完，台下觀眾便轟然大笑起來。

Simon！樂壇里的傳奇、流行音樂的指標，更有「教父」之稱的鑽石製作人！

香緹好奇地仔細一瞧。

啊啊！蔡雨林說的沒錯，雖然男人以大頭貼的方式被拍下來，但仍然可以看得出男人長相相當帥氣，甚至可以說是俊美的。

咦咦，這個男人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香緹搔搔頭。

她彷彿在哪裡看過他，而且是不久前才見過的？

「我真的非常感謝Simon老師，是他將原本平庸的我，塑造成今天在各位面前的蔡雨林，所以我一定要說，謝謝你，Simon老師！」

蔡雨林舉起獎座，在眾人的掌聲中下台。

「姐，蔡雨林好棒哦!我才不相信她原本很平庸呢！」香緹邊吃邊說。

「話不能這麼說，很多藝人在卸妝后，根本是不能看的，她們不過是靠造型與化妝罷了。」知道香緹喜歡蔡雨林，香緹故意吐槽。

「哼！那絕對不會是蔡雨林。」香緹不服氣地說。

「話可不能這麼說，」香緹挺挺圓潤的胸膛。「搞不好你姐姐我經過化妝造型后，也會變成一個超級大美人。」

「你？」香緹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接著搖頭嘆息。「姐，你什麼都好，長得也不錯，只可惜稍微胖了一滴滴。」

「你！」被香緹說中痛處，香緹頓時泄了氣。

唉唉！非得要將話說的這麼直接嗎？她也不想「微胖」啊！只是自己天生腸胃吸收能力好，她無法控制啊！

連香緹都這麼說了，更別說是別人了。哼！所以中午那個男人想騙她?!門兒都沒……

咦咦咦!突然靈光一閃，香緹整個人驚跳起來。

被姐姐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香緹忍不住叫道：「你怎麼啦？」

只見香緹滿臉通紅，微胖的身軀輕輕顫抖，臉上還帶著難以理解的怪異神色。

「香緹，如果說，有人想要找我當歌手，你會相信嗎？」她仍然無法從震驚中醒過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剛剛的男人……中午的男人……

香緹看著她，輕輕搖頭。「不信!」

「可是可是可是——」她發出一連串的呻吟。「我告訴你，今天中午我在市場賣CD的時候，碰到電視上那個Simon老師唉!」

「哦哦……」香緹睜大雙眼，臉上出現光芒。「你是說，你在市場碰到Simon老師？」愈講到後面，連香緹也愈覺不可思議起來。

Simon老師那樣的藝術家，怎麼可能會去逛菜市場？姐姐是熱瘋了嗎？

「沒錯，他還問我要不要當歌手呢!」

香緹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接著嘆息。「姐，你最好休息一下，我怕你是中暑了呢！」

「你不相信我？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香緹十分激動。

絕對不會錯的，雖然剛才只在電視上看一眼，但她可以確定，照片上的人，絕對是今天中午那個男人。

那麼俊美而特殊的長相，是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她不會錯認。

沒想到他竟然會是Simon!樂壇上最炙手可熱的製作人!

而她——超級大白痴，竟然當面罵他騙子，白白推走了這麼好的機會。

不管香緹信不信，但此刻的她，後悔的想吐血!

噢噢，多希望機會能再重來一次，這次她一定會答應的。

耶穌啊！瑪利亞啊！請幫助我吧!雖然我不知道他究竟看中我哪個地方，但請讓他再出現吧!您若能幫助我，我會很感激的。

香緹捧著咖哩，十分虔誠地跪在窗邊，開始了她誠心而漫長的禱告。

或許是她不夠誠心，也許是上帝要教她把握機會的道理，因此雖然香緹很熱切地禱告，那位「Simon老師」卻再也沒出現過。

老實說，香緹不是不失望的，但她並沒有沉溺於頹喪中，反而很快地振奮起精神，繼續努力攢錢。

中午，依舊是菜市場、依舊是用內衣做掩護，亞香緹熱熱鬧鬧地賣起盜版CD來。

「蔡雨林得獎專輯哦!一張只要九十塊。」

奇怪，頭怎麼有點暈暈的，胃也痛的好難受，她皺著眉頭，打起精神推銷。

「這張精選集不錯，賣得很好，只剩一張而已，賣完就沒！」

胃愈來胃痛，額上冒出點點細汗，香緹捂住肚子，臉色有點蒼白。

是吃壞肚子了嗎？早上吃昨晚剩下的咖哩飯時，就覺得飯有點酸酸的，為了趕早市，香緹也沒考慮那麼多，看來，現在吃出問題來了。

「一張多少錢？」有人問。

「九十塊，三張兩百塊！」生意上門，香緹立刻反射性地介紹。「買愈多愈便宜喔！」

「可是一般不是才賣五十，你怎麼比別人貴？」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可都是用原版燒的，用的片子也是高級貨，絕對沒有挑片或不能聽的困擾。」

她答得臉不紅氣不喘地。

其實，這一切都是「Blue」，其實都是同一間工廠燒出來，哪有什麼差別。不過客人問，她總不能說：「因為我想多賺一點，嫌貴自己燒啊！」

「嘖嘖嘖！看不出你還挺會做生意的。」

「啊哈哈，好說好說。」香緹尷尬地笑，肚子還是好痛哦!

「你難道不知道，賣盜版光碟是犯罪的行為嗎？而且大家都去買盜版，那音樂人以後還怎麼生活？怎麼做出更好的音樂？」

唉？好熟悉的論調，而且這裡的客人，都是來買盜版CD的，怎麼會有這麼不識相的人？

果然，這句話才一出口，立刻有幾個客人走掉了，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惱怒。

香緹不爽極了，她插起腰來、抬頭看向聲音來源處。「我說先生啊，你要買就買，不買就……」

一看清楚眼前的男人，那個「滾」字立刻卡在喉嚨，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怎、么、會、是、他?!

男人露出一個媚惑而迷人的笑容，本來是極賞心悅目的，但不知怎麼地，香緹卻感到背脊一陣陣涼。

他今天身穿黑色的改良式西裝，寬肩、長腿、窄臀、細腰，手上帶著一隻極薄的銀色手錶；弧度優美的瀏海，目前額軟軟地垂下，恰巧停在一隻晶亮的黑眸上。

四周嘈雜而悶臭的環境，並沒有影響男人的優雅，他仍然瀟洒而自然地站在那兒，彷彿身處豪華晚宴上。

香緹心中五味雜陳，想要笑，卻又怕得要命；想哭，卻又快樂的很。

上帝終於聽到她的禱告，將這個男人再度送到她面前！

可是……可是……居然是在這麼尷尬的時候！

他身為音樂創作人，唱片公司的老闆；而她，則是販賣盜版CD的現行犯！

哦哦！她要昏倒了。

周圍的人見苗頭不對，早已紛紛散去，只留氣氛緊張的兩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你不覺得你該給我一個交代？」奚文梓依舊是笑面虎一隻。

香緹愣愣地從旁邊抽出塑膠袋，遞到奚文梓眼前。

奚文梓神色不變，不過語氣瞬間降溫十度。「對不起，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看她一臉獃滯的模樣，他真想頭也不回地逃走，可是想到道明是刺耳的笑聲與自己的名譽，他只好繼續忍耐。

「我說呢，我是應該以檢舉現行犯的名義，請警察來把你帶走？還是親自把你送到警察局？」他故意嚇唬她。

可眼前的女孩仍是一臉痴獃樣，只見她鬆開手中的CD，慢慢向自己走來。

「Simon老師……」她突然喊出圈內人給他的尊稱。

奚文梓略為後退一步，謹慎地說：「有事？」

「嗯……」她輕輕地點頭。「你那天有問我，是不是有興趣當歌手？」

「那又如何？」奚文梓笑問：「你不是說我是騙子嗎？」

「不，」她恍惚地拉住奚文梓的袖子。「我只想問，那句話，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否則他今天，何必大駕光臨菜市場!

既然當初硬幣投中她，就表示她——是自己與道明是之間的賭注，為了爭一口氣，他是絕對不會讓她溜走的。

更何況，這是證明自己能力的最好機會！

他想知道，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裡？是不是一個平凡至極的女孩，他仍然有本事將她改造成SuperStar!

袖子突然一緊，她焦急地問：「Simon老師，那句話，究竟還算不算數？」

奚文梓微微頷首，正打算說些什麼來化解僵局時，或許是放心了吧！亞香緹全身突然一震，整個人向奚文梓倒去。

接著——

她一股腦地將早上吃的食物，全吐在奚文梓的懷裡……

香緹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飛過了高山、也越過了大海，接著來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極。

原來的悶熱酸臭都消失了，陣陣涼風吹來，她感到全身舒暢，胃部的疼痛也稍微減緩一些。

突然一隻大掌，輕輕撫上她的額頭，動作輕柔的不可思議，而且非常地溫暖。

「你覺得怎麼樣，可以坐起來嗎？」磁性的嗓音，緩緩飄入香緹的耳中，聽起來有說不出的舒服。香緹張開眼睛，眨了兩下，看到了黑色的車頂，這才發現自己身在轎車之中。

她猛地坐起來，瞬間頭暈眼花，隔了好一會才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跟你說，綁架我沒好處的，我家很窮。」

看到這神經兮兮的小女孩，奚文梓又好氣又好笑。「我有必要綁架你嗎？」

沒有炫耀財富的意思，但躺在擁有小客廳的加長型凱迪拉克上，問這句話未免太好笑了。

「呃……」看清楚眼前的男人，香緹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是你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有心的……」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又「嗯」地一聲，發動第二波攻勢。

幸好奚文梓受過教訓，早做好準備，他快手快腳的拿出冰桶，一巴掌將香緹的腦袋對準冰桶壓下去。

「嘔惡惡——」、「噗嚕噗嚕——」令人不愉快的聲音響起，讓奚文梓好看的雙眉扭得死緊。

他究竟交了什麼好運，竟會挑上這個女孩當工具？

奚文梓在心裡連連嘆息。

不過看到這麼小的孩子，得忍著身體不適，在酷熱的菜市場內做生意，他就有點難受。

她有一張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鼻頭和小小的嘴，稚氣的面容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

看她嘔得滿臉是淚，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將東西吐出來后，香緹覺得好過多了，一張紙巾也在此刻適時地遞過來。

「謝謝!」她感激地說。

奚文梓笑笑，不置可否。

喔喔!好溫柔的人哦!跟想象中的Simon老師完全不一樣。

像他那麼有名的人，一定很、脾氣又壞；不愛在螢光幕上露臉，一定也長得丑。

沒想到，Simon老師不但「親切和善又溫柔」，更重要的是——他長得好帥！

望著他優雅的微笑與姿態，香緹的少女心被大力撞擊了一下，也瞬間加速跳起來，臉也不自覺地發燒。

被自己弄髒的衣服已經卸下，此刻的奚文梓，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絲襯衫，拘束的領帶也拿掉了，香緹不敢問外套到哪裡去，這會讓她丟臉至死！

可他彷彿不介意，臉上始終維持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唇邊那一點酒窩始終沒散去。

「我臉上有東西嗎？」奚文梓摸摸自己的臉。

香緹尷尬起來，雙眼這才急急忙忙轉到別處去。

不過想起眼前的男人，或許是可以讓自己賺到很多錢的大財神，她立刻又勇氣十足起來。

「Simon老師，關於您答應我的那件事……」

「我說話算話，否則今天也不會特地來找你。」奚文梓皺皺眉。「不過言歸正傳，你怎麼會去賣盜版CD，難道不知道這是犯法的嗎？」

「因為好賺啊！」香緹老實地說。「我又不懂種菜，也不會殺豬，賣CD是最快的了。而且老實說，還不錯賺呢！」

提到錢，她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你家很窮？」居然會鋌而走險，身為一個女孩子，她膽子也算是很大了。

「超窮。」香緹大方承認，一點都不扭捏。「連妹妹的午餐錢都繳不出來，不過不怕。」

她開心地往口袋摸，邊說：「這陣子賣CD賺了不少……哎啊！」

她突然尖叫起來，雙眼瞪得老大。「我的錢袋，還有剩下來的CD呢？」

奚文梓微微張開口，有點錯愕地說：「我全留在菜市場里了。」

「哇……我的錢，我的東西，嗚嗚嗚嗚嗚……」香緹嚎啕大哭起來。

那些錢可是要給妹妹繳午餐錢用的，還有剩下的貨——不還回去是要賠的!

看她哭得那麼傷心，奚文梓頓時慌了手腳。

心不甘情不願地，他只好耐下性子哄她。「好啦好啦，我跟你回去拿就是。」

於是堂堂「樂壇教父」、素有「上帝之手」的奚文梓，只得跟著一個小女孩，回菜市場拿盜版CD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