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欣聞盈玉公主生還,感念吾兒朝夕為妹行修二餘載,今日終得佳音,朕不勝喜悅。即日恢復其寧王稱號,御封定北侯及定北大將軍,待統率三軍平定察哈爾部之亂,朕與皇后將於京城為吾兒及公主洗塵迎祥。另,朕感念戴興寺對吾兒之心意,特撥庫銀十萬兩,敕建重修。欽此。」劉公公笑咪咪地道:「老奴在此恭喜定北侯了……皇上聽說了盈玉公主的事可是一日也沒耽誤,讓老奴日夜疾趕而來……定北侯,還不快接旨謝恩?」「劉公公客氣了。」朱朝夕望著手中的聖旨,那明艷的黃刺痛了他的眼——皇家的身份,大明的子臣,他能不接么?自太祖皇帝以來,身為親王而能夠封侯進爵執掌兵權的已經極少,而此時父皇應該是給足了自己的面子,這是何等的殊榮,此時卻讓他如此的沉重與無奈!「哦,還有一事忘了恭喜您……」劉公公笑得眼中泛光,「皇上說您既然已經不再修行,便讓奴才將您的家眷也一併帶了來,少夫人也是想您至深啊!」「啊?」躲在屏風後面的念念一怔。朱朝夕推說她身體不好,沒讓她來接聖旨,她實在是好奇,便悄悄躲到了一旁。她的眼正對上朱朝夕的眼,而朱朝夕的眼中亦閃過一絲驚訝。而一旁垂手而立的管鵬平日難得有表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有勞公公了,您路上勞頓,先到後院休息吧!」聶臨風打發走了劉公公,回望向朱朝夕和管鵬。「你以為是我說出去的?」管鵬冷冷地道。
朱朝夕搖頭:「我知道不是你,父皇知道這件事是遲早的,我並不驚訝,可我想不到的是居然這麼快。」聶臨風亦苦笑:「看來這一次你就算是想逃避也不行了。」
什麼意思?念念好奇地看著他們,聶臨風和管鵬一直不都是希望能夠讓朱朝夕還俗為朝廷作事么?可是為什麼他此時的臉色也是這般的凝重?「是啊,戴興寺四十八人的性命和紫瑕等人的性命全在我這一念之間,我又怎麼能不答應。」朱朝夕淡淡的望著自己的手,這便是他與父皇間僅剩的全部情義了吧!早就應該知道這是生於帝王家的悲哀,可他卻一直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承認,但這二十八年來的經歷,卻都不及這一日來的深刻!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他不想再提,可是為什麼無論他怎麼逃,都永遠逃不開這無盡的是是非非,難道只因為他姓朱,便要由他來承受這種種的痛么!親情的背叛、愛情有背叛、生離死別、手足相殘,在經歷過這許多后他以為自己的心可以沉淪下去,可以不再痛楚,但那道聖旨此時此刻卻如此灼燒著他的手、他的心,原來他的心終究是沒有死全的吧!「算了吧。」聶臨風望向朱朝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難道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為大明王朝帶兵打仗、剷除異己的定北侯?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結果么?「去看看紫暇吧。」他拍拍好友的肩,有意無意地望向管鵬,「她千里迢迢而來,哪裡受過這般的苦,而且……她畢竟為你等了這麼多年……」朱朝夕不語,沉吟了良久,才嘆道:「關山迢迢人不渡,長河蕭蕭情難還……一時的無心之錯也是這般地不可原諒,唉,我終究是對不起她……管鵬,你同我一起去吧!」望著朱朝夕與管鵬的身影,念念心頭也彷彿壓了一塊大石般沉重,有太多的疑問堆在她的心頭,而她最好奇的是,他怎麼會有妻室?可以為一個女人守陵兩年的男人,又怎麼有心再去愛另一個女人?而「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來,小妹,她便是……紫暇。」朱朝夕將一個女子帶到了念念面前,他半側身向那女子溫和地道,「紫暇,小妹她受過重傷,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不好意思,還請你多擔待。」從沒聽到他用這般的柔聲向人說過什麼,就連自己,他都不曾如此的輕言細語。念念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不出意外的艷麗與高貴,不難猜出,堂堂的大明王爺的夫人必然是身出名門、知書達禮、端莊賢淑的,沒有想像中渾身的珠光寶氣或是珠玉環翠,她只是穿了件尋常的織錦袍子,但站在那裡的高貴典雅也已經讓念念自慚形穢了。只是她的臉色卻異常的蒼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的近似於透明,似乎可以看到那隱於下面的一絲絲的血管。而那神色也是如此的蒼白淡漠,彷彿見到闊別多年的親人,沒有絲毫的波動,她甚至比前幾日的朱朝夕還要冷漠。「嫂子……」念念想了好幾個稱呼,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這個詞應該比較合適吧?紫暇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起了一絲變化,她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冷冷地道:「嫂子?你居然叫我嫂子?」念念一怔,難道連這個詞也會用錯?沒有人告訴過她,朱朝夕有夫人,也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應該如何與她相處,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她回頭望向聶臨風求助。聶臨風一旁嘆道:「紫暇,何必太計較以前的事……」
「你要叫我王妃,或者夫人!」紫暇忽然厲聲道,她的聲音一下子高出許多,讓念念不由得渾身一震,「就算我只是個被別人忽略的人,就算我的死活沒有人會關心,至少我還是朱朝夕名媒正娶的夫人……」朱朝夕輕嘆道:「紫暇,你別說了,是我不好,我負了你……」
「我守了這麼多年的活寡全都是拜你所賜,你又何必假惺惺的……朱朝夕,你不愛我,又何必娶我……」紫暇的蒼白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激動的紅色,而無波的眼眸也閃著一絲強烈的說不出是怨是恨的情緒,「我十六歲嫁給你,八年了,我得到了什麼?……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原來我還一直騙自己那不是真的,可是想不到你為了盈玉可以什麼都不要,放棄名利,放棄地位,甚至出家做了和尚,我才不得不相信,你這個變態的人!」朱朝夕因為紫暇的話,眼中出現了一絲強烈的痛楚,他伸手制止了一旁想上前阻止紫暇開口再說的聶臨風,淡淡道:「讓她說吧,這是我欠她的,早晚要還的,而且許多事情,也許讓她……」他回首看了念念一眼,苦笑道,「讓她知道比較好。」望著朱朝夕如此沉痛而凝重的表情,念念意示到了似乎有什麼要發生。
「欠我的?」紫暇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滿朝上下誰不說三皇子的溫文儒雅、謙虛多禮,誰不誇你的博學多才、能文能武,誰不將大明的希望寄於你的身上……可是有誰會想到,你居然如此地不知天綱倫常,有誰知道,你不喜歡旁的女子,卻只喜歡自己的妹……」管鵬忽然沖了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冷冷地道:「你瘋了么?不要再說了……」紫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聲笑道:「你阻止我,是因為你要維護朱朝夕的名聲,還是喜歡我,不想讓我受到傷害?」管鵬的神色一下子也變了,他如遭蛇噬般立即放開了手,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女子,他印象中的紫暇是溫柔如水的,是善解人意的,怎麼才幾年不見,她竟然變得如此刻薄?他怔在那裡,手漸握成拳。管鵬的舉動引來了紫暇的笑聲,他喜歡自己,她也是知道的,他們兩家是世交,他家尚武,她陸家卻是文官數代,卻並不因此而少了往來,自小他們更可以說是青梅竹馬長起來的,如果沒有一道聖旨,他們至今應該有好幾個孩子了吧?可惜造化弄人!紫暇止住眼中欲滴落的淚水,望著格外震驚臉色同樣蒼白的念念,逼向她沉聲道:「你叫我嫂子?你居然還叫我嫂子!以前我們親如姐妹,因為你是我丈夫最疼愛的人,我的小姑,我自然希望你與相處好,你如此的單純,恐怕有些事情是你也想不到的吧……你一直尊重如父如兄的朱朝夕,卻是如此的不堪,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你身上,哈哈,你竟然不知道,他愛上的,是自己的妹妹……」怎麼是這樣,怎麼突然就不同起來?念念覺得一切都變得詭秘起來,她不想得到朱朝夕兄長般愛,可是真正的愛情來了的時候,卻又讓她如此震驚,難道他真的愛上的自己的妹妹?如果真是這樣,這一切便好解釋了,也許是她自己太傻了吧,真正的兄妹之情又怎麼可能會到如此地步?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道理她又怎會不懂,作為「替身」的自己,恐怕永遠也不可能得到朱朝夕的愛了吧……「你……」念念抬起頭,望向朱朝夕也變得蒼白起來的臉,淚水奪眶而出,她從來不是個懦弱的女孩,但此時的剜心之痛卻讓她無言以對,而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讓她僅僅聽到了眾人的驚呼便暈了過去!
「攜手看花深徑,扶肩待月斜廊。臨分少佇已倀倀,此段不堪回想。欲寄書如天遠,難銷夜似年長。小窗風雨碎人腸,更在孤舟枕上……」又是一首深情款款的情詞,念念忍不住賭氣將這張寫滿深情的紙連同手邊的書擲得遠遠的。「小窗風雨碎人腸,更在孤舟枕上」,這分明是在訴說著自己不為人知的深情,想來紫暇的話是沒錯的,而那字字句句彷彿一根根的針刺得她的心極痛,她不喜歡這種感覺,而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也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難道這便是多年來她夢中的追尋,便是她想得到的感情?她知道自己不是朱盈玉,就算長得像,她也仍然是葉念念,她更不想當朱盈玉的替身,讓一個男人從自己身上去別人的影子,如果真是這樣,她寧願放棄!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一樣想讓她渴望回到現代,回到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生活,她想回家!而藉由現代而來的墨玉被聶臨風強索了去,這幾日借口韃靼的兵臨城下、大戰在即,聶臨風與朱朝夕避而不見,閑極無聊地她只好又到朱朝夕的書房打發時間,卻又發現了朱朝夕寫下的相思之意,那個與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她已經分不清,她曾經是多麼羨慕有人這般的疼愛她,可這個人如果是自己的親生兄長,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就算在開放的二十一世紀,這恐怕也是社會倫理所難容的吧!念念用力搖頭,想理清些思路,而頭仍然是昏沉沉的,來看病的大夫說她是因為連續數日的高燒又加上水土不服與受到一定的刺激才會有這種情況產生,而三天前從紫暇口中驚悉事情的真相便是所謂的「刺激」了吧?最好現在就死掉,如當年的朱盈玉一樣,是不是就可以擺脫這一切的煩惱,而……朱盈玉,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死了的吧?一陣寒意忍不住爬上念念的心頭,微一聲輕響更是讓她全身一顫,側首,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一條縫,這西北的寒風還真是厲害,同樣生長在北方的念念早就適應了北京的寒冷,卻也在這天寒地凍的西北連連病倒。她起身,小心掩好窗戶,回首間,卻見一個黑黑的身影佇立在面前。
「啊——」一聲驚呼剛剛溢出嘴邊,便被一張大手捂了住,借著微弱的燈光,可以看清眼前是個身材魁梧高大的黑衣男子,全身上下散發出冷凝逼人的氣勢。「不許出聲。」那男子低沉的聲音在念念耳邊響起,他的另一隻手爬上了她纖細的頸,「如果你再出聲,我會扭斷你的脖子!」念念從善如流地點頭,那男子猶豫了一下,也放開了她。
「你是誰?」念念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打量著眼前這個有著迫人氣勢的男子,他有著深刻的五官和一身極重的粗曠而狂野的風塵,而他的眼,卻與他的外表極不相稱,那是一雙孤傲而憂鬱的眼睛,讓人看了忍不住都想去撫平其中的憂傷。「我是誰?」黑衣男子冷笑,而眼睛卻一直在盯著念念,絲毫沒有放鬆,那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比火焰還灼熱的東西,他湊近她,幾乎能夠感到他急促不穩的呼吸,「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誰!」念念眨著眼,心中閃過一些念頭,她抬頭望向高她很多的男子,她留意到他的一身裝扮與這些日子所見的人的不同:「我……應該認識你?」黑衣男子眼中的熱切與期盼一下子全部都熄滅,他的手忽然又緊緊扼住了念念的脖子,冷冷地道:「哈哈,他們找你來,居然不告訴你,我是誰!」突然的變化讓念念驚呆了,她的心還在為那男子眼中閃過的失望而嘆息時,想不到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窒息,她甚至連「救命」都來不及喊出,幾乎就要暈了過去——直到她以為自己要因為缺氧而死去時,那黑衣男子才輕輕嘆息了一聲,鬆開了手。老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有誰來告訴她!念念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而寶貴的空氣,微一有了力氣,便立即向後退了數步,離開他很遠。「還真是很像!」黑衣男子冷冷地撇了撇嘴角,嘲諷地笑笑,恐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在幾乎要扼死這個女孩時一時心軟鬆開了手,他終究還是不忍心面對如此酷似「她」的容顏的,而眼前女子因窒息而蒼白的臉更是如此強烈地震撼了他的心,讓他想起「她」死在他懷中時那同樣的蒼白。他抬頭,盯著已經緩過來的念念,冷冷地道:「你怎麼不喊救命?你以為我不會再出手?」念念怔了怔,深深地吸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
「哦?」他揚眉,意外女孩在經過剛剛一幕後還能保持地平靜,陰鬱地笑道,「你真以為我下不去手?」說不清為什麼,這陰鬱的笑讓念念的心莫名地一痛,那神情間包含了太多念念看不懂的東西,但她卻堅信,眼前男子的一切,都與朱盈玉脫不了關係,而他的憂傷,他的陰鬱,他的喜怒哀樂,恐怕都懸於朱盈玉的身上吧!「你是為朱盈玉而來?」念念小心翼翼地問道,她輕聲嘆了口氣,「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我不是。」停留在念念臉上的目光微微有些失神,他恢復了冷淡的神色:「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沒有人能夠假扮她的,沒有人!」他的肯定的語氣讓念念又是一陣心酸,他必是朱盈玉十分親近的人,而他……難道就是當日見到朱朝夕時,朱朝夕口中的那個「他」么?「他們從哪裡找來的你?而你的目的是什麼?」黑衣男子逼近了兩步,讓念念心有餘悸地向後退。「哈哈……你怕我么?」他眉宇間閃現出些許的猙獰,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他的玉兒是不會怕他的,這些漢人呵,自詡清高文明,卻連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都不如,想當初他們第一次在長滿蘆葦的河邊相見時,她的開朗與純真,至今還會讓他的心頭泛起絲絲的甜蜜,那是第一個對他好的女孩吧……念念看見黑衣男子眼角眉梢的柔和,便知他是自自己身上看到了盈玉的影子,她咬咬唇,輕嘆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怕你?」黑衣男子冷笑道:「你應該看出我的一身裝扮與你不同,我不是漢人!」「那又怎麼樣?」念念不解,長於現代的她身邊有許多同學都是少數民族,他們與自己生活無異而且相處的極好,就連她最好的朋友林雨然的外婆據說還是滿清的一位格格之女,外族,那又如何?她笑道,「因為這個我便要怕你么?我怕你是因為你一不高興就會來扼我的脖子,我擔心的是自己這條小命,而不是你是哪裡人,哪裡人不是人,哪裡人不能和平共處,不能做朋友?」黑衣人為念念的幾句話怔了怔,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女子的思想竟然與他所見漢人的如此不同,也驚異面對危險與人們口中茹毛飲血的外族人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這份從容不免讓他的心中一動。念念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憋得她幾乎要瘋掉了,見黑衣人不說話,她不由又道:「你是誰?又怎麼知道我不是盈玉公主?」黑衣人冷笑道:「如果你是她,又怎麼可能不認識我?」
多麼固執的想法!念念忍不住道:「那麼……如果她忘了呢?我是說……」不聽念念的解釋,黑衣男子打斷道:「就算是她失憶了,或者是她死後的魂魄,都不可能不認識我,因為她的今生是我的,她註定我是為我而生為我而活的!」好狂妄的男人!卻又何等的深情呵,念念心中五味陳雜,他必定是愛朱盈玉極深的,也必定是盈玉愛之極深的,那麼朱朝夕呢,他在其中又扮演是是什麼角色?「你是朱朝夕找來的吧。」見念念不語,黑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色,「是不是他找你來假扮玉兒想引起我的注意,他知道只要是有關玉兒的消息,我是一定會來的……他還有什麼陰謀?」「你認識他?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他?」念念不滿他的神情和口氣,見他不回答,又道,「你未免太小人了吧……我不是他找來的,而是聶臨風讓我來企圖瞞過他的,聶臨風說近幾日蒙古人要來攻打榆林城,希望籍此讓他重返沙場。」念念說了實話,她知道眼前這名男子也許正是他們的「敵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地告訴自己,他是可以信任的,他那麼愛著盈玉,又怎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親人?更何況,她不想讓別人以為朱朝夕會是這樣的人——她是在維護他么?黑衣男子怔了一下,冷笑道:「真的是這樣?聶臨風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居然也會辦這麼不高明的事?」「你什麼意思?」念念不解。
黑衣男子忽然笑了起來:「哈哈,你真以為你能瞞得了朱朝夕?」
「你……」
窗外傳來了更聲,只見黑衣男子起身,不理會念念的滿眼好奇,淡淡道:「看來你們說的那句『有病亂投醫』果然不假。」他要走了么?念念心中還有太多的疑問沒有解開,但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而他,又究竟是誰!「喂,你……」念念眼見黑衣男子即將沒入黑暗的身影,忍不住輕呼,「你是誰……」黑衣男子回頭,只見到他一雙陰鬱的眼在黑暗中閃著些許的光彩,他冷冷道:「你會知道的……」真像一個夢,如果不是空氣間還流動著一抹草原的味道,幾乎讓念念以為這是個夢,她忍不住摸摸頸間的紅腫,那微痛的感覺清楚地告訴她剛剛面對的是怎樣的危險而狂妄的男子,眼前彷彿還閃著他眼中那狂野又深情的目光——還會見到他么?念念不禁有些期待……
大戰在即!
韃靼人揚言要在明日午時前破城!
念念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感人的場面,整個延綏城可以說是全民皆兵了,幾乎所有沒有背井離鄉的青壯年男子都到了鎮北關,要同延綏城共存亡,甚至那些上了年紀的人聽說統兵打仗的是當年劍挑十八寨土匪窩、將蒙古察布盟趕退兩百里的鎮關大將軍朱朝夕時,也都紛紛到前線去幫忙,她沒有想到朱朝夕在城中居然有如此高的威信,難怪會聽到當地的百姓在城中傳誦:「寧王在,心不慌,一柄長劍震八方,殺的韃子喊爹娘,全城百姓喜洋洋。」聽到街頭孩童的傳唱,念念會心一笑,百姓的感情是最直接的,誰能讓他們平安過日,便會喜愛與擁戴誰。而連年的戰亂不斷,和平便是人們最嚮往的了吧,他們的要求並不高,要的也不過就是安居樂業,吃飽穿暖而已,而這些小小的願望難道就真的這麼難以滿足?推門出去,卻見紫暇蒼白著一張臉站在院間,怔怔的望著那滿樹將要凋零的梅花發獃。「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我便好像是這枝頭的梅呀,自以為清傲高潔,卻也有凋了落了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這腳下污穢不堪的泥土了吧……」念念知道那是陸遊的《卜運算元》,自那日第一次見面她暈倒后,就再沒見到紫暇,也許是她的有意迴避吧。念念上前。午後的陽光照在紫暇美麗而蒼白的臉上,卻並沒有為她帶有些許的生機,她彷彿一樽冰雕一般立在那裡,全身帶著的悲哀的氣息,多少讓念念感到意外。「你……這樣下去會著涼的……」念念輕聲地道,雖然出了太陽,但外面的氣溫仍然很低,像她這般從小養尊處優的女子恐怕是受不了的,更何況,她的臉如此蒼白,嘴唇也有些青紫,估計在外面站了應該有不短的一段時間。紫暇緩緩回頭,沒有焦距的目光好久才定在念念身上,她不言不動,就那樣盯著念念,良久良久,她冷漠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淡得幾乎微不可見的笑意。那笑意如此凄美,凄美得宛如如血殘陽般,讓人的心彷彿都要碎了一般。念念的手不由撫向她的額:「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去找大夫。」紫暇側首避開了念念的手,聽到「大夫」兩個字,眼中卻閃過一抹慌亂:「不……你不要去找大夫,我很好……我沒事……」念念皺眉,卻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嘆道:「到屋裡去吧,那裡暖和一點……」紫暇又轉頭去看梅花,忽然道:「你知道么?當年我一道聖旨忽然下來,皇上賜婚於我,我一下子成了京城所有王公貴族女兒們嫉妒羨慕的目標,朱朝夕不但英武俊美,而且溫和謙讓,能文能武,更是深得皇帝的喜愛,大家紛紛恭喜我說,也許不久我就會成為未來的太子妃……這些其實根本都不是我所在意的,我卻為了這一道聖旨而不得不捨棄自己的心愛之人嫁入皇室……而八年,你知道八年的等待換來的是什麼……」她側首看著念念,幽幽笑道:「我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可是我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燈耗油盡了一般似的,終於,我可以放下一切去尋求一點點精神上的滿足了,可是,哈哈……可是卻這般的下場……」她後面再說的話已經轉成了低喃輕泣,念念聽不太清楚,但看她如此悲痛的神情,念念不由從心中升起一絲悲哀與同情,一個女子的一生便是如此的么?而嫁給了朱朝夕的她,又是何其的不幸?「你……難道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念念不由輕嘆。
「別的辦法?」紫暇冷笑,盯著念念,一字一字地道:「朱盈玉,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一切不是都如了你的意了么?你的天真,他的深情……你們的苦苦相守……」她原本蒼白的臉上漸漸浮上一絲病態的紅暈,而那雙淡漠的眼中也有了嘲諷的笑意,這多少讓她看起來有了些生氣:「我是太傻了……原來最傻的是我……我笑他的不顧倫常,笑你的虛情假意,原來……原來真正最丟臉的卻是我自己……」念念望著她沉浸於自言自語中,不由得感到奇怪,而問話還沒出口,便見她掩面而泣衝進了自己的屋子裡,用力拴上了門……她的一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念念就怔在了院子中央,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首,見是總管趙安平神色複雜地站在那裡,不知道他站了多少,或者知道些什麼?趙總管不等念念開口,便輕嘆道:「公主別見怪,夫人原來不是這樣的,可能是因為從京城跑來一路過於勞頓吧,應該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趙總管怎麼知道夫人的事?」聽說紫暇是第一次到邊關來——念念望著他,他眼中似乎也閃爍著什麼令人不解的東西,「聽口音,您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趙總管淡淡笑道:「回公主的話,安平是八年前隨王爺一起來的,後來王爺出家了,安平便隨李嬤嬤回了京城……以前安平就在王爺的府上當差。」「哦?」念念揚眉,她忽然發現這裡的每個人彷彿都有秘密一般,是不是他們的目的都是要瞞住自己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