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一夜風聲彷彿更疾。
念念睡不著,她心神不寧,總覺得要有些什麼事情發生一般。明天便是那些蒙古人所說要攻破延綏城的日子,不知道朱朝夕他們是否已經布置妥當?雖然她痛恨戰爭,不認為不同民族間必要殺得血流成河來爭奪些什麼,但是為了城中上千的無辜百姓,她還是期待這場戰爭的勝利;紫暇不知道好些了沒有,從中午見過她的失常之舉后,整個一下午直到晚上都不曾見過她,她的樣子是如此的傷心而絕望,她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還有那個黑衣男子,他昨天走前說的什麼「你會知道的」是什麼意思,他應該不會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又突然消失吧,心中還有太多的謎團沒有解開……她擁著被坐在那裡,看著更漏裡面的沙漸漸在流,應該快兩點了吧?她至今仍不太會計運算元時丑時,便從貼身處取了石英手錶來看,幸好裡面還些電,也讓她想起自己「曾經」還是個現代人——多可悲呀,穿越數百年,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一切彷彿都已經命中注定,她還有力氣去改變些什麼嗎?嗚咽的風聲自窗口呼嘯而過,似乎隱約間隨風飄過些什麼。
那是一陣琴聲,低沉而蒼涼,彷彿一個人想起悲傷往事時的哀嘆。聽到這琴聲,第一個讓念念想起來的,不知道為什麼,便是昨晚那個神秘的黑衣男子。念念迅速地穿好外衣,從柜子裡面找出件厚厚的外袍披於肩上,才忽然發現竟然是那日朱朝夕披於自己身上的那一件。拉緊外袍,彷彿還能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而僅存的一點恐懼也因此消失,那感覺就好像是他在身邊一般吧?悄悄地挑了盞燈,念念順著琴聲從後門出去,遠遠便見坐於一株老槐樹下的神秘男子。他今天沒著黑衣,穿的是一件帶著皮毛翻邊的長袍,果不出念念所料,這長袍正是蒙古人的典型裝扮。有風的夜,星星格外的明亮。但滿天的星都彷彿比不過那蒙族男子眼中的閃亮神彩。念念低聲輕叱道:「你不要命了,在這裡拉琴,要是驚動了府里的人,他們一定……」蒙族男子淡淡笑了:「我是不是可以把你這句話當做是對我的關心……呵呵,真是有趣,一個漢家女會關心蒙古韃子么?」他的笑容間充滿了苦澀,他一直以為,除了他的玉兒,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不鄙視他,可眼前的女子,除了容貌與玉兒相像,竟連心性也是這般的相同,純潔而乾淨!念念搖頭,知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心卻又神遊到另一個女子的身上,她望著他手中的琴,輕聲道:「這……便是你們蒙古人的馬頭琴了吧?」蒙族男子眼睛一亮:「你認得?你怎麼會認得?」
念念點頭,立刻後悔,她自電視上見過,也聽到過,對這般低沉而蒼涼的調子煞是喜愛,可她要如何回答眼前男子的問題?對於一個此朝此代的漢族女子來說,識得馬頭琴未免有點不可思議,她只好含糊地道:「我聽人說過。」但蒙族男子對她的回答顯然不滿意,他執意地盯著念念,眼中又有那抹亮得有點怕人的神彩,因為他的玉兒便認得!「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念念吹熄了手中的燈,不想因此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天上草原。」男子微微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嘆息,讓念念一震,如果不是自己就在他身邊,很難想像這樣的嘆息會從如此粗曠而冷漠的男子口中溢出。念念學他一般抱膝坐在樹下,點頭道:「很好聽的名字,也很好聽的琴聲,我還從來沒有聽到這麼動人的琴聲。」這不是用琴在奏,而是用心在奏,用血淚在奏啊!《天上草原》,是他寫給她、奏給她聽么?她若真是天上有知,怕也會為這份深情感動不已吧!「你還想聽?」男子側首,笑道,「我再奏。」
「啊,不必了。」念念阻止,她還不想將全府的人都吵起來,她笑笑,「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蒙族男子望著她:「我叫哥爾倫。」
「哥爾倫……」念念輕輕重複,她應該聽說過么?如果她真的是朱盈玉的轉世,她是不是應該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可為什麼聽到朱朝夕的名字她有種痛徹心扉的熟悉,而面對他卻不曾有這般的情感,「你是盈玉公主的……」「情人。」那名喚哥爾倫的男子忽然淡淡一笑,「這是我們草原上對自己心愛人的稱呼,怕是你們漢人聽不習慣吧。」「我們漢人?」念念皺眉,敏感的她聽出了他口中嘲諷的意味,怕是他在心底又築了一道牆,將他們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關係」又破壞掉了。「我哪裡得罪了你?」念念笑道。
哥爾倫盯著她:「你在想別人……是朱朝夕吧?」
「你怎麼知道?」念念奇道,旋即為他孩子氣般賭氣的口吻逗笑了,「是又如何?」「你喜歡他,是不是?他知道么?」哥爾倫深邃的眼在星光下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他可在意你呢?」念念被他大膽的話說得一驚:「你在說什麼呀……他……以為我是盈玉……」哥爾倫「哈哈」一笑:「漢家女子就是愛害羞,我們草原上的女人喜歡便是喜歡,沒有你們這般的惺惺之態……不過,」他忽然不笑了,他陰鬱的表情彷彿又回到了念念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般駭人,「你真以為他會分辨不出你是真是假?」「啊?」念念一怔,「你說什麼?」
「連我都能分清你不是玉兒,你以為朱朝夕會分不清?他是多精明的一個人恐怕你還沒有見識到,單憑他與玉兒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也能知道你不是真的她。」「為什麼?」是呀,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假的,又為什麼不識破自己,為什麼還留自己在身邊,是為了睹己思人,還是……「你也知道他與盈玉的事?」哥爾倫冷笑道:「我也不是傻子,他這般對玉兒誰都看得出來,只可惜他……」他忽然住口,停了半晌才又道,「他是個過於迂腐的人,我們族人愛了便愛了,哪管那許多,不像他那般諸多顧慮……」「難道你們不介意是兄妹?」
哥爾倫銳利地盯著念念,冷笑道:「恐怕他現在知道了你不是盈玉,也不敢愛你吧。」念念被哥爾倫大膽而直接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哥爾倫忽然笑道:「但是玉兒愛的不是他,而你……也許你最終也會愛上我的,小姑娘。」「你說什麼!」念念臉上一紅,為他的狂妄而生氣,「你若再胡說,我便走了!」「胡說?」哥爾倫揚眉,見念念真的欲走,忽然開口,「你以為玉兒是怎麼死的?」念念止住了身,這是句吸引人的話,也許就快要接近謎底了,而這,不正是她苦苦想知道的么?「那天,玉兒以死相逼要跟我走,朱朝夕明裡答應,暗裡卻找來弓箭手欲刺殺我,致我於死地,而玉兒正是因為幫我擋了那一箭才死的,你知道么,她才十七歲!」哥爾倫收起剛剛狂妄而玩笑般的嘴臉,淡淡地道,「我就這樣抱著她,看著她死在我懷裡,看著她慢慢地變冷變硬,也慢慢地看著我的心變冷變硬……」怎麼會這樣!望著哥爾倫,那般的平靜而淡漠,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彷彿在他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的思念與激情,但念念知道,那是所有感情的沉澱,沉的愈久,積得愈深,可是……可是,她不信,她用力地搖頭:「不可能,他……他不可能會這樣,他不是這樣的人!」「哦?」哥爾倫冷冷地笑道,「才短短几天,你竟然可以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恐怕連玉兒臨死時都不會相信會是他想害死我吧,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在玉兒墳前苦守兩年?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家為僧以贖清自己的罪惡?你以為他為什麼第一眼就可以認出你不是玉兒?」他起身,每說一句便向念念逼進一分,直到念念的背已經靠到了槐樹上,已經無路可退。「我不信,我不信……」念念瘋狂地搖頭,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她眼中的朱朝夕是那般的深情,是那般的溫和,是那般的高貴而無害,他是管鵬眼中最驍勇善戰的將軍,是聶臨風眼中最文韜武略、治國有方的奇才,是李嬤嬤眼中最知書達禮、體貼溫和的皇子,可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一個親手扼殺自己心愛女人的兇手?「你哭了?」哥爾倫已經逼到她面前,近在咫尺,近到可以聽見他沉沉的心跳和粗粗的呼吸,他粗糙的手指劃過她蒼白悲哀的臉,抹去她冰涼絕望的淚,「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他,也會用盡一切去留住自己心愛的女人……只可惜,他沒有想到,我的玉兒……她終究還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烏雲遮住了星與月,轉眼又露了出來,而那於哥爾倫臉上一閃而過的光,會是他的淚么?一個如大漠疾風般冷漠而狂妄的男子,一個如搏宇蒼鷹般孤傲而陰鷙的漢子,也會流淚么?念念痴痴的望著他,問世間情是何物,如此弄人,讓天下相親骨肉分離,讓有情人難成眷屬……他們各自沉浸於自己的傷心往事中,絲毫沒有覺察到遠處一雙溫和淡然卻難隱哀傷的眸子,而它的主人,雙手緊緊握著,指甲刺進肉中,已經滿是淋漓的鮮血,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經在兩年前便死了,可是那個於皚皚白雪間俏立的鮮紅身影卻讓他的心在蠢蠢欲動,那些體己深情的話兒卻讓他彷彿又看到了些許的希望,那雙於昏睡間還緊緊拉住他的手卻又灼熱了他的心,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他握不住想要的一切!他慘笑,原本是於未卜的明日大戰來臨前抑制不住自己的想念來看看她,看來,他又遲了……嘴角溢也一縷鮮血,他不自知,只是延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艷陽高照。
透過窗隙間肆意而入的陽光,晃得念念眼睛生疼,昏睡間的念念竟然有些茫然。「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而自己的「貪歡」又是什麼,便是這無法壓抑的黯然惆悵么?念念長嘆著,隨意翻了個身,一改平日早起的習慣,許是昨夜睡得太晚,已經日頭高照了,她還不想起身——昨夜,想到昨夜她不由得心中一沉,昨夜的一切彷彿是夢一般,她情願這真的是夢,難道朱朝夕真的是哥爾倫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堪?念念猛然起身,自己是應該相信哥爾倫,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
她抬頭,突然看見案頭的東西,渾身一顫,驚出一身冷汗。
那是被箭斷為兩半的墨玉佩,靜靜地躺在那裡。記得昨晚曾聽哥爾倫談及過,兩年前那支偷襲的暗箭穿碎了盈玉胸前的墨玉,狠狠釘在了她年輕的胸膛上時的驚心動魄,而讓念念第一反應的便是,那一定就是引導她來到古代的那兩塊墨玉,而它們早在她剛剛來時便被聶臨風借口取走,而此時又怎麼會突然出現於這裡?念念忍不住搖頭,她已經不記得昨晚與哥爾倫的一番長談后的事情,也許是在她昏沉沉的睡覺間有人來過,而那……會是誰?念念不敢想,彷彿心口有一團火在燒著,真的會是他?他終究還是割捨不下自己,從十幾裡外的邊關跑來看自己的吧,而他留下了玉佩,是想告訴自己什麼?念念的血在沸騰,她覺得自己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恨不得立刻衝到邊關去問個清楚!院外幾聲異動讓她立刻穿好衣服跑了出去,馬棚間一陣噪動,似有一匹馬絕塵而去,而回首,庭院間卻是幾個神色有異的侍女。念念望著她們蒼白的臉,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女孩一齊跪下,正在詫異間,侍奉念念的蘭兒哭出了聲:「公主殿下,寧王妃……她自盡了!」
戰事已經開始。從天剛剛亮便已經開始!
「報——第一隊人馬已經與敵人的前鋒隊交手,第二隊人馬已經在西北方向與韃子的主帥相遇,第三小隊此時已經出發了一個半時辰,還沒有消息傳來……」前方的探子第三次回報軍情。「果然不出所料,他們也是聲東擊西,前天他們便將大軍悄悄開離了大營,改駐於西北三百里的馬坡頭……」聶臨風輕笑道,「想不到近些年來這些蒙古韃子也『聰明」了不少,懂得運用戰術了……」「如果他們真的這麼不堪一擊的話,前朝也不會被他們所掌控,更何況,」朱朝夕卻沒有他那般的輕鬆,表情凝重地道:「此一時彼一時,對方的驍勇善戰是不可低估的,我們可能會佔一時的先機,但切不可調以輕心……」「你覺得我像是調以輕心的人么?可是你未免也沉重了些……我倒覺得,」聶臨風收起笑意,望著朱朝夕蒼白的臉色,嘆道,「你今天的臉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近幾日過於勞累?」朱朝夕神情間閃過一絲異樣,淡淡道:「我這身體還不至於虛弱到這種地步……」「管鵬上次跟我提起過,我一直也沒來得及問你,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我見你常常咳嗽……」聶臨風盯著朱朝夕,他始終沒有忘記上次管鵬同他說過的「來日無多」這句話,難道他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是你多心了。」朱朝夕轉過臉,不願意麵對好友關切的表情,他的身體他自己知道,這也就夠了,便必讓太多人操心呢,他隨口搪塞著,「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聶臨風精明的雙眼看出了朱朝夕的心意,也不再相逼,只是淡淡道:「這次戰事之後,皇上要你回京城,剛好你可以好好檢查休養一下……」「報——」又有哨兵前來。
聶臨風皺眉:「這麼快?兩軍交戰了?」
哨兵搖頭:「不是,報將軍、總督大人,將軍府的劉總管已到帳外……」「哦?怎麼回事,不是說過戰事當前,不得閑人來擾么,這是軍令吧?」朱朝夕微一皺眉,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叫他回去,等戰事完畢我回府再說!」哨兵被朱朝夕不滿的神色嚇得一身冷汗,曾聽說大將軍的治軍之嚴之厲,這也正是他屢戰屢勝的基礎,可幾天來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削瘦蒼白又不失英俊瀟洒的白衣書生而已,多少讓他對同伴的話表示懷疑,可他一板起臉卻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的樣子,卻讓人由腳底下生出了寒意來。聶臨風隨意看了朱朝夕一眼,見他眉目深鎖的模樣不由得一嘆,恐怕他再也回不去兩年前的全身心的投入了,當年正是因為他在前方戰事吃緊時的長期不歸,以至於心愛的女人傾心於別人也不自知,凱旋迴府迎接他的,是小妹以死相逼要與心愛男人遠走高飛的絕然!算了吧,聶臨風無奈的搖頭,見到還跪於一旁的神情尷尬的哨兵嘆道:「快去,傳!」他向朱朝夕微笑道:「劉總管也不是不識大體的人,想是必有什麼緊急的事情發生,才會這麼遠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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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沒學過騎馬,但也曾經於假期間與同學相約去郊區遊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在馬場跑了幾回,便立刻愛上了那種臨風飛馳的感覺。連馬術教練都不禁驚嘆她的天份,就沒有幾個人能夠在短短兩三天內可以如此快速自如的駕馭。也許王府的馬是平日訓練有素的吧,念念沿途中只摔下來過一次,而她風塵僕僕到達軍營時也不過時值正午。守營的那幾個參將都認得她,她甚至連通報都省了便闖了進去。
「你怎麼來了?」見到氣急敗壞衝進來的念念,眾人都不由一怔,聶臨風忍不住皺眉,事情已經夠亂的了,怎麼又來一個麻煩?念念急急地喘息著,望了眼跪在地上的劉總管,也不理會聶臨風的不滿,只是盯著臉色平靜的朱朝夕:「紫暇死了!」「我知道。」朱朝夕道。
「你知道?」念念冷哼,「你就是你的反應?對於你的妻子的自殺,你就是這樣的態度?」聶臨風一個頭兩個大,向念念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呀……」
念念臉憋得通紅,她就是無法忍受朱朝夕的態度,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么?就算他不愛紫暇,也不能如此漠視一個人的生死吧!她冷笑道:「你昨天晚上回過將軍府……你是不是跟紫暇說過什麼?」朱朝夕霍然抬頭,他盯著念念,良久良久:「你以為是我逼死了她?」
「難道不是?就算不是你親口逼死的她,她也必是被你的冷漠,你的無情逼死的。」想到昨天一早紫暇在院子里對自己說的話,念念不由得一陣心酸,指婚,成親,冷淡,分離……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一個女子滿懷對未來的憧景而被一次次殘酷地打擊時的傷心欲絕,而她還不得不背井離鄉千里迢迢來到那個並不愛她的男人身邊——思及此處,念念的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一閉上眼,彷彿就看到了紫暇蒼白絕望的表情。聶臨風抓住念念的肩膀,沉聲道:「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可以這樣說?」「算了吧。」朱朝夕揮揮手,阻止了聶臨風的話,他淡淡地道,「這裡是前線……來人,帶公主到后帳去休息……」「公主?」念念掙開聶臨風的手,衝到朱朝夕面前,一字字地道:「你知道我不是盈玉了吧……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心裡早就偷偷地暗笑,看著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似的做戲?」做戲?聽到這兩個字,朱朝夕的胸口一痛,難道他們之間所有發生的一切只是做戲?他用力咽下喉間湧出的一抹咸腥,他對上念念的眼,淡淡笑道:「不錯,我是早就知道了,我留下你的目的也很簡單,因為你與盈玉長得太像了,從你身上,我可以隨時看到小妹的影子。」「你……這個混蛋!」朱朝夕的話就像一柄利劍無情的刺入念念的心中,讓她的心彷彿隨時要死去一般的痛,她不是早就想到是這個原因了么,可為什麼聽到朱朝夕親口說出來,心中還是如此的劇痛?而如此無情而殘忍的話,他,怎麼可以這樣溫和地說出口——她一掌用力扇向那張帶著溫文笑意的蒼白的臉。「啪」地一聲,朱朝夕沒有閃躲,一絲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輕輕地抹了去,嘆道:「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樣想,也還有一大堆的疑問,不錯,當年盈玉的死與我有關,冷箭是我找人放的,而紫暇……也是我逼死的……」「你……」聶臨風為之氣結,這算是什麼,一個念念瘋了,連朱朝夕也陪著一起瘋么?大敵當前,可不是翻老帳的時候,更何況一切根本不是他所說的那樣呀!「好了,知道你想要的,是不是可以下去了?」朱朝夕神色一變,冷冷向念念開口,「我是個不仁不義之人,但目前兩軍對戰,請、你、回、避!」他的一字字都狠狠敲在念念心上,她怔怔地望著朱朝夕的面無表情,點頭道:「好好,我走!」說罷,她轉身衝出了軍帳。
她的身影才一消失,朱朝夕立刻向跪立於一旁的趙總管道:「快去,一定保護好她!」聶臨風望著朱朝夕,長長嘆道:「你……你這是何苦呢?」
「早晚要讓她知道的,也早晚會傷了她……長痛不如短痛的好!」朱朝夕苦笑,才開口,「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聶臨風沖了過去,扶住他的身體,驚叫:「快,快請大夫……」
「不必……」朱朝夕舉手制止,於嘴角邊扯出一絲苦笑,「我沒事……更何況大戰在即,我身為主帥,也不容倒下……」「報——第三隊已經成功潛入敵方后營,放火燒了糧草……」
「好!」朱朝夕隨意擦去嘴角的血跡,喊進外面的參將,「估計他們的大軍應該破了我們的第二小隊,他們也算成功牽制了對方……集合所有人馬,隨時準備與他們正面迎戰!」「朱兄,讓我來吧,你到後面去休息一下。」聶臨風望著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接二連三發生的變故讓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驚心動魄,更別說是當事的他,怎麼能夠承受得了呢?朱朝夕淡淡地道:「不用,我沒事……」
說罷,他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戰袍,隨手取過几上的長劍,喃喃嘆道:「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戰了!」聶臨風沒太聽清、也沒太聽懂他的話,卻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你這是要做什麼?」長劍出鞘,雪亮亮地寒光映著他平靜而淡然的臉,而眼中卻閃過一抹絕然的堅毅:「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這一戰,我必是要親自去!」
戰鼓擂擂,疾風烈烈。
還未消融的殘雪映著刀劍長矛間明晃晃的殺氣,讓原本就寒冷的天氣更加地肅殺起來。兩軍對壘。
刺骨的寒風揚起朱朝夕戰袍的一角,立於馬上的他淡淡看著距自己不足百米的蒙古漢子:「果然是你!」「哈哈,就是我!」對方一匹黑馬,一身墨黑戰袍,在陽光下竟也隱隱發亮,更亮的是他那雙陰憂不羈的雙眼,「你身邊有個那麼厲害的『軍師』,又豈能打聽不出來我已經承襲了汗位!」「哥爾倫,你小子還真不簡單,從兩年前的低卑身份一文不名混到了如今的汗位……」聶臨風於朱朝夕身後風風涼涼地道,「哈布察才死了兩年不到的時間,你居然就有膽量來領兵打仗,恐怕回到族部你的族人已經另立新汗了吧。」立於馬上的正是哥爾倫,他的神色微一變,聶臨風的話正說到他所擔心的地方,當初族裡也曾經分成正反兩方,對此時興兵明室持不同意見,他力排眾異執意而來,自是承擔了許多的風險。他冷冷道:「你們這些漢人不守信用,私自毀了當初俺答汗時簽訂的雙方互市條約,一夜間關城閉閘扣我族人上百、貨品無數,又入我族邊數個盟前去燒殺搶奪,這會兒卻來指責我們的不是,哈哈,你們番子可真是厚顏無恥呀!」「怎麼是這樣?」朱朝夕皺眉,向聶臨風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聶臨風搖頭嘆道:「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兩年前皇上曾下過聖旨要各地進貢為數不少的奇貨珍稀,而且是由東廠的錦衣衛親自操辦此事,恐怕是這一帶的官府百姓負擔不起,便由此生了事端……」「生了事端?」於馬上的哥爾倫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冷笑,「那幾日你們的官兵扣壓了我族族人,說什麼他們於貢市間作亂謀反,不但沒收了他們的貨物,還把他們全部處死……這不是你們漢人一貫的伎倆么?又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我,哥爾倫既被他們尊為汗,又怎麼能看著我的族人任人欺侮!」他轉過頭,看著自己手下的士兵,用蒙語一字字地道:「我曾說過,我要讓漢人流十倍的鮮血,來為族人討回公道!」朱朝夕的眉皺得更緊,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邊境的局勢是這樣的?兩年多前他離開之前剛剛平息了戰亂,重訂了條約,邊境安穩,人心安定,貢市更是異常熱鬧,甚至有蒙漢通婚,還有些漢人搬徒到歸化去作生意定居,而才幾年的時間,怎麼會這樣!可是,就算他知道是這樣的形勢,他——能夠放棄么?他——能夠讓開一條路,讓這些極欲為自己族人報仇的蒙古人衝進延綏城為所欲為么?「對,為族人報仇,為族人報仇!」那些蒙族士兵用蒙語大喊著,哥爾倫揮手止住他們的吶喊,向朱朝夕笑道:「我們之間可謂是新仇舊恨了吧,於公,我為我的族人,於私,我為我愛的女人……朱朝夕,動手吧,今天我必要與你好好算一算!」朱朝夕望著他,縱馬上前幾步,輕嘆道:「這件事情的發生我真的是不知道,待我回去問清楚,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必會奏請聖上,還你一份公道……」「哼哼,怎麼幾年來的修行讓你變成了個膽小鬼?」哥爾倫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你不敢應戰,是心虛吧?」朱朝夕不理會他的激將,淡淡道:「我想,你要的也不過是個公道吧,相信你也不願意為了逞一時之勇而讓自己的族人流血犧牲……我保證,如果真是……你所說,我必……」「將軍!」
「王爺!」
身後的將軍士兵一片嘩然,就連聶臨風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兩軍交戰,自己一方還不一定會敗,怎麼身為統領的大將軍卻退卻了?聶臨風不由一嘆,知道他這是又犯了死心眼兒,可是他這番慈悲心腸,究竟有多少人能夠體會,而最關鍵的是,當今的聖上——是不是能夠體會——如果真能夠體會,恐怕也不會到如今的兵戈相向了吧!「再說了,這幾年來你們對我邊城的居民也是擄殺不斷,如此相互廝殺,你們究意得了多少好處?是不是必定要血流成河你們才能滿意?」朱朝夕不理會身後的不滿,平靜地曉之以理,相信會有人明白他的心意的。哥爾倫沉吟了,他知道朱朝夕這些話講得極有道理,一來他才登位不久,族裡極不安穩,如此大興戰事的確對自己不利,二來剛剛有手下來報,明軍燒了己方的糧草,就算他們能夠全身而退,恐怕也有後顧之憂,而且面對朱朝夕帶領的大明軍隊,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必勝的把握。他抬眼望著朱朝夕良久良久,才沉聲道:「想不到幾年不見你竟然看說出如此一番的話來……好,我這次便信了你!」朱朝夕的臉上有了些許的笑意:「我就當你這句話是在誇我了!」
哥爾倫望著朱朝夕,冷笑道:「我是信了你,但恐怕你回去是不好交差了吧?」朱朝夕淡淡道:「我滅不了你全部落的人,更滅不了你全族的人,所以就算這次勝了,你們也必是要捲土重來,如此怨怨相報,怕是天下永無寧日了吧……我身為大明臣子,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儘力維持這一方安寧了……」隨著朱朝夕一番話的出口,他身後的不滿聲音也小了許多,很多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的確有理。哥爾倫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刀,淡淡道:「於公,我信你這一回,可是……於私,朱朝夕,我們,怕還是有一筆帳要好好算一算吧?」朱朝夕搖頭輕嘆:「當著數萬軍隊,你要與我算個人恩怨?」
「有何不可?」哥爾倫笑道,「我要的就是與你公開一戰的機會!」
「可是,就算如此又如何?小妹卻再也回不來了……」朱朝夕淡淡地道,眼中同樣閃過一絲痛楚。哥爾倫亦是神色一變,指著遠方,忽然笑道:「誰說的,你看那是誰?」背對著己方的朱朝夕忍不住回首,一陣飛馳而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馬背上,是一個俏立的身影。念念打量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他們曾經與朱盈玉有著如此密不可分的聯繫,而在她死去的兩年後還要兵戎相向,是她的幸,或是不幸?朱朝夕盯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心中一痛,口中卻冷冷地道:「你怎麼來了?趙總管呢?」念念不理會他,只是盯著哥爾倫:「是你?你便是察哈爾部的汗?」
哥爾倫淡笑道:「不錯,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
「真的很意外你居然是個在意虛名的人,」念念搖頭,他應該是一隻自由飛翔於天空間的鷹,不似這般可以被任何人任何事拴住的人,她恍然,「你是為了朱盈玉才座到這個位子上的吧?」聶臨風看著兩人對話的場面,不由奇怪地低聲向朱朝夕道:「怎麼……他們兩人也認識?」朱朝夕低頭沉思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到聶臨風的疑問也不過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出聲。只見哥爾倫此時已經伸出了手向念念笑道:「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識真正遼闊的草原,去過一種真正隨性的生活……而深居爾虞我詐的宮中,或是陪伴一個半死不活的木頭人,這恐怕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吧。」念念有意無意地側首看了朱朝夕一眼,看見聶臨風在他身後拚命的搖頭,而朱朝夕平靜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注意到念念哀怨的目光,他的眼迎上去,淡淡笑道:「你不是小妹,所以……你想去哪,我不攔你!」說罷,他不再理會念念,調轉馬頭向身後的傳令兵道:「收兵!」
而在他身後的聶臨風卻在他回首的剎那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與痛,他真想一把將他扯下馬,問問他腦袋裡面裝是什麼,他能感受到念念對朱朝夕的情,也能感受到朱朝夕對念念的不舍與牽挂,可是為什麼,在經歷過兩年的事情后,他還會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給別人!「好,好……」念念望著他絕決的背影,冷笑策馬向哥爾倫走去!
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破空之聲突然響起,一支雪亮的箭夾雜著巨大的力度准而狠地射向朱朝夕!這支箭出自哥爾倫的陣營。
朱朝夕背對著那隻支箭,而他身邊的念念卻清清楚楚地眼看著它迎面而來!下一個瞬間,念念已經從自己的馬上撲了過去,連同朱朝夕一起翻到了地下,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那樣一股力量與勇氣,而箭,刺入了她的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