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時間彷彿於這一刻靜止,不,應該是倒退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兩年前的一幕,她也是這般的不顧性命的衝到「他」的身邊,為「他」擋住這致命的一劍的!而他,不是「他」!

爬起來的朱朝夕緊緊抱住已被鮮血染紅大半個身子的念念,驚叫著:「念念,你醒醒……念念……」他好害怕,他害怕懷中的女子也像當年「他」懷中的人兒一樣再無法看這世界一眼,再無法體會愛她的人痛失所愛時的悲傷!背後傳來的是火辣辣的灼痛,但這不及她心中的痛,念念緩緩睜開眼,望著朱朝夕夾雜著驚訝、不安與悲哀的眸子,不由輕嘆道:「你說的對,我不是小妹……所以我……愛你……」「我不是小妹,所以我愛你!」

這一句話彷彿一記大鎚,重重敲在了朱朝夕的心上,是啊,他的小妹愛的是哥爾倫,而她,不是小妹,而她,愛的居然是自己!所以當年小妹奮不顧身地為哥爾倫擋住了那支冷箭,而現在,會為自己擋箭的是她!難道老天爺一定要生死來考驗真正的愛情么,那未免也太殘忍了一些!

看著懷中人兒漸漸蒼白毫無生機的臉,朱朝夕急急地道:「念念,你不能睡,不能……你怎麼能在讓我知道你的真心之後這麼殘忍的離開我……」念念於昏迷間聽到他的驚慌,一口鮮血隨著她的話湧出了嘴角:「真好,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真好……」說罷,她便昏了過去!

「已經三天了,朱兄,你去休息一下吧……」聶臨風望著與念念同樣日漸憔悴的朱朝夕,不由得心疼地道,「不然等念念醒了,你卻倒了下去,那可怎麼是好!」「不礙事的……」朱朝夕聲音有些嘶啞,眼睛卻一瞬不眨地望著昏迷不醒的念念,他多麼希望念念趕快醒來呀,好讓折磨了他三天的自責減輕一些,他無法原諒自己的自私與狹隘,在這之前他曾經傷她那麼重,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為自己擋了這一箭,他至今仍然震驚於那句「我不是小妹,所以我愛你」的話語中,她愛自己么?她真的愛他這個背負著亂倫罪名、優柔寡斷、自私而又懦弱的男人么?他輕撫著念念蒼白的臉,那張小臉即便是睡著了卻還深深地擰著眉,是不是夢中也想起了什麼不快的事,而這些不快恐怕都是自己造成的吧!念念說的沒錯,真正寡情的是他,他自以為愛盈玉,任由自己拋下一切為她守陵這麼多年,可是面對著念念如此的深情,他卻輕易放棄了,原來他才是那個最不懂愛的人!聶臨風望著好友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由長嘆一聲,他真怕他又變成了兩年前的模樣,不,甚至比那更糟糕——聶臨風被情傷過,自然也懂得真正動情的滋味,他看得出來,朱朝夕這次是真的動了情!

「臨風,我求你一事!」朱朝夕忽然開口。

望著好友如此凝重的表情,聶臨風心中一動,但卻笑道:「有什麼事你儘管你講,只要我能夠做到,必是義不容辭。」「我要你代的照顧她。」朱朝夕忍不住又望向念念,輕嘆道,「保她一生幸福!」聶臨風一怔,收起笑容:「什麼意思?」

朱朝夕輕嘆道:「雖然相處不過幾日,但我能感覺到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我已傷她太深,不希望她再受到什麼傷害……」「那就全要看你了。」聶臨風盯著他,知他沒吐實情,淡淡道,「你應該看得出來她愛你頗深,而只有你,才是可以給她一生幸福的人……」朱朝夕搖頭,苦笑道:「在經歷了這許多事之後,我已經心力憔悴,再無任何心思……」「恐怕是言不由衷吧,王爺。」聶臨風冷冷地道,「你既已肯從戴興寺走出,再入紅塵,我想念念的功勞必不可少,而你既已入世,又何必再逃?」朱朝夕微一嘆息,這便是與聰明人談話的苦惱,怕有些事情想瞞也瞞不住了,他緩緩地道:「我……命不久矣!」「什麼?」聶臨風震驚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朱朝夕苦笑道:「能夠苟延殘喘至今已算幸運,你讓我用什麼去給人承諾?」

「你到底是什麼病?」聶臨風盯著他,眼中精光乍現。

朱朝夕不語,微笑著就著杯中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聶臨風神情一變,吃驚地壓住朱朝夕的手:「多久了?」

「三年。」朱朝夕又笑笑,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一般,「我發現時是在兩年多前,那時我心如縞灰,也不想再治,只求一死,想不到卻拖到現在……」是啊,直到現在,他不想死了,卻再無力回天。

「回京吧,也許還有得治……」

朱朝夕搖頭:「你忘了我師傅便是最好的大夫了么?」

「這便是你不肯接受念念的理由吧。」聶臨風動容,「難怪那天你會將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還逼著念念差點同哥爾倫走掉……」「我也沒想到我傷了她那麼重,她還會為我受這一箭……」他凝視著念念,多好的一個女子,是她讓自己原本只想求死的心燃起一絲生機,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可以為他不顧一切,便已經讓他知足了!聶臨風將朱朝夕的表情全部看在眼裡,那裡面有太多的感動、不舍與愛戀,他已動了真情卻不自知!「所以我才將她託付於你。」朱朝夕誠肯地望著他,長嘆道,「這世上值得我信任與託付的並不多,所以……」聶臨風伸手阻止他未說完的話,冷笑道:「你此時將念念託付於我,便如當年玉妃娘娘將盈玉公主託付於你一般?」朱朝夕渾身一震,神色也變了:「你……知道……」

聶臨風點頭承認:「是的,我知道,你莫忘記我有個消息靈通的師妹……」「她知道?那是不是大哥與二哥他們……」朱朝夕知道聶臨風與師妹冷含香曾經是戀人,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分手,而現在冷含香在為大皇子朱常洛做事,難道……這個他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已經盡人皆知了么?聶臨風苦笑:「不……那時我們還沒有……分開……她也曾向我保證過絕不向別人提起此事,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我相信她的人品……」朱朝夕望著他不自然的表情,看出了他對冷含煙並未忘情,不禁嘆道:「難道你是因為冷姑娘才……」聶臨風搖頭:「你錯了……你一生都在為別人考慮,就算背上了如此的罪名卻也忍著咽著,當初也是你的一念之差讓自己與幸福擦肩而過,而如今你又要這般認命的放棄么?不錯,我不肯幫你,不是因為含香的事,而是因為我不會同你一般放棄自己的一生去守著一個什麼狗屁承諾……我要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我要我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朱朝夕痴痴地聽著聶臨風的話,什麼才是自己想要過的生活,自己想要過的究竟是怎麼樣的生活?他恍然發現,真如聶臨風所說,自己一直在為別人活著,直到走到了生命幾乎到了盡頭,竟然沒有真正做過自己!可憐,亦或可悲?

望著他如此迷茫而痛楚的表情,聶臨風倒是覺得有些不忍,這些話早就應該說,可是說得可能未免太重了些,他不由長嘆著拍拍他的肩:「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念念這裡有我呢……」終於打發走了朱朝夕,聶臨風揉著已經發疼的頭,坐在床邊。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由一個堂堂的總督變成了比保姆還不如的角色,不過話說回來了,一切還不是自己一手設計的?如果念念真出了什麼意外,他也是不能原諒自己的!忽然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因為他彷彿看到了念念的眼皮動了一下,不是這麼巧吧,朱朝夕才一走,她就醒了么?「真是個好消息,我得趕快去告訴他。」聶臨風喃喃道,雖然早就請大夫來診治過,知道那一箭射偏了要害,她並無性命之憂,只是傷及皮肉,失血過多,但如此昏沉沉地睡了三天還不醒來,也多少讓人有些放心不下。「聶大哥,別……」一隻冰涼的小手拉住了他,聶臨風低頭,看著已經睜開眼睛的念念。他心中一動,望著她似乎被淚水清洗過的眼睛,又坐了下來,微笑道:「你早醒了吧?」念念也不隱瞞,點頭道:「有一會兒了,你別去叫他,我現在不想同他說話。」「為什麼?你還在介意他那天的話?」聶臨風收起笑意,認真地望著念念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嘆道,「還是……」念念苦笑道:「我……聽到了你們剛才的談話……」

「哦?」聶臨風揚起一道眉,此時他也不知道因為說些什麼好,卻不由嘆道,「你怎麼想?」念念咬著唇,一字一字地道:「我怎麼想?他休想在我追了那麼久之後把我丟給別人,自己死掉!」一絲笑意自聶臨風眼底散開,這是這麼久以來念念第一次自他眼中看到如此真誠與溫暖的笑意——雖然只有幾個字,但他能夠深深體會到眼前女子的執著與深情,恍恍然他又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那雙冷凝的眼睛……

因為傷及後背,這些天念念只能趴在床上,突然的一陣寒風拂過,讓原本迷迷糊糊睡著的她也清醒了起來。外面黑黑的,不知是幾更天,屋內燈火飄搖。

念念回頭,意外看來一個黑色的人影,不似她熟悉的李嬤嬤或是侍女蘭兒。「啊」的一聲沒有溢出嘴邊,她的嘴便被一隻大手捂住,她立刻猜到了來的人是誰,「唔唔」地哼著。耳畔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不許出聲,這時候我可不想與全府的人大戰一場。」念念用力地點頭,直到那隻大手離開了她的嘴,她才扭著脖子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哥爾倫!此時的哥爾倫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見念念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別過頭淡淡道:「別緊張,我只是想看看你怎麼樣了。」念念微笑,知道他眼睛中難掩的關切,伸手指指身旁的青瓷小瓶:「這是怎麼回事?」哥爾倫嘆道:「我們蒙古人不似你們這般講究,而草原上的狼也難免會在捕食獵物時受傷,它們會找到一種草嚼碎后自己療傷……」「你是特意為我送來這種治傷葯的?」念念望著他。

哥爾倫在她亮晶晶的眸子的注視下微紅了臉,冷笑道:「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們自詡的神醫為一個小小的傷疤大費周章,還不如我們這些『韃子』……」「何必這麼說?你永遠是我的朋友,」念念真誠地道。「謝謝你!」

哥爾倫不自然地輕嘆道:「何必謝我,是我的族人將你傷成這個樣子……」「你的族人?」念念回想起那支冷箭出自於哥爾倫方的陣營的情景,「他是誰?為什麼要殺朱朝夕?」哥爾倫搖頭苦笑:「是我族中的一名百夫長,我不知道……他一箭沒中,便自盡了,也許是因為他不甘心於我就這樣不戰而退了吧……」念念忽然道:「我也曾經問過聶臨風,他說當年那個殺害盈玉公主的士兵也是任他們盤問也隻字不吐,不久便咬舌自盡了……」哥爾倫皺眉,望著念念:「你在為朱朝夕辯解?」

念念搖頭:「我不想多說什麼,你也是個聰明人,許多事情自己也許早就想明白了,但卻被感情迷住了眼睛,不想去看清真相而已……」哥爾倫盯著念念,良久良久,才長嘆了口氣,忽然道:「朱朝夕有你,何其有幸!」「你在說什麼呀。」念念臉一紅,思及朱朝夕對自己的態度,苦笑道,「我只做了我認為應該做的事……」忽然間,她明白了哥爾倫的意思,因為她自他的眼中再看不到那種每每望著自己時的狂熱了——她清楚,哥爾倫始終在把自己當作是盈玉公主的替身,也始終不曾放棄地要把自己留在他身旁,而此時此刻忽然說出了這般的話,看來他已經從自己的夢境中走出來了。念念瞭然一笑,輕嘆道:「是的,我是我,我可以為之而死的人是朱朝夕,我愛的人也是他……」哥爾倫望著她如花笑厴,也知道她是明白了自己的心,如此聰穎的女子,可惜永遠不屬於自己,他釋然笑道:「其實應該感謝你才對,你為朱朝夕受這一箭也讓我明白了這一點,兩年了,任何人做的夢也都該醒了……」他有意無意地望向窗外,「我雖然做不到你們常說的一笑泯恩仇,但卻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要他真的履行他的諾言,只要他對你好,我便既住不咎……」念念也望著他,真誠地道:「哥爾倫,你是個好人,你必能找到你真正愛的女人的……」哥爾倫搖頭,笑了笑:「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這次是真的來向你告別了,只怕我們是後會無期……小姑娘,你保重吧……」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

念念心中一酸,她也知道哥爾倫此一去重返塞外草原,怕再也不會踏入中原這片傷心地了,從此人各天涯,不由眼淚流了下來,也在心底為他祝福。忽然,哥爾倫要離開的身影在窗口有片刻地停留,只聽他冷冷笑道:「你是不是一向喜歡暗地裡偷聽別人說話……如此好的女子,請你必要好好待她!」直到他如蒼鷹般孤傲的背景消失不見,念念還陷入剛剛的震驚當中,這時,門忽然被推開,門口立的是手中端著剛剛煎好葯的神情尷尬的朱朝夕。「你……」念念怔怔地望著他,幾天不見,他的頭髮長出了寸許,明顯讓念念感到他不再刻意剃去頭髮,而神情的憔悴卻讓念念感到格外的心痛——這憔悴可否是因為對自己受傷的擔心與關切呢?她痴痴的望著他,本已經擦乾的眼淚再次滾落下來:「你終於是肯來看我了么?」朱朝夕望著她那般毫不掩示的深情也不由一震,原來穩穩端葯的手也不禁有些顫抖,葯,自碗邊悄悄灑出了些許而他不自知,只是陷入了念念深情的眼中。終於,他垂下眸,將手中的葯放於桌上,走到榻邊,溫和地笑道:「這幾日處理了些雜事,沒有來得及看你,不過看你似乎好了一些吧?」念念咬著唇,一手忽然操起身下的枕頭用力擲向他,不滿地道:「你這隻蝸牛,可惡的蝸牛,你要在你的殼子裡面躲多久才肯出來……」朱朝夕被她這般突如奇來的孩子氣的動作嚇了一跳,卻看見她因為使力過大扯到傷口而痛白了的一張小臉,不禁衝過去一把按住了她,輕聲責備道:「別鬧了,你這是幹什麼,傷口剛好一點,看看,又流血了……」朱朝夕將她輕輕抱在懷中,也不顧現在姿勢的暖昧,小心翼翼的查看她背上的傷口,「你忍著點,我幫上再上點葯,重新包紮一下。」念念望著他認真的表情,痴痴嘆道:「傷口的痛哪及心中的痛,朱朝夕,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為我流一滴眼淚的話……我情願現在就死!」「念念,不許胡說!」他的心也因為她的這句話而痛了起來,他不敢再去回想那日她為自己擋了一箭后昏死在懷中時鮮血淋漓的模樣,那時他的心彷彿也中了箭一般的痛,他甚至不希望她會代自己受這一箭,而念念這種切膚之痛他……也是感同身受!念念把他眼中的痛看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去撫他皺起的眉:「我受傷,你可會心痛……如果這一箭能讓你看清你自己的真心本意的話,莫說是一箭,便是讓我萬箭穿心,我也不悔!」「念念……」朱朝夕動容地握住她的手,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間,痛苦地嘆道,「你……別逼我……」念念緩緩地轉過身,將自己的身體靠在他懷中,拉下他捂住臉的手,一字字地道:「那天,我聽到了你與聶臨風的談話……」朱朝夕一震:「你都知道了……」

念念點頭,望著他的眼睛,用她滿心的真誠與情義輕輕地,也極為虔誠地道:「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死掉,就算是閻王來要你,我也必與他搶上一搶!」「你……這個傻瓜……」朱朝夕用力將她擁在自己懷中,緊緊地,緊緊地,她柔軟的身體是如此嬌弱,而此時卻給了他無窮的力量,讓他不再孤單,不再悲觀,不再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他發誓,要用盡一切努力活下去,好好愛她!他柔軟而冷涼的唇溫柔覆在她的額頭,讓念念的心彷彿生出了翅膀,飛上了天堂,雖然只有這麼輕輕的一吻,但她知道朱朝夕已將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情感全部烙了上去!

「那天我與哥爾倫說話,你是不是果然在一旁聽到了?」

「我本是在大戰前夕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你的,我是無意間聽到了你與哥爾倫的談話,我想他對我的誤會頗深……」朱朝夕苦笑道。「所以你才把墨玉還給我,也才灰心地第二天承擔了一切罪名,生生把我氣走?」念念不滿地望著他。朱朝夕緊緊握住她的手,溫和地笑道:「我並不是傻子,也不可能真的無情無義,你對我的真情讓我感動,也讓我無力承受,我是怕我這將死的身子會拖累你……」「不,你別說了。」念念輕輕捂上他的嘴,「我聽說了,紫暇是因為懷了別人的孩子才自殺的……」「臨風同你講的吧?」朱朝夕輕嘆道,「她同王府中一個侍衛的事我早就聽說了,一直以來是我虧欠她太多,所以也任她由著性子,但是沒有想到這回父皇居然會讓她一起來,也沒想到她會懷了那人的孩子……其實她也是想不開,她若肯與我說,我是可以還她自由之身的……」念念搖頭,苦笑道:「聶大哥說得不錯,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呀,你愛盈玉,背負著兄妹相戀的亂倫罪名,你又讓紫暇給你戴了綠帽子,還拚命為她掩示,將一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還有,你這次與哥爾倫間的談話想必你也與皇上不好交待吧……你永遠都是在為別人活,在為別人考慮,你可不可以過幾日自己想過的生活!」自己想過的生活?那日聶臨風不也是同樣勸過自己么?他原來一直以為這樣的生活便是他想要的生活,直到兩年前痛失盈玉的剎那,才恍然面對太多的陰謀與紛爭讓他心力憔悴;後來他躲到了親手為自己編織的殼子裡面,也以為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青燈古佛安渡餘生,可是偏偏一切又因念念的到來而不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就這樣抱著她一生一世,就這樣可以關心她、愛她一生一世!是啊,如果可以——可是,他真的可以么?

朱朝夕苦笑道:「念念,我雖然可能沒有多少時日,但卻也不想帶著太多的遺憾,等我回京了結了對哥爾倫的承諾,必將所有的時日都給你……」「你……」念念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也許正是因為他這般要命的執著她才會如此義無反顧地愛上他吧,可是,一縷辛酸自她心底悄悄湧上,「你回京……你此次不戰而退,必然會引起許多人的不滿,可能會難以收場的!」「這我知道,其實朝中主戰與主和兩派一直以來都相爭不下,而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著身在朝堂之上的人為一己之私而無端犧牲許多無辜百姓,雖然我的力量微薄,但能維持幾年也是好的吧!」朱朝夕安撫著念念,但眼中還是流露出些許的擔心,「這幾日經過我與臨風和幾個巡府調查,發現當初的確是錦衣衛與當地的官員相勾結引發的此事,而當地官員雖然了是出於好意,想到本地百姓實在是被近幾年的賦稅逼壓得過於辛苦……話雖如此,但一時私心不想卻引來了雙方長達兩年的爭戰,死傷無數,縱是無心之錯也不可以放縱……」早就聽說明代的賦稅極重,皇室更是荒淫無度,看來事實比想像中還要厲害。念念沒有忽略到他眼中的擔憂:「可是,錦衣衛聽說是皇上的親兵,恐怕牽扯到他們,別說是當地官員,就算是皇上也不好辦吧。」朱朝夕詫異地看了念念一眼,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也是怕如此,不過我想保得這一方平安應該算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我實在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情景了,當年我年輕氣勝,只想用武力解決一切,可隨著這些年的修佛念經,雖然沒讓我修成正果,卻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可是……你此去面對的不止是皇帝一人,而朝中對你不戰而退不滿的人不知道會如何待你……」朱朝夕神色一變,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在經歷了被許多至親人背叛、出賣和傷害后,他深刻知道此去所面臨的困難,可這些,念念又怎麼會知道和體會,她是不是還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他望著念念,知她一片深情,絕無害己傷己之心,但也不由升起一絲疑惑:「念念,你突然闖入我的生活,我除了感念蒼天垂憐於我的欣喜與安慰外,不作他想,可是……事到如今,我卻不得不問,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他終於還是要問了——有許多事情可能是永遠也解釋不清楚的,可卻又不得不說的。念念不由苦笑:「如果我說我是來看於一個你不知道的世界,你會相信么?」朱朝夕點點頭:「我相信。」

在念念驚詫的眼光中,他從懷中取出一隻手錶:「這……是在你昏迷時自你身上找到的,我雖不敢確信你的身份,但相信它……應該不會是我朝應有之物。」「這是用來看時間的,你們所講的一個時辰便是我們的兩個小時……」念念接過手錶,向他慢慢解釋,想不到他如此便信了自己,像手錶這般不屬於這個朝代的東西像她的背包里還很多,比如鋼筆,比如手機,比如記事本等等,也許他看到那些東西時會更吃驚。「你是說你是因為這塊已經破碎的墨玉才來到了這裡?」念念緊緊握著那小小的墨玉,輕嘆道:「我說過,我為你追了這麼遠這麼久,穿過了三百多年,我是絕不可能輕易放棄的……」聽了念念的解釋,朱朝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朱朝夕感動地握住她的手,就算他有多精明,恐怕也想不到所有發生在念念身上的一切是如此這般的神奇而不可思議——是什麼力量讓一個女子可以如此不計後果、如此辛苦地來到他身邊!念念忽然笑道:「朱,便是墨,盈,便是滿,玉可以在碎了那麼久后再相拼成形,也許冥冥中真有定數,註定要以這塊碎了又圓的玉袂讓我與你團圓……」朱朝夕搖頭,天地間如此的神奇,有太多的東西是他,或者說是像他一樣的世人都無法解釋的,也許那是一種力量,也許那是一種信念,但不論是什麼,老天畢竟待他不薄,畢竟,讓念念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忽然神色凝重起來:「你既是從未來而來,必是如我們知道前人的諸多種種一般,知道大明朝的命運……」笑容自念念嘴邊褪去,這便是她所擔憂的了:「明朝的動蕩自開國以來便不斷加劇,如今愈演愈烈也不是你一人能夠控制的……」朱朝夕知道她這是怕自己再踏入紛爭不斷的朝廷,企圖去改變什麼,不由安撫地笑笑:「我就算再愚鈍,卻也知道有許多命數是自己無能為力的,我更無力去改寫歷史,我想就算我強做了,也只會擾亂世間既定的命盤……可即便如此,」他無奈苦笑,「我終是一介凡人,對於未知的一切總會恐懼或是好奇……你不說也罷……」念念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難道就真的這麼告訴他,歷史上不曾有過他絲毫的痕迹,此一去不知道會被罷官去爵開除皇室,還是違反聖旨而處死,或是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她艱難地嘆道:「對於朝廷難道你還報什麼希望不成?原諒我的自私與狹隘,我不想去管天下的是非,也不想去理朝廷的前途,歷史上江山註定在更替的……」她咬咬牙,苦笑道,「你要回京城,不管面對多大的困難我都必會陪你一起,只求你了卻這件事,便與我去過平凡的日子,我……也只求今生今世的太平世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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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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