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程的車上。
雷胤宸看著穿上商店裡隨便買來的休閑服、頭髮仍然濕漉漉的好友張曉生，忍不住泛起了抹微笑。
張曉生跌進湖裡之後，為了怕他感冒，雷胤宸和葉沾衣就帶著他們唯一的戰利品－－肥魚一條，收拾好食物等東西，又開車回到葉沾衣家，讓他先沖個澡，把自己弄乾凈。
結果最後魚也沒再釣，三個人在餐桌上聊著釣魚的事，把沒吃完的食物吃完之後，又看了一支她租來的動作片，才踏上歸途。
「這樣下次你知道，在魚還沒拉近湖邊之前，千萬別急著踩進水裡。」雷胤宸難得完全放鬆，調侃著好友。
幸好那小湖邊沒別人，否則他可能會真的變成笑柄。
張曉生吁了口氣，笑著搖頭。「我知道了，我剛剛是太緊張了，才會拿著魚網就衝過去。」
一個魁梧的大男人就這麽姿態難看地跌坐在水裡，的確是滿丟臉的。
葉沾衣本來要丟掉釣竿去扶他一把，要不是雷胤宸提醒她先把魚給拉上來，可能連戰利品都沒有了。
雷胤宸輕聲地笑著，「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
托張曉生的不小心，葉沾衣整個心情完全輕鬆了下來，不再有那一件事情的陰影在臉上揮之不去。
也托張曉生的幅，讓他知道了她堅強的一面。
「嗯，不過……我還是對說出那些事感到抱歉。」
只要回想起葉沾衣臉上雖然受到傷害，但依舊堅持信念的表情，他就覺得自己和那些八卦記者一樣過分。
他的確不應該對她有先人為主的印象，覺得她就像一般想釣金龜婿的女人，覺得她接近雷胤宸就是為了名利。
「我想沾衣她會了解的。」雷胤宸一邊開車，一邊回想起笑著送他們離開的葉沾衣。
她臉上那平靜的笑容總是令他感到安心、滿足。
如果有一天，她成為他的妻子，站在玄關送他上班……他忽然覺得這種感覺也不錯。
聞言，張曉生望著雷胤宸帶笑的側臉，覺得他變了不少。
在商場上、在公司里，雷胤宸強勢到幾乎不講任何的情分，但是方才在葉沾衣的面前，他的笑容多於嚴肅、快樂多於自製，而且話還滿多的。他有這樣的改變，張曉生覺得其實還不錯。
否則一年到頭都在工作的雷胤宸幾乎從來沒有放鬆過心情，現在也該是他享受努力成果的時候了。
「對了，曉生。」
「嗯？」
「關於我不干涉八卦雜誌的事情，我想……做一點改變。」雷胤宸的側臉忽然變得嚴酷了起來。
張曉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請廣告公司處理的。」
否則葉沾衣下禮拜再拍他們的第二支廣告，恐怕會有更多八卦雜誌的記者追著她跑吧？
坐在拍外景專用的拖車裡，葉沾衣看著經紀人四處走來走去，活像情報人員一樣，提防這個、提防那個的。
「正志，你腳不酸嗎？」她忍不住問他。
周正志白了活像沒神經的葉沾衣一眼，「當然不酸，今天是出外景的最後一天，我擔心那些記者會搞什麽小動作。」
雖然廣告公司還滿有良心的，將一堆八卦記者全擋在外面，還僱用了一堆保全人員來過濾身分。
不過俗話說得好，這種事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誰知道會不會又有人混進來亂拍照呢？
葉沾衣想笑卻又不敢笑得太大聲，只能任由他去。
因為他是為了她好，不是嗎？
未久，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立刻在周正志疑神疑鬼的目光下接了電話。
「喂？」
「是我。」
是雷胤宸。
一聽到他的聲音，葉沾衣便無由地心跳加快，就連嘴角也不由得上揚了起來。「嗨！」
「廣告拍得順利嗎？」
躲開周正志亂飄的視線，葉沾衣自然地轉過身去。「還不錯，只剩一個鏡頭了，拍完就全部結東了。」
「怎麽樣，今天晚上可以一起吃飯嗎？」雷胤宸對她提出了邀請。
自從那一天見過面，一起釣魚回家之後，雷胤宸就自作主張，派人送了一支手機給她。
當然，這是為了避免再有八卦記者偷拍，也是不得已的聯絡方法，正巧葉沾衣也沒有手機，兩個人便常常用這支電話聊天。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是再來我家的話，又會被拍到照片。」葉沾衣笑了笑，不過卻說得很無奈。
上一回，他來找她釣魚就被拍照了。
當時他們的身邊雖然還有張曉生在場，不過不知道雜誌社是怎麽處理照片的，居然刊登出來後變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成了「幽會」的最佳證據。
所以廣告開拍以來的這幾天，老是有記者追著她跑，也搞得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緊張兮兮的。
唉！怎麽她就覺得自己沒那麽紅，可以讓他們老追著跑呢？
「你不是不介意他們偷拍嗎？」雷胤宸笑著問道。
記得他上次在電話里提及這件事，葉沾衣說，反正他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妥拍就讓他們去拍。
不過可能是被追怕了吧，葉沾衣已經好幾天沒去湖邊垂釣了。
「我是不介意，只是你得跟著我一起被拍，不怕嗎？」換句話說，葉沾衣在意的是他的感受。
這種明明可以見得了面，卻不能見面的痛苦，讓雷胤宸更是想見葉沾衣，也更是想念她的笑臉。
「那就讓他們寫吧，反正寫累了，他們自然就會停下來。」雷胤宸看著辦公室落地窗外的街景說道，「就像你說的，我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而且戀愛本來就是個人自由，別理他們就是了。」
他會這麽說，也有他私心的考量。
八卦傳得人人皆知，葉沾衣身上從此釘上他的名字，有別的男人想打她的主意，也得要忌憚幾分吧？
原來他也是個獨佔慾相當強烈的男人呢！
葉沾衣聽他那麽說，心裡也估算了下工作時間。「那好吧，你六點的時候到我家來接我。」
「沒問題，晚上見了。」
通完電話，她盯著手機發了下呆。
可能是她還沒有跟雷胤宸交往的真實感吧？
所以現在一看到他，或是聽到他的聲音，她還是覺得他會喜歡上她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此時，周正志的臉忽然在她眼前放大，害她嚇了一跳。
「正志，你在做什麽？」她驚呼了一聲，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很快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周正志陰沉著臉問道：「是那個叫雷胤宸打來的電話嗎？」瞧她講電話時高興的樣子……
葉沾衣平時看似對一切都不太在乎，不過最近她有了些許變化，那就是只要一聊起雷胤宸這個人，她就會相當有興趣而且開心。
這個情況不止他發現了，就連老闆和闕小姐也察覺了。不過現在八卦傳得這麽誇張，還是少讓他們見面為妙。
「嗯，是他打來的沒錯。」葉沾衣毫不隱瞞地說。
因為手機雖然是雷胤宸送給她的，不過手機號碼她也給了周正志、闕艙若和老闆紀熾澄，所以會打來的人用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
一聽到葉沾衣承認，周正志立刻用一種快昏倒的表情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決定對她來個精神訓話。
「沾衣呀！你到底了解現在的情況嗎？」
「現在？等一下不是要拍廣告嗎？」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頭更昏了。「你等一下當然是要把廣告拍完……啊，不，我在說什麽呀？我是說，你明知道記者都追著你跑，你就應該盡量不要接近雷胤宸，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比較好？但是我們只是在交往，沒做什麽壞事吧？」葉沾衣一臉無辜地笑著，但是周正志卻覺得她是故意在玩他。
「你們是沒做什麽壞事，但是少露點面，就少幾篇報導！」害得他老是防人跟在防賊一樣，累壞了。
「他們要寫就讓他們去寫，反正我又不靠他們賺錢。」葉沾衣看著鏡子，自行補上口紅。
周正志渾身一癱，看來是放棄再和她說話了。
因為這幾年的相處，周正志早知道葉沾衣隨和的外衣下，包裹的是一顆倔強又堅強的心。
而且就像她說的，她又不是靠緋聞來賺錢，加上這樣的確是提升了她不少的知名度，他也就不再多管了。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一定要說。
「沾衣，如果那傢伙敢欺負你的話，隨時來跟我說，我一定去幫你海扁他一頓，幫你出出氣。」
葉沾衣原本補妝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因為說出這一番話而害羞得直摸鼻子的周正志。
「嗯，謝謝你……」
她笑了……打從心底的笑了。
而且覺得滿心歡喜，她這輩子還能擁有這麽好的朋友們，真是她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本來，他們的約會該是浪漫而且溫馨的。
不過可能真的是有業績壓力吧？一些記者從她一坐進雷胤宸的車上開始，就一直尾隨在後。
但就算是如此，葉沾衣和雷胤宸也絲毫沒有被他們影響，依照原來的行程，開車到一間台北市滿有名的西餐廳用餐。
由於雷胤宸事先訂好窗邊的位置，他們才能夠在人多的晚餐時問，一邊用餐一邊欣賞夜景。
「廣告的帶子還在剪接、配音，你最快大概要三、四天之後才看得到成品。」葉沾衣臉上仍是帶著平日的笑容。
隱約地，她發現對面的餐桌上坐了兩個男人，不時的往他們這裡偷窺，而隔兩桌的客人也是。
注意到葉沾衣的視線，雷胤宸了解地彎起唇。
「我明天得飛到歐洲看看新成立的分公司，所以等我回台灣，應該正好可以看看廣告畫面。」
「對了，上次那支廣告應該只在歐美地區播出吧？為什麽台灣也在播送？」葉沾衣疑惑地問道。
「其實是因為歐美的反應不錯，公司股東建議不如也在國內打打知名度，所以我們買下了一些時段，播送那一支形象廣告。」
可是他們千料萬料，恐怕也料不中那一支廣告會那麽受歡迎，雖然是讓公司的名字更加廣為人知沒錯，不過卻也成了八卦雜誌的好材料。
「原來是這樣，托它的福，我現在真的變成名人了。」葉沾衣半調侃自己，半開玩笑地說。
今天在收工的時候，周正志還甚至跟她說，有連續劇的導演想找她演戲，雖然不是女主角，不過也夠她吃驚的了。
「變成名人不好嗎？」
「不好，做什麽事情都要偷偷摸摸，而且頂著這張名人臉去逛街，就不能買便宜貨了。」
店員可能會說，你明明那麽有名，為什麽不買名牌貨？
聞言，雷胤宸忍不住笑出聲音，也忍不住贊同，「的確，不過有這種煩惱，別人還可能會羨慕你。」
葉沾衣則搖了搖頭。「我還是當我的小模特兒就好了，不然一輩子都不能殺價買便宜貨，我可能會滿痛苦的。」
可能是她小時候苦慣了，所以買東西總覺得只要可以用、便宜一點就好，所以她在家裡工向都是穿著「路邊攤」牌的衣服四處晃。
「對了、過幾天我從歐洲回來時，可以請你陪我出席一場小型餐會嗎？」雷胤宸乘機提出邀請。
「餐會？」
「其實是有一點像亮相大會，我們只要去那裡走一走，跟我的一些朋友打聲招呼，然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雷胤宸說得十分輕鬆簡單，但是葉沾衣還不至於笨到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於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盛裝打扮。」
雖然他只說是要去走一走、打打招呼，不過那必定是和一些有頭有臉的上流人士見面吧？
所以她那一天要真是穿了件地攤貨陪他去，恐怕會害他們連大門都進不去。
聽了葉沾衣的話，他忍不住又拉開唇線。
因為葉沾衣就是有一種和他相同的思考波長，以致他的心裡大概在想什麽，她都猜得到。
而他也一樣，明白她的自我調侃和純真的一面，她有趣的說話方式和思考模式，更是他想和她進一步交往的理由之一。
這使得他最近又有另一番想法。
他想保護她，和她在一起，這是他心裡最深層的願望。而且如果可以，他連她不想提及的過去也想一起包容。
「對了，下次你也來我家吧！我帶你去看看我們家的果園。」雷胤宸忽然想起了父親的交代。
和她在一起，他就是能夠輕鬆的談及任何一件事情。
「果園？」葉沾衣詑異地睜大了眼。「你們家不是開公司的嗎？」
瞧見她的反應，雷胤宸失笑地放下手中的叉子。「不，我父母是果農，他們幾乎種了一輩子的水果，而我是家裡的異類，大學畢業以後就一個人在台北打拚，很少回去，因此大家都不知道我家其實是賣水果的。」
「我真的好訝異……」
她以為台灣的有錢人都是繼承父業比較多，卻沒有想到也有雷胤宸這樣白手起家的青年企業家，並且這麽年輕就站上頂點。
「不止你訝異，當初我說我們家是賣水果的，就連曉生也嚇了一跳。」雷胤宸想起好友那張吃驚的臉，便再度笑了起來。
「你父親沒有要你回家繼承家業嗎？」
「沒，我還有一個弟弟，因為年紀差滿多的，所以他現在還是個學生，我想他比我適合繼承家業吧！」
「真好，有兄弟姊妹。」葉沾衣的口氣有幾分羨慕。
但是雷胤宸一想到弟弟那易怒的個性，就苦笑了下。「你別羨慕，我和他並不太親。」
年紀差很多，加上他長年在台北工作，他弟弟只要還記得他的存在，他就該心存感激了。
「不過，你一個人撐起這麽一家大公司也很厲害。」
她向來只滿足於小小的成就、不曾想過要發大財、賺大錢，才會當了這麽多年的模特兒，到現在才因為八卦而紅了起來。
唉，她是不是太沒進取心了？
「還好，我覺得是我運氣好，剛好選對了時機進入代理市場，又碰巧有人資助，公司就這樣慢慢成長起來。」
不過他在背後付出的心血，卻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那時候的他幾乎是以公司為家，把所有的心力全都投注在公事上，他的父親還曾打電話來公司找他，說公司綁架了他兒子……這也才讓他開始每年一定會找時問回老家一趟。
因此，如果說他的事業相當成功，那麽他犧牲的，恐怕就是和家人相處的寶貴時間了。
「嗯，你真的很努力。」葉沾衣拿著酒杯對他一笑。
對於她一句話便點到他成功背後的心酸，他也拿起酒杯，輕碰了她的酒杯一下，然後一口飲盡。
能被了解的感覺，真的很好。
「那麽你呢？你父母是做什麽的？」雷胤宸平靜地問道。
他是看過那一份由私家偵探調查出來的報告，不過他只是瀏覽了一次，便把它給丟了。
他希望他是從她的口中開始了解她，而不是靠一份冰冷的報告來決定他對她的感覺。
他相信，如果今天他們的立場對調，葉沾衣絕對也會這麽做。
一提及家庭，葉沾衣的表情沒變，不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已經看不到方才愉快的笑意。
「我是出生在很普通的家庭。」葉沾衣用叉子玩著盤子里的食物。
「是嗎？」
「嗯，七、八年前，我父親過世沒多久，我母親就改嫁了，後來我一個人住，一邊工作一邊念書……滿平淡的，不像你那麽精采。」
事實上，她的過去就像是一本殘破、不願被她翻開的日記，而日記里痛苦的部分不但多於快樂，也像夢魘一樣糾纏著她不放。
雷胤宸凝視著她，像是看穿了她笑容底下隱藏的痛苦。「你不想談的話，可以什麽都不用再說。」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可以講的，那些雜誌早就把我的身家都挖出來了，所以沒什麽差別。」葉沾衣嘲諷地說道。
她還真是佩服了那些活像私家偵探的記者，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祖宗八代，他們竟然查得一清二楚。
「那只是八卦吧？」
「不，雜誌里寫得沒錯，我小時候常常被打，所以我不是很喜歡父母，一直到我離開了那個家……」
曾經，她想逃離那樣的家庭卻換來情人的背叛；曾經，她想祈求不再承受身體上的痛苦，卻換來無家可歸。
她，早沒了夢想。
如果不是闕艙若及紀熾澄收留了她，她可能連自我、連痛覺都沒有……
「沾衣……」雷胤宸瞧見她臉上愈來愈凄冷的神情，本想阻止她再說下去，但是她卻搖搖頭。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不如我一次說清楚。我雖然不是視錢如命的女人，但是我覺得錢還是愈多愈好，雜誌上寫著，我是為了錢而接近你，不過只要你了解我就好了，其他的，我－－」
雷胤宸忍不住伸手輕輕敲了下她的頭。「你在胡說什麽，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是那樣的女人。」
她如果是那樣的女人，他也不會被她吸引。
而且她一開始如果就是為了他的錢接近他的話，那麽她那一天就不必把自己的美貌藏起來，裝成一個病娃娃……
「是啊，真是幸好。」葉沾衣也掀唇笑了。「不過那是雜誌上寫的，可不是我胡說的。」
「我對八卦沒興趣。」
「是呀，我很高興你跟我一樣，但是……」葉沾衣吸了一口氣，淡淡地笑著，「如果有一個女人跑去找你，跟你要錢，你什麽都別做，只管打電話給我，因為那個女人……就是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