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直到這個時候，葉向融還是搞不清眼前的狀況。此刻的他，全身濕淋淋地坐在地板上。
現在是什麼情形他腦中一片空白。
他只是來上個廁所的。可才一進門便一腳踩進水裡，接著仰天滑倒，整個人再度跌入水中。
望著還在不停噴水的馬桶，與滿地的狼藉，葉向融回過神來，一股怒氣陡然而生。
搞什麼鬼啊！該死的，是誰負責管理廁所的，他非得開除這個人不可！
他葉向融這輩子從來沒如此狼狽過。堂堂一個上市公司的老闆，竟然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地板上。
這全都怪那天殺的、沒藥醫的清潔工啊！
他一定要開除他！
過度的氣憤早已蒙蔽了葉向融的理智，讓他忘了自己在別人的地盤內。他掙扎地站起身，手又不小心搭上洗手台那坨濕濕滑滑的紙漿。
只聽一聲粗吼，接著又是一聲「啪喳」，重物落水的聲音，葉向融再度以醜陋的姿勢跌入水中。
「哎呀——」濺起的水花不偏不倚，全噴向了剛好打開門、手拿「修理中」牌子的未來身上。
她生氣地拭去臉上的水，嚷道：「怎麼搞的嘛！你這人……」
「廁所淹水了！」葉向融吼道。
「誰都看得出來吧！」未來看看他。
嗯嗯，好一張神氣的臉，長得雖然不很俊美，不過模樣挺端正，兩道眉毛又粗又黑，輪廓也不錯。
可惜——
未來的眼光順著他的臉往下移動。
他身上那件濕濕、臟臟且皺成一團的休閑服，卻破壞了他臉上所發出的光芒。在「安曄」里，人人可都是衣冠楚楚、光鮮亮麗，怎會跑出一個穿休閑服的傢伙？
——而且還又濕又髒的！
啊！未來靈光一閃，接著不屑地撇撇嘴。老妖婆的動作還挺快的嘛！一下子就把水電工找來了。
真可惜！未來心裡想。虧他還長得人模人樣的，原來只是一個修水電的工人。她是沒有歧視對方的意思啦！只不過……唉！
所以說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像副總裁那般有財有貌的人，還是挺難得的。
她在心中長嘆一口氣，淡淡地說：「這個什麼什麼先生，這裡就拜託你了。」
啊？！葉向融一呆，一時之間聽不懂她說什麼。
「馬桶啊！塞得非常厲害，」未來煩惱地說：「半個小時可以嗎？應該足夠你通十個馬桶了吧？」
通馬桶？！等等，這女孩是不是弄錯什麼事了？
「你少這樣看著我！趕快把馬桶通一通吧！我還得回去哀悼我的寶貝書呢！」未來帶著痛惜不舍，與微微的噁心，捧起洗手台上那坨紙漿。』
「等等！」葉向融不怒反笑。他已經氣瘋了，反而恢復些許理智。「你……要我通馬桶？」
這個人好奇怪？不請他來通馬桶，難道請他來吃嗎？
未來沒好氣地說：「是的，通——馬——桶！」
葉向融擰起濃眉問：「你在這裡上班多久了？」
沒想到區區一個水電工竟然會問她這個問題，未來頓時警覺起來。「三……三個月，你幹嘛這麼問？」
才三個月，怪不得那雙大而無神死魚眼，會認不出他葉向融。
別說他和傅永晝已經半年沒見，況且他一向從停車場搭專屬電梯上樓，新進小職員不認識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看她一臉痴獃的模樣，和不經意流泄的稚氣，向來正經的葉向融，腦子裡竟浮起一絲惡劣的念頭。
他「嗯哼」地咳了一聲，沉穩地說：「我已經在這裡工作了二十多年，從沒看過你，自然便來問問。說起來，我還算是你的前輩！」
前輩？二十多年？未來吃驚地望著他。
他看起來不過才三十齣頭，竟然已經有二十多年的資歷了？
佩服佩服，好一個盡忠職守的資深水電工啊！「安嘩」不虧是國內數—數二的大企業，連水電工也有職缺配置，而且一做就是二十年！
基於敬老尊賢的心態，加上懾於他「二十多年」的資歷，未來立刻改變態度。
「您好！水先生，」她必恭必敬地向他敬禮。「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地方？」
「這廁所是你闖的禍？」
看她一臉作賊心虛的模樣，葉向融知道自己猜對了。可惡！他握緊拳頭。
不過這裡是男廁！葉向融懷疑地打量著她。
這小妮子該不會有啥奇怪的嗜好吧？！
「我是無心的啦！可惡，還賠了我一本心愛的小說，嗚嗚嗚……」
或許是基於「同是基層小職員」的心態，又或者是對方那張好看的臉，讓人覺得親切，未來的抱怨如滔滔江水般，源源不絕地傾泄而出，當然還包括花玉米惡劣的行跡。
直到葉向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才停下來。
「噗哧！」她笑出聲音。「說到這裡，你怎麼會弄得一身濕啊？修水電需要這麼拚命嗎？」
還不都是你這蠢妹害的！葉向融差點吼出聲。
他極力壓下想掐死她的衝動，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無波。
「這是一種手段……」他故意壓低聲音，悄悄地說：
「你也知道那個花玉米……」其實他根本不認識花玉米。「她最喜歡做表面功夫的人，所以修水電就要弄得全身濕津津，表示你全心投入，並且十分熱愛，這樣才容易獲得她的歡心。』
「是嗎？」未來倒抽一口冷氣。有必要這麼拚命嗎？
「當然！」葉向融依舊一派不動如山地說。「我可是這裡的資深水電工，而且這是你闖的，所以上級有令，必須由你來解決馬桶的事。』
「我不會啊——」未來十指亂搖，頭扭得像博浪鼓似地。
「花玉米不會理你的，她剛已經吩咐我，要我監督你，直到你把廁所弄乾凈為止，並且不讓我插手。」
葉向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不過看在我倆一見如故的份上，我就破例收你為徒，傳授你一兩手通馬桶絕技好了！」
望著她驚慌的表情，葉向融心裡浮起陣陣難以言喻的快感。
他第一次碰到這麼笨的女人，而且還是如此幼稚好騙的女人！
真——是——有——趣——啊！
＠＠＠
舒未來不得不承認，資深水電工確實有兩把刷子，不但輕輕鬆鬆就將馬桶修理完畢，更叫她佩服的是，當花玉米看到那光可鑒人的地板與微笑的兩人時，那副瞳目結舌的模樣，即使已隔了一星期，還是讓未來回味無窮。
只可惜，自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那位「資深水電工」了，
而奇怪的是，自從那天玉米見到兩人在一起后，對她的態度改變了很多，雖然依舊一副晚娘臉，不過很明顯地找她麻煩的次數變少了。
未來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向來懶得動腦的她也不想追究，反正日子好過多了才是最重要的。
她其實還挺希望再度碰到他，只是當時的自己太「沉浸」於工作中，竟然忘了問他的名字。
不怕的！未來心裡想。至少她知道他的職稱，資深水電工嘛！一定會有人認識他的。
舒未來心安理得地埋首於書堆里，趁著午休時間狂啃新書。正看到入迷處，身旁突然出現女子大隊，個個濃妝艷抹，像是要參加化裝舞會似地。
「唉唷！都幾歲人了，還在看言情小說，真是有夠幼稚的。」說話的是秘書處的助理，一張豬嘴塗得血紅，邊說邊還不屑地撇嘴。
「對啊！我看電視上那些立委說，現在的小說都很色慾！尤其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接著又爆出矯揉造作的笑聲。
「聽說男主角可以『衝刺個五千回』、『做到世界末日』之類的。哈哈哈，又不是荷蘭風車，還可以運轉五千回的。」
未來僵著脊背，小嘴抿得死緊。
秘書處的妖女們一向狗眼看人低，尤其以總裁秘書米拉為首，個個氣焰囂張、不可一世，尖酸刻薄更是有名，可以說是全公司女性的公敵。
對「身經百戰」的她們來說，言情小說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兒，而手持小說不倦的未來，更成為她們極力取笑的對象。
「沒做過，就找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上嘛！幹嘛看小說過乾癮啊？」米拉相當高傲地說：「不過裡邊寫得實在誇張又可笑，我想只有欲求不滿的人才愛看吧！」
說完，使領著一群娘子軍，得意洋洋地扭著肥臀走了。留下滿臉通紅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未來。
這群……臭娘兒們！
未來心裡好氣。她根本不像她們說得那樣不堪！她只是喜歡接近美好的事物而已，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愛情小說或許可笑、或許荒誕不經，但是它給人夢想、給人信心，至少它為自己的生命，帶來無限的幻想與喜樂。
為什麼要以自己的眼光去批判別人？她們有什麼資格這樣說？
難道隨便跟男人亂搞就比較高貴嗎？
未來氣得全身發抖，小拳頭握得死緊。
突然，背部被人輕拍了一下，未來抬起頭，一張圓圓的俏臉映人眼中。
「你別管米拉她們，那群女人天生嘴臭、討人厭。沒辦法！誰叫她們都是發春母貓投胎的。」
未來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孩。「你是……」
「我叫夏天，是企劃部的助理，你好啊！」她爽朗地伸出手，和未來握一握。
「其實我也很喜歡看小說噢！尤其是林淑芬和於陰的。」
喔！遇到同好的喜悅，讓未來眼睛一亮，她驚喜地問道：
「那程深的呢？」
「那好看！」夏天尖叫。「我最喜歡她的『超想欺負你』，裡頭女主角即使被如此對待，仍舊痴心不渝地愛著男主角，簡直太感人了！」
「是嗎？我只看過她的『痴情記事本』和『戀人肥滿』。」
「哎呀！那兩本是不錯，不過最好看的還是『超想欺負你』，我強力推薦！」夏天激動地說。「我有珍藏這本書呢！改天拿來借你。」
「太感謝了！」
兩個個性爽朗（神經組？）的女孩一見如故，嗜好又相同，討論起來便不知停止，完全忘了上班時間已到。
對旁人來說，她們痴迷的模樣或許很可笑。
可是誰叫她們年輕呢？
年輕本來就可以活得理直氣壯，活得充滿幻想啊！
＠＠＠
周休二日，難得放胡的時候，母親出門擺攤去了，只留未來一人在家。
若是平常她一定抱著小說邊睡邊看，可今天的未來卻一反常態，忙碌地打掃房子。
待會兒夏天會帶著傳說中的好書「超想欺負你」來訪，她可不能失禮於人哪！
未來努力刷著地板、廁所與房間，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提著水桶將髒水倒入馬桶之中。
誰知馬桶發出一陣「噗嚕噗嚕」的聲音，接著突然滿溢出來；
「唉唷喂呀！」未來驚叫。
怎麼搞的嘛！她慌亂地跳起來，急忙往外面跑。馬桶的水不停地往外流，甚至還漂出帶著濃烈臭氣的咖啡色塊狀物。
「嘔惡——」
天啊！她快要吐了。誰來救救她？
這是怎麼回事兒啊？難道她又把什麼書給落進馬桶里了嗎？
母親又不在，家事白痴的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未來只好帶著滿身臭氣，奔出家門找人求救。
誰知才一衝出大門，便和門外的人擅個滿懷。對方身形高大、體格健壯，未來差點被他給撞飛了出去。
搞什麼鬼！葉向融不悅。
他難得不開車，用尊貴的雙腳走路，誰知卻碰上個不長眼的傢伙。
「喂……」他正想開口說話，卻及時認出那張熟悉的小臉孔。「你？」
未來被撞得頭暈眼花，滿天金星。「你啊走路不能小心點嗎？」倒是惡人先告狀起來了。
「是你撞上來的！」葉向融平板地說。噢！她身上真臭。
「我……咦——是你啊！」一看清眼前人，未來不雅地張大了嘴。
是資深水電工先生！他今天的打扮可真是稱頭。
鐵灰色的三件式西裝，略帶腰身的特殊剪裁，完美地襯
托出他的身材。短短的墨色黑髮，服貼地重在耳邊，看起來相當神清氣爽。
腰身底下是同色西褲，腳上蹬著銀灰色的巴利薄底皮鞋。
而他小麥色的手腕上，則箍著一隻薄薄的白金色手錶，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地貴氣具有威嚴。
若非未來知道他的底細，還真會被他這一身行頭給唬了去。
「噗哧！你怎麼打扮成這樣，要去喝喜酒嗎？」未來笑出聲音。「還不錯嘛！衣服很漂亮，哪裡買的？」
「請人做的。」亞曼尼專人手工訂製的西裝。
「請人做？」未來上下打量。「你還真捨得花錢，即使去永樂市場剪布來做，也不便宜說。」
過年時母親給她做了一件洋裝，還真不划算呢！倒是菜市場賣的衣服，又便宜又實在。
永樂市場？那是什麼地方？葉向融一臉問號。
「看不出來你穿起西裝還挺人模人樣的，可惜也只有喝喜酒時才用得上。」未來一臉惋惜。
葉向融握緊拳頭，再度壓下想掐死人的衝動。他轉開視線，不去看她痴獃幼稚的臉蛋。
「你渾身臭氣地跑出來，就是為了要稱讚我的衣服嗎？」
聽他這麼一提醒，未來才想起來。
「對噢！」她尖叫，接著看了他兩眼，才像是想起什麼來似地大叫。「你來得正好啊，資深水電工！」
正好什麼？葉向融有不好的預感。
「我家馬桶壞了，大便一直噴出來，快來救我啊！」
她邊說也就罷了，還邊將濕濕臭臭的小手伸過來，揪住他今早才送來的簇新西裝外套。
「喂！你的手……」葉向融並不心疼衣裳，不過她手上沾的可是大便……大便欸！
「你是資深水電工，快幫幫我啊！」一隻手伸過來還不夠，另一隻手又跟著搭上來。
若非未來是個女生，葉向融早就給她一記過肩摔了，還容她如此放肆？！
「拜託你，大家都這麼熟了，你就當救救我吧！」
「你先放開我——」葉向融忍耐地說。
「不，除非你答應我，幫我處理我家馬桶！」未來相當堅持。
一想到家裡廁所那還在咕嘟咕嘟，不停湧現的「濃稠咖啡泉」，她頭皮就陣陣發麻。
吼——這小妮子就是吃定他了是不？就算自己真是水電工又如何，幫她通馬桶也不是自己的義務！
拒絕的話正要脫口而出，身體不由自主地被她拖往門內。
未來嘟著小嘴，討好地說：「求求你啰！只要你幫我這一次，無論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
葉向融聞言，揚起一道濃眉。
無論什麼條件她都答應嗎？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自己再拒絕似乎也不夠義氣。
這個承諾他記下了，希望她屆時別後悔！
才想到這兒，鼻端又傳來未來身上陣陣的臭氣，葉向融突然有預感——
自己會比她更快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