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富饒美麗的羅新國帝都,到處懸挂著各色彩旗,迎風揮舞著,卻無法掩飾動蕩的氛圍,所有羅新國的臣民都知道,現在掌管著整個國家的是殘暴的新已大人,他把年幼的國王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裡,以王的名義發布著命令,並秘密殺死那些對自己不滿的人。現在又有消息傳了出來,剛滿十四歲的王突然暴斃。這已經是十年來死的第四個王了,大家都在猜測著哪一個王子會成為下一個倒霉鬼。

此時冷冷的幽心殿,點點燭光打在幼小孩子的臉上。黑色的發,淡綠色的眼,年幼的孩子正虔誠地交叉雙手祈禱著——

「神啊!我今年十歲了。小時候爺爺對我說不要隨便許願,因為神只會幫助那些最需要他的人,所以我從沒有向您祈求過什麼,可是今天我卻不得不求你了,因為我最最喜歡的羅已就要有危險了。大家現在都在談論誰將是下一任的國王,請原諒我的無理,可我真的不想讓羅已成為您祝福的王,因為那王座是被新已大人詛咒過的。我從未有過地害怕,比進宮的那天還要害怕,比媽媽離開時還要害怕,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分離有多痛苦,可我現在知道了,我害怕那種感覺,我害怕再也見不到羅已,我害怕羅已會成為王。所以,求您不要讓羅已成為王。

「還有,也許我的要求太多了,但是請體諒我,這是我十年來惟一的祈願,您要知道這也可能是我一生中惟一的祈願。因為當您答應我時,我就快樂得沒有別的可求的了。請您保佑我保住我的秘密,讓我一直一直都這樣陪伴在羅已的身邊,就這樣永遠好嗎?」

無比虔誠地跪拜,亞米看著窗外慘白的月光,覺得沒來由地發寒。神啊,不要拋棄我!

亞米的祈求沒有實現,第二天正陽宮就派了排場的隊伍來迎接羅已。亞米想收拾東西,可來的人告訴她,那邊什麼都有。

亞米看著一直沉默的羅已。羅已有著漂亮的藍眸金髮,笑起來就好像最最暖和的陽光般讓人舒服。她想問羅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就要這樣過去了嗎?再也不會回來了嗎?那個地方會是什麼樣?他們又會變成什麼樣?恐懼地看著外面,隱隱地知道了什麼,可亞米不敢再去想,默默地跟著隊伍向外走去。

一路上羅已都在沉默。羅已平日不是這樣的,羅已是喜歡玩樂且開朗的,為什麼要沉默?難道羅已也和她一樣害怕?想要跑上去抱住羅已,可不行,周圍有太多的眼睛,而自己的身體也止不住地顫抖。他們都太小了,小到連自己的腳步都無法控制,只能跟著隊伍走著。

後來亞米看到坐在朱紅車上的羅已緩緩地轉過頭來,沖她安慰般地笑了一下,那麼寧靜恬淡。

亞米的心暖了起來,強迫自己要鎮靜,不能怕,因為她和羅已是在一起的,在那個地方,只有她和羅已了,他們要緊緊地站在一起,誰也不能傷害她的羅已。

絳紫色的帷幔,美麗得仿若不是人間的物什,在這時間靜止般的空間里,黑壓壓跪在地上的是將會把他們緊緊監視起來的衛兵和侍從。

「起來吧!起來吧!」羅已用那種讓亞米感到陌生的聲音很快樂似的說著,「你們都跪著做什麼?真是沒意思,快點兒起來,還有不要光站在這裡,我想休息了!對了,以後有什麼好玩的一定要拿來給我玩,記得啊!」

這不是平時的羅已,羅已是喜歡玩,可不會這樣的。亞米奇怪地看著不一樣的羅已。

似乎感受到了亞米的視線,羅已一拍亞米的肩膀道:「還有,這是我的僕人亞米,以後你們有什麼好玩的就直接交給她好了。」

下面愕然的人慢慢緩過了神,齊齊地道:「遵命。」

所有的人都走後,亞米拉了拉羅已的衣角,奇怪地看著他,半晌才問:「你是不是又要玩什麼?」羅已眼裡是她最熟悉不過的算計。

「太聰明了不好。」羅已嘆了口氣,臉上恢復慣有的表情,明亮的眼看著大殿里的火,眸子像被什麼人點燃了一樣地燃燒著,聲音慢慢地從那硃紅色的唇里吐出。

那個聲音離亞米有點兒遠,瞬間亞米就有了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呢?忽然間覺得羅已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了。

不明白地搖搖頭,亞米討厭麻煩的事,「那這麼做會對你好,是不是?」期待地看著羅已,直到羅已點了點頭,亞米才鬆了口氣,「那就好。」

羅已笑了,把所有的面具都卸下,輕輕依偎著亞米暖暖的身子,呼吸著亞米身上那種特有的淡淡香氣,安心地、慢慢地睡去。

白色的袍子隨意地拖著地,慢慢地走在光滑的地面上,聽著身邊的人報告各種消息。

「那個孩子看起來好像很高興,一進正陽宮就笑開了花,還說什麼好玩的東西,依我看這個孩子不會有任何的威脅。」

冷冷地看了眼說話的人,白袍的主人掃了眼燒得正旺的爐火,半晌才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一鳴,我知道你有點兒擔心,但那個傢伙就算是咬人的狗,但只要我們一直把他當豬一樣養著,他還能成什麼氣候。」高大的男子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走近火爐往裡扔了塊香木,瞬間室內飄起一股清幽的看氣。他,就是掌握著整個羅新王國的新已。

白袍男子的臉變了變,點頭道:「也罷!」

新王即位,所有的賀禮都堆到了正陽的大殿上。羅已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圍著那些禮物,亂七八糟地胡亂翻動著,然後把看上的找出來放在一邊,一樣一樣讓亞米搬到自己的寢宮。

亞米滿頭大汗地看著越堆越高的東西,有點兒埋怨似的瞪著還在興頭上的羅已。

羅已看向她,笑了笑,「怎麼,見我有這麼多好玩的東西,生氣了?」

亞米翻了翻白眼,想發作但又想到身邊人的眼光,便硬壓了下來。這個人已經不是可以和自己隨便打打鬧鬧的羅已了,他剛剛接受了神的祝福成了王!羅新第十二代的王呢!

「來,你也選一樣自己喜歡的。」羅已邊說邊看了眼她。

亞米搖著頭道:「我不要,我只要羅已還是以前的羅已。」

羅已只是笑了笑,不緊不慢地道:「我還是以前的羅已啊,只是現在變得更富有更有權勢了,不好嗎?」低下頭看著眼眶紅了的亞米,這個傻瓜,還不明白他們的處境嗎?還說要保護他呢,不給他添亂就好了。

「我知道了。」亞米其實並不明白,她只是想讓羅已開心一點,雖然現在羅已在笑,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可那笑和羅已以前的笑是那麼不同,原本明亮的天藍色眼裡沒有了光彩,變得深沉,深到好像連明媚的陽光都照不進去一樣。不過只要在沒人的地方就又會變回以前的樣子了吧!猜不透羅已在想什麼,真有點兒苦惱。

「不要發獃了,快點兒搬啊!」

亞米點頭繼續幹了起來,只要相信羅已就好了。

「這就是羅已要的那些東西?」一鳴看著手裡的單子,眉頭緊皺,如果羅已一本軍事用書都沒有拿的話,他就可以肯定那小子是裝的了,可羅已卻拿了幾本沒什麼用處的兵書,而且那些兵書的封皮都很漂亮。閉上眼,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叫著,卻理不出來,到底是哪裡讓他感到不安呢?他嘆了口氣。

粗壯的新已不高興地看著這樣的一鳴,「你這傢伙,有什麼不放心的?還特地用這樣的辦法去試他,現在好了,那些好東西大半回不來了。」

一鳴斜眼看著他,「那個孩子,要麼傻得無可救藥,要麼城府極深……」話還沒有說完就已感到徹骨的陰寒,一個十歲的孩子,若有這樣的心計,那麼日後……側眼看著面前依靠打仗奪得權勢的男人,只怕那是眼前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若真是這樣,那將來又是怎樣的天下呢?勾起嘴角笑了,每個王座上都有流不完的血呢!

「亞米。」

深深的夜,沒有了以往的漆黑,半明半暗的室內似乎漂浮著好聞的香氣,現在再也不用吃那些涼涼的難以下咽的食物了,被子也是軟軟的,蓋起來好舒服,只是身子卻像在黑黑的洞里,怎麼也掙不脫束縛,四周有無數的眼睛,像要吃掉自己一樣。

還好亞米沒有離開自己。呼吸著亞米給予的少有的舒暢氣息,看著亞米的睡臉,加重了環抱亞米的力道。太深的夜容易讓魔鬼迷惑,但亞米可以保護他。一定可以。

那時候以為自己可以孤獨地存在,孤傲絕然地看著外面的一切,一個小小的聲音,有點兒怯懦的笑臉,窺測地觀察著他,小心地遠遠地看著,然後一點點靠近了。是什麼時候,習慣了這樣的偷看,然後習慣了被人在乎,再也回不到那個杜絕一切的自己?只是亞米會不會變?嘆息了一聲,把一切都埋在了心裡。

「睡不著嗎?」亞米打著哈欠勉強地問,趁著夜色偷偷溜到羅已的床上,因為習慣了和羅已一起分享體溫,只是有時候對羅已的話不是很明白,但她想羅已一定是對她很好的。

「亞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亞米有點兒忍不住地打著哈欠,「不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嗎?」

「嗯……」無法清晰的思維,只覺得這時候的羅已有點兒奇怪,亞米輕輕笑著。「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好就是好啊。」

「是不是因為我是王?」

亞米被羅已晃著,有點兒不滿意地張開了眼,「可那時候你還不是王啊。」

「那是為什麼?」

羅已的問題讓亞米無法回答。是啊,為什麼要村羅已好?為什麼什麼事都第一個想到羅已?可羅已就是羅已啊,哪有什麼為什麼呢?「那羅已呢?」清醒了起來,亞米直直地看入羅已的眼,「為什麼要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呢?」

如靜止般沉默,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亞米,你要一直對我這麼好,知道嗎?」

亞米笑了,拍了拍柔軟的枕頭,「睡吧!」

風吹著幔紗,一層一層地波動著,給人一種望不盡天邊的感覺。婉轉的清唱彷彿從天邊傳來。安靜的午後,羅已半眯著眼一口一門吃著亞米為自己剝的紅色果子,甜甜的果肉在口中融化。

「我是不是胖了?」羅已似笑非笑地問著身邊的亞米。

亞米繼續剝著手裡的果子,看羅已很喜歡吃的樣子,便剝得更起勁了。

「還好啦,而且就算胖也沒什麼啊!」亞米邊說邊把—個剝好的果子遞到羅已面前。

羅已搖了搖頭.忽然笑了,冰冷的笑浮現在臉上,那表情是最初見到羅已時的表情,亞米不安地放下了果肉,擔憂地看著他。

羅已慢慢收斂了笑,「亞米,我喜歡你的單純,但那東西對現在的我沒用。」

亞米的擔憂更深了,自己對羅已是沒有用處的。

「這個世界不是你能適應的。」

羅已的活像塊石子,慢慢在亞米的心湖中泛起漣漪。亞米從軟弱一點一點變得鎮靜,她站起來,直視著羅已的藍眸。

「我會適應。」笑裡帶著自己的決心——不要成為負擔,要變得堅強,總有一天,她可以為羅已阻擋風雨。

羅已看著她,溫和地笑了,「永遠在一起?」

那是個誓言,—個早已決定了的誓言。

總有一天——亞米相信——他們會在設想的樂園永遠地在一起。

日子一天一天過著,如水流逝,慢慢帶去了亞米天真的笑顏,帶去了亞米想也不想的高聲回答。現在的她學會了低下頭,慢慢觀察。像個隨時警戒著的小獸,忠實地圍繞在羅已身邊,只是卻不曾伸出利爪。用羅已的話來說,就是學會了防備卻還不會反擊。

可沒有人傷害羅已啊!亞米把眉挑起來說。

現在的亞米學會了這個動作,每當苦惱或不明白時就會挑起眉,把頭側在—邊問著,那個動作還真有那麼一點兒可愛。

羅已笑了笑,「那你以為傷害應該是什麼樣的?」

「應該是讓人受傷吧!」

「只是身體上的嗎?」

「心也會受傷,但那樣又有什麼?只是因為太脆弱了,不是嗎?」

羅已只是笑,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亞米。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傷害是欺騙和拋棄,只是亞米不會明白。她從來都不曾受過心的傷害,她善良到讓人無法對她下手,或者說她的價值也不值得下手。

門外忽然傳來鼓樂的聲音,這是一年一度新已的生日宴會,卻是惟一可以聚齊所有羅新上層貴族的聚會。此時各地的使者已經把成堆的禮物擺放在了新已的宮外,一隊隊穿著華麗的人等待著新已的接見。而羅新的國手卻在自己的正陽宮,遠遠地從窗口看著天上的浮雲。

「要不走一走?」亞米提議。

羅已笑了笑,對惟一允許他走動的巴掌大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存在吸引力?搖搖頭,繼續看著天空,如果擁有翅膀該有多好!

空曠的大殿忽然響起洪亮的嗓音:

「非議領主前來拜見。」隨著聲音出現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穿著一件赤紅色的衣服,看到羅已馬上跪拜在地。

羅已看了他一眼,用懶懶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你是什麼來著?」

「下臣是非議的領主,非議赤。」

「哦!」拖著長長的調子,羅已一撐亞米的肩跳下高高的窗檯,快步走到非議赤的面前,仔細打量著他的臉。方方正正的一張臉,一對虎目,亮而有神,「那麼給我帶禮物了嗎?」

非議赤被近在咫尺的羅已嚇了一跳,雖然知道國手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可眼前的孩子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沒有絲毫孩子該有的天真,而是戲謔般地看著他,還有點兒譏諷似的挑起嘴角。

「禮物!」見非議赤還沒有反應,羅已不耐地又重複了一遍。

「哦,這個……今年非議發生了水災,大家吃飯都很困難,我來是想……」

話還沒有說完,羅已已經笑了,馬上轉開身道:「那個不是新已的事嗎?無聊,竟來打擾我。」

非議赤的臉變了變,「那個……您才是羅新的國王啊!」

「無聊。」羅已不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徒留呆愣在原地的非議赤。

空空的大殿上只剩下一直沉默著的亞米和非議赤。

亞米見羅已走遠后才走到非議赤的面前,輕聲說:「羅已是沒有實權的,與其對他說不如趁新已大人生日的時候說了,興許會對非議有點兒好處。」

非議赤看著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僕人打扮的孩子,平凡的臉,溫和的笑,比同齡的孩子要穩重,卻仍是孩子的心,不由得有了好感,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記住保護好羅新的非議就行了。」那個常常被羅已提起的盛產鐵器的非議,是羅新兵器的主要來源地,軍事意義極為重要,更難能可貴的是它的領導者都是受新已排斥的忠良,只是羅已說到這時就會無奈地嘆氣,那樣的人只怕會越來越少了。

每到這時亞米就會正色地道:「他們還在,只是被放在了看不見的地方,如果你需要的話,他們會慢慢聚集起來,我相信總有一天,被迫隱瞞起自己的人會多到讓新已害怕。」

羅已笑得很深,手撫著亞米的臉頰。「只是現在的新已還不足以讓人推翻,他需要犯更多的錯誤。」

所以羅已會開口閉門像個孩子一樣向新已提出那些玩樂的要求,慢慢地,連新已都發現玩樂的快樂,也沉迷了進去,羅已就在他的宮殿悠閑地聽著新羅宮殿里傳來的歌舞聲,慢慢揚起那少有的算計笑容,然後習慣地把手放在亞米的肩上,像睡著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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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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