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濟南地勢低降,四周山嶽環繞,城南有座干佛山,蒼山古柏、峰巒疊翠,相傳虞舜曾躬耕於此,故又另有一名為「舜耕山」。
曹君范伴著寒清客人山採藥,此刻正是身在此山中。
「姑娘為什麼不收個徒弟,也好替妳分擔採藥的工作呢?」曹君范邊采著藥草邊問身旁的寒清客。
「我也有這個意思,只是繼承衣缽的人選難覓,奈何!」寒清客輕嘆。
「繼承衣缽之人要具備什麼條件?想拜在醫後門下的人應該不少呀。」
「的確是不少,但符合先師所訂下的收徒條件者卻幾稀。」
「令師訂下了什麼樣的收徒條件?」曹君范大為好奇。
「首要條件,入門時以不超過十二歲為宜,而且必須是個男童。」
「這倒奇了,那令師當初為什麼會收妳這個女徒弟呢?」
「就是因為收了我這個女徒弟,先師才後悔莫及,故而訂下今後只收男徒的規矩。」寒清客露出苦笑。
「這是為什麼?」
「因為女人出嫁后,以相夫教子為重,恐怕再也無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行醫救人了。」
「哦,那除了性別及年齡的限制外,還有其它的條件嗎?」
「有的。其一,心性必須端正且淡泊名利,要心存濟世之志而非藉醫斂財。其二,要有學醫的天賦及興趣,才能熟記千百種以上的藥草,以及奧妙的人身經脈穴道。」
「嘩!那的確是人選難覓呀!」曹君范咋舌。
「不過,最近我倒是發掘了一位可造的良材。」寒清客露出欣慰笑容。
「是嗎?是誰?」
「宋可風。」
「小風?」
「沒錯。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他,發現他聰明伶俐又孝順,所謂百善孝為先,一個克盡孝道的人心性必然不差。最難得的是他對醫藥頗有興趣,也具備這方面的天份,平日我教他認識藥草,他很快就能熟記在心,是個學醫的好料子。」
「那妳跟宋大娘提過收徒的事了嗎?」
「還沒有,我想多觀察一陣子再提不遲。」兩人談到這兒,寒清客忽探頭看了看曹君范手中的竹簍,才轉口道:「曹莊主,我看這些藥草的份量已經足夠了,我們下山去吧。」
「嗄?這、這麼快就要回去了么?」曹君范內心一震,這才想起自己陪她上山的目約。
想對佳人表訴的愛意,一句都還沒說出口哪!
「唔,早些回去,免得宋大娘他們擔心。」寒清客天生好心腸,總是處處為別人設想。
這麼人美心慈的可人兒,若能娶回碧雲山莊當妻子,曹君范肯定自己將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寒姑娘,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若不趁著這難得的獨處機會一探佳人心意,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曹莊主有什麼事請直說無妨。」
「那在下就失禮了,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姑娘海涵。」曹君范頓了頓才又說道:「姑娘將全付心力奉獻給病患,是否曾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這……」寒清客愕然,怎麼也沒想到曹君范提出的竟是這種問題。
「在下直言不諱,全是出於一片關懷之心,請姑娘莫要見怪。」曹君范對她深施一禮。
「我知道,多謝曹莊主的關心。」寒清客微定心神后,才娓娓應道:「剛才莊主曾問過我,為什麼先師會後悔收了我這個女徒弟?現在我可以更詳細的回答你,那是因為行醫會影響到女弟子的婚姻大事。」
「這又是怎麼說呢?姑娘可否賜告清楚一些。」
「先師兩年前仙逝之時,我年已二十,尋常人家的閨女早就是幾個孩子的娘了,但為了能夠心無掛礙的行醫,我卻向先師表明終生不嫁的心意,先師見誤了我的婚姻,一直深以為憾,故而才會訂下今後師門只收男徒的規矩。」
「姑娘準備終生不嫁?」這可不行!曹君范不禁大為緊張。
「是的。」寒清客語氣堅定地表示.
「那萬萬使不得,男有分女有歸,一個女人家終究得有個歸宿呀!」曹君范趕緊勸說。
「有了家累難免為雜事分心,再說,又有哪個做丈夫的有這種雅量,願意讓自己的妻子拋頭露面,去為男人把脈看診?」寒清客搖頭苦笑。
「我願意!」曹君范激動地脫口而出。
「我、不、願、意。」
寒清客猶不及細思曹君范那句話的含意,猛地又聽到一個冷硬如冰的聲音隨著山風飄進了耳膜。
兩人同時詫異地看向聲音來處,赫然發現唐烈正寒著一張俊臉,站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底下。
「是你!」一見又是這個愛搗亂的人跑來攪局,曹君范驀地沉下臉。「你是寒姑娘的什麼人?憑什麼說你不願意?」
「很簡單,就憑——她是我想要的女人。」唐烈大言不慚。
寒清客粉頰頓時轟地一聲燒得通紅,曹君范更是氣青俊瞼。
「那也得問問寒姑娘的意思吧?不是你說了就算數。」曹君范嗤笑。
唐烈立即看向寒清客,銳利的眼瞳射出一道威脅之光,頤指氣使地命令道:
「妳的意思呢?快說給他聽聽。」
「我……」寒清客楞住!天底下有人這樣問話的么?尤其是這種敏感的「男女情事」,叫她怎說得出口哪!
「寒姑娘,妳別讓他唬著了。」曹君范知道寒清客個性老實,連忙提醒她。
唐烈嗤鼻冷笑,「你怕她選擇了我么?沒自信的小子就該識相些滾遠一點。」
「你罵誰……」曹君范也動了肝火。
「就罵你,臭小子!」唐烈進一步挑釁。
「我們是不是要手底下見個高低……」曹君范怒極切齒。
「早該如此!」唐烈接下戰帖。他心中早想過不止一百次,恨不得能痛揍曹君范這個老是故作溫文的小白臉。
「很好。早日做個了斷也好,出招吧!」曹君范肅容道。
「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就大方些先讓你幾招吧!」唐烈口氣狂妄,故意想氣死情敵。
「欸,你們別動手呀!」寒清客一看情況不妙,急忙開口勸阻。
只是,這兩個打翻醋罈子的男人已失去理智,哪還聽得下她的勸阻,早已縱身飛到幾丈遠處廝打了起來.
寒清客在武林中以醫術見長,至於武功方面卻是平凡得很,想制止兩個大男人的對決,根本是無能為力。
看那兩人好似殺紅了眼,在那兒打得難分難解,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扯著喉嚨拚命喊話勸架!
「你們不要再打了!」
「有話好說嘛!」
「求求你們快住手!」
可不知為什麼,往常總會聽她的勸,對唐烈稍作忍讓的曹君范,這次卻再也聽不進她的話,害她喊了好半天,喉嚨都快叫啞了,還是不肯歇手,反倒是唐烈先收住了攻勢。
只見他騰身躍出掌風呼呼的戰圈,飛離到數丈遠的下風處站定。
寒清客正慶幸自己辛苦的喊話終於收到效果,誰知不旋踵,唐烈又有了小動作,竟在那兒振臂大呼小叫起來:
「曹君范,有種的就放馬過來,不敢過來的是孬種!」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君范怒極拔起身形直撲而上。
寒清客突覺有異,一個念頭忽掠過腦際,很直覺地立即高聲示警:
「曹莊主,快些閉氣退下。」
可惜為時晚矣!
最擅使毒的唐烈拿出了看家本領,一把紅色細粉灑向曹君范面門。
將他誘離到數丈遠的下風處,就是不想讓毒粉波及寒清客,氣頭上的曹君范一時不察唐烈的詭計,只顧著窮追猛打,待等聽到寒清客的呼叫時已然不及閃躲。
「斷腸紅」毒粉沁入了他口鼻!
「妳終於來了。」唐烈架腿閑坐在自己房中,當他見到寒清客敲門入內后,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已經過了二天二夜,唐烈知道她今晚定會找上門來。
因為斷腸紅毒性發作的時間是在三天後,過了今晚,曹君范即將腸斷命喪,寒清客當然知道這個嚴重性。
唐烈知道寒清客「慈心醫后」的外號絕非浪得虛名,平常的毒定然解得了,因此才痛下毒手,對曹君范施出平日不輕易動用的唐門百毒之首「斷腸紅」,目的就是不想讓寒清客輕易破解,如此自己才有籌碼和她談條件。
那天在千佛山施毒后,唐烈就跑得不見人影。這兩天故意避不見面,卻特地選在今晚返回梅園。
一回來后,他就鑽進自己房內等著,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光景,寒清客果如預期中的到訪。
寒清客醫術雖好,但對於毒物卻只能說稍有涉獵,平日較少花心思深入鑽研,不過,一般的解毒仍是難不倒她。
偏偏這次她碰上的是玉面毒君唐烈,使用的毒物又是唐門百毒之首,因此她雖能診斷出曹君范中的是斷腸紅劇毒,無奈卻調配不出救命的良藥。
千佛山回來后,她也曾試過各種藥方,想為曹君范祛毒,卻都功虧一簣,唐門的百毒之首確實夠邪門,非其獨門解藥是解不了其毒的。
救人如救火,因此她也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就討起解藥:
「唐公子,可否請你高抬貴手,恩賜斷腸紅的解藥?」
「咦?堂堂武林『醫毒雙傑』的慈心醫后,難道還解不了這區區小毒?」唐烈故意損人。
「那是別人謬讚,清客自認醫術淺薄,從來不敢託大。」
「曹君范又不是妳的親人,死活與妳何干?要妳多事!」唐烈一想到曹君范的山中示愛就有氣。
「話不能這麼說。我是個大夫,救治病患是我的天職,每一個病人跟我也都非親非故的呀。」寒清客對他的論調感到匪夷所思。
「隨妳怎麼說,反正我就是不救他。」唐烈晃著二郎腿,一臉滿不在乎。
「唐公子,曹莊主跟你無怨無仇,你怎麼忍心對他下這麼重的毒手呢?」寒清客嗔怪地指責他。
「誰叫他想染指我的女人,活該讓他受點罪。」
「曹莊主想染指唐公子的女人?」寒清客一臉錯愕。「不會吧?那個女人是誰?」
唐烈翻個白眼,受不了她的「遲鈍」。
「好吧,如果妳執意要救他,就得準備做犧牲哦。」他也懶得多說,準備直接採取實際行動要緊。
「犧牲?」寒清客呼吸一窒。
「對。想救人妳就得——獻身。」唐烈笑得更加邪氣。
「這……這是什麼意思?」個性純真的寒清客一時沒會意過來,神情透著迷惘。
「不懂?」唐烈笑容又轉為曖昧,「沒關係,我不介意說得更露骨些。我的意思就是——只要妳答應跟我纏綿三個晚上,我就給妳解藥。」
「什麼……」寒清客心中大震!「你……你是開玩笑的吧?」
「才不,我可是一本正經的。」唐烈趕緊擺出嚴肅的表情。
「你!」寒清客頓時滿臉羞色,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人也太惡劣了吧?簡直是趁火打劫嘛!
「如何?」唐烈眼瀲波詭地盯著她。
寒清客吁口氣后輕喟:「太強人所難了。」
唐烈勾唇笑了,他原本就是準備「強她所難」。
出身在用毒世家的唐門,自幼又天資聰穎,所以唐烈早在十五歲前就學全了唐門毒技。離家這十載,他又研製出更多厲害的毒物,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加上長相十分俊美,因此才搏得「玉面毒君」的名號。
他喜歡研製各種毒物,是基於家學淵源及興趣。平時除了對付惡人之外,倒不會憑著毒技為非作歹,頂多對看不順眼的人施個「癢死你」、「笑死你」或「哭死你」……等等惡作劇的小毒,要不了人命的。
不過,這些毒雖不致要命,卻也挺整人的,加上唐烈行事作風又常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江湖人才會對他敬而遠之。
這次對曹君范動用了唐門百毒之首「斷腸紅」,並非唐烈真想要他的命,而只是用來「脅迫」寒清客的手段罷了。
因為,在從宋大娘口中得知寒清客可能是自己的未婚妻后,再聽到曹君范的示愛,讓他不敢大意,因此決定要個小手段先逼她就範,以免夜長夢多。
反正寒清客與他有婚約,這麼做不過是提早入洞房罷了,他行事本就不受世俗禮教束縛。
雖然十年前他已退還女方信物,但古大年並沒有把男方的信物還給他,所以現在他又自行裁定退婚不能算數。
至於萬一事後查明寒清客並不是古寒梅,那也無妨,反正他就是要定她了。
「還記得我們在朱仙鎮旅店的約定么?」唐烈突然提起舊事。
「約……約定?」寒清客心中直覺不妙。
「別想裝胡塗,在朱仙鎮妳未經我允許,就擅用我的名號嚇唬王青兄弟,這筆帳我還讓妳欠著,當時曾說好將來妳必須答應我提出的一個條件做為還債方式。現在我要求妳履行承諾,我的條件就是要妳陪我三晚,而我還會給妳解藥救曹君范,算算,可是一點也不吃虧。」
「你!」寒清客啞口。
這是什麼渾話!什麼叫做她一點也不吃虧?
她失去的可是最珍貴的女兒家清白耶,真是無法理解唐烈那離經叛道的古怪想法,難道他將女人的貞節視如糞土?
「唐公子,拜託你換個條件成不成?」她唯有硬著頭皮跟再他打商量。
「不答應也行,那就教曹君范命喪黃泉吧。」唐烈卻堅持不肯換條件。
「……」寒清客咬唇悶不吭聲,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咱們條件談不攏,那就一拍兩散,寒大夫請回吧。」唐烈見她不語,又威脅著說道。
「但曹莊主的毒……」
「那可不干我的事。」唐烈撇得一乾二凈。
「真的沒得商量?」寒清客做最後努力。
「我一向說一不二。」唐烈就是沒得商量。
「這……」寒清客好生為難!
只剩救命的最後一個夜晚,天亮后曹君范就會毒發斃命,畢竟人命關天,她真能狠心見死不救嗎?
更何況他又以朱仙鎮旅店約定的條件相逼,她拒絕得了嗎?
如果不是他識破王青詭計,她的清白早就被玷一污,或許現在世上已經沒有她寒清客的存在了,這點她對唐烈一直是心存感恩的。
唉!難道十年前那段因緣未了,註定兩人還得這麼牽纏不清么?
也罷,就當是償還他旅店解危的那份恩情吧。
「好吧,我答應你的條件就是。」寒清客咬牙答應下來。
一抹得色立刻自唐烈眼底泛開來。他想得到的東西,從來就不會落空的。
「好極,那現在咱們就……」他邪魅地輕笑,偉岸的身子逐步進逼……
「不!」寒清客連忙倉惶後退,「等……等曹莊主毒傷痊癒之後,再……再……」她羞慚得說不下去,哪有人這麼急色的嘛!
唐烈停下腳步,好笑地看著她。
這個單「蠢」的女人呵,他就是喜歡捉弄她,瞧她嚇的,他才不想這麼草率的「辦事」呢。
「到時妳該不會過河拆橋不認帳吧?」他深凝著她,故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寒清客神情嚴肅。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妳一次。那依妳的意思,什麼時候比較恰當呢?」
「我剛說過,等曹莊主痊癒之後……」
唐烈卻不容人拒絕地打斷她:
「不行,我不同意。時間就訂在明天晚上,明晚戌時過後我在城裡的吉祥客棧等妳。」
等曹君范毒解之後,豈不要被那小子壞了美事?唐烈當然不會這麼笨,決定速戰速決,以免好事多磨又生變。
「這……這麼快呀?」寒清客芳心一緊。
「不同意就算了,妳請回吧。」唐烈拿喬起來.
「好、好嘛。」寒清客已是無計可施,只得勉為其難。
「那就這麼說定了。」唐烈這才滿意地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遞給她。「這是斷腸紅的解藥,曹君范服用之後還會昏睡三天,三天過後體內毒性全解才會清醒過來。天亮后我會暫時離開梅園,住到城裡的吉祥客棧,別忘了明晚戌時過後我會在那兒等妳。」
寒清客接過解藥,心情真箇是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