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更衣后,馥兒準備去書房找喬拓和蕭雲坡一起去看她的別園,趙香則提著貓籃跟在後面。
馥兒邊走邊和趙香猜測她的屋子會蓋成什麼樣子,她一直不太相信才幾天工夫能蓋出一棟多好的屋子。走了一會兒,馥兒發現身後多了一個影子,她停它也停,她走它也走,她猛地轉身,差點撞上一堵牆。
一個面無表情、小山似的大個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和趙香身後。
「哇,你好高喔。」她停下來好奇地上下打量他,還好玩地繞著他跑了幾圈,但是他一點都沒被她干擾,冷漠地背手而立,表情幾乎跟喬拓如出一轍,馥兒奇怪這些人整天板著臉怎麼都不難過。「你跟在我們後面有事嗎?」
吳陽聞言,心中頗為委屈。大堡主把他從貼身侍衛調來守護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他不承認她是主人,所以根本不理她。能當上大堡主的貼身侍衛是何等榮譽的事,他打敗了一千多名競爭者才獲得這項殊榮。如今,隨侍喬拓身旁的是最愛和他鬥嘴的雙胞胎弟弟吳機。他一想起吳機那副得意的表情,就恨不得這個小姑娘從來沒出現過。
馥兒見大個兒不理她,心想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她站到他正前方,頭仰成九十度看他。
「你會說話嗎?」
「……」
「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
「你叫什麼名字?」
「……」
「嘰咕嘰咕,哇啦哇啦……」馥兒用自以為是的土語,說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吳陽瞪著這個奇怪的小姑娘,她不會是神志不清吧?「我叫吳陽。」
如雷般的聲音嚇得馥兒跳起來,連忙躲到趙香後面。吳陽不解地看著她的舉動,這個小姑娘果然不太正常。
一會兒后,馥兒才自趙香身後探出小腦袋,驚恐地說:「趙香,我看他不正常。我用平常話問他,他聽不懂,可是我用自己編的土話問他,他居然回答了。」
原來小姐剛才是在試探他啊!趙香恍然地噗哧一聲笑出來。
「我很正常。」吳陽瞪著她,氣得兩眼冒火,這個行為怪異的小姑娘居然還敢指稱他不正常。
「通常不正常的人都會說自己很正常!」馥兒不太放心地拉著趙香往後退一步。
趙香笑著拉住她,「小姐,吳陽是大堡主的侍衛,我保證他很正常的。」
馥兒還是有點懷疑。「那他怎麼沒跟在堡主身邊,反而跟著我們?」她的聲音突然變小,講悄悄話似的說:「小香,他是不是被降職?」
吳陽聽到了,他差點沒氣死,心裡已經嘔得要命,這個小姑娘還火上加油。」
「小姐,吳陽是大堡主特別派來保護妳的,過一陣子就會復職。」趙香看到吳陽氣得說不出話來,笑著替他澄清。
「喔。」馥兒頭一偏,擔心地道:「喬堡很危險嗎?」
「一點也不,喬堡固若金湯,任誰都闖不進來。」吳陽立刻反駁,他才不容許別人批評喬堡。
「那我為什麼還需要人保護呢?」馥兒一臉不解。
吳陽被問得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直接告訴她,堡主的命令是不准她到危臉的地方做危險的事,更禁止她到不正常的地方去做不正常的事。
「是堡主的心意。」趙香趕緊替他解圍,以免馥兒多心。
「好吧。我就特准你跟隨我,小陽。」馥兒一向就是個樂天派,聞言不再深究。
特准?她到底以為她是誰啊?吳陽氣憤地想著。還有,「小羊」又是什麼玩意?
趙香看看吳陽如小塔般的身材,又笑了出來,敢情馥兒小姐有幫人取「小」
名的習慣,難怪她自從知道她的名字后就叫她「小香」。但是這樣一個人配上這個小名,還真可笑。
她忽然也興起捉弄他的念頭,「小姐,『小羊』是誰啊?」
馥兒奇怪地看著她,喬堡的人怪習慣還真不少,連生活在一起的人的名字都會忘記。她好心地指著吳陽,解釋道:「妳忘了嗎?他說他叫吳陽,所以『小陽』當然是指他。」
「我叫吳陽。」吳陽大聲地說。他快氣瘋了,她竟敢隨便改他的名字!
馥兒連忙用手捂住耳朵,「我剛才告訴她了啦。」她轉頭再提醒趙香一次,「小香,妳不可以再忘記,忘記別人的名字是很失禮的。」說完她安撫地看吳陽一眼。
這個人真可憐,大家一定時常忘記他的名字,他才必須這樣一再聲明。
趙香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對……對,『小羊』,我絕對不會忘記。」
馥兒很高興見到趙香今天心情這麼好,可見她的訓練有效。這幾天她發現喬堡的人都很嚴肅,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趙香開懷大笑,真是個好現象。
她高興地拉著趙香吱吱喳喳地往前走。
吳陽不情願地跟在後面,口中一直嘀咕地念著,「我叫吳陽。」
「小姐,妳餓不餓?前面就是廚房,我可以替妳端碗蓮子銀耳湯。」趙香指著前面一棟磚砌的大平房。
「我不餓。」馥兒搖搖頭,隨即美眸一轉,也許她可以親自下廚做些東西帶給表哥他們吃。「但是,我想做些東西帶去給表哥他們吃。」
「小姐,妳還記得怎麼做菜嗎?」趙香一臉懷疑,一般富家千金是不下廚的。
馥兒停下腳步,回想自己到底學過廚藝沒有,但是實在想不起來。她轉念一想,做菜還不就是那麼回事,把肉切切,把菜洗洗,丟到鍋里去就行了。
「我煮牛肉清湯就好了。」她滿懷信心地朝趙香笑笑。
於是三人結伴進了廚房。
老天,這個廚房怎麼這麼大呀!馥兒有些心慌。廚房不是應該只有一口灶、一些碗盤和生肉蔬果嗎?她忘了喬堡有那麼大的產業,每天有上千人等著吃飯,若沒有一個大廚房,哪能負擔得起這個重大責任。
廚房裡的人看到近來在喬堡惹起不少風波的馥兒小姐,都訝異地停下手邊的工作,二十多對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馥兒壓下心中的驚慌,擠出微笑回視他們,她可不會輕易就打退堂鼓。
「大家好,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一下,我想煮道牛肉清湯,可不可以請你們哪一位告訴我肉和佐料放在哪裡?對了,他們是小香和小陽。」她好心地順便介紹趙香和吳陽,深怕這裡的人也忘了他們的名字而傷了他們的心,尤其是吳陽,這個可憐的大個兒到現在還直嘀咕著他的名字。
她的話聲剛落,吳陽就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呻吟,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果然,一些反應較快的伙工們已偷偷瞄了下跟在馥兒身後的吳陽那張苦瓜臉,會意地低笑出來,有幾個還多事地解釋給那些沒有意會過來的人,一陣竊笑聲在廚房裡傳了開來。
吳陽發誓,待會兒他一定要把那些人的臉揍扁。
嗯,微笑戰術果然奏效,馥兒高興地想著。她以為大家是回應她的笑容,因而露出更璀璨的笑容說:「那麼,牛肉在哪兒呢?我現在趕快煮,才不會耽誤你們準備午膳。」
一個瘦小、和馥兒差不多高的老人站出來。「小姐,我們吃的肉都是現宰的,沒有用完的就拿去送給附近的窮人家,眼下並無現成的肉可用。小姐不如先告訴小的,妳需要多少分量,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多,只要一小塊就夠了。」馥兒很歡喜事情進展順利。
老人走到大水槽旁一座掛了十幾把大小刀子的架子前,不假思索地抽出一把大闊刀,扛在肩上。
馥兒擔心地看著那把刀將瘦小老人壓得矮了一截,亮晃晃的刀尖在他背後晃來晃去。
萬一大刀掉下來怎麼得了!她急忙朝吳陽使眼色,示意他過去幫忙。
吳陽沒動。
這裡誰不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是京城名廚韓叟,屠牛宰羊的技術可以說是這一行的一流好手,殺頭牛,從動刀到剔骨用不到半個時辰。他生平最討厭的事就是看到別人在他面前動刀,他認為那是班門弄「刀」,對他大不敬。
凡是犯了他的忌諱的人,吃一個月的白飯已經算是輕微的處罰了。吳陽不想自找麻煩。
馥兒以為吳陽沒弄懂她的暗示,走到他旁邊,輕聲說:「小陽,快去幫他。」
吳陽還是沒動。
馥兒以為他沒聽見,推他一下,稍微放大聲量,「小陽,快去幫他,看到老人家拿那麼重的東西而不幫忙是很沒禮貌的。」
吳陽瞥她一眼,依舊文風不動。
「這人真是頑固。」馥兒嘀咕著。她乾脆自己趕上前走到老人後面,肩膀湊上去要幫忙扛刀。
韓叟感覺有人碰他肩后的刀,反射性地回身,刀身咻地朝馥兒橫掃過去。
馥兒嚇得根本忘了反應,呆瞪著刀子朝她揮來,耳邊趙香的尖叫聲顯得好遠好遠,她閉上眼等待劇痛的來臨。
奇怪,怎麼不覺得痛?她該不會是已經到西方了,才沒感覺吧?馥兒慢慢睜開眼睛,刀鋒赫然就停在距她一根手指的地方。
她害怕地慢慢轉頭,原來是有兩根指頭夾住刀身,阻止了這一劈。
「妳跑到廚房來做什麼?」喬拓由驚生怒,劈頭就朝她吼。
他剛才和蕭雲坡在書房等馥兒過來和他們會合,好一起去看她的新居,怎知等了半天就是不見她的人影,他擔心馥兒又惹禍了,決定親自去接她。沒想到經過廚房門口時,卻傳來趙香的尖叫聲,往門內一望,剛好看到這驚險的一幕。
真是千鈞一髮!若是他沒有經過,真不知道她會出什麼事,他的心到現在還劇烈地狂跳著,冷汗直流。
看到馥兒一副驚魂未定、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他挾著怒氣瞪向負責馥兒安全的吳陽。
吳陽惶恐地低下頭,「屬下該死,屬下會去刑堂自請處分。」
轉過身來的韓叟看到這幕情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喬堡誰人不知,這位小姑娘是在堡主的示意下留下來的,她若是出了事,沒人擔得起堡主的怒氣。
馥兒杵在原地,瞪著喬拓開合的嘴,吳陽的話好一會兒才滲入她的腦海。
處分?她看看冷汗直流的韓叟和跪在她身後的趙香,再轉回喬拓生氣的臉上。
她連忙站到他們前面,兩手張開護著他們,鼓起勇氣面對喬拓。「這不能怪他們。」她歉意地回頭看他們,「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應該先出聲的。」
喬拓看著她嬌小的身體擋在他們前面,儼然是母雞保護小雞的樣子。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剛才有多危險?他生氣地說:「妳還沒回答我。」
馥兒根本不知道他的問題是什麼。她想了一下,猜測他大概是看到吳陽不肯幫忙的舉動而生氣,他真愛生氣。
她趕忙解釋,「是啦,都是小陽不好,他應該主動幫忙扛刀的,但是這也不能怪他。」她停下來,略帶責怪之意地看了喬拓一眼,都是他沒教好,但她不會沒禮貌的點明。
「沒關係,我知道你很忙,我以後會多訓練他,這樣你以後就不會常常生氣了。」她踮起腳尖,安慰地拍拍喬拓的臉。
所有人都為她捏把冷汗。她竟敢暗示這件事是堡主的錯,還伸手拍打他的臉頰。
「妳認為我常常生氣?」她小手柔嫩的觸感還留在他頰上。
「也沒有啦,只是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都沒有笑容。人要常笑才不會老。」
她老實回答。
「妳認為我老?」喬拓莫測高深地盯著她。
馥兒紅了臉,結巴地說:「也沒有很老啦。」她看到喬拓的眉頭又皺起來,趕忙又說:「真的不老,只比表哥老一點而已。」
一說完她就吐吐粉紅色的舌頭,沒事冒出最後那一句做什麼?她偷覷喬拓一眼,還好他沒再皺眉。
她趕緊轉移話題,「你到這兒來做什麼?表哥呢?」
喬拓好笑地看著她,她還沒回答他到這兒做什麼,反倒問起他來這做什麼。
「妳忘了待會要去看新房子了嗎?」
「沒有啊,我正要過去。」
「那妳在這兒做什麼?」
馥兒又紅了臉,奇怪,怎麼每次一碰到他,她就會特別容易臉紅?
「沒有啦,你待會就知道了。你先走,我一會兒就過去。」她邊說邊拉拉喬拓的衣袖,摧他往外走。
喬拓心不在焉地想著她頰上可愛的紅暈,提醒她不要拖太久,再吩咐吳陽、趙香好好照顧她后,便順著她的意先離去。
馥兒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竟覺得有些不舍。她若有所思地甩甩頭,轉過身。
這一轉身,教她驚得退了一步。
廚房裡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她身後,拿崇拜的眼光望著她。
老天,剛才那位真是他們的堡主嗎?像猛獅一樣衝進來的堡主,居然她拍拍臉頰后就像只綿羊似的帶著笑容走出去!
這嬌小的姑娘居然敢挺身面對大堡主的怒氣!連二堡主都辦不到的事,她卻辦到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馥兒看到一大群人的眼光定在她身上良久,心下一憂,他們該不會是被喬拓嚇呆了吧?她擔心地問:「你們沒事吧?」
吳陽頓感愧疚,他對馥兒的態度並不是很好,她卻主動替他說話。他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全心全意地護衛她。
他伸手接過韓叟手中的大刀,開口問道:「小姐,好還要做菜嗎?」
馥兒站在大爐子前無聊地等吳陽回來。配料都準備好了,就只缺當主材料的牛肉。
「小香,這個鍋子大得像澡盆,鍋鏟粗得像掃帚,我先試炒看看。」她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順手放了兩根長蔥到鍋子里。
大夥緊張地看著她纖細的玉手握著大鏟柄往左一揮,原本站在馥兒左邊的人全都快速地低頭往下蹲。
馥兒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舉動,見自己一鏟揮空,面色微窘。她秀眉倒豎,使盡全力再往右一鏟,定眼一看,「呀!小香,我那兩根蔥怎麼不見了?」
馥兒困惑地左右張望,這才發現一伙人都蹲著。
「小……小姐,妳的蔥在小的這兒。」
聽到話聲從身後傳來,馥兒立刻向後轉。
韓叟蹲在她右後方,距她約十步遠,微禿的頭頂上掛著一根凹折的蔥,細軟的一端垂在他的右眼前,另一根蔥躺在他面前的地上。
馥兒的臉倏地漲得通紅。
韓叟很快地把蔥撿起來,走上前交給她。
馥兒面紅耳赤地向韓叟道歉后,轉向趙香掩飾地道:「小香,我想我待會再炒好了,我們先去看看小陽在幹嘛,怎麼這麼慢?」
馥兒拉著趙香的手逃難似的朝吳陽消失的側門跑去。
臨出門前她想起一件事,回過頭對蹲了一屋子的人說:「對了,請你們幫我先把鍋熱好,我待會回來再練習。」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頭應好,等馥兒一離開視線,他們對望一眼,隨即作鳥獸散。
以馥兒小姐炒菜的架式,再加上她近來的名聲,他們最好先把自己裹得密密麻麻的,以策安全。
馥兒一出側門就看到一座草棚,用竹欄分隔成好幾個圈子,飼養著牛、羊、雞、鴨等日常會吃到的牲口。
她踮腳一望,吳陽正拉著一頭小牛,往左邊的一座磨石平台走去。她一邊欣賞著一頭頭牲畜擠成一堆、搶飼料的可愛模樣,一邊朝吳陽走去。
吳陽絲毫不費力地就把選中的小牛固定好,大刀舉起就待砍下。突然,一記銳利的尖叫聲響起。
他驚得霍地轉身,手中的刀堪堪對上嘴巴還沒閉上的馥兒小姐。他趕緊把刀口移開,又嚇出了一身冷汗。
馥兒像是沒看到這把兩度威脅她性命的刀,硬擠到吳陽和小牛之間,擋在小牛前面說:「你不能殺它!」
「我不能?」吳陽獃獃地重複。
「你不能。」馥兒邊喘大氣邊點頭。
「可是小姐,妳不是要煮牛肉清湯嗎?」隨後跟過來的韓叟問。
「我改變主意了。它好可愛,對不對,小香?」馥兒回頭看向趙香,彷佛她若回答個「不」字,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是啊!」趙香搞不清楚馥兒現在到底要做什麼,但順著她的意准沒錯。
這時,馥兒身後那頭差點成了刀下亡魂的小牛叫了一聲。
「你們看,它在跟我打招呼呢!」馥兒回身,拍拍小牛的頭。「我要養它,小香,待會別忘了順便帶它一起去新居。」她忽然想到小香的記性不好,連小陽的名字都忘了好幾次,所以她又叮囑一次,「千萬別忘了,不然它會難過。」
牛會難過?韓叟覺得頭昏,他吶吶地開口:「小姐,不把它宰了,妳哪來的牛肉做湯給堡主吃?」
「但它這麼可愛,堡主吃了一定會寢食難安,對不對?」馥兒一臉希冀他同意的樣子。
「對……對啊,小的怎麼沒想到。」韓叟發覺自己又開始流汗了,他抬手擦擦頭上的汗。「那小姐不煮了?」
「要啊,我只是不煮牛肉而已,我燉雞湯好了。」雞的頭尖尖、屁股翹,比牛丑多了,要殺也比較殺得下手吧?她心裡想著,舉步朝雞圈走去。
吳陽嘆口氣,無奈地和韓叟對望一眼,跟在她後面。
到了雞圈,一隻只白胖的母雞看到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咯咯地到處驚飛亂跳。吳陽隨手捉了一隻,看看手中的宰牛刀,心想這會兒真是殺雞用牛刀。
馥兒看著吳陽拎著雞脖子往外走,老母雞的翅膀拍個不停,忍不住一陣反胃。
「等等。」
聽到她再度大叫,吳陽無奈地停步轉身。這會兒又是什麼事。
「小姐?」
「我想我們也不能殺這隻雞。」
「小姐!」他真搞不懂這個奇怪的小姑娘。「妳不是要燉雞湯嗎?」
「沒錯,可是……可是……」她瞪著肥母雞,腦袋裡飛快地想擠出個理由,「它可能已經懷孕了。」
「懷孕?」吳陽一臉錯愕,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不由自主地跟著她重複。
「對,它懷孕了。」馥兒像得救一樣地鬆口氣,覺得這個理由太完美了。她理直氣壯地環顧他們道:「大家都知道母雞隨時會下蛋,對不對?」
吳陽再度不由自主點點頭。
馥兒見他同意,開心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懂的。」
一頭霧水的吳陽手指向自己的鼻子,獃獃地問:「我懂了嗎?我懂了什麼?
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馥兒不滿地看他一眼,小陽不僅禮節需要再教育,連推理能力都需要再加強。
「就是它的肚子里可能已經有寶寶了嘛!有寶寶的雞是不能殺的,我們要給它吃得更好,這樣它才會下更好的蛋,如此我們就不止有一隻雞,還多了一顆蛋。小香,妳說對不對?」她望向嘴巴已經有好一會兒沒闔上的趙香。
「對呀,」趙香咽口唾沫,「我們不能殺它,因為它有寶寶了。」
吳陽和韓叟認為她也瘋了。
「很好,你們都懂了。」馥兒高興地說,「我們選別的好了。」
其他三人齊聲呻吟了一下。
喬拓和蕭雲坡在書房裡就著攤在桌上的地圖,討論馬師爺請託的事。
「大哥,這次誘捕刺客的事,不管任何理由,不可以再讓給庭毅那小子。」
蕭雲坡只要一想到那小子正在外逍遙就一肚子氣。他擔心金庭毅明天一回來,又搶走他活動筋骨的機會。
「你們老是為了這種事爭吵,不嫌累嗎?」喬拓失笑。
「不累,不累。只要能出去走走,吵幾次都不累。」開玩笑,再悶在堡里辦公,他一定會未老先衰。
蕭雲坡伸伸懶腰,往後靠向椅背,手中把玩著瓷杯。「對了,我那位『表妹』呢?你剛才不是說她很快就會過來,怎麼等了半天仍不見人影?」
喬拓皺起眉頭道:「吳機,你去看看是什麼事讓小姐耽擱了。」
肅手站在他們身後,長相和身材跟吳陽一模一樣的大漢抱拳應聲「是」,銜命而去。
「我們派出去的人,有沒有找到什麼有關馥兒的線索?」喬拓低下頭,繼續研究桌上的地圖。
「沒有,明天我會吩咐他們把範圍擴大。不過,說不定庭毅認識她。」
喬拓聞言抬起頭,「什麼意思?」
蕭雲坡聳聳肩,「我只是想,方圓百里我們都探聽過了,絲毫沒有著落,看她那種嬌弱的體形,不像北方姑娘的高大健美,反倒有幾分江南美女的味道。庭毅在南方的人脈廣,說不定見過她。」
想到三師弟有可能見過她,頗讓喬拓不是滋味。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還是理不清自己對馥兒的感覺,但有一點他相當明白,他不願她離開。所以他發揮他的影響力,沒有告知官府,也不管雲坡的顧慮,硬是把她留下。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每當她的目光轉到雲坡身上太久,他就覺得心生一陣醋意。若說女人看見雲坡是趨之若鶩,那對庭毅可用飛蛾撲火來形容。他這兩個師弟的英俊容貌對他從來不是困擾,有時候還會被他取笑,而今牽涉到馥兒,他光用想的就覺得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和強烈的佔有慾。
她會不會被他們吸引?就像多年前那次一樣。想到這裡,他的心情開始陰霾。
蕭雲坡一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大師兄又想起李媚情那件事。忖度半晌后,他冒險提起多年來被嚴禁的話題。「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喬拓看他一眼,知道他想問什麼。他平淡地迴避,「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蕭雲坡大膽地切入核心,「但是傷害還在,對不對?」
喬拓又看他一眼,伸手斟茶。「不對。」
他一說出口,就發覺自己真的已經不在乎了。憤恨,也許還有一點,但是不再像事情剛發生那幾年,有股椎心刺骨的失望和落寞。他訝異於自己的改變。
「既然傷害不在了,為什麼還不能談?」蕭雲坡緊盯著他的神色變化。
「不是不能談,只是我覺得沒有必要浪費口舌在那種事情上。」
蕭雲坡有些振奮,以往只要有人提起這個話題,大都會被喬拓一眼瞪回去,這次卻與往常不同,他正想追問下去時,一陣騷動自喬拓身後敞開的書房門外漸漸逼近,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驀地起身,顧不得翻倒了椅子,滿面驚奇地看著喬拓後面。
喬拓正在奇怪這個一向不輕易放棄的師弟,這回怎麼這麼早就打退堂鼓,不由得抬頭望,剛好看到蕭雲坡詫異的舉動。
喬拓皺起眉頭,側轉身自肩后望去,一看之下,也立刻站起來。
一頭尾巴著了火的小牛正朝他們狂奔而來。那牛背上坐著……不對,是掛著一隻貓,而馥兒拎高裙子,露出半截修長的小腿,正香汗淋漓、氣喘吁吁地追在它們後面,小嘴還不斷尖叫,「大膽!快下來!」
一群僕人提著水桶追在她後面,不時要注意不讓水溢出來,又要忙著趕上馥兒,好不狼狽。帶頭的吳陽不停地大吼:「小姐,快停下來,火,火啊!」
他是不是嚇昏了,幹嘛一直叫著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馥兒提醒自己要在訓練吳陽的項目中再加上一條──加強定力。她邊跑邊回頭大喊:「我知道它著火了,你不用再叫了,快救它。」說完,更加奮力地朝前跑。
喬拓和蕭雲坡剛閃身掠到一旁,小牛和一大群人就衝進來。眾人的狂吼聲夾雜著桌椅傾倒的聲音,霎時把喬拓的書房吵得像市集一樣熱鬧。
「搞什麼?」他生氣地大吼,但沒人有空理他。
蕭雲坡已經加入這場混亂,追著背部和尾巴都負痛的小牛,試圖把胖貓捉下來。
「拓哥哥,快點,快幫我把小牛拉住!」馥兒從他面前跑過。
「馥兒,妳給我停下來!」喬拓膽戰心驚地看著她跳過一張倒地的椅子,但她身後怎麼有亮光?喬拓定睛一望,老天!馥兒的后裙襬燃著幾點星火,火苗有漸漸變大的趨勢,愈燒愈高,她自己卻還渾然不覺,徑自忙著追小牛。
喬拓低咒一聲,健臂一伸,撈住二度繞到他面前的馥兒,摟到胸前。「妳……」
他才說了一個字,一桶桶冷水就朝他和馥兒兜頭淋下。
書房內頓時呈現不尋常的寧靜。
吳陽等人高舉著空水桶,驚恐地看著水一滴滴地在大堡主的身上匯成小溪往下滴落。大夥不約而同地猛吞一口唾沫,紛紛丟下水桶,飛衝出去找毛巾。
喬拓顧不得滿頭滿身的冷水,當機立斷撕掉馥兒身後的一大片裙襬。
「啊──你做什麼?」馥兒尖聲大叫。
她被他摟過去時已經嚇了一大跳,如今他居然還動手撕她的裙子。她反射性地往他胸前一推,卻被強健的肌肉反震得倒退一步,一腳踩到自己的襦裙內襯,筆直地朝後倒去。
喬拓見狀,趕緊伸手去捉她的肩膀。
「大哥,小心!」蕭雲坡大吼。
他喊得太遲了。小牛自斜后側猛撞上喬拓的背,他悶哼一聲往前撲倒,跌在馥兒身上,但沒忘記用手肘撐住自己的重量。
牛蹄踩過他右肩,朝左邊竄去,跟在它後面企圖抓住它的蕭雲坡來不及煞住腳步,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乾脆拿喬拓的背當跳板,「喝」的一聲騎到牛背上,試圖使它停下來。
喬拓被他用力一踩,兩肘一彎,頎長有力的身體頓時緊貼上馥兒的嬌軀。
「你不要過來啊……」馥兒的聲音逸入喬拓的唇內。她的臉頰驀然飛上兩朵紅雲,獃獃地瞪著喬扣近在咫尺的鼻樑,動都不敢動。
多柔軟的紅唇!喬拓盯著身下酡紅得像水蜜桃的小臉,心中燃起一把火,他真想就此沉醉下去。
可惜時間不對,地點更糟。
他呻吟一聲,飛快地啄了馥兒的小嘴一下,抱著她躍起身。
拿著毛巾衝進來的吳陽正好看到這一幕,張大了嘴,下巴直往下掉,呆立在一旁。
喬拓把馥兒塞給他,轉身迎向正面衝撞的小牛。小牛的衝力撞得他連退三大步,但是總算把它制止住了。
「雲坡,快把大膽抓走!」他僨起臂肌,扣住牛脖子用力地使勁向左一扳,小牛轟然倒地。
滿書房的人屏息地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好一會兒才響起熱烈的喝采聲。
蕭雲坡低頭看著自己的長衫,他的前襟又被大膽抓破了。這隻貓八成跟他有仇。
「馥兒,妳的貓,下次要看好它。」他把貓拎到手觸紅唇、神情恍惚的馥兒面前。
馥兒根本沒聽到他說話,她的腦袋裡滿滿都是剛才的一吻。
她方才是和拓哥哥親吻了嗎?哎呀,羞死人了。她用兩手捧住愈來愈紅的臉頰。
「妳還好吧?」蕭雲坡上下打量她。看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沒轍地搖搖頭,轉身把貓交給趙香。他打算去換套衣服,把這一團混亂交給喬拓處理。
喬拓抬手抹掉自髮際流下的水滴,環顧原本井然有序、高雅不凡的書房,現在卻是桌倒椅傾,筆墨書籍散落一地,他珍藏的一幅水墨畫真跡也破了一角,簡直就像是被土匪打劫過一樣。
他甩甩頭,全身半濕的他看起來像自海中升起的復仇使者,眼中醞釀著風暴。
他的手下從不曾如此慌亂,想來他們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都變得欠缺鎮定和冷靜。
他抿緊嘴唇,凌厲的目光像鞭子一樣掃視他們。
一個個昂藏大漢在他的瞪視下,羞愧地低下頭自我反省,沒人敢喘大氣。
馥兒這才漸漸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她眨眨眼睛,書房變得如此慘不忍睹,難怪喬拓會生氣。
她看到小牛倒在地上粗重地噴氣,尾巴上的火已經熄滅,但是原本茂密的棕毛燒掉了一大半。她心疼地跑到小牛旁邊蹲下來,審視它焦掉的尾巴,擔心它這回逃不過被宰的命運。
「呃……我很抱歉,但是小牛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抬頭看喬拓,囁嚅地打破沉默。
喬拓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是在氣妳和小牛,妳用不著道歉。我是氣他們慌亂的表現!」他冒火地看著部下,「你們簡直像群無頭蒼蠅一樣,一點紀律都沒有。這麼多會功夫的人居然沒辦法讓一位小姑娘停下來,還被只牛耍得團團轉。
待會全部去刑堂報到!」
大漢們聞言一個個面色泛白,冒出冷汗。刑堂發落犯錯者時,一向鐵面無私,最重是要降職等處分的。在喬堡,職等代表榮譽和尊嚴,犯了錯的人大都寧可挨大板、抽皮鞭,也不願被降級。這次他們一片慌亂,還毀了堡主的書房,恐怕降級是降定了。
馥兒看他們擔心的樣子,心中不忍,插嘴道:「他們是為了小牛尾巴著火的事才驚慌的,這證明了他們的心地很好,所以……」她愈說愈小聲,因為喬拓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喬拓想起剛才馥兒的裙子著火了還拚命跑的那一幕。若是火沒有及時撲滅,現在她的肌膚大概也會像小牛的尾巴一樣焦黑,這個可能性令他頭皮發麻。他剋制不住地對她吼:「妳也該罵,為什麼裙子著火了還不知道停下來?」天知道他這幾天吼人的次數,比他有生以來的總和都還多,他也奇怪自己的鎮定到哪兒去了。
馥兒嚇了一跳,縮靠在牛背上。「你剛才不是說不責備我嗎?為什麼還對我那麼凶?」她委屈地說,眼眶開始泛紅。
看到她快哭了,喬拓頭痛地用手按按額頭,勉強放低聲音,「我不是對妳凶,我的意思是妳為什麼那麼不小心?」
「人家不知道裙襬著火了嘛!」馥兒噙著淚,轉頭看被撕破、扔在地上的裙襬,果然已經燒得焦黑。原來吳陽叫著火了,指的是她。那這一團混亂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她,而不是小牛。這些人被罵是因為她,書房被毀也該怪她。她哽咽地道歉,淚珠兒撲簌簌地往下掉。
喬拓不忍心看到她落淚,嘆口氣走到她面前,單膝蹲下支起她的下巴,擦掉她的眼淚說:「不要哭了。」
一聽到喬拓放軟的語氣,馥兒的眼淚掉得更快。喬拓又嘆口氣,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像哄小孩一樣輕拍她的背。
立在一旁的那群大漢幾時看過大堡主有這種舉動,眼睛都瞪得像銅鈴一般大。
不過看來風暴是過去了,他們不覺鬆了一口氣。
馥兒哭了半天,才發覺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她羞澀地推開喬拓,揉揉眼睛。「那你不生氣了?」
喬拓搖搖頭,他的氣早在她掉淚的一剎那就消失無蹤。
「那你笑一笑。」
喬拓瞪著她,又好氣又無奈,一看到她的嘴唇又扁了起來,趕緊逼出個苦笑。
「這樣可以了吧?」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以後小心點。」
馥兒紅著臉點點頭,她想起那無意間的親吻,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喬拓拉她站起來。「吳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吳陽搓搓手,應聲回答:「堡主,事情都要怪這隻胖貓和笨牛……」
他正準備開始解釋時,喬拓卻揮手打斷他的話,瞇起眼睛望著不遠處的天空說:「那是什麼煙?」
「反正不是炊煙。」回答他的是不久前才走出去的蕭雲坡,身上還是一襲被抓爛的長衫。
他快走到自己的寢居時,碰上正要奔回書房的吳機,在聽取報告后,立刻掉頭回來書房。他怕一旦喬拓發現馥兒闖了什麼大禍,而他不在場,她纖細的脖子可能不保。
吳機跟在他後面進來,瞠口結舌地看著室內,怎麼他才出去一會兒,這裡就成了戰場廢墟?
蕭雲坡無奈地瞥了馥兒一眼,這個小姑娘真是麻煩精。他先擋到馥兒前面,再用最平常不過的語氣,慢條斯理地對喬拓說:「她燒了我們的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