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喬拓臉色鐵青地看著半毀的廚房。木板外漆都已燒成黑炭,剝落掉在地上,露出被熏黑的紅磚。
他本來就計畫要在今年內把堡內的所有建築物改建為石造的房子,以增強防禦能力,當初為了此事還和雲坡商量半天,看是要從哪裡著手。人算不如天算,現在勢必要先從廚房動工。
馥兒緊張地盯著喬拓的側面,緊抿的嘴唇和陰沉的臉色顯示他這次氣得不輕。
慘了,這個愛生氣的男人恐怕會把她掃地出門。她不自覺地朝蕭雲坡愈移愈近,幾乎整個人都躲到他後面,只留下小臉探出來,害怕地瞅著喬拓挺直的背影。
蕭雲坡好笑地看著她的舉動,覺得她真的很像個妹妹,護衛之心油然而生。
他鼓勵地對她淺笑,開口替她求情。「師兄,這也不能全怪馥兒。」
喬拓聞言轉身。他這個師弟被女人追怕了,一向對她們沒什麼好感,這次卻破天荒地為馥兒說話。他又想到剛才在書房,那些手下一聽到雲坡說馥兒燒了廚房,不約而同地站到她身邊,怕他又對馥兒發脾氣,根本忘了他們自己都還是待罪之身。
馥兒到喬堡不過一個月光景,就把一向沉靜肅穆的喬堡弄得雞飛狗跳……不,該說牛飛人跳。他可以預見以後的喬堡肯定是多災多難。
一回想起剛才他那批精明幹練的手下提著水桶,追著一隻牛和一個小姑娘跑的景象,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低沉的笑聲轟然逸出,久久停不下來。
馥兒驚恐地看著他。這個男人氣瘋了!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整個人躲到蕭雲坡後面,連頭都不敢探出。瘋子是不可理喻的。
蕭雲坡神情古怪地盯著笑個不停的喬拓,「大哥,你還好吧?」
喬拓好不容易止住笑,舉步走向馥兒,繞過蕭雲坡停在她面前。盯著她瞧了半晌后才開口問:「你怕我?」
馥兒聽到這句話訝異地抬起頭,她原以為他又要劈頭罵她。「不怕。」其實她心裡怕得要命,尤其在看到他扳倒小牛後。他可能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她就會飛出去。
「那你為什麼躲在雲坡後面?」
馥兒臉紅地移出來一點。「我只是覺得你又生氣了。」她在心中加上一句,而且已經氣瘋了。
喬拓盯著她臉頰上的紅暈,不解怎麼每次看到她紅通通的臉頰后,他的氣就煙消雲散。
他雙眉一挑,嘲弄地說:「你怕我生氣會變老?」
馥兒察覺到他心情的轉變,跟著輕鬆起來。她露出真摯的笑容,「你一點都不老,只是氣生多了容易有皺紋。」她看看蕭雲坡,又說:「表哥就沒有這麼多皺紋。」
蕭雲坡插嘴道:「我們到大廳去好不好?順便叫人準備午膳。」
喬拓這才想到他們都還沒吃。他示意馥兒先走,結果她才走兩步,就踩到前面的裙襬,尖叫著朝前倒。喬拓無奈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讓她站穩。
馥兒不好意思地回頭向他道謝,今天她對自己真是懊惱極了。她轉身要繼續往前走時,整個人忽然凌空而起,她驚呼一聲,手本能地一圈。
然後,她發現自己圈住的竟然是喬拓的脖子。
她趕緊鬆開手改扶他的肩,紅著臉抗議,「拓哥哥,你不可以隨便抱我。你違反了我們的協議,快放我下來。」
喬拓低頭看懷中的可人兒,咧嘴道:「你說的?」語畢,立刻鬆手。
馥兒嚇得慌忙地伸手攀住他的頸項,摟得死緊,深怕掉下去。
喬拓緊擁住她,軟玉溫香抱滿懷。「這回違反協議的人可是你哦。」
「誰說的?」馥兒氣得柳眉楊高,「明明是你耍賴,快放我下來。」她怕喬拓又不通告一聲就鬆手,再補上一句,「要慢慢的。」
喬拓沒回答。他著迷地看著她就算橫眉豎眼仍可愛至極的紅嫩臉頰,就這麼瞧上一輩子都看不膩。他嘴角揚起捉狹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說:「馥兒,你忘了,我們的協議的:若非必要,不能亂抱。可是今天你一亂跑,就燒掉了我們的廚房,為了喬堡的安全著想,我還是不要放你下來的好。」如他所料,馥兒的臉更紅了。
喬拓再度放聲大笑。
在這一刻,他決定了一件事──他要跟她成親。
他告訴自己,她沒有他的照顧根本活不下去。
再說他抱已抱過,吻也吻過,他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看法,卻不能讓她遭受異樣的眼光。
馥兒一臉通紅地轉向蕭雲坡討救兵,卻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喬拓,沒注意到她發出的求救訊息。喬堡人那種突然專心的怪毛病又犯了,她懊惱地想。現在看她,她被這個霸道的男人抱在胸前,看樣子他是不打算放她下來,而表哥又像個獃子一樣,不知道趕過來保衛她的名譽。
眼下她只好自救。馥兒把喬拓強健的臂膀當作藤椅,盡量坐直身子,拉拉裙子,細心地蓋住緞面繡花鞋,兩手上下交疊放在膝上,杏目圓睜、目不斜視。
哼,要比專心,她是不會輸的。她開始細數喬拓額頭上細細的皺紋。
喬拓回神,看著她正經八百的表情,知道她已經放棄和他爭論,不禁又開懷大笑。
蕭雲坡感動地聽著師兄宏亮的笑聲。七年了,他有七年沒聽到這種豪邁開朗的笑聲。
他決定,為了喬拓,他要不計任何代價地留下馥兒,就算要向所有的禮教規範挑戰,他也在所不惜。
「二十二、二十三……」馥兒專心地數著皺紋。直到喬拓把她放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從未見過的屋子,不禁好奇地四下張望。
喬拓看著她小腦袋晃來晃去的嬌態,狐疑地問:「你剛才在數什麼?」
「沒什麼。」這可不能讓他知道,她趕緊岔開話題,「這是哪裡?」
「你的新屋。」喬拓在心中默默說,以後就是我們的新房。
這棟屋子是他親自設計的,當初沒想到還有這個用途,現在想來,才發現這個念頭早就存在他的潛意識中。
「這棟屋子真的要讓我住?」馥兒欣喜地瞪大眼睛,興奮地顧盼這棟寬敞的房屋。「我可以四處看看嗎?」
「當然,它是你的了。」喬拓寵愛地看著她。馥兒立刻四處觀看。
這間屋子真的好大,幾幅氣勢磅礡的山水真跡適切地掛在牆上,光亮的桃花心木椅和同式的茶几交錯放置。陽光自同色的窗格透射而入,把精緻的雕工映照在地上,她走上前仔細審視,才發現上頭雕的是遠古傳說,如女媧補天、后羿射日、湘妃淚竹等。
她順著依牆而建的樓梯走上二樓。哇!好漂亮的寢室。
一張大床隱在水籃色的薄紗中,綉著花鳥的幃幔順著床柱泄下,流蘇垂到地上,隨著微風輕輕拂動。大床旁的梳妝台上,各式胭脂水粉應有盡有。
馥兒轉往左側,那是間舒適的書房,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琳琅滿目的書籍整齊地排放在書架上。
在好奇心的趨動下,她再移步到右廂房。一把古意盎然的琴沉靜地躺在琴架上,伴著裊裊檀香,牆上掛著各式笛蕭,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彈奏,但是光看著它們就是一種享受。
她走進去東摸摸西碰碰,忽然,角落的一座花格木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頭擺著好多精緻的小玩意。她拿起一隻青玉黃鶯撫摸,它的翅膀立刻逼真地拍了兩下,還叫了兩聲。她一樣接一樣把玩,每樣都令她愛不釋手。
好一會兒她才依依不捨地繞到迴廊。一看到外面的景緻,她再度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屋後有座花園,右手邊是個小池塘,假山矗立、流水淙淙,左邊則種著十數種花卉,迎風搖曳,小池塘後面還有塊空地。她在心中盤算,可以為小牛蓋一個家了。
她滿心歡喜地奔下樓,回到廳中。蕭雲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趙香端來點心盒放到桌上,還有兩個吳陽背手站在門邊。
兩個吳陽?她猛然停下腳步,好奇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來回梭巡。
喬拓望向她問:「喜歡嗎?」其實光從她剛才奔下來的興奮臉色,就可以知道她喜愛極了。
「嗯。」馥兒坐下來,目光還是停留在「兩個吳陽」身上。
蕭雲坡看了她的神情,笑著解釋,「他們是雙胞兄弟,右邊那個是吳陽的弟弟吳機。」
說著便移坐到馥兒旁邊,剝堅果給她吃,結果招來喬拓的一記白眼。
他則還以「別那麼小氣」的眼色。
吳機向馥兒握拳行禮,聲如洪鐘的說:「吳機拜見小姐。」
馥兒瞪大眼睛,笑著說:「還真是小陽的雙胞兄弟呢!長相一樣,連聲音都一樣宏亮。」
吳機聽到她這麼稱呼,用手肘推了推吳陽,擠眉弄眼地用嘴形說:「小羊?」
結果換回吳陽的一記手拐子,痛得他差點彎下腰。
喬拓看她自樓上下來后,還沒正眼瞧過自己,有些吃醋地問:「有沒有什麼需要添購的?」
馥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無禮,只顧著打量吳陽兄弟,都忘了要道謝。她靦腆地搖搖頭,轉向蕭雲坡,「謝謝你,表哥,讓你破費了。」
蕭雲坡才不敢居這個功,「不關我的事,這些都是大哥差人打理的。」
馥兒一聽,疑惑地想,為什麼不是表哥替她準備的呢?和她比較親的人是他,不是嗎?
在她卧病期間,來探望她、陪她吃飯的大都是喬拓,連她犯錯,追罵她的也是喬拓。蕭雲坡自始至終只露過幾次臉,而且每次都來去匆匆,這不禁令她覺得喬拓還比較像她表哥。
她哪裡知道蕭雲坡是怕和她太親近,會成天挨喬拓的白眼。
馥兒把疑問放在心底,打算有空的時候再問表哥。她走到喬拓面前,感激地對他燦爛一笑,「拓哥哥,謝謝你。」
喬拓摸摸她的頭,暗暗希望有一日她能只叫他「拓」。「這沒什麼。對了,剛才書房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還沒忘記呀?馥兒眼珠一轉,突然專心地吃起桌上的糕餅,她發覺這種「突然專心的壞習慣」也有它的好處。
喬拓看著她忙碌的小嘴和小手,寵愛地說:「別噎著了。」然後他轉頭望向吳陽,「吳陽,你說。」
「啟稟堡主,小姐想要做道菜給你和二堡主吃,選了半天,最後小姐決定煮魚湯。廚娘幫小姐剔掉魚鱗后,小姐就準備要切魚,可是小姐一刀切下去后忽然丟下刀,回頭問趙香魚會不會流血,趙香回答殺好的魚不會,然後大膽突然跳到桌上……」吳陽停了下來,因為喬拓的注意力已經放在馥兒身上。
喬拓盯著馥兒不自在的神色,還有飛快地藏到身後的小手,感到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
「手來。」他的大手伸到馥兒前面。
「腳來好不好?」馥兒低著頭,溜下椅子就要往外跑。
喬拓一把拎住她的后領,拉著她坐回椅上。
馥兒嘴一嘟,左手一伸,「喏,手去。」
喬拓仔細地檢查她的左手,沒發現任何異狀后說:「另一手。」
馥兒不理他,右手藏在袖子里不肯伸出來。坐在她右邊的蕭雲坡雖然不知道師兄在找什麼,不理柳眉倒豎的馥兒抗議,硬把她的右手提到喬拓眼前,還學她的口氣說:「喏,手去。」
喬拓握著她的手,才瞥了一眼,就看到她食指上那道橫跨兩個指節的寸大傷痕。
「哎呀,小姐,你受傷怎麼沒說呢?」立在馥兒身後的趙香看到了,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喬拓吩咐道:「趙香,去拿葯來。」
她立刻轉身而出。
「師兄,你怎麼知道她割到手?」蕭雲坡訝異地問。
喬拓揚揚眉,他這個師弟的腦筋有時還真轉不過來。「你聽過待煮的魚會流血嗎?」
蕭雲坡一聽自嘲地笑起來,「對啊,魚不會流血,就是切魚的人流血。我是不是變笨了?」
這時趙香也回來了。喬拓接過她手上的藥箱,溫柔地為馥兒上藥,抹完后還用小布條幫她綁了個蝴蝶結。「好了,沒事別去動它。」
「嗯,真是不錯。」蕭雲坡誇張地對喬拓細心的包紮左看右審,「我怎麼從來沒發現大哥你還有這般好手藝。」
喬拓隔著馥兒,一聲不響地一拳揮過去,正中蕭雲坡的後腦勺,打得他齜牙咧嘴的。
喬拓不理他的瞪眼,續問:「吳陽,大膽跳到桌上之後呢?」
「之後那條魚忽然蹦了一下,嚇小姐一跳,手一揮,那刀就筆直往小姐的腳落下。趙香情急之下推開小姐,小姐一個不穩就打翻案上的油罐,油流到灶里,『轟』的一聲火舌竄高,貓兒被嚇得往旁邊跳,恰好落在小牛背上,小牛一驚,尾巴一揮,掃到火苗,引火上身,立刻開始狂奔。」
吳陽說得興起,口沫橫飛。他頓了頓,又道:「我們好不容易堵住小牛時,誰知恰好站在乾柴旁,小牛的尾巴亂掃,火勢一下子就蔓延開來。我們忙著救火,小姐忙著追牛,她快跑出門時,韓叟才大吼出小姐的裙子著火了,我們一嚇,又趕緊拿水桶追在小姐身後。後來的發展堡主也看到了。」
吳陽說到這裡,突地感到屋內一片寧靜,五對眼睛不可思議地齊看著他。
「原來你這麼會說話啊!」馥兒一臉驚奇地打破沉默。「你會不會說三國故事,下次說來聽聽好嗎?」
吳陽這才發覺剛才那番長言,是自己進喬堡以來說最多話的一次,他不好意思地嘿笑兩聲。
「這不算是我故意的,對不對?」馥兒低聲地問。喬拓嘆口氣,輕拍她的頭。
這的確不能怪她,更何況她的本意是要做道菜給他們吃,這倒教他窩心。「不怪你,不過你以後不要再去廚房了。」
蕭雲坡突然想起一件事,「那隻牛在廚房做什麼?」
吳陽回答:「它是小姐養的。」
「你養牛做什麼?」蕭雲坡頗不明白地轉向馥兒。
「當寵物,所謂寵物當然是要讓它跟隨在側,所以它才會在廚房的嘛。」馥兒心底直覺,表哥果然有點笨,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
她轉頭問喬拓,「拓哥哥,可以嗎?」她已經發現凡事只要喬拓說好,表哥就絕對沒問題。
喬拓點頭應許。
蕭雲坡喃喃道:「不知道是我不正常,還是她不正常,哪有人養牛當寵物的。」
他苦笑地搖搖頭。
馥兒坐著,忽然覺得小腿肚涼涼的,她低頭一看,糟糕!她忘了把裙子換下,居然穿著破裙子到處跑。
蕭雲坡看到她的動作,故意伸手拉拉她的袖子,嘖嘖出聲,「我看這件衣裳八成是用導『火』線做的,不然怎會這麼容易起火。」
馥兒紅著臉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拉著趙香就往樓上跑,一溜煙地不見人影。
過了一會,她換上水綠色的衣桾下樓來,跟他們打聲招呼后即和趙香跑出門。
不過一會兒,馥兒的小臉又出現在門邊。「我可以去染房染塊布嗎?」
「不行!」喬拓和蕭雲坡異口同聲。
「裡面沒有火,不會燒掉的啦。」馥兒的臉整個皺在一起,很沒勁地靠著門柱站。喬拓走過去,牽著她的手走進來。「不是有沒有火的問題,我是怕你被織布梭戳到。乖,過來陪我們坐坐。咦,趙香呢?」他說著拿了塊糖糕遞給她。
「我請她去把我的小牛帶過來。」她有些無聊地坐著,小嘴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糖糕。
「你要把它養在這裡?」喬拓皺著眉說。
「不行嗎?」馥兒不安地問。
喬拓想了一下,剛才已經不准她去染房,這下實在不忍心再拒絕她。
「好吧,可是要養在柵欄里,不然你的花園沒幾天就毀了。吳陽、吳機,你們兩個去幫小姐。」
「是。」
馥兒高興地起身,大聲道:「走啰,小陽、小機。」
吳機聞言,差點跌一跤,「小雞?」
吳陽在一旁笑翻了,他開心地隨馥兒走出去,不忘同情地拍拍弟弟的肩膀,「走啰,『小雞』。」
這兩天馥兒像只快樂的小雲雀,在自己的新屋和喬堡內外探險。她覺得喬堡就像座自給自足的小村落,除了原料和一些各地名產外,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自製自用。
她每天從早忙到晚,一會學做蠟油,一會看師父打馬蹄鐵,天氣晴朗時還會到喬堡后的小山坡放風箏,日子充滿了樂趣。
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多了兩個影子──吳陽和趙香。她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只要她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又勸不回頭時,一定會有一個影子消失不見。
然後,喬拓就會突然冒出來,「抱」她回去。這是個會讓她臉紅的壞習慣。
只要她跟目的地距離十步以上,他就堅持一定要抱著她走,好象她多走幾步路就會像瓷娃娃一樣碎掉,她怎麼抗議都無效。
還有她那個這幾天不知道在忙什麼的表哥,見到了喬拓這種不合禮節的行為,不是裝作沒有看到,就是「突然專心」的毛病又發作,要不便是擠眉弄眼。
她昨天拿了本女子三從四德經去找他,特別翻到婦德篇念給他聽,暗示他男女授受不親,而他非但不懂她的暗示,還拉她坐下來,一臉正經地道:「馥兒,物分雄雌、人分男女,男人的使命是養家糊口,女人則需賢淑持家才能成為賢內助,所以男人不用學習三從四德,你才需要仔細研讀。聽懂了嗎?」
說完還拉拉雜雜地舉了一堆例子,最後還提到什麼女大當嫁。依她看來,若他再不幫她教導喬拓這些禮教的事,恐怕到時候沒人敢娶她這個「男女授受很親」的女子,而他得替她買個丈夫,才能把她嫁掉。
這幾天堡內的氣氛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明明看到婢女們聚在一起談論什麼,可是她一湊過去,她們立刻住嘴。織布房的師父三天兩頭就找她去看布料挑花色,說是多裁幾件才夠穿。她實在想不通,她的衣服已經多得衣櫃都快裝不下了,他們還拚命給她添新衣,而且清一色都是艷紅或硃紅色。還有,趙媽成天帶領僕人布置喬堡,把喬堡點綴裝飾得喜氣洋洋。問趙媽是不是有人要成親或辦壽筵,她又一副天機不可泄漏的神秘樣子。
馥兒兩手支著下巴,吁口氣。她真搞不懂這些人。
喬拓椅在花園的拱門旁觀察了她好一會兒,馥兒豐富的表情讓他百看不厭。
他今天是特地來向她求婚的。他愛憐地想,這個小傻瓜,全喬堡大概只剩下她一個人不知道他的打算。
看她一個人坐在涼亭里,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又氣呼呼的,現在還嘆起氣來,他實在很納悶她的小腦袋裡到底裝些什麼。
「在想什麼?」他笑著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來。
馥兒嚇了一大跳,只差沒真的跳起來。她埋怨道:「拓哥哥,你差點嚇死我,你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跟大膽一樣。」
喬拓無奈地搖頭,這丫頭沒一次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每回他都得問兩次以上。
「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連我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他把剛才走過來時順手摘的花別到她的髮鬢上,這舉動又害馥兒的臉馬上成了顆紅蘋果。
喬拓看著她嫣紅的臉頰,不禁痴了。
「你今天沒有公事要處理嗎?」馥兒垂下視線,扭捏地玩著手指,還是沒回答他的問題。
喬拓裝出不悅的樣子,「你希望我去辦公事,不要來陪你?」
馥兒趕緊澄清,「不是啦,我是怕耽誤你的事。有你陪我當然好。」她想到剛才心中的疑惑,秀眉攢在一起,「拓哥哥,喬堡最近好奇怪。」
「哦!」喬拓揚揚眉,「怎麼說?」
馥兒向前傾,一副要跟他商量機密的樣子。她壓低聲音道:「據我觀察,最近每個人都很神秘,整天忙東忙西,又都不告訴我他們在忙什麼。拓哥哥,你要不要暗中旁敲側擊一番,搞不好他們嫌喬堡太富有,所以忙著幫你花錢,我看你還是調查一下比較好。」
僕人們對她這個和藹可親的半個主人都不願透露,一向嚴肅的喬拓更不可能得知。
原來她在想這個,真是會胡思亂猜,喬拓好笑地想。來找她之前,他還懷疑她會不會已經猜出大家是在籌備他們的婚事,現在看來她還真不是普通的遲鈍。
他湊近她的小腦袋,學她壓低聲量,故作吃驚地說:「真有此事?」
馥兒用力地點點頭,一臉等著喬拓為她解答迷惑的期待神情。
喬拓假裝用心地思索,然後做出恍然的表情,拍掌道:「我知道了。」
馥兒見喬拓竟然光用想的就知道事情緣由,好奇地催促他,「怎麼樣?」
喬拓看她那副好奇不已的表情,心中暗笑。他把聲量壓得更低,嚴肅地說:
「造反。」
馥兒一聽大驚失色,尖聲說:「造反!」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若是造皇帝老爺的反,可是唯一死罪,而她剛才還叫那麼大聲。
馥兒連忙左右張望一下,深怕有人聽到她剛才的話。還好除了亭子外的吳陽和趙香外,四下無人,而且他們倆好象沒注意到他們在談論什麼。
其實吳陽和趙香的耳朵豎得才尖,就怕漏聽一句。
她扯扯喬拓的袖子,盡量輕聲的間:「造誰的反?」
喬拓低聲耳語,「造你的反。」
馥兒愣了一下,馬上發出嬌嗔,「拓哥哥,你怎麼開人家玩笑!」
喬拓無辜地說:「既然是開『人家』的玩笑,就與你無關啰!」
馥兒氣得說不出話來,嬌哼一聲,「不跟你說話了。」轉過頭不理他。
喬拓就愛看她一派天真的嬌態,不過讓她氣著可也不好。他健臂一伸,把她抱到自己膝上。馥兒羞紅了臉,掙扎著要下去,但喬拓的臂膀像鐵鉗一樣,愈掙愈緊。最後她只好放棄,盡量優雅地端坐在他腿上。
趙香和吳陽瞪得眼珠子差點沒蹦出來。
老是緊抿著嘴的大堡主竟那麼親昵地開馥兒小姐的玩笑,還把她抱坐到他腿上!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等會一定要趕緊向大家報告這個最新發展。
馥兒靜靜地享受喬拓溫曖的懷抱,突然間有件事浮上腦海,她美眸一轉。
「拓哥哥,你今天很有空?」她看著喬拓下巴上的青髭,心想他的下巴真好看,堅毅的線條很有男子氣概。「你想做什麼?」這丫頭一定是又想要學騎馬。
果然,馥兒眨眨大眼,懇求地說:「那你今天教我騎馬好不好?」她已經求了喬拓好幾天,但是他總以各種理由拒絕她。
喬拓正在煩惱要怎麼編出第一百零五種不傷她心的理由時,忽然記起他今天來找她的目的。他搖頭苦笑,剛才被她那番胡思亂想一打岔,他竟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好,只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喬拓帶著神秘的笑意看著她。
馥兒聽他說好,喜出望外。「真的?」她巴望學騎馬好久了,連作夢都會夢到。
喬拓頷首,「真的。」
「那你不能反悔。」她急切地伸出小指要和喬拓打勾勾。
喬拓抬抬劍眉,「懷疑我的信用?」
「不是啦,這樣比較安心。」其實她心裡還真怕喬拓反悔,又搬出個她反駁不了的理由,故意不教她騎馬。
喬拓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莞爾一笑,也伸出小指。兩人的拇指正要對按時,他突然又收手。「慢著,你還沒聽說要答應我什麼事。」
「答應,答應,什麼事我都答應。」馥兒沒多考慮就應諾。反正一定是那些沒有他或表哥在一旁時不可以騎馬,或是以後不可以再到處亂跑、亂闖禍之類的交換條件。
她有信心拓哥哥絕不會叫她做對她不利的事。
喬拓看她那副眼巴巴的模樣,不忍心再逗她,大手勾住她的小手。但他還是再問了一次,「不多考慮一下?」
馥兒看著他略帶狡猾的笑容,不禁有點懷疑,但騎在馬上迎風賓士的誘惑佔了上風,她把疑心放一邊,急切地說:「不用了。」
兩人指指相印。
之後,馥兒笑得像只滿足的小貓咪般窩在喬拓懷裡。她抬頭看喬拓,看他會不會覺得做了筆壞交易,沒想到喬拓笑得更得意,簡直像只詭計得逞的黃鼠狼。
她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答應得太快,於是試深地問:「拓哥哥,你要我答應什麼?會不會很難做到?」
喬拓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現在才擔心好象太遲了,他要記得提醒她以後不可以隨便和人訂約,否則被賣掉了都不知道。
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沒什麼,只是成親而已。」
馥兒的手被他一握,略微分神,獃獃地點頭道:「喔,那沒問題,只是成親而已。」
一說完,她才覺得不對勁。成親?她長睫毛眨了兩下,眼睛愈瞪愈大。
成親!老天,拓哥哥瘋了!
喬拓仔細地盯著她的表情變化,微笑不作聲,給她時間消化這件事。
馥兒急急地說:「拓哥哥,你沒發燒吧?」她掙脫一手,試圖摸摸他的額頭。
喬拓笑著拉下她的手,「我很正常。」
馥兒還是很懷疑,她忍不住提高聲音,「可是我們根本不配啊!」
喬拓皺眉,「怎麼,和我成親那麼可怕嗎?」
馥兒一看喬拓好象又要生氣,柔荑本能地抬起,撫平他緊蹙的眉頭。「不是啦。你是喬堡的堡主,勢力龐大,家財萬貫,應該娶個名門淑女才相配呀!」
喬拓聽完她的理由,暗暗鬆口氣,只要她不是討厭他,事情就好辦。「我不需要名門淑女,門當戶對只是世俗的看法。」他撫著馥兒的頭髮,對他而言,就算是一萬名公主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表哥呢?」她想到這個擋箭牌。
「雲坡完全同意。」喬拓想起前幾天告訴師弟這件事時,行事一向謹慎的蕭雲坡不僅舉雙手贊成,還怕夜長夢多,建議他乾脆第二天就成親。
馥兒氣得牙痒痒的,難怪表哥昨天跟她講了一大篇持家道理,連母儀天下這種話都出籠了。原來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居然不告訴她。
她決定日後再來想整他的辦法,當務之急是把理智塞到喬拓腦里。「可是,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女紅也做得不太好。」
「永遠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反正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他還擔心有人會突然冒出來,討她回去。他疼愛地望她一眼,「再說,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操勞家事。」
馥兒聽了很感動,但是她仍覺得自己配不上喬拓,忍不住提醒他她闖過的禍。
「我燒了你的廚房,毀了你的書房,還弄壞一堆東西。」
喬拓面不改色,「房子可以重建,東西可以再買。」
馥兒簡直拿他沒轍,這個男人根本是個石頭腦袋,頑固極了。她絞盡腦汁,忽然想到一點,「我養了一條牛,以後還要養豬、兔子、老虎、狸、狼、烏龜……」她如數家珍,最後連壁虎、跳蚤都出籠了。
喬拓聽得好氣又好笑,點點她的鼻尖止住她的話,「如果你不嫌累,那我就為你建一座大園子,把它們全養在一起,好不好?」
馥兒張著小嘴,再也想不出其它的反對理由。喬拓好心地幫她闔上嘴巴,告訴她婚期就訂在一個月後。
一切塵埃落定。
被騙答應和喬拓成親之後,馥兒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喬堡的人最近都這麼奇怪。
原來他們真的在造她的反,把她一個人蒙在鼓裡。她決定要對他們施予薄懲。
第二天早上,她一起床就往新建好的廚房跑,央求韓叟教她做些小糕餅。只不過要放糖的時候,她改成放鹽;要加酒的時候,她換作加醋。做好后她立刻端給趙香和吳陽品嘗,說是要練習做給喬拓吃。
吳陽和趙香想,這是在韓叟監督下做出來的,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哪知,張嘴咬了一大口后,差點就吐出來。眼見馥兒的臉上盛滿期待他們讚賞的表情,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實在不忍掃她的興,只好硬吞下去。
「怎麼樣?」馥兒努力憋住笑意。
趙香擠出笑容,「呃……小姐,挺不錯的,可以繼續努力。」
吳陽已經開始在心裡大聲替堡主祈禱。
「那就多吃點。」馥兒把一大盤糕餅都塞到他們手裡。
等他們苦著臉吃下一大半后,馥兒才眉開眼笑地轉頭對韓叟說:「你看吧,我就說他們的口味異常。這種又酸又鹹的點心最合他們的口味,你瞧他們多愛吃,以後他們的點心記得都要這麼做。」
趙香和吳陽這才知道自己被馥兒擺了一道,苦笑地對望一眼,一齊瞪向馥兒的幫凶韓叟。
韓叟忽然覺得不寒而慄,他就知道馥兒找他做這種點心,准沒好事。
至於其它人,馥兒什麼也沒做。她只是眨眨大眼睛,用很無辜的笑容告訴他們,她以後會不時去他們的工坊走動,請大家多指教。一群人聞言當下慘白了臉,馥兒的破壞力在喬堡是出了名的。
不過,其中際遇最慘的還是蕭雲坡。
馥兒覺得表哥不該胳臂往外彎,幫著喬拓欺瞞她,所以走訪各工坊后,她就直奔蕭雲坡的書房。在進門前,她用力掐自己的胳臂,逼出眼淚后,才推門進去。
「表哥!」她跑到椅子上坐下,捂住臉裝哭。
「怎麼啦?是不是誰欺負你,我去教訓他。」他暗中禱告不要是喬拓,除他之外,其它人都好對付。
「不是拓哥哥。但是表哥,嗚……你一定要替我作主。」馥兒露出梨花帶淚的臉龐。
蕭雲坡一聽不是喬拓,馬上鬆了一口氣,心想那就好辦了。他拍拍她的肩,「沒問題,快別哭了,一切有我。」
「真的?」馥兒聽話地止住哭聲,其實她也快哭不出來了。「表哥,你真的什麼事都願意幫我做?」
「那當然。」他拍拍胸脯,在喬堡他算是第二片天,有什麼事他擺不平?
「好了,快說是什麼事?」
「幫大膽洗澡。」
蕭雲坡一聽跳了起來,「什麼,那怎麼成?叫僕人洗就好了。」那隻貓簡直就是跟他有仇,每次一見面,不是抓他就是叫個不停。一碰到它,他沒一次不挂彩。
「可是僕人們沒人敢幫它洗,它太凶了。表哥,你英勇善武,一定能製得住它。」馥兒一臉仰慕。
蕭雲坡被她捧得飄飄然,但是他的俊臉也得顧一顧。貓爪無眼,萬一被劃到不就破相了。「我命令吳陽幫它洗好不好?」
「不行,他有事。」吳陽已被她命令到外頭去辦事。她嘴角往下一彎,「表哥不肯幫我?」
蕭雲坡就怕她哭,忙說:「好好好,我這就去洗。」
不曉得貓有沒有昏穴?
喬拓忙完了公事,正準備去找馥兒時,迎面遇上蕭雲坡,見到他的樣子,喬拓一怔。「雲坡,你怎麼搞成這副德行?」
只見蕭雲坡披頭散髮的,衣衫不蔽體,全身濕得可以擰出一桶水來。他沒理喬拓,口中直嘀咕著要去找本貓穴大全。
喬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口中念念有詞地走遠。貓穴大全?師弟莫不是瘋了吧?
他搖搖頭,最近為了馥兒的事,大夥都變得不太正常,剛要舉步,就看到馥兒滿面春風地走來。
「拓哥哥,你錯過了一場好戲,剛才表哥表演了一場精採的人貓水戰。我和僕人們都替他加油,好不熱鬧……」
她興奮地描述當時的精采場面,嬌嫩的嗓音伴隨著喬拓渾厚的笑聲愈行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