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紅的倩影摔開木門，直直的往辦公桌后的人衝去。

「我受不了了！」

卓筱芹伸手就往桌上重重一落，嚇得王字芳的眼鏡都滑下鼻樑了。

王字芳推回眼鏡，看向眼前怒火衝天的愛將。

「又怎麼了？」

充滿無奈且疑問的，王字芳在心中聲聲哀嘆。

「你去叫那尾大衰男別跟著我們開工！」

「他是資方、買家、廣告主耶!我們憑什麼限制人家探班、檢視工作進度？」不需多問，王字芳用膝蓋也猜得到她口中的大衰男即是優凡尼爾的下任總裁。

真奇怪，那個瑞達恩先生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待人又親切不擺架子，每個人回來都只有說他好，沒人說他差，怎麼就是卓筱芹對他意見多多？

「進度？」聽見這兩個字，卓筱芹的眉挑得半天高。「就是因為他，打亂了我所有的預定進度，害我現在連原進度的一半都達不到!」

「小芹，這種事……應該不會發生吧？」為了難以數計的利益，王字芳也只有笑著安撫，「以往哪支廣告拍攝，資方沒派人去探個班的？這是小事嘛！哪有那麼嚴重？」

「就是那麼嚴重！」她的巨掌又重重擊向桌面，震起了較輕的筆。「反正我不管，要這案子圓滿、照時限結束，你最好叫那個男人離攝影地點遠一點。」

「小芹！」王字芳為難的看著她。「你這不是在害我嗎？我們有什麼立場要人家不去看拍攝進行？這沒道理呀！你就別任性了吧。」「我、不、管！」卓筱芹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有那個傢伙在，拍攝現場就像埋了十斤炸藥一樣，一不小心就炸得大伙兒心驚膽跳的，工作會順利才怪。」

王字芳為她的說法皺起眉。「這話怎麼說？」

十斤炸藥？有那麼嚴重嗎？卓筱芹微微冷笑。「你不知道我們的女主角王珍妮，和親環的林水靜兩個人火水不容，只差沒打起來嗎？」

「那關瑞連恩先生什麼事？」王字芳為他喊冤。

「當然關他的事，因為就是他讓兩大惡女翻臉相向的。」

拍攝現場頻見的雙女奪「夫」記只是讓她看得虛火上升，恨不得將他們三個人做隔離處置，省得她心煩意亂的做不成事。

「這……他人這麼好，有追求者也很正常啊，怎麼能怪到他身上？」說到底，王字芳的心還是偏向風尚武的，怎麼也要替他說話。

「我管他那麼多，想展現他的種馬魅力不會去別的地方啊，做什麼挑我的場亂！」

卓筱芹就是不滿，那台爛風扇肯定是想讓她不好過，才故意來這麼一招，真是氣死她了!

「反正我不管，這件事情你去給我擺平。」不想再多說廢話，丟下這句話，卓筱芹再度像風一樣的卷離辦公室。

「小芹！」王字芳站起身，可是她人早已走遠了。

這人，居然丟這種難題給他，教他怎麼去和瑞連恩先生說嘛!

卓筱芹，總有一天他會被她氣死。

***

為了拍攝這支廣告的外景，整個攝影隊人員四處探山訪水，終於找到了個勉強適合的景，而他們那嬌貴的模特兒又能乘車到達的。

這真的很難，尤其當親環的廣告創意又在那裡挑三撿四的時候。

「喂，為什麼要在這裡拍？這和我的構圖完全不符合嘛!」林水靜走到卓筱芹面前，表情是相當的不滿意。「你們別想偷懶打混，反倒拖累了我們親環的招牌。」

林水靜露出一臉不屑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女人。

什麼嘛，居然要她這個親環的第一企劃來跟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一起合作，簡直是在侮辱她的專業嘛！

若不是看在瑞連恩先生的面子上，她才懶得和他們這些不專業人士浪費時間咧！

「這位瘋女，請你控制一點，少在那裡亂吠。」

調著鏡頭，卓筱芹難得心情大好的不想和她計較，只因為今天終於沒見到那名禍害了。

「你說什麼！」林水靜一伸手就扯向卓筱芹的手臂。「你說誰是瘋女？」

「誰應話我就是在說誰啊！」卓筱芹扯回手，一派輕鬆的毫不在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

她這話，引起了周遭同事們的竊笑。

事實上，大伙兒對這位自以為尊貴的廣告創意早就不滿很久了。

「你這女人真是沒禮貌！」林水靜氣得臉都扭曲了。「別在那裡做人身攻擊了，請你明確的回答我，為什麼找這種爛地方取景？」

「這地方哪裡爛了？」

卓筱芹表情憤怒的看向她，對她這種說法非常不認同。

「這地方還不爛啊？你們一點都不尊重我的創意嘛！這地方看上去的感覺和我廣告構圖上的實在差太多了，我沒辦法接受。」

林水靜高傲的看著她，實在是不懂，聞名世界的優凡尼爾公司怎麼會用她這麼一個上不了檯面的攝影師？

「你很煩耶！」卓筱芹撇過頭，懶得理她，開口對工作人員問道：「喂，那位大小姐準備好了沒？要開工了。」

「你……」林水靜一伸手又拉住她，受不了她如此漠視自己。「你有點合作態度好不好，這問題很嚴重，我要求換場景，這個地方一點也不能表現我想要表達的意境。」

意境？卓筱芹冷嗤。

「要換景？沒問題，我們檔案里多的是深山野地的純天然美景，但是你最好先去說服化妝車裡頭的那位大小姐，邁開她的玉腿走幾步路。」

她是很樂意帶隊到山裡拍這美美的廣告啦！可是也要在全體工作人員能夠配合的情形下啊！但是，據她所知，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你的問題!」林水靜大聲吼道，她才不要去和那個目中無人的驕傲女說話咧！

「人是你們公司找的，現在又是你有意見要換景，當然是由你去和她說。」

卓筱芹聳聳肩，決定繞過她直接開工。他們的進度已經嚴重落後，沒時間好浪費了。

「拙小雞！」

林水靜氣憤地朝她的背影大叫。

卓筱芹的腳步一頓，而後慢慢回頭，給了她一個兇狠十足的表情。

「再讓我聽到你說出那三個字，我絕對會教人把你打昏，丟到你想要的深山美景中！」

聞言，林水靜被嚇住了，只能獃獃的看著她走遠。

***

「你嚇到她了。」看見整個過程的林亞樂走近卓筱芹，如此說道。

「她自找的。」卓筱芹不在意的撇撇嘴，「另外那一位大小姐呢？」

「在使性子。」提到那個女主角王珍妮，林亞樂只覺得頭疼。

「還沒開拍就使性子？」卓筱芹真是受不了這些人！進度落後的事，王珍妮和林水靜應該一肩擔起責任。

嗯，或許風尚武也要記上一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將雙手插入褲袋內，卓筱芹看似一派閑適，實已瀕臨忍耐極限。

「嫌天氣太熱。」

如果是旁觀者的立場，林亞樂覺得自己會想笑；但是現在，她只覺得頭大。

誰都好，去教教那個女人「職業道德」四個字怎麼寫。

「我去她的天氣熱！」

卓筱芹發飆了，她真的是受夠了這「柔弱」的女主角。

看著卓筱芹沖向王珍妮休息的車子，林亞樂連忙跟了上去。

「小芹，你別衝動啊！」

她想痛扁那個女人她是舉雙手贊成啦，可是得先把廣告完成啊！女主角的臉被打腫了，廣告怎麼拍下去？

剛下車的風尚武，就看到卓筱芹像火車頭般的衝過來，身後還跟著林亞樂。

「怎麼了？」風尚武很自然的將朝他跑來的卓筱芹摟入懷中，看著她一臉怒氣。「誰惹你生氣了？」

「放開我！」

驀地被他摟住，卓筱芹一張臉全紅了。

風尚武沒理她，看向林亞樂問道：「怎麼回事？」

林亞樂鬆了一大口氣，忙不迭的把事情簡單扼要的說了。

「珍妮嫌天氣熱不肯拍，但我們的工作進度已經嚴重落後了……」她眼睛若有所指的瞟向一旁的休息車。

「我知道了。」

不用她說下去，風尚武已經能猜出全部。依小芹現在這種直接不修飾的個性，肯定是要到休息車上找王珍妮的晦氣。

低下頭，他有絲疼寵的看著懷中人。「這件事情我來處理，你先去忙，十分鐘后開工。」

卓筱芹沒有說話的掙開他，僅是看了他一眼，接著轉身就走。

反正他說了，十分鐘，到時若還是無法開工，她就宣布解散。

看著卓筱芹這樣，林亞樂倒覺得是有些尷尬。

「瑞連恩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小芹她……」

「不要緊。」風尚武點頭表示無妨。「我這就去勸珍妮，你也去忙吧！」

看著他，林亞樂有種想扁卓筱芹的衝動。

這麼好的男人，這麼替她設想，她居然用那種態度對人家，真是欠扁！

大家都知道，瑞連恩先生對小芹可說是千依百順，而剛才她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他對小芹的絲絲愛意，那不僅只是同學情誼而已，她看得出來。

就是那個大笨蛋，硬是不懂得把握。

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

門上傳來輕響，正當風尚武抬起頭時，門已經被推開。

「你好。」看清楚來人，風尚武的心一沉。

什麼時候他的辦公室可以這麼任人進出了？

「瑞連恩先生。」林水靜頷首為禮，手中捧著一疊文件。「很抱歉打擾您，有些企劃變更想和您討論一下。」

「是嗎？」風尚武揚了揚眉，雖然心裡明白她說的公事只是個幌子，還是相當客氣的點頭附和。「只可惜有關廣告創意方面，我個人並不過問，也許讓我請秘書替你和經辦人員約個時間？」

面對他清楚明白的拒絕，林水靜紅了紅臉，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原以為自己是受歡迎的，畢竟方才外面那名男子一聽見自己的身份，二話不說的就讓她進總經理室了。

可是，瑞達恩先生卻沒她想象中的歡迎自己。

「是嗎？那就麻煩了。」為了避免難堪，林水靜只能順著他的話答應下來。

「不麻煩。」風尚武微扯嘴角，按下電話要秘書來帶她出去。

一會兒得問問，他那全能的能幹秘書今日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會放任這女人來敲門，而且任意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才剛這麼想，他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威爾。

「這麼快就送客了？」威爾的口氣是相當的疑惑。

「是你讓她進來的？」風尚武眯起眼問，平日那斯文有禮的模樣已不復在。

「看來是我誤判了。」威爾看著他，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她說是要來談那支廣告的企劃變更，我還以為她就是你口中的小雞，當下讓秘書放人進來。」

原本是想進來討賞的，這下變成討死了！

「我的眼光有那麼差嗎？」風尚武冷哼。

威爾失笑。剛才那位可是個大美人耶！他老大也未免把人瞧扁了。

「是，是我的錯。」不管怎樣，道歉就對了。但是威爾對他那個念念不忘的真命天女，仍是好奇得不得了。「說真的，我什麼時候能見見你的心上人？」

看了他一眼，風尚武笑得有些輕狂，將他隱藏的本性泄露了半分。

「慢慢來，你總會等到的。」

威爾搖搖頭，轉身走向門口。「希望那天不會太久。」

風尚武揚起笑，燃起了煙。

相信他，不會太久的。

***

很難得的，林水靜沒來，王珍妮今天沒班，風尚武終於得以清閑。

「大家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將買來的東西拿下車，風尚武笑著拿給工作人員。

一時間歡聲雷動，只因為他們現在位於偏遠山區，食物取得不易啊！瑞連恩先生真是個大好人！

所有人中，就卓筱芹不給臉，徑自躲到一旁的樹下偷涼。

林亞樂看不下去，拿了一袋炸雞和兩罐可樂遞給風尚武，朝樹下指了指。

「別擔心，她只是對小時候的事情念念不忘，心眼小得跟什麼一樣，你去和她談談就沒事了。」

風尚武朝她一笑。「謝謝你。」

果然，她還在為以前的事生氣。

走向樹下，他在她身旁坐下，晃了晃手中的食物。

「餓不餓？」

卓筱芹冷眼看他，起身就想走，卻讓風肖武眼明手快的拉住。

「別這樣！如果是為了以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眼中閃著笑意，但在卓筱芹眼裡看來卻覺得格外刺眼。

道歉？風尚武會道歉？

天要下紅雨了!

別過頭，她是怎麼也不相信。

「你少在那邊做作了，道歉？哼！」

「我是在表示我求和的誠意。」風尚武眨眨眼，無辜的神色獲得一旁眾人的支持與讚賞，反倒是覺得卓筱芹愛計較，不應該了。

「要表示誠意就閃遠一點，別來煩我。」不顧大伙兒皺眉，卓筱芹朝他大吼。

「拙小雞同學……」

「別那樣叫我！」卓筱芹快被氣死了，他分明就是故意踩她的傷口嘛。

「可是我以前都是這樣叫你的。」

風尚武的口吻像是在安撫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而他的心裡則在狂笑，有種久違的輕鬆與瘋狂重新浮現。

「不要和我提以前！」卓筱芹咬牙道。以前的記憶，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好，我們不提以前。」風尚武很好說話的答應。「那我們談談現在。以前的事我道歉了，能不能讓我們重新開始？」紫色的眼眸似在催眠著她的意志，好看的唇型則勾起了善良無害的笑。

「你也知道，我在台灣沒有親人，以前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聯絡，我一個人假日也只能在住所里看新聞打發。」風尚武低沉的聲音，將自己的處境說得相當可憐。「我在這裡唯一稱得上熟的，也就只有你了。所以，不管以前我做了多不應該的事，都請你原諒我好嗎？」

他悅耳呢喃的嗓音在她耳畔放送，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

卓筱芹盯著他，眼裡產生疑惑，腦中則閃過林亞樂的話——

說不定他在法國修身養性成功了。這樣不是很好嗎？代表他已經改過向善，成了好人啦！

說不定他是很後悔小時候對你太差，趁著他來台灣的時間，想補償你、想向你道歉，所以才製造了這個機會。

嗟，哪來那麼多說不定啊。

可是，他真的道歉了耶。

風尚武向他道歉？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小雞？」風尚武用好期待、好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期待她跳入自己的陷阱中。

卓筱芹臉一沉。「麻煩你發音正確一點，我叫卓筱芹。」

這個狗改不了吃屎的傢伙，她都快相信他了，他還在那裡小雞、小雞的叫個不停，惹她生氣。

「沒問題，小芹。」風尚武相當好說話。「這樣可以嗎？」

卓筱芹盯著他的笑臉，想著林亞樂的話，以及他剛才那番「血淚告白」，嘆口氣，點頭了。

畢竟那真的不是什麼深仇大恨，也許自己是被回憶給困住了，乘機走出來，也不見得不是件好事。

都九年了，那些往事也該過去了。

總要給人機會嘛！

看見她點頭，風尚武趁她吃炸雞時，偷偷露出詭異的笑容。

這下子還怕捉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