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不該答應他的。

即使人已身在熱鬧萬分的士林夜市中，卓筱芹還是不免哀嘆。

難得的假日耶！本來想在家裡睡到自然醒，然後再吃吃喝喝的糜爛一整天，現在全教這個禍星給毀了。

一大清早的，她就被風尚武的電話吵醒，然後以著相當「柔性訴求」的迂迴問話，要自己陪他這個「離鄉九年」的人逛逛。

這下子可好了，擠都快被擠死了！

「九年沒來，這兒全變了。」墨鏡遮去風尚武的紫眸，但他的口氣是欣喜的，尤其是身邊又有她。

「再怎麼變，人還是一樣多。」卓筱芹一樣冷冷的，有絲煩悶。

「你不喜歡？」風尚武好不驚訝。「你以前不是最愛逛夜市的嗎？」

從小她就怕生，不愛人多的地方，除了熱鬧的夜市。

記得那時每個星期六晚上，家裡附近的大廣場總會擺起夜市，他每次去，都可以遇到她和朱珍珍。

卓筱芹抬頭看他，有絲訝異他居然會記得。

「人年紀大了，就不喜歡走路。」低下頭，她只能這麼解釋。

怎麼說？她變的可不只這個而已呀！

「年紀大？」風尚武有點想笑，「你才二十三歲耶。」

卓筱芹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又怎麼樣？我覺得老就是老。」

聞言，風尚武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她是真的變了，變得直率，也變得有些任性。

但為何，自己對她的好感卻一點也沒變？

她已非記憶中的小公主，但他仍是受她吸引，仍是想保護她，即使她已經強悍到不屑他的保護。

小時候的表達方式錯誤，讓他走了許多冤枉路，也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極惡印象；想來，也真是自己活該。

但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回來了，不是嗎？

這一次，他絕不會失手。

揚起自信的笑，他牽起她的手，盡量避開人潮。

「走吧！我們去淡水看夜景。」換個地方，她的心情可能會比較好。

好不容易她終於答應不計較從前了，自己可別又添新帳，否則這樣下去會永遠牽扯不完。

不會吧！卓筱芹有種想昏倒的衝動。

淡水？那裡人不會比這裡少好不好！

但是看到他興緻勃勃的樣子，她也只有認了。

唉！真是誤上賊船。

***

迎著海風，兩個人漫步於淡水河畔。

拉緊了身上的外套，卓筱芹心中著實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好說話呢？才會落得現在這種下場。

真是搞不懂那些人，就這麼黑漆漆一片，有什麼好看的!

「冷嗎？」

身旁的風尚武低頭看她，微微一笑后，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披在她肩上。

這種事，他早就該做了。

想到幼時的粗暴相對，風尚武就覺得無奈，尤其是在無意間聽見她親口和朱珍珍說，她最喜歡那種斯文有禮的男孩子后，才發現自己之前錯得離譜。

「不用了。」背上傳來暖意，讓卓筱芹的心咚的一沉，鼻間傳來的凈是他的氣息，一時間竟然薰得她有點醉。「你自己穿！」

說著，她就要把外套還他。

「沒關係，我不冷。」風尚武用大掌壓住她蠢動的手，然後就這麼順勢留在她肩上。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濃情蜜意起來。

風尚武體認到，果然，這樣才叫追求嘛!

黑夜中，卓筱芹的心跳一下接著一下，震得她的臉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這是什麼情形？她是憧憬過這種羅曼蒂克的畫面沒錯，可是她沒料到身邊的人會是他呀？

這樣讓她覺得好奇怪，尤其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溫柔乖巧的女孩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就算個性改變了，她的內心仍是有著這種渴望。

能夠依偎在某人身邊，是一種真正的平靜與幸福。

風尚武沉默的與她並肩閑步，沒打算開口破壞現在的和諧氣氛，直到兩名混混出現在他們面前。

「唷，好恩愛喔！」其中一個混混怪聲怪氣的叫。

「女的長得不賴嘛!」另一個人上上下下打量著卓筱芹。「，你們這不是故意來刺激我的嗎？」

不識字的白目!

風尚武眼睛微眯，很想將這殺風景的兩人扭斷脖子、踹斷肋骨后，丟進淡水河裡；但是一想到卓筱芹不喜歡暴力……還是算了!所以，他只是雙手握拳，控制著想扁兩人一頓的衝動。

卓筱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著兩個流里流氣又沒水準的混混，她真想一拳打昏他們了事。

死人，居然來破壞她圓夢！

剛才的情況就算是夢，也輪不到他們來叫醒她吧！兩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訝異於風尚武的毫無動作，卓筱芹挑了挑眉，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可是……我們又沒有刺激你們的意思。」

「你還敢開口!我說有就是有，你這不是在笑我沒長眼睛嗎？」一頭黃髮的混混這麼說。

「那……」卓筱芹好溫柔、好溫柔的低語。「那你們想怎麼樣？」

風尚武看著她嬌柔的側臉，聽到記憶中的輕語呢喃，感到有絲訝異。

她恢復了？在這種時候？

「看來你們是怕了，好吧！我們兄弟也不和你們計較，只要你們把錢交出來，算是給我們一些心靈上的補償。」另一個染了滿頭紅髮的混混如是說道。

「把錢交出來啊？」卓筱芹好甜蜜的笑著。「可是我們的錢只會捐獻給有殘疾的朋友，我看你們兩個既沒缺手也沒斷腿的，莫非是有『隱疾』？」

「你這女人簡直找死。」

黃頭髮的混混當場就想發飆，卻教紅頭髮的攔住。

「先生，你的女朋友很嗆喔！」紅頭髮混混的表情也相當猙獰，看著風尚武。

「好說，我眼光獨特。」風尚武猶是笑著。

女朋友?看在這句話的份上，他會對他們客氣一點。

「你們這兩個無恥不要臉又下三濫的爛人大豬頭！這條路是你們家開的啊？居然敢跟『令祖媽』收什麼戀愛保護費，我才想和你們拿收驚費咧！染那個什麼頭啊，真是醜人多作怪。還有，你們沒聽人說過嗎？長得丑真的不是你們的錯，可是沒事在晚上跑出來嚇人就是你們的不對了；若不是我們兩個膽子夠大，早被你們這兩張鬼臉給嚇傻了!」

氣也沒順的，卓筱芹越罵越起勁。

「媽的！沒長眼呀！也不看看這邊的是什麼人，居然敢找我麻煩，真是白痴智障加三級、沒知識又不懂得掩飾的超級白目大笨蛋！」

風尚武看呆了。

這……算不算是潑婦罵街？

「啥！」兩個人都火了，「你說什麼？」

「不給你一點教訓不行！」

風尚武神色一凜，正想拉過卓筱芹應戰，卻發現兩個混混在一瞬間各吃了卓被芹一記過肩摔。

「媽的！你們兩個是皮癢欠人扁呀！犯賤耶，都和你們說得那麼白了還不會聽!」越想越氣，卓筱芹一臉鬱悶的上前對他們補踹了兩腳。

她報名柔道教室可不是練假的！

風尚武為了眼前的畫面啼笑皆非。

這真的是那個最討厭人家打架的卓筱芹嗎？

早知道她連這個「忌諱」都改了，自己方才何必忍得那麼辛苦？

「小芹。」看她越踹越起勁，連帶的口中也沒停的謾罵著，風尚武反倒是同情起趴在地上哀哀叫的兩個混混了。「夠了，你快踩扁他們了。」

「哼！」心中的悶氣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卓筱芹也就不堅持的讓風尚武拉走。

「下回看到本大姐，記得給我滾遠一點！」臨走前，她猶不忘撂下狠話，告誡兩人。

走了段距離，風尚武停下步伐，靜靜的看著她。

「怎麼了？」平下氣，卓筱芹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嚇呆了嗎？這可一點也不像你……」想了想，她改口道：「不像你小時候那種惡霸樣。」

想他以前，可說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老大耶，

風尚武的思緒跟著飄向從前，她剛才那溫柔甜美模樣，還真讓他想起從前了。

「喝，真怕成這樣？」見他仍不說話，卓筱芹推了推他，心裡有點擔心。

「沒有。」風尚武抬起眼，紫眸中透露出淡淡的不解。「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沒別的意思，只是他真的很好奇。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的變化這麼大？

卓筱芹看了他一眼。自己會變成這樣，還不都是拜他所賜。

但，她只是淡淡的回答：「你不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嗎?若是以前，那兩個小混混早讓你給嚇得屁滾尿流了，哪敢那麼囂張？」

風尚武凝視著她，眼裡有種惑人的光亮。

「看來，你很懷念以前的我嘛。」

聞言，卓筱芹心頭一震，匆匆別過臉。

即使有那麼一滴滴，她也死不願承認。

更何況，她可不會忘記，是誰害她變成這樣的。

就是——這、個、大、爛、人!

***

「我走了。」風尚武紫色的眼睛盯著她，唇邊像是帶著笑意，整個人卻籠罩著一股憂愁。

看著遠去的人影，卓筱芹卻開始掉眼淚。

這算什麼啊，欺負人也得有個限度吧！這可是她的初吻耶！他為什麼敢這麼輕而易舉的奪取，而後毫不在意的轉身就走？

卓筱芹覺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風尚武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因為她的軟弱不敢反抗嗎？

為什麼？

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包，卓筱芹低著頭跑回家，不顧母親的低喚，跑進自己的房間，找出一把剪刀。

望向鏡中的自己，想起方才發生的事，以及風尚武那毫不留戀的轉身。

流著淚，她一咬牙，將自己的頭髮給胡亂剪短。

如果是因為這樣的話，那她不要當乖巧卻軟弱的女生了！

就這樣，卓筱芹以著自己最愛的長發，祭那可悲的初吻與……初戀。

是的，儘管風尚武再怎麼過分，她仍是喜歡上了他。

沒來由的喜歡。

***

呼了口氣由床上坐起，卓筱芹低嘆的爬梳過自己的短髮。

都是他害的，才會讓她老做這些過去的夢，老想起當年的那一吻。

更讓她難以釋懷的是，隔日就聽說他已辦妥休學，將隨他的母親回法國的事。那個傍晚，也就成了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原以為他不在了，沒人騷擾，她應該會很高興，卻沒料到，當時她的心裡卻有點失落。

也許，是因為他看不到自己的改變了吧！

記憶是片段的、模糊的，卓筱芹也忘了自己那時到底在想什麼。

看了眼床旁的鬧鐘，卓筱芹乾脆下床準備出門。

優凡尼爾的廣告已接近完成，想到再過不久她就能脫離那兩個麻煩女人，心情不免輕鬆起來。

哦，差點忘了，還有那個好同學。

他……應該會回法國去吧？

想到他又將再次離開，她竟有點……傷心？

甩了甩頭，卓筱芹拿起背包準備出門。

這個問題，還是別想得太深入的好。

可一出大門，卓筱芹就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居然一大早就撞邪。

「我已經睡醒了啊！」卓筱芹不敢置信的低語。

「我知道你醒了，要不然不會出門。」眼中閃著笑意，風尚武靠在車上，悠然自得的朝她說。

「既然不是做夢，那你在這裡做什麼？」卓筱芹瞪著他，像是在瞪什麼妖怪似的。

「一大早火氣別這麼大。」風尚武苦口婆心的規勸樣，狀似不經意。「怎麼，你常常夢到我嗎？」

若他沒猜錯，應該全是惡夢。

卓筱芹想到自己最近常做的夢，一時間不知是該羞還是該惱。

這個死人頭，他還是一樣嘴巴犯賤！

抿緊了嘴，卓筱芹不打算和他一般見識，免得氣死自己。

見她打算繞過自己離開，風尚武拉住她。

「你要去哪裡？」

卓筱芹白了他一眼，「關卿何事?」

「告訴我嘛！就當是表示你的善意！」眨著眼，風尚武如是說。

善意？在夢到前塵往事的今天，他想都別想！

「真失禮，但我想我沒有向你表示善意的必要。」她試圖想甩開他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

「沒關係，以我們的熟悉度，我應該可以原諒你。」風尚武將她拉近自己，汲取著她身上清新的馨香，露出個可惡的笑容。

「你給我放手！」咬著牙，卓筱芹有種夢境重現的感覺。

他居然敢靠她這麼近！

「別這樣，我們都恢復『邦交』了，不是嗎？」風尚武當然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將她拉得更近，卓筱芹整個人幾乎要貼上他的胸膛了。天！別又來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卓筱芹忍著揮拳相向的衝動，開口說話的語氣相當不穩。

「今天是在山區拍吧！我想反正我也要過去，不如順道過來載你。」風尚武對她展露笑顏，有絲討好的說得頭頭是道。

「那還真是感謝你！」卓筱芹翻了個白眼。「讓你送沒關係，但你總該先放手讓我上車吧。」

他再不放手的話，她的拳頭真的會控制不住的往他那張俊臉上揮。

「這麼說，你是答應？」風尚武眼中浮現淘氣，迷人的臉龐是越壓越低。

「停！」卓筱芹連忙伸出雙手阻擋他，不想讓自己陷入惡夢中。「你說話就說話，臉不要靠這麼近！」

「我怕你聽不到。」風尚武的表情十足無辜。

「我又不是聾了！」卓筱芹瞪了他一眼，隨即推開他。「要送我就快上車，萬一遲到了我就把帳算在你頭上！」

不是她愛掛在嘴邊，而是進度真的是落後太多了。

「遵命。」風尚武笑了笑，非常紳士的替她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卓筱芹瞥了他一眼，沒作聲的走上車。

他真的很奇怪。

「在想什麼？」直到車子穩穩的往目的地開，風尚武看著仍是沉默的卓筱芹。

「沒什麼。」卓筱芹轉頭看向窗外，就怕自己會沉醉於他那懾人的紫眸中。

一別九年，他真的變了；現在的他斯文有禮，卻又透著一絲他以往的惡整習性，她是真的看不清，也不明白。

但，有一點是能確定的，那就是面對這樣的他，自己一點也沒有個應對的準則。

「小芹？」見她又陷入沉思，風尚武再次開口低喚。

「啊？」卓筱芹驀然回神，「你說什麼？」

「沒什麼。」風尚武好脾氣的笑笑。「你吃早餐了沒？」

卓筱芹搖搖頭。

「想吃什麼？」看著前方的路況，風尚武問得平常。

卓筱芹一時間覺得有種精神錯亂的感覺。

他變得如此體貼，自己卻覺得好不習慣。

「隨便。」低低的回答，卓筱芹的心，仍是想著從前。

風尚武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說話。

氣氛有絲詭異，但兩人都沒再開口。

風尚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